1988年12月3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平凡伟大的书生
  ——纪念吴玉章诞辰110周年
  魏明伦
  苍茫大地路坎坷,
  志士仁人苦求索,
  千名志士千重浪,
  万缕英灵万丈波。
  有一条川江激流,
  汇入长江黄河;
  有一介平凡书生,
  来自平凡村落。
  铲不平世道砸枷锁,
  建不凡业绩救中国。
  啊!
  上求索,
  下求索,
  蹉跎岁月,
  岁月蹉跎……
  蓦回首——
  跨世纪沧桑变化多,
  往事谁评说?
  满头白发是见证——
  见民主潮汐潮涨,
  证自由花开花落。
  多少战果?多少苦果?
  几代迂回?百年功过。
  回音壁前寻逝波,
  盘陀路上再求索。
  啊!
  生求索,
  死求索,
  悲歌慷慨,
  慷慨悲歌……
(编后附记:这是作者为电视连续剧《跨越世纪的悲歌》写的主题歌歌词)


第8版(副刊)
专栏:燕舞散文征文

  何阿姨邹荻帆
何阿姨是某文艺团体搞行政杂务的干部,年龄四十出头,身材不胖不瘦,也注意修饰打扮,有点“明星”劲头。往日在单位除占点小便宜,譬如多领点纸张文具,多领点肥皂之类,还算是“基本守法户”。业余时间给人抄点稿,千字三毛,也能每月挣上四五十块外快。现在不行了,到处都有静电复印,两三千字花三毛多钱就是一张。好在是开放的年代,她交游广、门路多,时不时拿些香港牛仔裤,电子表,外地羽绒衣,外国三五、万宝路香烟到单位推销,说是她的朋友用不上,托她转让。谁都知道这准有利可图。她自己也笑口常开说:“开放搞活嘛,自己手头就得搞活一点……”这以后搞活的项目更多了一些,东西也更高级了一些,诸如东芝洗衣机、亚马哈摩托车、西德遥控彩电、双开门电冰箱……从此三天两头都不到单位上班,来了就忙着打电话、接电话,似乎是来找一个免费公用电话,尽忙她的私事。这以后更邪虎,满口都是谈丰田、蓝鸟、皇冠、奔驰小汽车。单位领导刚委婉劝告几句,她马上顶了回去:“现在开放搞活,人才自由流动,我要求停薪留职。”从此,她不来单位了,偶然来时都坐了出租小轿车,穿着皮大衣抹着胭脂口红,雍容华贵,俨然一个贵妇人。
不久,她又沉重叹气,批评政府的政策朝令夕改,卡得死,限得严,个体单干简直不能充分发挥才智。幸好,她活跃于“自由市场”期间,认识了一位年轻的美籍华人,是美国公司驻京的一个职员。她把自己19岁的女儿嫁给了他。这位职员回国,她名正言顺到美国去探了亲。回来后,开口闭口都离不了美国,“那才是生活呀……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谁不要过一点花好月圆的日子,嗨……”她做梦也想再到美国去,再也不提复职了。据说,如果她是孤寡一人,美国移民局是可以照顾的,投奔直系亲属女儿嘛,可她还有丈夫,条件不够。她终于想出妙计,跟老伴合计办假离婚,貌离神合。只要双方表示“同意离婚”,领离婚证书,比领结婚证书还容易。实际上两人还同住一间房,在一个锅子里吃饭。
离婚书拿在手上后,在等待批准赴美探亲的当儿,她又认识了一个住在高级宾馆名尤素福的西亚某国家外宾,年约四十岁,据说是个大公司的总经理,还有七八个跨国子公司。她这些年也学了一点英语,连讲带做手势,很快就谈得情投意合了。这位外国人出手不凡,送一个彩电给她,开的支票就是四百五十美元。多次乘了出租小车来接她,甚至深夜不回来。丈夫气愤已极,大吵大闹,甚至要到派出所去,可哑巴吃黄连。她理直气壮地说:“我们早离婚了,谁管得了谁!”
她的外国朋友决定下星期回国,说明等他回国安排好以后,就接她去,并给了她一张五百元的美金支票。她欣喜不尽,顿觉自己真地年轻了好多,飘飘然到中国银行去兑款。等了二十分钟,还没兑上现金,忍不住批评银行的作风:“我在美国纽约银行,兑款只要……”这时两位女民警走了上来,给她看了拘留证,她愣住了,双手给锁住了。
原来那位外国“经理”是个盗窃犯,护照是假的,支票也都是旁人挂失了的。她急得要发疯,让法庭找她的丈夫,她丈夫说:“我们早离婚了,谁管得了谁!”
(作者单位:《诗刊》编辑部)


第8版(副刊)
专栏:

  岁末吟龙(二章)
  谢先云
  舞龙灯
大街张开灯的眼睛,你盘着躯体,静卧在黝黑的夜空下,不动的目光,像在沉思。
你从贫瘠的大地上和痛苦的岁月中飞来。但你是一条龙,一条强健的中国龙!不必询问,我理解你沉重的心情。你要去寻夜的突破口。
这时,你昂起头颅,舒开鳞爪,旋转躯体。你在夜空中遨游。
你期待着一片光辉灿烂的天穹,你期待着一片繁花绿叶的大地,你以自己的信念和力量,决心去寻找。
穿过人群的鼓点,涌在灯影中的笑颜,给你无限的慰藉。
开在树丛中的灯花,洒在夜空中的烟雨,为你的勇气而歌唱。
街心花园,高层建筑,把生活打扮得多么漂亮。
立体交叉,计算中心,把祖国打扮得多么年轻。
寻找充满生机。最多最甜的果实,随着你的寻找而挂在枝头。
万道霞光不正在你的寻找中,漫过夜的围墙么?
赛龙舟
黄河左岸赛龙舟,黄河右岸赛龙舟……
赛龙舟,确实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彩旗。人声。
起伏的波涛,充实的阳光,重重叠叠的两岸……
赛龙舟!赛龙舟!赛龙舟!
赛出一部史诗的新情节!
赛出一段社会的新主题!
有的人焦急,有的人渴望,有的人期待,也有的人叹息,也有的人观望,但,都拥挤在两岸……
赛龙舟,确实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哨音吹在一起,皮鼓敲在一起,船桨舞在一起,呼声喊在一起。
赛龙舟!赛龙舟!赛龙舟!
赛出中华民族的性格!
赛出中国独特的样式!
浪花在桨上飞溅,力量在紫铜色的臂上凝聚,智慧在月光中显露。
赛龙舟,确实有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
再过多少年,中国还要赛龙舟!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坛风景线

  他憧憬着那片红高粱
  石一宁
“八月深秋,天高气爽,遍野高粱红成洸洋的血海。如果秋水泛滥,高粱地成了一片汪洋,暗红色的高粱头颅擎在浑浊的黄水里,顽强地向苍天呼吁。如果太阳出来,照耀浩淼大水,天地间便充斥着异常丰富、异常壮丽的色彩。”如果说这便是莫言深情凝视的色彩,永远向往的境界;如果说这壮丽的色彩和景象如今已不复存在,莫言也仍有一丝安慰——一部《红高粱家族》,已将那无限的风光从天地间移入人们的心灵,成为永恒。
一个冬日的下午,在北京东郊的鲁迅文学院研究生班学员宿舍里,刚因胃溃疡从医院出来的莫言脸色有些憔悴、苍白。但交谈一会儿,他便显得轻松自在起来,言语间不时夹着笑声。我说,从你的小说里我读到了你的痛苦,极大的痛苦。莫言一笑:我的痛苦和人民的痛苦是一致的……
这一笑多少有些调侃,却也是肺腑之言。直至现在,他仍没有一个像样的栖身之处。他写《天堂蒜薹之歌》时,先是借住别人房子,后迁入办公室,再后是《十月》编辑部给他在某招待所租了一间房。房租不便宜,他一天比一天着急,一部几十万字的长篇三十几天便赶了出来。
他念念不忘那片养育了他的红高粱地和那片地上的人们。他每年都要回故乡山东高密探亲访友,参观访问。今年他发表了两个反映故乡人物风貌的报告文学。假如你问他为什么写《天堂蒜薹之歌》这么一部小说,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因为正义感,因为愤怒。而之所以变换了一种不同于《红高粱家族》的路数,是因为要让农民看得懂。小说在《农民日报》转载后,他收到了很多农民的动情来信……
上研究生班并不是学历吸引我。一是英语一直对我很神秘,我想好好学学。二是这里食堂天天开饭,星期天也有,多方便。三是我想强迫自己一年半年不写东西。是啊,也许掌握英语更能开阔他的眼界,有规律的饮食会有益于他的严重的胃病。但这最后一条,他即使能做到,那么随之而来的会不会又是一次更大的爆发?当我这样寻想的时候,莫言已在介绍他正在构思的一个长篇了。他说这个长篇是他酝酿时间最长的一部,是抗日战争到“文革”前这一历史时期的缩影,《红高粱家族》中的主要人物我爷爷、我奶奶等将继续在书中出现。全书共分三部,第一部三十万字将在1989年写完。“我对此充满信心,相信比以前任何一部都好!”看着他因激动而容光焕发的脸,我忍不住问:这样玩命写不觉得苦吗?他又是一笑:写作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不写作的时候我反而感到很痛苦。写作已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第8版(副刊)
专栏:

  别了,又一年……
李林
  不论有没有秒针按捺不住的抽泣
  不论有没有座钟冥冥自语地打禅
  不论在不在意格林威治莫测的眼色
  不论这边黑了那边是不是白天
  不论冰雪是否锁住脱缰的河水
  不论河水尽头有多少个花开
  不论花开与花落究竟是不是同一个故事
  不论小卧车和小毛驴最终谁让谁
  不论啤酒跟白酒哪一个更适宜岁末
  不论爆竹以后是不是细碎的静思
  不论红牌黄牌有时就像路口的绿灯
  不论有没有把门神关在屋外
  不论年复一年是不是老酒拧开了瓶盖
  不论旋转舞厅有没有四季的风采
  不论万年以前也能像今天那样
望见南来北往的大雁


第8版(副刊)
专栏:

  令亦可行,禁亦可止
  韦君宜
滥用公款大吃大喝,有令不行,有禁不止的现象,已成难改的顽症。夫想吃点好的者,亦人之常情也。只是大吃而到了有禁不止的程度,这就可怕了。
人的嘴至于馋到不顾一切,把自己的名誉人格和脸皮都吃进去吗?
我想起自己被宴请的经历。京官一出京就有人请,不论大小。这是许多人都经过的。记得1982年我南下去我爱人家乡采访,那个县先没说吃饭,他们请我和另一编辑去参观企业。后来车来接,却把我们接到了宴会席上,该县的主要县级领导都在座,酒菜丰盛,还有当地特产,坐了十几人满满一桌,声明为了陪我。我离京以前不久,正看到文件,不许请客宴会。新年人民大会堂中央团拜会,只备清茶一杯,以示倡导,我已经去喝了这杯茶。出京处此局面,我心里打鼓了,怎么办?菜已经上了,我不好意思站起来罢宴。菜还在不断上,也不能停止。只好一面吃喝,一面想主意。转瞬间,已经思得一计。大家吃完,开始进茶了,我就掏出一张十元票子,放在桌上,说:“不能白吃,这是我的饭钱。”但主人再三推让不肯收这钱,我便正色说:“这是中央规定,不许吃请,让我吃你们县的,就是要我犯错误了。”放在桌上的钱收不回了。
谁知没过两天,出去参观,路上得知主方又要在我住的宾馆请我。设的国内有名的全鳝宴,说是宾馆日常供给,车到就吃。又怎么办?此时不宜再搞那尴尬的当场出彩了,所幸同行有我爱人家一个亲戚,我让她连忙下车,附耳告以应急之策。然后对主方招待的同志说:
“对不起,这顿饭我的亲戚要请我,现在我得告辞了。”他急了,悄悄说:“你无论如何得去。你不去,叫我怎么办?”我就也悄悄说:“我不去这家可不行,他家早约好了,我若失约,变成看不起穷亲戚,怎么见人?”戏唱得煞有介事,于是车子绕了一个弯开往馄饨馆,那个亲戚正在门口站着等。
第三回就简单多了,我和县委副书记一起下乡,到中午吃饭,公社书记让我们到食堂便餐一顿,问了饭钱,算了账,没有再操心。
这第三顿饭,我猜,可能是县委副书记觉悟高,按制度办事。但也说不定是我这当客人的几次拒绝招待,人家也觉得不必费事了,或者从中感受到点风气,人家也会按中央精神办事了。
可并不是我自吹一清如水。吃请,我也有过,亲友请我,吃他理所当然。而这次我如此不顾面子,看来还是人民大会堂那年团拜一杯清茶的功效。所以说,令亦可行,禁亦可止,不是没人肯行令,就看你令对谁施,自己行令不行令。谓予不信,可先从请客吃饭一端做起。令行禁止,此之谓也。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太湖帆影(中国画)景长海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