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1月1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友情长留人间
——记父亲郭沫若与日本学者田中庆太郎的友谊
郭平英
办公室的桌面上摞着几百册就要分寄到全国各地去的书,护套和扉页上的题头语带有明显的日本风格:日中友好的先驱者——“文求堂”主人——田中庆太郎。这是日本泛极东物产株式会社的取缔役社长田中壮吉先生为纪念他的父亲,以中文形式自费编印的集子。其中收选了30封鲁迅、郁达夫、傅抱石和父亲郭沫若致田中庆太郎或家人的书信、手迹,其中最多的是父亲的。这些书信我想一定会引起中日两国研究现代史的学者们的兴趣的。
田中庆太郎是位很有影响的版本学家。他在日本经营的中国书店“文求堂”曾经享有颇高的声名。父亲作过这样的比照,在日本,凡研究中国学问的人,无人不知道田中庆太郎;如同在上海,凡研究日本学问的人无人不知道内山完造那样。的确,这两位日本人,都是毕生以书籍的流通来架设中日之间文化与思想之桥的人,在这项事业中,他们同样为后世留下丰厚的贡献,同样与中国老一辈学者结下深厚的友情。
父亲与文求堂主人的相交该从1928年8月间算起罢。父亲是在这年的2月为逃避国民党的缉捕而化名旅日的。然而日本也并非乐土。父亲到达日本以后半年,行踪就被警方察觉,成为记录在案的危险人物。在这漫漫长夜中,父亲把对祖国的思念,对革命高潮的希冀全部倾注在翻译、创作和研究中去了。他抱着“认清楚过往的来程也正好决定我们未来的方向”这样的信念决心从那些龟片、金石拓片的黑白纹路中理出中国古代社会发展的轨迹。在收集有关殷墟甲骨的全部书目资料时,父亲遇到了很大的困难。他想起了留学的时候曾经去过两次的一家中国古籍书店,这就是文求堂。就这样,父亲认识了田中庆太郎先生,并根据他的提示,很快地得到一封写给东洋文库主任石田干之助的介绍信。父亲用个把月的时间,饱览了东洋文库所有关于甲骨、金文的资料。
随着父亲对古文字研究的深入,他与田中庆太郎先生的友情也逐渐加深了。从1932年1月起到日本侵华战争爆发前夕的1937年5月,父亲的书一部接一部地从文求堂发行到日本、中国的各地,包括《两周金文辞大系》、《金文丛考》、《金文余释之余》、《卜辞通纂》、《古代铭刻汇考》、《古代铭刻汇考续编》、《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等9部学术专著。作者写得快,文求堂也印得快。往往完稿到出版仅一两个月的时间。父亲还在这几部书的序或跋中不只一次地提到田中先生在提供甲骨金石拓片时的慷慨。
田中先生长父亲12岁,1880年出生在京都一家为皇家服务的御用书店里。书店于文久元年(1861年)开业,因而取了与“文久”读音相谐的店名“文求堂”。田中先生19岁毕业于东京外语大学中国语科,毕业后曾经几次来中国深造语言,研究古籍,同时把好的版本买回日本。田中先生对中国版本的精通使他在日本图书界享誉颇高。每遇到一部古籍的鉴定发生疑义时,人们都很自然地要探听一下文求堂如何表态。书店里总有源源不断购入的善本书吸引着爱书的人,加上店主人的直率、幽默,对学术界的毫不介意的批评,书店就更成了学者文人常来聚会的地方了。石田干之助先生作过这样的比喻,如果说清朝末年的北京的琉璃厂是学者们披露新思想的场所的话,那么东京的文求堂就可堪称是日本的文坛名家发表真知灼见的沙龙了。
日本侵华战争的爆发,中断了父亲与许多日本朋友,包括文求堂主人在内的联系。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的1955年底,父亲率中国科学考察团访问日本的时候,才又见到田中庆太郎先生的家人。那时田中先生已过世,文求堂书店也闭店一年了。父亲怀着悠悠深情凭吊了旧友的亡灵。
去年夏天,我在东京得到田中壮吉先生赠送的一件非常有意义的纪念品——两幅嵌在镜框里的大照片,那是1955年父亲看望岭女士时拍摄的。其中一幅是父亲和岭女士、长婿增井径夫、三子田中壮吉以及两个孙儿的合影(见左上图),那握着的手和亲切的目光传递着几代人之间的友谊。
(附图片)


第8版(副刊)
专栏:剧谭

玉洒程腔万朵梅
——王万梅演程派《教子》欣赏
翁偶虹
晋剧唱腔,也有流派,仅就旦行而论,二十年代后,就有毛毛旦的毛派,筱桂桃的筱派,程玉英的程派,丁巧云的丁派,牛桂英的牛派,他们和京剧一样,都是在继承传统的唱法上,根据自己的艺术见解和艺术个性,发展自己的特长,形成各有千秋的流派。
程玉英的程派,四十年代就以“嗨嗨腔”风靡晋中,流传着“宁愿跑得丢了鞋,不要误了程玉英的嗨嗨嗨”的佳话。1938年,她来京挑梁于广德楼,演出了《武家坡》、《芦花河》、《白蛇传》、《三娘教子》等剧。她的唱腔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同时,我正喜欢京剧程砚秋的程腔,为他编写剧本。因程及程,认为程玉英的程腔,大可与程砚秋的程腔,并列媲美。这倒不是硬贴标签,牵强附会,而是从这两派程腔的造诣上,探讨出异曲同工、殊途同归的逻辑。程砚秋的程腔,突出的表现是把脑后音运用在旦角的发声、吐字、行腔各个方面;而程玉英的程腔恰恰相反,她冲淡了晋剧脑后音的“二音子”,把口鼻共鸣的胸膛音,酝酿于委婉多姿的唱腔里,削弱了“梆子系统”高锐刺耳的激弦促节,趋向于柔韧绰约的意境,塑造出淑女娇娥的音乐形象。当时,我曾为文张诸报刊。岁月匆匆,至今已隔四十余年,不闻其腔者久矣。
最近,山西省晋中晋剧团来京演出,重晤程玉英,才知道她已年逾花甲,除示范演出外,专心课徒,把她独创的程腔,传授了她的弟子王万梅。王万梅的嗓音,恰似四十年前的程玉英,尽得其腔之妙。她演出的剧目,第一出就是程派的代表作《教子》,剧本重新整理,剔除了说教性的守节糟粕,突出了教育子女的现实意义,通过繁重的唱段和细腻的表演,在教子中洋溢出母爱的感情。
王万梅以三个唱段,体现了剧中的三个高潮。在训诲薛英哥背书时,由“导板”引起大段念白,接唱“平板”直到“留板”,声既清圆,腔尤舒爽,表现了平心静气的循循善诱,迂回地展出第一个高潮。及至三娘举鞭叱责,英哥以“要打,打你那亲生儿子!”来顶撞三娘,三娘愕然惊坐,从“慢二性”转“影调垛板”,又用婉转的程腔,表现内心的矛盾,形成全剧的第二个高潮。发展到英哥再一次顶撞三娘,三娘怒而断机,老薛保以“介板”之唱,激起三娘怀念亡夫之情,从“平板”接“原板”到紧、慢“垛板”,唱出全剧的第三个高潮。在悲叙往事的层次中,展现了极浓厚的生活气息,特别是那一段“那一夜、不和衣卧、伴月而眠。你把娘左边尿湿右边换……”长达七十余句综合叙事、抒情、咏叹、教诲于一炉的唱段,把程腔之美一气呵成,一泻千里地一饱观众之耳。剧场静到了饱和点,只觉舞台上有万朵梅花,洒玉般地骀荡春风于舞台,挥发出馨逸的清芬,使观众获得心神耳目合而为一的美的享受。
这一大段程腔,并不是平铺直叙地唱下来,而是以繁重的动作技巧,铺衬感情的抒发。在英哥无奈顶鞭而跪,老薛保说了声“三娘请来教子。”三娘用手遥招跪着英哥,英哥三凑三躲,三娘几乎跌下椅来,同时又发现英哥欹卧在地,遥以手扶,表现出内心的母爱。老薛保从中斡旋,把英哥拦在三娘面前,英哥依然闪躲,横身跪移而避,激怒三娘,一脚勾着椅子,一脚蹉步,拖椅斜趋,猛一把抓着英哥,英哥叫声“娘啊!”扑在三娘怀里,三娘紧抱英哥而泣。这一连串的表演动作,以震撼人心的力量,把教育子女而又蕴藏着无限母爱的内心世界,通过“情、理、技”的三结合,穿插在大段唱工之内,增强了整个戏的夭矫姿态。
(附图片)
王万梅饰三娘  王如发摄


第8版(副刊)
专栏:域外文谈

交响芭蕾大师巴兰钦
冯双白
黑头发,黑眼睛,目光如炬,身架似鹰,看着那些疲顿的芭蕾舞女演员,他再次慈爱地微笑着:“咱们再开始排练吧!”
于是,在莫扎特、柴可夫斯基、斯特拉文斯基等名家的乐曲声中,一组组奇妙的舞步出现了,新颖奇诡的舞姿亮相了,古典芭蕾中的情节铺陈消失了,音乐与舞蹈像一对忘怀的恋人般相互融解了。这就是当代芭蕾艺术大师乔治·巴兰钦一生中不停创造出的艺术境界——传统因素都在,但一切都变化了。
那是1904年的圣彼得堡,一个刚当父亲的作曲家哼起斯拉夫民歌,在空中和着巴兰钦新生的啼哭,形成奇特的音响。不过,如果没遇到后来的机会,那音响也许将永被遗忘了。1914年巴兰钦进入彼得堡戏剧学校学习,后来在音乐学院学钢琴和作曲,又投身于列宁格勒“青年芭蕾舞团”的艺术革新中。这场苏联芭蕾舞蹈家洛普霍夫领导的艺术变革,采用交响乐的写作原则(主题、副题、变奏、和声、对位等等)创作舞蹈,追求舞蹈与交响乐在结构、色调上的一致。尽管这新的艺术观遭到尖锐批评,却深深影响了巴兰钦日后的艺术道路。1925年—1934年间,巴兰钦在当时极享盛名的佳吉列夫芭蕾舞团以及后来的蒙的卡罗俄罗斯芭蕾舞团中将他的芭蕾编导的才思锤炼得光彩照人。当他30岁定居美国时,他建立了那片土地上的第一所芭蕾学校,又创办了一个舞团,今天,这个舞团以纽约市芭蕾舞团的名字扬威四海。
巴兰钦喜欢沉思,也喜爱烹调。奇特的是,他的许多不朽之作如《阿贡》、《小夜曲》、《巴罗科协奏曲》、《C大调交响乐》等,都不可思议地带着冷静深思的魅力和淳厚甘美的味道。当你看到《小夜曲》中那群白色裙装的姑娘们缓缓扬起手臂之时,就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对命运之神的召唤。命运的脚步近了,姑娘们于是起舞。步履时缓时急,身影时高时低,舞蹈空间变幻莫测,只留下乐音与舞步的神秘契合的痕迹。巴兰钦的代表性作品中绝少故事情节,偶尔出现的几个生活化动作都转瞬即逝,存在的就是恒动的舞,涌动的美,细腻而无以言传的情,以及古典芭蕾语汇在新构思、新旋律中流星一样闪现出的新光华。这一切都体现着他的艺术观:让舞蹈从音乐中流淌出来,使音乐变成肉眼可见、有趣味的东西。这一切也形成了今天交响芭蕾的艺术风格。
当他1983年病逝时带给全世界舞蹈家们的震动也是无法形容的。他一生创作了近三百个作品,珍品之多,风格影响之大,在舞蹈界无与匹敌。世界上最有实力的芭蕾舞团都上演他的杰作,几乎每一个来华演出的芭蕾舞团的节目单上都有巴兰钦的名字,人们称赞他是“舞蹈中的莫扎特”、“编导中的毕加索”,其实最实际的是他教会了人们用新眼光去分析和看待舞的世界以至人的世界。


第8版(副刊)
专栏:展览掇英

今秋菊香
——北京市市花展巡礼
葛海霞
北京人说,秋天,香山看红叶,北海赏菊花。这话一点不假。一年一度的北海菊花展今年已经是第九届了。1987年,菊花与月季花并列被评为北京市市花,1988年的龙年菊展同时也成了市花展览,使得宜人的秋色中又平添了一分情趣。
北海公园植物园,淡淡的秋阳下,站在菊花丛中的老寿星喜笑颜开地将络绎不绝的赏花人迎进展厅,那略带甘味的、菊花所特有的清香立时便将人围住了,深深地吸上几口,顿觉脑爽心清。金黄色的小菊花组成了腾飞的巨龙和“龙年大吉”,那红、白、黄、绿、紫,色彩缤纷的菊花令人目不暇接,有的娇小玲珑,有的雍容端庄,有的亭亭玉立,有的热烈奔放,或倚或倾或仰或俯,或轻柔如少女,或持重如贵妃,或独立傲冰霜,或依偎赏秋风,可谓五光十色,极尽妍态。那立在盆中的精致的大花篮不是现扎成的,而是在园丁多年的精心修剪下长成的,花篮里开的不是一种花,而是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菊花,令游人赞不绝口。那朴实的悬崖菊从花盆里倾泻出来,像是菊花的瀑布。那大朵大朵的彩球般的菊花,同那小得只有黄豆般大的小星星般的菊花更是相映成趣,美不可言。一株名为“鸳鸯怪胎”的异形菊吸引了众多的游人。这株异形菊在顶端开出了两朵并蒂的黄色菊花,像是两只相亲相爱的鸳鸯,这在菊花世家中实属罕见的现象。最有趣的要数菊花盆景、插花展览了。那一棵棵造型别致的小菊树,顶着满头星星般的花朵,像是一颗颗“袖珍古树”立于盆中。而“卧龙吐艳”、“金龙探海”、“龙蟠”、“秋花野景”等名称,又给人以无限的遐思。那盛开于贝壳中、草篮里、花瓶中的菊花,更展示了插花艺术那美妙、高雅的情趣,真可谓美在不言中,妙在极尽处。
菊花在我国已经有三千多年的栽培历史,屈原在《离骚》中就曾吟道:“朝饮花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经过长期的自然选择和人工选择,菊花的观赏品种日渐繁多,到现在已经有2000多个品种。
据菊展办公室的负责人介绍说:今年的菊展有三个特点:一是品种多、数量多,有700多个品种近一万盆,其中有传统品种,也有近几年培育的新品种。二是参展单位多,55个参展单位80%来自工厂、机关、学校、宾馆。三是参观人数多,自菊展开幕以来,平均每天接待5000——7000人,高峰时可达近万人。这次菊展将选出16个优良品种参加明年11月在杭州举办的全国第三届菊花展览。


第8版(副刊)
专栏:文苑拾穗

梨园英秀多姿彩
《中国戏剧》和《戏剧电影报》近日推出一台别开生面的“梨园英秀多姿彩”演唱会。赵丽蓉、杨春霞、王树芳、刘玉玲等近二十名京、评、梆、曲演员,除为观众演唱各人本工戏曲唱段外,还将演出歌曲、舞蹈、器乐等节目,展示他们多才多艺,一专多能的艺术风貌。
(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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