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1月2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石涛的身世
——兼谈新版《辞海》有关条目之误
陈迩冬
朱若极,这个名字很生疏。它是大画家石涛的真名。
在《中国名人大辞典》查有石涛,《中国画家人名大辞典》查有道济,在《辞海》旧本上亦查有道济条……。石涛、道济,同是朱若极的笔名。他又自署大涤子、苦瓜和尚、湘江陈人、湘江老人、瞎尊者,祖籍凤阳,本籍则桂林人也。他与八大山人
(朱由桵即朱耷)并为清初画坛的“双子星座”,开后来扬州画派之先声,更影响到近代现代画风。
查新版《辞海》有“原济”条,说道济是原济之误。此说得未曾知,不佞非画士,又孤陋寡闻,然所见石涛真迹及后人仿制赝品,不下百数十幅,署上所述笔名有之,署“释道济”有之,钤“原济”印有之,未发现署“原济”名者,此一疑也。
“原济”条既说石涛是“明藩靖江王朱守谦子”,又说他“父享嘉”云云,前后自相矛盾,又皆非是。
明太祖皇帝朱元璋洪武三年四月,大封宗室:皇子樉为秦王,王西京;?封晋王,王太原;棣封燕王,王北平;……侄孙朱铁更名守谦,封靖江王,王桂林。洪武九年守谦始就藩靖江(即桂林)。靖江王朱享嘉是第十二代。
在福王朱由崧(弘光皇帝)、鲁王朱以海(称监国)都垮了,唐王朱聿键(隆武皇帝)即位福州后,靖江王朱享嘉按捺不住了,他自称监国,动员广西全省的将领兵士,结集浔州、梧州,欲东下与唐王争位,遭到两广总督丁魁楚、广西巡抚瞿式耜反对,式耜把他逮捕监送福州,这位王爷幽愤而死(据《明纪》)。瞿式耜等拥立桂王朱由榔为帝,年号永历,行宫在今桂林雁山公园。永历帝不敢在广西久住,以瞿式耜为大学士留守桂林,自己辗转于桂南、桂西北,入贵州而云南。1650年(南明永历四年、清顺治七年)清兵已破湖南,直簿桂林,瞿式耜与其学生张同敞殉国。孔有德受清王朝封为定南王。这时桂林城里麻麻乱,孔有德要屠城了。桂林耆旧相传,就在这麻麻乱中,一个老太监携朱若极逃出王府(今广西师大校址),很可能是从第二座殿前的“福泉”井下通过地道(王城左墙有一小段成弓背形就是后来下陷的地道迹象)由行春门出外城的。然后偷过湘桂走廊到全州,老太监就在全州湘山寺剃发为僧,石涛因得寄食于佛寺,今福泉井与湘山寺均不存。新版《辞海》就派定了他是“广西全州人”,亦误。最近全州县志编纂委员会,初拟定朱若极本籍桂林,僧籍全州。后来知道他有致八大山人乞画书云:“欵莫书和尚,题大涤子、大涤草堂,我有冠有发之人也。”因此全州又不敢让他入僧籍了。
按朱若极生于崇祯十四年,永历四年他刚九岁,新版《辞海》说朱若极“其父享嘉”,大是不妥的。不如桂林人孙濌所编著《中国画家人名大辞典》引用阮元所藏石涛册后的员燉明氏识云:“石涛名若极,应是享嘉的嗣。”“的嗣”即嫡嗣,这两个词有弹性,可以说子,也可以说孙及曾孙、玄孙……。这位朱若极是否为第十二代靖江王的第三子或孙,有待史家去考证落实,不佞伸不进一个指头。
新版《辞海》还说朱若极是“朱赞仪的十世孙”,亦不然。按朱赞仪是第二代靖江王,谁也不难推算,赞仪的十世孙当是第十一代靖江王履祐(均据亡友“靖江王孙”朱琴可遗稿《靖江王考》)。既是十二代的子或孙,当然不是十世孙了。如果是,岂不成了朱享嘉的父亲?
1988秋夜病中


第8版(副刊)
专栏:燕舞散文征文

老屋
邢秀玲
我家的老屋是爷爷在世时买下的,足足住了半个多世纪,加上原房主住过的年头,大约有上百年的历史了!
春去秋来,风摧雨洗,房顶的青瓦已经斑驳陆离,撑梁的房椽也裂痕可见。加上十年内乱中曾经充公,户主皆不是房主,自然不会心疼,忽而改门窗,忽而拆顶棚,折腾得天翻地覆,早就动摇了根基。前年一次轻度的地震,东墙就裂了缝;今年春天邻家拆房,南墙又开了口。眼看着墙倒屋塌,而又无钱无力修复。说实话,修补比重建更费事!
于是,我提议出卖房子。一来可以避免危险;二来可得一笔钱,重盖新房。年近八旬的奶奶自然是不同意的,声称:
“等我闭了眼睛再说!”上了点年纪的亲友也认为不妥,都说:
“那是先人的祖业,动不得呐!”
我知道,我爷爷早年买这院房子时,几乎花去了全部的积蓄,搬进后,又添置了全套新家具,弄得他心力交瘁,积劳成疾,在这座焕然一新的房内住了刚刚一年,就抛下年轻的奶奶,撒手而去了。这番创业的苦心后人们应该铭刻在心才是,动了这份祖业,等于背叛了爷爷。
然而,祖业纵然是铜墙铁壁,也有腐朽的时候,何况是土木结构的旧式房屋。
今年夏天回家,发现南墙已经倾斜,不得不用一根圆木顶着;大门也东扭西歪,一副快要垮架的可怜样子。老屋的命运已经危在旦夕,说不定哪天就会坍塌下来,变成一堆瓦砾,还可能危及生命财产。再也不能贻误时机了,我又一次提起旧话,家人还有点犹豫,舍不得,只有上过学的舅舅支持我。我心里踏实了,四处寻访买主。
碰巧,我的一位朋友的亲戚雄心勃勃地要办工厂,正愁没有地皮盖厂房,立即跟我来看房子。老屋虽然破旧不堪,但东墙外连着一片空地,那是过去的牲口圈,已成了垃圾场,乱糟糟的不成样子。谁料,未来的厂长对这块垃圾场十分感兴趣,不嫌老屋丑陋,当即拍板,双方满意,约定了翌日办手续。
消息像长了翅膀,立刻传播开去。当晚,家族里的亲眷竟像约好了似的,一个接一个地上门充当说客来了。尽管身份不同,脾性不同,态度也不同:有的温和,有的强硬,有的痛心疾首,有的怒发冲冠。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都维护祖业,反对卖房,至于房倒屋塌的危险谁也不管。别看几间千疮百孔的陈年老屋,竟连着这么多人的神经,一旦有点变动,一个个如临大难!
我再没精力摇唇鼓舌,只得偃旗息鼓,任其风雨飘摇的老屋在岌岌可危中苟延残喘!
告别旧事物,何其难也!
(作者单位:青海日报)


第8版(副刊)
专栏:书简

关于《还来得及》
小引
我写的《还来得及》一文在10月8日人民日报刊出后,陆续收到了龚育之和许良英同志的来信,指出我所引用的引文有一处错误。特将他们的信节录如下,借以纠正我的错误。
钟叔河 11月15日
叔河同志:
读了你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的短文,很赞成你的议论,很欣赏你善于抓住引起议论的由头。但你这篇文章中有一处引文翻译的错误,你所引的“您是如此……”这一段所谓苏联科学家公开信批评爱因斯坦的话,其实是爱因斯坦对苏联科学家的观点的概括和评论,是《参考消息》翻译错了。一是错加了引号;一是错把“你们”译为“你”(俄文中此字单复数一样);一是错把“经济领域无政府状态的激烈反对者”译为“……拥护者”。如果把这三处错误改过来,《参考消息》上的译文大致不误,意义很好理解,否则简直无法理解。我查看了《新时代》的原文,弄明白了原委,特地写信告诉你,因为我不希望你的文章中有此缺憾。
龚育之 10月8日
钟叔河同志:
你的杂文《还来得及》意境很好,特别是引述了爱因斯坦批评意识形态上偏狭性(不宽容)的一段话,以及“科学家往往比别的家更接近真理”的论断,很有现实意义。但读到第四段时,我却搞糊涂了。从内容看,这显然是爱因斯坦的话,而引文却似乎是四位苏联科学家对爱因斯坦的批评。我手头没有苏联出的《新时代》,不知原文究竟是怎样的,但爱因斯坦答复苏联科学家的信以及苏联科学家的原信,《爱因斯坦文集》第三卷都已收进(第241—251页),是我在1963年翻译的,我发现这段引文确实出于爱因斯坦,希望你能注意到这一点。
许良英 10月8日
附:爱因斯坦信原文
“你们在信里所表露的一般态度中,最使我感到诧异的是:你们在经济领域里是那么强烈地反对无政府状态,但在国际政治领域里却又以同样的激情来拥护无政府状态,即拥护无限制的主权。削减各个国家主权的建议,在你们看来,本身就应当受到谴责,是一种对天赋权利的侵犯。而且,你们还想证明,在这削减主权观念的背后,美国隐藏着它的这样一种意图:想要不必通过战争而取得对世界其余部分的经济统治和剥削。你们用你们的方式来分析这个政府从战争结束以来的某些行动。企图以此来为这种控诉进行辩护。你们企图证明,联合国大会只不过是美国操纵的,因而也就是美国资本家操纵的一出木偶戏。”(《爱因斯坦文集》第三卷第243页,许良英、赵中立、张宣之编译,商务印书馆1979年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西藏情思
——读《绿雪》
顾骧
今夏,我有西藏之旅;归来,读文玉所赠《绿雪》,它使我片片缕缕的感受,得到一种艺术审美升华。诗人徐迟对这本散文集极为推许,他说:“西藏是迷人的,关于它的这部书是迷人的,作者的散文风格是迷人的”。
散文,不仅应是作者腕下墨写的文字,更应是胸中流泻的潺潺心泉。文玉不是行旅过客,《绿雪》并非萍踪掠影。文玉是70年代自愿援藏的学子。他来自扬子江畔,石头城下。从烟雨迷蒙、杏花天影的江南,一路风尘,戈壁夜宿,昆仑晓歌,来到“雪域圣地”的西藏高原。十多年来,他在这里洒下了汗水,奉献了健康和青春。《绿雪》是作者生活历程、心灵律动的艺术记录,是绽开在冰峰上的一朵雪莲。《请听拉萨河的涛声》,是哀悼同期赴藏的殉难的同乡战友之作。作者对拉萨河不息的涛声,循环往复的吟咏,衬托着对死难志士的一声声轻轻呼唤,创造了一种哀思绵绵的情境。我感到,渲泄其间的,分明有着作者自己对西藏高原倾心相爱,终身相许的深情,有着作者自己报效边疆,开发西域的壮志。“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到处有青山”,这正是我们现代化建设时代的品格与精神。
西藏高山大河,雄冠天下;民族风情,绮丽多彩;历史文化,悠远流长。这些都是在作者广阔的审美视野之内。但作者并未用猎奇的眼光与卑琐的心态去观照藏民族的世态人生,特异风情,我深感作者在它那一篇篇散文篇章中,倾注的是对一个兄弟民族真挚的爱,挖掘和表现的是凝聚着真和美的人性。
《绿雪》在对时代生活展示中,蕴涵着深沉的历史感与神秘的艺术氛围。它善于把眼前所见的景物,汇入历史的长河中;力图捕捉似乎弥漫在空气中的宗教神秘气息,渗透在历史和人民心理中的神秘色彩。《布达拉宫之晨》是作者一篇力作。这一举世闻名的建筑,作者积十年的观察、品味,终于悟到了“布达拉宫”就是“藏民族一部千年以来的历史”,它“映现出一个民族思想和心灵的历程”。在艺术手法上,作者追求缤纷深邃、神秘朦胧的复合印象。作品以想象中梦境似的雾海升起的一座宫殿为意象,结构全篇,虚实相间,幻觉与实景,历史与现实,议论与抒情交织。极富想象力与表现力。最后晨钟寄语:徘徊在黑水洋边的同胞们,故乡宫阙在,何时拔云归?顺理成章,含蓄自然,而无某些卒章显志之作的直露。
作者对自己创作有着更高的追求。他在跋中写道:“什么时候我的散文习作才能少一点书卷气,多一点生活情趣……怎样才能使笔墨冲淡一点,浑洒自如一点……与人们的生活和心灵更贴近一点呢?”有了这样自觉,不愁创作不能更上一层楼。


第8版(副刊)
专栏:

你的手,真美
向隽
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些
你的手很美,真的
妈妈也有这样的一双手
在我的童年盛开奇妙的温柔
从那斗纹我认识了日月的旋转
从那簸箕我认识了狂卷的暴风
交叉的掌纹使我知道了长江黄河
那天我见到你和一个孩子
玩四只手参加的游戏
语言已被不幸咬碎在唇齿
你以透明的手和世界对话
你拥有我曾失去的一握嘹亮
十指展开成长满绿叶的树
每当你的树临风开放
总会有许多太阳鸟飞落


第8版(副刊)
专栏:

海风吹来
杨锦

渴望海风吹来。从海的深处,吹起一片波澜壮阔的岁月。
岸上这片荒芜的土地沉郁得太久了,时间之蛛网编织着孳草丛生的历史,麻木沉淀了一个又一个世纪。
多少次,我们曾面对着这片沉默且死寂的海,目光里落满失望的尘土,悲哀沿着瞳孔扩散,扩散出一条条疲倦的小红鱼,徘徊在这泪的湖泊……
没有风浪的海,是一片恐怖而绝望的荒漠,常使人想起孤独,有时还会觉着沙滩上那只反扣的小船是被海遗弃的一枚勋章。

我们的渴望如岸边耸立的山脉,只有永恒的凝望;如母亲的跷盼,让每一条缝隙或每一个石孔都注满海水咸涩的吻……什么时候一阵海风吹来,将沉睡的时间、闪烁的希望吹醒,将岸上残缺的夜色和发霉的神话荡涤、冲刷,让新的生命疯狂而辉煌地旋转、律动……
只要有不死的海风悠长地吹来,我们黄土地一样的皮肤,黑土地一样的眼睛,红土地一样的血液,瀑布般纷飞的黑发,就会孩子般忘情地欢快轻飏……

渴望如母亲之目光如妻子之手臂一样温柔的吹拂;渴望如久别朋友亲热的拳头一样真挚的冲击,让陆地在阵痛中爆发出欢欣的快感,在浪花的欢笑中抛洒贝壳般的热泪;让陈旧的堤岸感到从未有过的震颤;渴望强劲的海风携着如草原群马如森林雄狮一样雄性的台风,夹着无情的暴风雨更猛烈地冲击而来。
勃动、冲涌、劲吹,这是生存的一种方式。我们的渴望如磐石一样坚硬。
只要有海风吹来,岸上的树木、花草,以及人群般的旗帜都会愉快地站立,频频招手……
海风正在吹来……


第8版(副刊)
专栏:

山雨〔中国画〕 兰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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