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2月2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无字碑与名片衔
  赵相如
去陕西乾县,我曾经在武则天墓前痴望一阵。对这位女皇该怎么评价,不必由我饶舌;但是她的墓前立的无字碑,却引起我的思索。据说,她死前关照,墓前的石碑上不写一字,功过是非让后人去评说。她一反唐时墓碑上歌功颂德、谀词泛滥的习俗。我以为,这位女皇帝晚年的头脑是十分清醒的,看人看己、看事看史是极有功力、颇有卓识的。
有朋友跟我说:“死人靠碑,活人靠片。”名片,在中国汉代就开始通行,那时也称名谒、名刺、名帖。元稹《重酬乐天》诗有“最笑近来黄叔度,自投名刺占陂湖”即一例证。明清时代,官场拜谒,没有红纸书写衔名的名帖,是进不了堂门的。解放以后,这玩意儿不知不觉被各种各样盖有公章的介绍信替代了30多载,直到最近几年才又时髦起来,甚至比起介绍信来,神通毫不逊色。与陌生人接触,双方名片一递,即知道相互身份,简捷明快、一目了然;如果递上介绍信或工作证,气氛悚然,叫人啼笑皆非了。
这些年来,我积下了一厚叠名片。有时也会翻阅浏览,随时闪过名片主人的音容笑貌。翻着翻着不觉有了比较。有的名片主人的头衔可真不少,好几行,五六十字,什么顾问、董事、主任、名誉理事、编委、特约记者、××分会会员,葡萄似的一串串,叫人不免担心,这么多的担子,一付肩膀如何压得起?当然,头衔挂得多,至少也给人一种下马威:在你面前的人,可别小看了哪!
也有几张名片,一反多衔而行之。有张是叶楠的,他的名字前只有两个字:“作家”。叶楠写了不少电影、小说和散文,还担任了职务,知名度很高,他要串起大大小小、正式的非正式的官衔,恐怕得占半张名片的地盘。还有一张名片是邵燕祥的,这位50年代就闻名全国的青年诗人,如今又以杂文而享誉文坛,名片上名字前边一半地盘竟是空白,任何头衔也没印上。还有黄宗江,名片分对内对外两种:用于外事的名片上赫赫头衔好几个;对国人的名片上只有“黄宗江”三个字,余下是地址电话。经过一番琢磨,我觉得黄宗江、叶楠、邵燕祥等人毕竟是搞文学艺术创作多年的闻人里手,完全熟谙个中三昧:头衔的精练甚至空白,留给人以想象、思索,着实比几十个字、一连串职务身份要深长悠然得多。
当然,一般而言,在名片上恰如其分地标明自己的职业、身份还是必要的。但名片终究只是自我介绍的一纸而已,我相信,没有一个人拿到名片看到一大堆头衔,真的就会以为此公有那么大的纵横捭阖之力。人的实绩、实力、实学、实况,无法靠自我炫耀而得;有经验的人都明白:河水愈深喧闹愈小,半瓶醋晃荡必酸气大发。同样,也不会因为名片上头衔多少,就以为头衔身份与其人价值高低是完全成正比的。
名片的目的在于社交时的自我介绍。而在社会主义商品经济新秩序的建立过程中,重价值而轻身份的观念必将逐步树立;那种以身份取代一个人的价值的旧观念,一定会失去市场。


第8版(副刊)
专栏:燕舞散文征文

  绿叶颂
  晓雪
我常常赞美花朵,凉台上的,公园里的,漫山遍野的……它们开得热烈奔放,万紫千红,芬芳、鲜艳。
我喜欢歌颂果实,香蕉、苹果、水蜜桃、大黄梨……它们结得金黄硕大,又香又甜,逗人喜爱。
可今年春天,我到云南边疆去访问,一路上给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各种各样的绿叶,那湖水边依依拂面的柳叶,那山坡上萧萧絮语的竹叶,那手捧着粒粒珍珠的荷叶,那如巨伞般撑开的阔大的芭蕉叶、棕榈叶……有位护林老人告诉我:“没有不谢的花朵,却有常青的树叶。每一种花卉,最早抽芽的是叶子;每一株果树,最后凋落的是绿叶。你看,哪一棵树木不是翠叶满枝?哪一座森林不是绿叶如海?”
于是,我欣赏着边疆无处不见的各种树叶,浅绿、深绿、翠绿、墨绿、绿茵茵、绿油油,有的绿得明亮,有的绿得深沉,不同层次、不同形状、不同姿态,甚至不同个性。就是在同一棵树上,也找不到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我忽然惭愧地想到:为什么自己过去只赞美花朵、歌颂果实,而忽略了这么多最充满活力的可爱的绿叶呢?难道不正是它们,更能显示出生命的本色、大地的生机和春天的光彩?难道不正是它们源源不断地给花朵和果实,输送着营养的汁液?
来到距离昆明近1000公里的一个边境小县城,我没有忘记妹妹的嘱托:看望她分别整30年的一个同学。她的名字叫叶红,在学校里是有名的美人儿,成绩优秀,能歌善舞,还会画画。但因家庭出身不好,多次申请入团均未批准,1958年中师毕业后便被分配到边疆教小学。那时她才17岁。1965年秋天,当时的县委宣传部长爱上了她,坚持同她结了婚,并为此丢了官,丢了党籍。“文革”中丈夫被打成牛鬼蛇神,她也背上“腐蚀干部”、“搞修正主义教育”的罪名备受迫害。1979年,上级来宣布给她丈夫落实政策,可丈夫已被折磨得久病不起,没熬到去县里报到就离开了人世。留下母女俩,仍在那边远的山区小学。县里同志告诉我,最近她所在的小学已扩建发展为完小,她担任校长;女儿活像她的母亲,学习成绩一直很好,是前年全县唯一考上大学本科的女生。
第二天一早,我驱车翻山越岭急驰90多公里,又下车步行了10多公里的山路,才来到这大山凹里的边寨小学。校门前两棵大青树,墨绿的树叶在阳光下显得油亮油亮的。新建的两层楼房的教室里传来朗朗的谈笑声。最边的一个教室里,伴着悠扬的风琴声,孩子们在唱一首我不熟悉的歌。陪我来的小王说:“那正在给学生上音乐课的就是叶校长。”“怎么她还教音乐?”小王笑着说:“教,她虽然当了校长,但教师少,她还兼上语文、音乐和美术。”
下课后,我们见了面。她很高兴,但不吃惊,说:“县里来电话,知道你们要来。”我激动地握着她的手:“小叶,叶校长……”她仿佛知道我要说什么似的,抢着道:“你就叫我小叶吧!这里确实边远,艰苦,但早习惯了。现在比过去好得多,你看新建的校舍,很快还可以看到电视。这些佤族、拉祜族的孩子们可爱极了,给我挑水、砍柴,帮我背米、买盐……他们有的考上了中专、大学,有的到了昆明、北京,还常常给我来信。看着他们一批批走进来,又一批批走出去,开花、结果,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啊,“小叶”,边疆绿色群山中一片小小的叶子!多么平平常常,又多么崇高、耀眼!难道不正是无数片这样的小小叶子,绿化着祖国的大地,繁荣着我们的事业?
(作者单位:云南省文联)


第8版(副刊)
专栏:书简

  ·叶文玲致宗璞·
  盼“引”“葫芦迷踪”
  宗璞大姐:
近安!
“不愿诣人贪客至,惯迟作答望书来”,可说是我的老毛病了。今日,一反常态,迫不及待捉笔写信,为的是让你闻闻仆仆风尘和猎猎海风在我身上交织的咸腥味!因为,我一直记着你亦是“平生最喜游山玩水”的。
半月前,因参加“浙南小说笔会”和省政协的考察活动,我顺道作了雁荡——乐清——温州——玉环游,水陆交替,日夜兼程,虽非“春风得意马蹄疾”,倒也半月看遍浙南花。这半月的“山海经”,读得实是有味道呢!
先说“笔会”。来者俱是家乡文友,多比我年轻,且有几位在文坛初露锋芒的骁将,议论起文事来,也一个比一个才气纵横。听他们谈吐应对,身心俱觉年轻!
会议话题没有框限,轮着我时,便以您的《南渡记》为例,大发感慨,总觉得如此好文章“淹”在书海中,没有足够的评论,甚是不公。如今,笔勤的青年评论家,目光常驻先锋派的探索小说,而能对真正的好作品做出鞭辟入里的艺术分析的老评论家,好像又别有隐衷,甘做“闷嘴葫芦”,瞧,我可能言重了。就在归途上,终于读到了韦君宜的那篇评论,自是卓然不凡,只是太短,未能尽兴。哦,大姐自己道得极是:“难收纵,且自品评”。我在急焦焦地盼着你早日把这“葫芦迷踪”全部“引”出来。
还想再问一句:《东藏记》可曾脱手?听说你最近又去了云南,故地重游,想必感念更深,为这“四部曲”,你不惜以多病之躯,千里跋涉,可见你不仅崇尚,而且身体力行地体现着“运动员精神”,实在令我感佩!
浙南行,我亦不甘“藏掖”,已点滴写就,不日准备“抛出”。这些急就的生活笔记,文字粗糙,只不过多少有点生活的“热烫气”而已。有时,我就希望自己多多存着这点“热气”,以免在当前文事嘈杂、人心浮动的境况中,冷了执笔的心肠。
敬颂
秋安
叶文玲
1988年11月11日
注:宗璞撰写的长篇《野葫芦引》由“四部曲”组成,即《南渡记》、《东藏记》、《西征记》、《北归记》。


第8版(副刊)
专栏:

  情绪二题
  黄东成
  一
  遭了半辈子白眼,
  人前总佝偻着腰,
  头,压得低低。
  一根金针扎进穴位,
  麻……
  辣……
酸……
  从这一天开始,尊严复苏病愈。
  终于挺直了腰杆,
  头,高高扬起。
  赞不绝口:
  啊!神医。
  二
  风停了,
  雾从角角落落漫出,
  模糊了水晶体,
  玻璃球上蒙一层水珠,
  水珠化成雾气,
  将视线遮没。
  不见了花,
绽放混沌,
  不见了树,
结出隔膜,
  山水城廓,
  都藏起了本来面目。
  人与人面对面,
  看不清,
  说不清,
  只有脚步,
  在大雾凄迷中踯躅。
  宁可有风,
  来吧,猛烈的风,
  吹散浓雾,景物
  方能在混沌中重新显出。


第8版(副刊)
专栏:

  读《王伟画展》
  吴冠中
请喝一杯清泉!
茶、咖啡、可乐、各种新潮合成饮料……美术作品大都是个体生产,花式品种更日新月异,人们有了选择的自由,扬弃的自由,于是促进了文艺大繁荣。
画家王伟早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长期从事出版工作,现任四川美术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全国总工会曾授予“五一”劳动奖和全国文化艺术先进工作者称号,显然这都是由于他无私的忘我劳动。为人作嫁,红娘自己的爱情呢?王伟只能在业余、在出差旅途,用速写记下自己的情思——剪不断的情思,恼人的情思。他工作忙且累,但总是不让他休息。有所感,有所思而发,没有谎言与捏造,作者内心清澈,作品便像是山里流出来的清泉。
我曾以“淡装浓抹乡土情”介绍过他的作品,现在作品既已在中国画研究院展现于观众面前,介绍往往是多余的话,倒应珍视观众们看过展品的后记。


第8版(副刊)
专栏:

  蓉城茶馆(中国画) 王伟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采风录

  哈萨克赛马会
  阿汗·赛提哈木扎(哈萨克族)
赛马大会是哈萨克族最喜爱的一种民间传统体育活动。赛马大会上除了赛马,还有“姑娘追”、“刁羊”等活动。我们赶到时,只见赛马场上热闹非凡,跑道两旁围满了观看的群众,广播喇叭里播放着欢快的“冬不拉”乐曲。
“姑娘追”开始了,只见一个潇洒健壮的小伙子驱马来到一位衣着艳丽的姑娘面前,两人轻言漫语,执鞭并辔款款前行。一路上小伙子友好地挑逗着羞涩的姑娘,走了一段路之后,姑娘便扭转了马头,举鞭打向饶舌的小伙子。小伙子策马逃避,姑娘紧追不舍。姑娘追上了,小伙子少不了挨姑娘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鞭打。一躲一追,打亲骂爱,构成了一幅妙趣横生的生活图画,赛场上发出阵阵欢乐的笑声。
突然,两队人马冲向置于场地中央割去头的山羊。场上尘土飞扬,几十匹骏马,几十名骑手,马嘶人吼,来回争夺。这是力的表演,这是勇敢者无畏的拚搏。瞧,雪青马的主人高高举起山羊跑向了终点,胜利者被人们簇拥着绕场致意。哈萨克崇敬英雄,崇尚勇敢的民族精神,从这久传不衰的民俗活动中也可见一斑。
最热闹的要数赛马了。几百位骑手一字排开,号令一声,群马竞逐。那壮观的场景立刻感染了四周的观众。在人们欢呼呐喊中,骑手挥动马鞭,催动座骑,那一匹匹骏马四蹄生风,如白云行空。骑手一往无前的神态,展示了一种草原大漠孕育出来的浩然气韵。领先的虎虎生气,落蹄有声;后来的,奋力追赶,不甘居后。
在赛场上,我们遇到了阿吾汗拜大叔,他显得很高兴:“这么巧,今天让你们赶上了。”大叔把我们往家里领。走进房间,只见各式考究的壁毯挂满房间,整个房子宽敞明亮。大婶高兴地向我们炫耀起家产来,把家里最好的食品拿了出来,又端来喷香的奶茶。阿吾汗拜大叔牵来了一只肥羊,当着我们的面宰掉,以示对客人的尊敬。喝着奶茶,我们兴高采烈地攀谈起来。谈得正起劲,一大盘抓肉端了上来,主人请客人行“巴塔”礼。“巴塔”含祝福之意。众人举手成扇状,端在胸前,随即诵念出诗一般的颂词,祝福草原富足安宁,祝愿草原各族人民生活美满,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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