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1月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各领风骚的年轮
邵燕祥
好的杂文作者,笔锋常带感情。但是光靠感情不足以说服读者;杂文的灵魂是真理的力量,逻辑的力量,所谓“持之有故,言之成理”。有理不在声高,甚至出之以幽默诙谐,这就是杂文的理趣。
有了讲道理的舆论空间,才可能产生好的杂文。近几年杂文创作小有生机就是明证。
而在不可理喻的时代,例如十年动乱中,则只能有挥枪弄棒、以势压人的大批判流行。大批判兴,一切探求真理的努力悬为厉禁,一切讲道理的文字皆亡,杂文自然也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大家记得,60年代中期讨伐“三家村”的大批判运动,一开始就是“大批判家”姚文元在杂文家邓拓的《燕山夜话》和邓拓、吴晗、廖沫沙的《三家村札记》上首先开刀,从而表明姚文元是杂文之敌,也表明大批判与杂文二者之间不是文体之别,而是水火不相容的两种文化精神的表现。尽管姚文元大发迹之前,曾经出过几本所谓杂文集,但揭去杂文的“油彩”,俨然已经是后来江青敕封的“金棍子”的雏形,其大批判的精神与他同时的文论及此后的名篇,乃是一以贯之的。不讲道理的所谓杂文,只能归入大批判一伍,而真正有生命力的好杂文,如鲁迅与邓拓之作,将永远闪烁着真理的光辉。
列宁关于每个民族都有两种文化的论断,无论于古于今,于西方于东方,于资本主义社会于社会主义社会,一概适用。我们的杂文有特定的涵义,是维护人民利益并坚持追求真理的社会文化艺术意味的评论。它以鲁迅为旗帜,与中国民主性的文化传统一脉相承。而大批判的文风不管袭用什么体裁,它只是中国历来的文字狱手段,同外国中世纪教廷遗风相结合所生的怪胎而已。它不自姚文元始,也不会到姚文元而结束的。
学习鲁迅,不限于鲁迅的杂文;学习鲁迅的杂文,不限于杂文的笔法。鲁迅上承历史上我们民族的脊梁,树立了韧的战斗的风范,这不仅影响于我们的杂文作者,我们的文学界,而且将影响于我们的全民族。
陈小川同志选择了写杂文这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愿他和他的同伴们坚韧地走下去。历史已经并将不断证明,最终只能是披荆斩棘的人主掌大地,臻于文明,而大地永不会复归蛮荒,遍生榛莽的。
1987年7月
(这是作者为陈小川杂文《各领风骚没几年》一书所写的序言)


第8版(副刊)
专栏:

心换心
——东丰县农民画的启示
王朝闻
继陕西户县和上海金山之后,吉林省东丰县农民画以奇峰突起的气势,引人瞩目地出现在新中国艺坛。它既与前者互相呼应又别具一格,丰富了我们的精神生活。
我接近过一些吉林省的二人转艺术,东丰县农民画与前者有一种可喜的共性,那就是浓厚的地方特征。仅就这些作品的题材所显示的北国风光来说,和属于江南水乡的金山农民画的意味有多么显著的差别。同样具备了中国民间艺术的风格特征和形式的美,不同地区的气候、民俗与生活方式形成了各自不同,所以才有独立性的风格。当某种片面强调艺术的世界性的呼声甚高的现在,看了东丰县农民画使我更加确信:越有地方性才越有不可被其他地区同类艺术所能代替的独立性。对于某些缺乏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者来说,这些对比强烈,所以显得色彩鲜艳夺目,构图的装饰趣味与丰富的生活内容的和谐一致,造型不受固定程式的束缚,所以虽带稚拙意味却很有生气的农民画,那情感真挚、形式质朴和潜在着生龙活虎般的活力的美,能不能产生振聋发聩的积极作用呢?据说名气大得不得了的画家毕加索,也从非洲民间艺术吸取了创作的养分;我不希望东丰县这些土气十足却很有艺术魅力的农民画,成为应当有所创造的专业画家的模仿对象;但就它们得以独具异彩这一点来说,对于表现什么与如何表现的密切关系,如果引起了严肃的思考,那么,这些作品的出现就不只丰富了人们的精神生活,而且意味着在间接地创造着为广大群众所需要的有出息的艺术家以及批评家。
读到一点有关东丰县农民画如何由无到有、由小到大的文字资料,得悉辅导者培植新苗的那种无私的不惜辛苦的为他精神。一位辅导者四个多小时扛着雪地里无法利用的自行车,走过二十多里的山路到达作者家门口时,带着雪花的棉衣已被汗水湿透。作者一见禁不住哭了,这种由衷的眼泪和感激之情多么美好而又多么崇高。不是“你的就是我的”,而是以心换心的高尚的人际关系,正是东丰县能在短短十来年的时间里,先后培养了数百位农民画家,产生了4500多件作品,普遍引起赞扬的重要原因。当读者联想到某些只能阻碍而不能促进文化事业繁荣昌盛的种种不正之风,不能不为上述可贵的人际关系感到鼓舞。
辅导者“坚持动口不动手”,也就是“使作者不致失去本性”的方法和原则,也是有助于我们理解这些艺术个性鲜明的农民画的优越性特征。当然,不适当的动口也不免和把着手教一样不利于受辅导者的独立思考,但区别于灌输式的正确的启发诱导的方式方法,都是尊重受辅导者,也就是更加负责的积极态度。
这些农民画和前几年在公主岭等地所接触的二人转一样,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值得感激的对我的辅导力量。


第8版(副刊)
专栏:

林子里的泉
陈词
我在夜晚的林子里轻轻地走,轻轻地走。
深色的树影遮住半个月亮,林子弥散着温温馨馨的气息。前边细瘦的泉没睡,它闪动着星星的眼睛,依然在吟唱。我看见无数树叶的耳朵在潜心细听。呵,山猫在临泉饮水,松鼠在浣洗肥大的尾巴,猫头鹰在泉边的树上守望,还有偶或从树上鸟窝飘落下一片稚鸟的羽毛,随水飘走……我想,此时的泉一定储足一种成熟的思想了,可我不知道,它是在歌吟黎明,歌吟黄昏,还是在歌吟爱情。
幻觉来到我眼前,我看见林子在一阵鸟鸣中醒来,倏时,泉将一夜的思绪交给星星,在阳光下跳起欢快的舞蹈,为林子吟唱火红的山歌。
于是,我走进林子里的泉,枕着夜色,和它一起等待黎明的到来。


第8版(副刊)
专栏:

长松风范
——经亨颐先生谢世五十周年祭
黄萍荪
1938年9月15日,先生病逝于上海广慈医院,享年六十有二。今年是他辞世的整50周年。
先生名亨颐,字子渊,号石禅,晚署颐渊,为我国杰出的教育家、艺术家、政治活动家。当东北板荡,风雨如晦,万家墨面之日,先生与何香凝、陈树人结“岁寒三友社”,以艺事相淬励。所画以岁寒三友为多。先生写松,霜皮十围,傲立苍穹;香凝画红梅,傲雪凌霜,彻骨凛然;树人绘竹,姿现风雪雨态,得与可神韵,而画面表现重在高风亮节。
经父元善,清季任上海电报局总办,贤乔梓集同情戊戌变法的同志50余人,元善领衔,亨颐为殿,上书那拉氏,斥其幽光绪于瀛台不当,“牝鸡司晨”,违反祖制……洋洋洒洒,长达千言。说者谓可和骆宾王讨武曌檄媲美。闻出自时方弱冠的亨颐手。慈禧怒,要租界当局引渡至京。爷儿俩星夜走港转澳门。电报局总办,肥缺也,弃之如敝屣。
经先生早年曾任浙江两级师范学校校长,时蔡元培先生尚游学西欧,未长北大。先生开风气之先,所延教师,多思想进步、饱学专精之士。如李叔同(弘一法师)、姜丹书、许寿裳、周树人(鲁迅)、俞平伯、钱家治、夏丐尊、马叙伦、刘大白、陈望道、朱自清、叶圣陶、刘延陵……人才之盛,在全国高等学校中,首屈一指。后来,先生的思想益趋开放,诋先生者,谓其集“非圣”、“公妻”、“共产”、“非孝”于一身,必欲去之而后快,一场顽固派驱经,师生誓死以挽的轩然大波在浙江教育史上留下了泾渭分明的一页。
先生身颀鹤立,目炯炯,性亢直,豪于饮。
先生故乡上虞白马湖畔,有板屋三楹,颜曰“长松山房”。长松,如先生之形象,可谓不朽矣!


第8版(副刊)
专栏:燕舞散文征文

顺城北街的羊肉汤
张若愚
郑州卖羊肉汤的地方很多。这几年最出名的要算顺城北街。这是宽7米长不到200米的一条食品街,除去几家豆腐脑馄饨胡辣汤之外,羊肉汤锅不下八九家,家家汤锅全都临街,灶脸一律向外,灶膛里红火舌嗤嗤叫地往上窜,舐满锅底。出号的大铁锅里煮着肉和骨,汤汁鼎沸,正中间咕咕嘟嘟冒出碗口粗一股水柱有半尺高。于是,那汤的芳香便洋溢街头了。店铺早上6点就开门。最早进来的全是老人,冬夏、雨雪无阻,而且认定一家的汤去喝。他们要的就是喝头锅汤——原汁,养人。7点一到,喝汤的大队人马蜂拥而至。青年人喜欢三两个打伙而来:一个排队,一个端汤,一个候座。也有成群结队起哄来的,你呼我应,煞是热闹。老板盛好汤问一句“要辣椒不要?”小伙子便朗声答道“双椒!”尔后,便昂着头端起飘满鲜红的油泼辣子的大碗挤出人群。人多座少也不打紧,几个人一圪蹴,就蹲在马路牙子上,边调侃打趣,边用嘴吹着浮动的辣油“嘶嘶呵呵”地喝,不一会头上就冒出豆大汗珠。也有小两口一块来的,男的排队女的交款。忽然女的回头喊一句:“哎,给你来碗两(份肉)合一吧!”中州古韵从鸟鸣莺啭的歌喉播出,越出躜动的人头,定向地传达着毫不矫饰的亲昵……
顺城北街的清晨是热闹的,也是和谐的。
不过,这里先前可不是这样。那时只有一家集体所有制的饭店兼营羊肉汤,独家生意,难免有些冷脸子热脸子的,顾客虽有几分怨怼,毕竟别无分店,也就隐忍了。后来,经济政策开解了,虎留成老汉就在那“独此一家”的饭店隔壁,率先开办了第一家个体经营的羊肉汤。他煮的汤又肥又鲜肉又多,而且添汤不加钱。一时间顾客挤破了门,生意好不兴隆,且风传虎老汉发了。于是,喜欢随大流的同胞们便一轰而起,在不到100米的地段上一下支起七八口汤锅。岂不知樱桃好吃树难栽,虎老汉发了,并不等于卖羊肉汤必定都发。一家李姓的汤锅,开张一月,非但分文没赚,还净赔1000多块,最后关门大吉。还有两家也是开开关关,几起几落。这许多家在一起做生意,设若你这汤汁寡淡如水,肉块百嚼不烂,顾客光临一次还不和你“拜拜”吗?这样,顺城北街的羊肉汤,虎老汉的头把交椅似乎是坐定了。
但谁也没料到,几年后的一天,就在虎老汉正对门,又一家汤锅开业了。业主张跃进,是条30多岁的汉子。最初的日子是难熬的,眼见虎老汉汤锅前排大队,自家门可罗雀,心里也禁不住打小鼓。好在张跃进毕竟在一家饭店当过厨师,见过世面,知道该怎么做。他把门面、锅灶、肉案和桌凳弄得十分干净卫生;煮肉操作精细,烧汤配料齐全;肉熟了,捞一块自己先尝尝,汤开了,盛一碗品品味,然后再去对门买两碗过来,比较比较,遇到老顾客,请到后堂“提提”……凭着十几年从炊经验,没多久,他就把一锅汤滚得奶汁似的又白又嫩又鲜,看一眼便令人伫步不前。这时,顺城北街的羊肉汤,从虎老汉的一统天下,终于演化出与张跃进和另一家的三分鼎立的局面。
我问张跃进后来居上的秘诀在哪里?他咧咧一笑说道:“做生意谁还不想赚钱?但不能恨利。一分利能撑死人,十分利能饿死人。乍看,我下料足,汤好肉多成本高,但我卖得多也卖得快。早上6点开门,不到8点就卖完五六百碗关门了,这就少费煤、少耗油,肉少折称,腾出的时间干别的,算到头并不少赚。我有个老主意,赚一个也卖,赚半个也卖,不干耗,见利就走……”这个秘诀不就是谁都会说的“薄利多销”么!不过,深刻的道理一旦把它说得通晓明白,却又往往被人轻视鄙弃,然而,张跃进并未“跃进”,他恪守这一信条,一步一个脚窝走过来了。于是,他成功了。
又是一阵噼噼叭叭的鞭炮声,两家新办的汤锅在喜庆的气氛中开张了。哦,这狭狭的、充满生机的顺城北街哟!(作者单位:《散文选刊》杂志)


第8版(副刊)
专栏:

微思集
胡仲仟小溪不怕汇入大海,才且笑且舞,日夜奔流。知识是有害的,如果用于饶舌和炫耀。你站着,山峰比你高;你攀登,它便匍匐在你脚下。小树问老树:
“我怎么总是这么瘦小呢?”老树回答:
“因为你长期生活在我浓荫的
庇护下。”猫儿的哲学:要维护在人类家庭中的地位,既不能不捉老鼠,也不能把老鼠捉光。冷落知识的人,迟早会因缺少知识而受冷落。有人说:
“教师靠别人的无知活着。”
“不,”我说,“消灭无知是
教师的天职。”谬误问真理道:
“你是怎样使自己成为正确的
呢?”真理回答说:
“我有四只耳朵,
用三只去听取批评。”


第8版(副刊)
专栏:

牛市 张有才


第8版(副刊)
专栏:

潇湘雨后(中国画)徐德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