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2月1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离去何太匆
——悼念黎澍同志
于浩成
当听到黎澍同志病危,正在抢救的消息时,我心中充满不祥之感。12月9日给徐滨同志打电话,她用哽咽、低沉的声音告我,黎澍同志已经去世。我一时几乎说不出话来,心头好像受到什么东西的压迫,感到十分沉重,呆坐了半晌,自己也说不清是沉痛,还是茫然。
几天之前,黎澍同志还同我们一起出席会议并发表讲话,虽然大家知道他身体不好,但谁也没有料到他竟然这么早,这么匆忙就永远离开了我们。黎澍同志逝世前不顾自己年事已高,以患病之身还在赶写两三篇文章,未免劳累过度,在他从书桌旁起身往邻室走去时一下子昏倒在地,虽经送往医院抢救,但一直未能醒转过来。这位年高德劭,深受人们崇敬爱戴的历史学家就这样走了!
我是“文革”前就同黎澍同志认识的,那时他在中央宣传部工作。为了邀请历史学家们给溥仪《我的前半生》书稿提意见,我去找黎澍同志帮忙。但是过从较多还是近几年来的事。黎澍同志在“四人帮”被粉碎以后不久,就旗帜鲜明地提出反对封建主义的问题。他尖锐地指出:“现在特别是在林彪、‘四人帮’进行干扰、破坏以来,我们每个人都继续感受到封建传统依然是一种难以摆脱的历史的惰力,它有如阴影紧跟在我们的背后,处处给社会主义事业的发展以阻碍和破坏”(《再思集》第89页)。由于黎澍同志是著名的历史学家,以他在理论界、学术界的地位,他这些话的分量是很重的。他的演说和著作对广大青年起到思想启蒙的作用,鼓舞了大家奋起投身反对封建主义思想影响的斗争。
黎澍同志思想解放,上了年岁而不保守,有勇气不断提出新的观点,甚至敢于向公认的权威挑战。1984年起,他继续写文章对人们一向深信不疑的“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人民群众是历史的主人”等说法提出质疑,指出这些说法是不科学的,并不符合历史的真相。在不久前召开的纪念戊戌变法60周年座谈会上,他又指出“变法也是革命;改进制度自是革命;提倡新学,也是革命。我们长期以来对戊戌变法的评价太低了,是极左思潮作怪”。这些都是前人所没有讲过的,给我们不少人以极大的启迪,引导我们冲破框框,破除迷信,更深入地探讨一些问题。黎澍同志这种勇于探索的革新精神,是十分自觉的,不但自己身体力行,即使引起某些同志的不满并受到冷遇也毫无顾忌,在所不惜,而且经常大声疾呼,加以倡导。他在1979年写的《中国社会科学三十年》中总结说:“科学是为真理而斗争的事业。”他在论文中引述了马克思的箴言:“在科学的入口处,正像在地狱的入口处一样,必须提出这样的要求:这里必须根绝一切犹豫;这里任何怯懦都无济于事。”今年春天,当我求他为我的一本《师友墨缘》纸册上题词留念时,他又把上面这些话抄给我。现在,他这些亲笔留下的墨迹已经成为他对我们这些晚辈的遗嘱了!
在我国的改革、开放和现代化事业正在迅速发展而又面临困难之际,在我们理论界、学术界正需要像黎澍同志这样大智大勇的人引领我们前进之际,黎澍同志却过早地匆匆离去了。我们的损失是巨大而沉重的。但我们是会学习他的精神,继承他的未竟之业前进,以告慰他的在天之灵的。安息吧,敬爱的黎澍同志!
1988年12月10日
(附图片)
黎澍素描 苗地画


第8版(副刊)
专栏:

站在中流砥柱上
邓伟志
1978年春天,全国科学大会以后,中国科学院研究室派我到三门峡搞调查。一天傍晚,我好不容易登上了中流砥柱。一个人在那里足足欣赏了一小时:脚下,河水一泻千里;前后,惊涛骇浪;左右,骇浪惊涛;头上,一条长达数百米的水龙腾空而起。站在中流砥柱上,滴滴雾珠不时地飘落在我脸上——这要是在别处,我也许会设法躲开,可是在中流砥柱上,我只觉得这是一种享受,享受这危中安、险中夷的壮丽,享受这动中静、流中止的和谐。
尤其令人欣喜的是,在中流砥柱上居然生长着几株野草。其中一株,还开着一朵黄花——这黄花如果在别处,我也许不屑一顾,可是开在中流砥柱上,又是唯一的一朵,我便特别喜爱。它是巨浪播下的种,它是从石缝中钻出的花,它是生命力的象征,是“天行健”、“自强不息”的文化徽章。
黄河流域的名胜,有不少已经殇了;殇后修复的,有的也殇了。可是,中流砥柱千百年来一直巍然屹立在河心。
中流砥柱从不轻易地放走恶浪,也从不无端地堵住黄水。不论是来自高山的水,还是来自平原的水,到了中流砥柱跟前,它总是让它们分流。年复一年地分,年复一年地流。
分流,是中流砥柱的天然功能。分流,又何尝不是中国的中流砥柱们对待黄河文化应持的基本态度。“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黄河不是已经改过几次道了吗?黄河会改道,黄河文化也会更新。按照自然地理的知识:水圈和大气圈是互相转化并且守恒的。黄河里的水,看起来是由黄土地上的河流汇合而成的。孰不知分布在黄土地上的千百条小河,完全可能是黑海、地中海的水蒸发到天上以后,落在黄土地上的。包括落在中流砥柱上的、落在那朵孑然傲立的小黄花上的、落在我脸上的那几滴雾珠,完全可能是由五洲四海的水和气转化、凝聚而成的。文化,即使是某一地域的文化,也应该是不同地域的文化相撞击的产物,也应该是彼此分流的结果,也应该是一曲动与静的旋律。


第8版(副刊)
专栏:

苍苍茫茫率天真
——《沈鹏书法选》观后
梁扬
一本书法作品集,能给读者带来些什么呢?我想,有的很少,有的极多。沈鹏先生现任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人民美术出版社编审,有专著及编著多种问世,但将书法作品结集付梓,是第一次。在16开的天地中,40余件作品汇成了一个纯净的黑白世界——真、草、隶、篆,洋洋洒洒,令人神往;条幅、中堂、手卷、扇面、对联,形式丰富,令人悦目,而且似乎留下了一些令人回味的矛盾现象。
从直觉上把握这些作品,最突出的印象是:有的作品苍苍茫茫,老辣沉着,另一些作品则童心可见,一派天真。同一件作品,有的字如出于历尽沧桑老翁之手,有的字又如八岁顽童的任意涂抹。也就是说,沈鹏的书法常常能容纳截然相反的风格。苍茫老辣与率意天真之间,竟有了沟通的桥梁。在当今书法界,有传统派、现代派两大阵营,但他又非逍遥派。对于传统,他“泡”的年头已很不少,二王、旭、素、米芾、王铎;汉隶、唐楷,他都有多年的心手追摹。一般的说,沉浸在传统滋润中的书法家,很自然地把追求古典主义的“书卷气”放在首位。而沈鹏先生却有很多的“旁鹜”动作,他同时具有很强的现代意识。他从不轻易地否定怪诞,哪怕是对极不成熟的处于朦胧状态的新尝试。也许唯其如此,他才能把古典主义的温和气韵与现代意识的狂风暴雨,通过长期的锤炼,瞬发于笔端。实现了石涛崇尚的
“苍苍茫茫率天真”的意象。
由于工作的关系,我经常看沈先生创作。我发现,他在未动笔前,总是深思熟虑,尽可能多地调动理性及情感的因素,进入角色,这个过程,他所需要的时间,比一般人要长得多。而一旦笔纸相遭遇,则一触即发,一发而不可收,顷刻间点画狼藉,其速度又比一般人要快得多。这一慢一快,表现了古已有之的“意在笔先”和今方有之的“意在笔后”的矛盾。由于这种矛盾,他创造了很多动人的作品,同样因这种矛盾,他自认为不如意处也很多。他曾有这样的两句诗,恰是他创作的写照:“废纸三千犹觉少,新诗半句亦矜多。”
因此,沈鹏先生用笔常常不拘一格。让人很难找到规律,他总是情性所至,率意为之。用郑板桥的话说:“提”则“空无一物”,“按”则“直透重围”,从不计一城一地之得失。在他的作品中,我们经常可以发现一些不属于理性的痕迹,不易用法度去衡量,但又觉妙不可言,我称之为“意外效果”。这种效果不是因驾驭能力不济而产生的失控,因而又存在于“意中”。但又非着意追求的产物,只能长期积累,一朝灵气灌注而产生。这使他的作品中留下了一个存在多种可能性的想象空间。诚然,在这条充满矛盾的道路上,他会留下很多失误,正如这个集子存在的很多失误一样。但我相信,沈鹏先生的书法创作会因此而永葆生机。
(附图片)
自作诗句 沈鹏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千唐志斋”小志
若愚
我国名胜很多,而“千唐志斋”与众不同。它原是已故国民党起义将领张钫先生故居“蛰庐”的一部分,由15个砖券窑洞、三个天井和一条长廊组成,墙壁上镶满唐代墓志。门额“千唐志斋”古篆四字,系章太炎先生手书,并有小跋:“新安张伯英,得唐人墓志千片,因以为名,属章炳麟书之。”
“千唐志斋”坐落在河南新安县铁门镇,东距洛阳40公里。古谚曰“生在苏杭,死葬北邙”,那是因为洛阳城北10里的邙山景色幽丽,土层深厚,自古被人们视做死后埋葬的风水宝地的缘故。唯其如此,2000多年古冢垒垒,甚至层层叠压,才又有了“邙山无卧牛之地”的说法。不过,从董卓掘汉陵始,盗墓之风愈演愈烈,民国时期为最,甚而至今不止。被盗坟冢,随葬珍品惨遭洗劫,而粗夯的石质墓志则被弃置荒野,散落民间者,多用做铺路叠桥、砌栏垒圈。“千唐志斋”所嵌墓志,概取于此。
墓志是镌刻在石板上的传记文字,记录着死者姓氏宗祧、官职品位、生平事迹、配偶后嗣、生卒年月、葬地方位以及赞颂之辞,文字简约者寥寥数语,繁复者洋洋千言。“千唐志斋”中的唐代墓志,上起武德、贞观盛世,历武则天改唐称周,安禄山僭号,由盛极而式微,一一具备;其墓主人,皇亲国戚、相国藩镇,乃至尉丞参曹、隐士名流,形形色色;其内容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以及民习民俗各个领域,是从事历史和考古研究的重要参考资料。
“千唐志斋”又是唐代书法艺术的荟萃,篆隶行楷诸体兼备,初唐的虞、诸、欧阳,中晚唐的颜、柳、李、张,不同流派异彩纷呈。此外,这里还收藏历代许多名家的书画石刻,宋之米芾,元之赵子昂、明之董其昌、王铎,清之刘墉、康有为等等。值得一提的还有由章太炎撰文、于佑任书丹、吴昌硕篆盖、马尚志刻石的张子温(张钫之父)墓志铭,其文章、书法、篆刻集近代名家之大成,弥足珍贵。
张钫(1886—1966)字伯英,早年参加同盟会从事反清活动,历任国民党军政要职,1949年在四川郫县通电起义,1954年被选为第二届全国政协委员,1966年病逝北京。张钫先生从政之余,尤爱金石,自号友石老人,“千唐志斋”存石,就是他出资从洛阳等地民间搜求而得,为防这笔文化遗产不致再次散失,乃筑窑嵌镶壁间。解放后,这里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如今已修葺一新,国内外学者访者如云。张钫先生长溘之后,归葬故里,坟墓建在“千唐志斋”以南不远处。友石老人倘若有知,英灵当笑慰九泉。


第8版(副刊)
专栏:


梅绍静陌生吗 你对我的感觉我是不是你掩盖着的化石从大树开始 一直在问春天问得自己真正入静灵感的源泉不是你我依然否定不知道我正坐在你的波光里初恋像蝌蚪甩着小尾巴游来你仍在晕染绿荫我的灵魂之花呵 我站在风和花之间纯情 生拙我使你透出自己的精灵湛蓝是我 雪青是我现在这样想你应该感到被你映照的那部分比你更广阔


第8版(副刊)
专栏:反馈短波

反馈短波
△一九八八年十一月十五日大地副刊载刘征同志《题画四则》,其中《题鬼趣图》一文,所记有误。
《鬼趣图》系清画家罗聘所画,非陈老莲作品。该图所画皆鬼物,有肥鬼、瘦鬼、大鬼、小鬼、大头鬼、骷髅鬼、作殊异相,却未见有牛头蛇身者。
福建省华安县政协文史办 黄云
△贵刊十月三十一日刊登了我的短文《九成宫·石鼓文》。查对原稿,发现有三个误处:第十行第一字“人”应为“×”(叉),因为在《九成宫醴泉铭》帖中,此字模糊不清,无法辨认;第十三行最后一字“为”应为“如”,可能是我写的行书“如”有点草,不清楚所致;第十五行第三字“微”应为“澂”(同澄),系本人笔误。
河南省开封市龙亭区人武部 田德宽
△十一月二十八日本版载《石涛的身世》一文,作者陈迩冬先生来信指出,其中朱亨嘉的“亨”误植为“享”(《辞海》亦误),特此更正。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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