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2月18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我爱你,中国的汉字
刘湛秋
我写着写着,常常为我面前这一个个方块字而动情。它们像一群活泼可爱的孩子在纸上玩笑嬉戏,像一朵朵美丽多姿的鲜花愉悦你的眼睛。这时,我真不忍将它们框在方格里,真想叫它们离开格子去舒展,去不受拘束地享受自己的欢乐。
真的,它们可不是僵硬的符号,而是有着独特性格的精灵。你看吧,每个字都有不同的风韵。“太阳”这个词,使你感触到了热和力,而“月亮”却又闪着清丽的光辉。“轻”字使人有飘浮感,“重”字一望而沉坠。“笑”字令人欢快,“哭”字一看就像流泪。“冷霜”好像散发出一种寒气,“幽深”两个字一出现,你似乎进入森林或宁静的院落。当你落笔写下“人”这个字,不禁肃然起敬,并为“天”和“地”的创造赞叹不已。这些有影无形的图画,这些横竖勾勒的奇妙组合,同人的气质多么相近。它们在瞬间走进想象,然后又从想象流出,只在记忆中留下无穷的回味。这是一些多么可爱的小精灵呵!而在书法家的笔下,它们更能生发出无穷无尽的变化,或挺拔如峰,或清亮如溪,或浩瀚如海,或凝滑如脂。它们自身就有一种智慧的力量,一个想象的天地,任你尽情飞翔与驰骋。在人类古老的长河中,有哪一个民族能像中华民族拥有这么丰富的书法瑰宝?
为什么说中华民族是诗的民族呢?这些美丽而富有魅力的文字生来就给使用它的人带来了诗的灵性。看着这些单个的有色彩有声音有气味的词,怎能不诱发你调动这些语言的情绪呵!西方现在有少数诗人在追求“玩文字”,但他们怎么能从二十六个字母的组合中去找到“玩文字”的魅力呢!只有中国的汉字,几万个不同的字形,几十万、几百万种奇妙的组合,足以产生遣使文字的快乐,甚至能在语义以外寻求那种文字对人类思维和感官的想象力!中国的汉字是高强度悟性的结晶,必能训练出人的悟性。
也许,这又多少还有一些悲哀。据说那种偏重对悟性的训练是会影响科学和理性的。那么,是不是因为中国汉字没有时间的变化就影响了人们对时间的概念呢?是不是因为汉字创造了那么多血缘不同的称谓而使得中国有无穷的繁文缛节呢?多么奇妙啊,这些方块字竟和一个民族的习性相关连!
在世界的文字之林中,中国的汉字确乎是异乎寻常的。它的创造契机显示出中国人与世不同的文明传统和感知世界的方式,但它是强有力的、自成系统的,它用一个个方块字培育了五千年古老的文化,维系了一个统一的大国的存在,不管这块东方的土地上有多少种不同的语音讲着多少互相听不懂的方言,但这汉字的魅力却成了交响乐队的总指挥!
面对着科学的飞跃,人们在慨叹中国技术的落后,想在困惑中寻求摆脱这种象形文字带来的同世界的阻隔,因而发出了实行汉字拼音化的震撼灵魂的呐喊。是的,这种呼唤曾经搅动得热血沸腾,但却有点唐·吉诃德攻打风车的憨态。中国的汉字以其瑰丽雄健的生命力证明了自己的存在价值。是电脑接受了汉字,而不是电脑改变了汉字。在科学攀向高峰所出现的复杂思维状态中,倒是那种拼音字需要不断地再造,以至到了不堪忍受的繁琐程度,惟中国的汉字却反而焕发出青春,轻而易举地用原有的词汇构成了新的概念和术语。真的,中国的方块字能消化各种外来的新创造,因为它拥有一个单字的海洋。在人们熟悉这种文字后,可寻求的新的组合和创造的天地是那样的宽广而简便。
我是炎黄的子孙,是喝扬子江的水长大的,也许,和别的民族一样喜欢夸耀自己的东西。俄国的罗蒙诺索夫不是用诗的语言赞美过俄罗斯语言吗?但我不是传统的盲目维护者,我只崇尚人类文明的创造。在我粗通一些西方文学后,我是越来越惊叹中国汉字的无与伦比的创造了。
唉,像徜徉在夏天夜晚的星空下,为那壮丽的景色而迷醉,我真的是无限钟情我赖以思维和交往的中国汉字,并震惊于它的再生活力和奇特魅力。我想,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这种文字将越来越被世人所珍惜和喜爱。
我的使用汉字的同胞们朋友们,请去发展它丰富它吧!历史和文明正向我们投来新的目光!
(作者单位:《诗刊》社)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垂钓者
陆克奇
邻居某君,本地供电局一小官也,有钓鱼癖。虽非“钓协”正式会员,然钓兴之浓,无出其右者。节假日自不必说,有时请上两天“病假”也干,跨摩托携钓竿,或十里八里,或三五十里,远近不拘,风雨无阻。居然出必获,红鲤黑草,活蹦乱跳,着实叫人眼馋。
一日,此君负鱼醉归,适逢邻人过其门前,便如济公活佛般举鱼炫耀曰:“我今天才钓了十九斤,不多吧?”也许邻人颇露钦羡状,惹得他越发有了谈兴:“别瞧我这根破竿子不咋样,一年也能钓回一台‘单开门’呢!”
我猜他酒后真言,绝不虚妄,且惊且奇,竟忍不住凑过去问:“你经常到乡下钓农民养的鱼,农民能没有意见?”“他要安安稳稳用电,我要痛痛快快钓鱼,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人家背后还能不骂?”此君忽然跌足大笑道:“真是书呆子话!戈尔巴乔夫背后没人骂?里根背后没人骂?那些红得发紫的改革家背后没人骂?骂是虚的,鱼是实的。让他骂去吧,骂累了,骂烦了,也就不骂了。哈哈……”
如此高论,倒叫我无言以对。稍顷,我变换着话题问:“有没有钓不到的时候?”“怎么没有?有。”他忽然愤愤不平起来:“有的乡巴佬太不像话,估计你要去了,就把鱼先喂饱,鱼咋也不上钩。对这种人你说怎么办?”他见我似乎并未想出高招,便自己接了下去:“上次在徐李村就碰到一次。我一生气,回来便把徐李村的电掐了!”他龇牙咧嘴,狠狠做了一个掐的动作。“你不让我钓鱼,我就不让你用电。村长、书记、乡镇企业的厂长们全慌了,忙找人用网捞了二十多斤鱼送给我,还赔了几箩筐好话才算拉倒。打这以后,服服贴贴。”
“简直是电霸!”我气极而怒,脱口而出。
不料此君并不介意,以嘲笑的口吻说:“老兄,像你这样的正人君子不多啦。什么电霸,狗屁!你到鱼塘一周数数,好几十根钓鱼竿子,劳动局的、经委的、银行的、化肥厂的……人家才厉害呢,供电局算老几!你去打听打听,哪个村鱼塘一年不赔几千块,我不过得了点零头,值不得大惊小怪。”
一日,我去现场观察,果如其言。那钓竿如梳齿状排列塘边,像伸向鱼池的一根根吸血管子。呜呼!钓风之甚,一至于此!农民除虫,向赖农药。然“钓虫”之害尤胜“稻虫”也,倘能研制出根治“钓虫”之药,必获专利无疑。仰盼有关部门动动脑筋,赶制良药扑杀,否则贻祸无穷矣!
(作者单位:江苏淮阴供电局)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春天
谢大光
残冬的清晨,每天,我爱站在街心花园的一棵小树前沉思。说是沉思,不过是自己解嘲罢了。经长夜滤过的空气,被缓缓吸进肺腑,让清冽甘甜的气息,赶尽梦中的芜杂,头脑中留下的,正像这冬天的大地,只是一片空白。也许,此刻我需要的,正是这空白吧!
小树的枝丫,铁一样伸向青空,瘦瘦的,并不显得可怜。一次偶然的凝视,我发现在光秃秃的乱枝后面,一条斜立的丫杈上,竟奇迹般地站着几片枯叶,像是早已散戏的剧场里,仍滞留在座位上的几个观众。
面对着冬的舞台,枯叶呆呆的,似乎也陷入了沉思。在它们的心目中,春的嫩绿,夏的青碧,秋的灿黄,已经成为美好的回忆,它们还在留恋什么呢?也许,和我此刻一样,它们的头脑中只是一片空白?不,它们毕竟整整站了一个冬天,那土灰色的叶的边缘,被风刀霜剑切割成短短的流苏状,标示着它们历经的艰辛。它们早已凋了,只是执意不肯落下,这坚忍的固执,绝不是空白的心灵所能支撑的。那么,它们在等待什么呢?也许,它们是以自己的存在向冬天挑战;也许,它们是以残缺的希冀迎接春天的到来;也许——
哈,把迎春的美誉赋予枯叶,实在有些滑稽。过几天,那遍地开放的迎春花准会委屈得掉下眼泪。可是,在花儿叶儿落尽了的严冬,这几片枯叶实实在在地站在那里,使我空白的心中不由生出一点怜惜和关注。从此,每当站到树前,我总要先看一看这几片枯叶。北风摇撼着门窗的夜晚,我牵挂着它们的命运。清晨跑去一看,它们仍旧站在枝上,只是在风中瑟瑟抖着,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我思念恋人时,回忆掠过心头发出的声音。
终于有一天,当我在树前习惯地仰起头,只有光秃秃的枝丫寂寞地向我探视——那几片枯叶不见了,昨夜没有起风,此刻脸上感到的也只是一丝温和的气息。四周静静的,谁也无法告诉我枯叶的去向。小河边错落残存的薄冰,呻吟着慢慢融入水中。河对岸的一排秃柳,不知什么时候抽出了柔柔的柳丝,款款地摆动着。我猛然意识到,春天来了!是春天的到来使痴立了一冬的枯叶悄悄落下。
春天来了,那曾经被白雪覆盖过的大地,将开放出各色各样的花朵。
春天来了,我每天清晨吸进肺腑的空气,也由寒甜转为暖涩。爱思考的人,抱怨冷静被热闹挤跑了。爱做长梦的人,越来越睡不踏实。尽管我们常常做梦,我们也常常被吵醒,因为每年都有一个春天。我刚从一个梦的花园中走来,那里正期待着一场春天的震撼。那里有我眷恋的山水花木,既不像北国,也不似江南;那里有我时常牵挂的朋友,热情、淳朴、充满朝气。我不知道,我曾经熟悉的这一切,在即将到来的春天里将会变得怎样;就像我不曾料到,那和我相伴一冬的枯叶,竟会在春天乍来时飘落。当我离开这梦的花园时,原本清晰的印象变得朦胧而惶惑。也许,期待就是朦胧的。只有一切变为现实时,那朦胧自会清晰,惶惑也将转为坚定。可是,那几片枯叶呢?它们为什么期待得那样坚定?
人们总是希望,春天里一切都是美好的,往日的肃杀将永不复返。春天却自有春天的规律。盛开的鲜花旁,也会滋生杂草;白雪融化后,将展露污垢。正像新生长的也会有苦果,那已经失去的也包含着美好。然而,一片沉寂的空白被春天吵醒了终究是件好事,不管失去的会有多少。
春天是美好的。
春天也是严酷的。
不论怎样,春天总算到来了。
(作者单位: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地棱上的山里红
刘章
高山耸翠,山腰的梯田自上而下,一块比一块大,成宝塔形。最底层的一块面积约一亩,因有雨水冲来腐叶、肥水,地最肥,是长条地。长条地的西边也有一块梯田,是横头地。两块田交界处是一个土棱,棱上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一丛山丁子,根须把住土棱不坍塌,无人修饰,也无人作践,一任它自由自在生长。山丁子树该属于谁家?不曾明确,也没必要明确,因为山丁子结果并不好吃,属野果,在山村的田边地沿,因鸟兽衔种自生自长的野果很多。物,贵危而贱安。
有一位老牧工,爱嫁接树,他身上总带一把刀子,把核桃树嫁接到山丁子上,把甜梨嫁接到杜梨上……一天,老牧工来了兴致,在土棱那棵山丁子树上嫁接了一棵山里红。老牧工没有想到,他这一举动带来了一连串麻烦。起先,地棱上的山里红孤树一株,没人施肥,也没人浇水,长得很慢,四五年后才结出几串果实。它不属于一家一户,它属于生产队集体,但它常常被生产队遗忘,没人来采摘,便宜了放牛的、放羊的娃儿。
光阴荏苒,沧桑变化。后来实行包产到户,长条地和横头地承包给两家,为了管理方便,地边地头的果树往往随地承包。
“地棱上那棵山里红谁包?”队长问。两家承包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该挂50斤果子呢?”“嗯,差不多。”“五块钱。”“谁包都一样。”
两家谦让一番,山里红还是随长条地主人了,因为树儿稍偏向长条地一边。
不知是哪位科学家说的,山里红可以防癌,且有舒经活血功效,于是山里红一跃龙门,身价十倍!原先是一角钱一斤没人爱买,现在是两元钱一斤抢不过来。那棵山里红一年收入200余元,横头地的主人后悔莫及,跟长条地主人说:“树根是扎在我的地里,吸我的肥水,还是我包吧。”经过争来吵去、讨价还价和村干部调解,多出承包金,那棵山里红又随了横头地的主人。长条地的主人不服气,说山里红遮长条地的阳光,就砍去伸到他田上的树枝,砍得只剩下半边树冠。横头地主人受不了,只得又将树交还长条地主人,翻地的时候,他也以牙还牙,不断斩断树根……结果,已长得蓬勃的山里红,抽不出粗壮新枝,花儿开得惨白,叶儿也变得枯黄,再结不出新果了……
(作者单位:河北省《女子文学》杂志)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黄河,在我们脚下奔流
顾丰年
龙羊峡水电站发电了!我随参观团从西宁驱车西行,翻越海拔3200米的日月山,穿过自东而西的倒淌河,来到了龙羊峡工地。
说来也怪,一路上,我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总觉得有一个老朋友在龙羊峡等我,我们之间似乎还有一桩了犹未了的事情要说。他是谁,我没有细想,但这个朋友始终存在于我的感觉之中。这种感觉不无道理,因为我曾经是一个三门峡水电站的建设者,这次在龙羊峡很可能遇到从三门峡去的熟人,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在龙羊峡等待我的竟是这样一个朋友!
汽车驶入工地。一座直插云端的混凝土大坝拦腰截断了百里长峡,大坝上游呈现出一个碧波荡漾的人工湖。据说这座大坝是全国最高的坝,水库是全国最大的人工湖,建设者的生活也是全国大型水利建设工地中最艰苦的生活。龙羊峡工程局接待处的同志为我们详细介绍了工程建设的情况后,便请W总工程师带我们到工地参观。这位总工程师似乎年近花甲了,身材高大,宽额方脸,双目炯炯,锐气未减,唯有斑白的双鬓显现了他那饱经风霜的阅历。我越看他越觉得面熟,便问道:“W总,你在三门峡工作过吗?”
“是的,三门峡工程开工前我就去了。”他仔细端详我。“你也很面熟,你是……”
“是的,是我!当时我在专家工作室当翻译,后来因为写了一篇‘一鸣惊人’的批判文章,被调到当地报社去了。我伤害了您,我想您不会忘记!”
说着,我们走上了坝顶,远眺一望无际的人工湖,胸怀顿觉宽阔起来。
“是呀,您的确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那时我们都很单纯幼稚。”他宽厚地笑了。
不错,那时我们的思想单纯得像一张白纸,权威者一句话、一个口号,就能在这张白纸上刻下深深的印记……
这事发生在1957年的春天。当时我走出校门还不到一年,在三门峡工程局当翻译。那时W已是小有名望的工程师了。他是福建人,正当青春年少,风华正茂,下定了包打黄河的决心,把整个身心沉浸在三门峡工程建设中,以致错过了不少姑娘的情意。我与他接触不多,但对他十分钦佩和尊敬。不料,上级领导的一句话使我彻底改变了对他的看法。在一次大会上,领导说:“W疯狂向党进攻,说什么‘外行不能领导内行’,他是个典型的右派分子,我们必须狠狠回击!”
就这样,我头脑中的那张白纸顷刻间被烙上了W是右派分子的印记;我发自内心地恨他,并且写了那篇据说是十分有力的批判文章……
以后,W被下放到工地劳动,我则成了反右派积极分子。可是,命运却无情地嘲弄了我:我调报社后,提了一个“报纸不应报喜不报忧”的建议,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随即也被作为“有严重右派言论者”遭到了批判。一个平时十分腼腆的小姑娘横眉竖眼地批判我说:“你这是猖狂向党进攻!”
我的心颤抖了,也就在这同一的瞬间,我理解了W。下班后,我迅速向W住的工人宿舍跑去。但是,他走了,由于他“态度不好”,被送去劳教了……
31年过去了。如今面对W,往昔隐藏在潜意识中的歉疚之情重新浮了上来:“那时我真糊涂……可我后来也受到了惩罚……”
“我理解!咱们不谈这个。”W打断了我的话。“从那以后,我始终抱着一个信念,相信早晚会得到党的理解和信任。现在我得到了!离开三门峡后,我又转战到刘家峡、青铜峡、龙羊峡。大家对我都很好。”
“您的家安在哪儿呢?”我关心地问。
“老人在福建过世了,现在我是一无所有。”他诙谐地耸了耸肩。
我的心猛然一沉,但很快又回味起来,兴冲冲地说:“不,您拥有四个水电站!不,您拥有整个黄河!”他舒心地笑了。
我们俯视着黄河。黄河,就在我们的脚下奔流。
(作者单位:河南省文联《当代人报》)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墙祭
杨闻宇
许多人的习性是“善隐好藏”:有人藏富,金银细软,珍奇古董;有人藏娇;有人藏奸,“东窗诡计”,暗器兵机……于是,城墙、宫墙、院墙遍布全国,由来也很久。
旧时的银行、当铺,柜台相应的高一些,求上门者须竭力踮起脚尖往上够,脸与手方能闪上台面,这柜台像是墙的一道缩影。
狱墙高齐笔陡,顶端布有铁丝网、电网、岗亭,防范犯人潜越。
长城高厚,方砖正大,取势险峻,颠连万里,意在抵御入侵……
彼此间的敌对性越强烈,内外越分明,墙的造型就越严格,越讲究。朱元璋肯定过“高筑墙”,这益发证明东方的墙是有来历有传统的。封建时代愈藏掖愈显威严,越秘密越能吓唬小民,偌大个古国倘是没有封锁的禁地,什么都是一览无余,里外透明,“威风”可就减多了。
墙的历史过于稳定,过于悠久,会在人们的精神领域里渐渐投射下阴影:邻里有磨擦,搞“高打墙”;同事间厌烦了,推崇“多见面,少说话”,这是无形的墙。
小农的心理是没有墙,情绪上似乎就缺某种安全感;而小偷呢?一见谁家院墙有缺口,即起不良之意,里边若是菜园子,翻进去拔个沾泥的萝卜也算收获。
一个国家禁锢自身,很容易夜郎自大:“我有三皇五帝,我有25史,我有马踏飞燕……”实际呢?有的只是曾经辉煌过的早就在高墙背后朽了的“既往”。
墙壁是老化了的皮肤,是人与人之间的互相戒备。“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的自封自蔽,“隔墙扔砖头”、“墙倒众人推”的劣根性,便是滋生于墙壁下的精神肿瘤。“莫恃金汤忽太平”,历史上由自私而引起的欺诈、盘剥、劫掠,以至战争,算不算是“墙”的高度隐私功能的恶性膨胀呢?
闭关自守,明哲保身,筑墙的最初动机大约是仅止于此,后来的效果却是走向了相反的方向。《唐语林》卷五有这样一节记载:中书令郭子仪,勋伐盖代,所居宅内,诸院往来乘车马,僮客于大门出入,各不相识……郭令曾将出,见修宅者,谓曰:“好筑此墙,勿令不牢。”筑者释锸而对曰:“数十年来,京城达官家墙,皆是某筑。只见人改换,墙皆见在。”郭令闻之,怆然。遂入奏其事,因固请老。
墙是自私灵魂的外壳,私室的官阶高低及富有程度决定墙的高度和厚度。穷人家徒四壁,竹篱茅舍,不在乎墙。像巨富巨商最需要保镖一样,对墙真正着迷的是旧时代的达官显贵。出于长治久安的心理,不但是一堵堵筑墙,而且希望这冰冷的墙坚如磐石,固若金汤。但他们料想不到,墙外的春风越是吹不进来,捂在墙里的一切更易腐烂,包括他们繁盛红火的官运在内,怎么也无法与自筑的墙垣长远共存。这一事实对郭子仪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所以急忙告老退休,韬晦求安。
高墙障壁以斩截切割为能事。目下改革开放的大潮必将渐渐冲毁那些有形无形的墙,迎来一个四通八达的新时代。 (作者单位:兰州军区政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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