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1月12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教人做小草的歌
中杰英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你看我的伙伴遍迹天涯海角……”
前几年看歌剧,觉得小曲旋律新巧,歌词则未太予注意。不料其后大街小巷屡有传唱,于是有人写文章质疑,说这支歌会感染青年人不求上进,自甘平庸。驳之者曰:甘居平凡是我们的传统美德,事实上大多数人总是去当“小草”的,理应赞颂这种自我牺牲的高尚风格,云云。争了一两个回合,未见水落石出,便已山高月小。这倒也符合时下的冷处理精神,大事小了,不了了之可也。不意日前一名中学生找上门来诉其困惑,原来这株“小草”已赫然种在音乐教材上,他们的老师还大讲了一番人人都应努力争当小草的道理。
小人有疾,好往死水投石;又事关我对自家子女的教育方针大计,此乃切身利益之所在。——“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
窃以为自古以来,举凡一个优良的民族,特别是当其兴旺时期,至少有两种教化是共似的,一曰劝人行善,一曰劝人上进。士大夫们固然强调人皆应有“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和“乘长风破万里浪”的凌云壮志。平头百姓亦多崇尚“人往高处走”的美好愿望,民俗皆曰“望子成龙”,还未曾听说有望子成“草”的。即以前几年受到非议的有关元帅与士兵的语录而言,与我们一直提倡的“行行出状元”,其实在鼓励人们立志成才的大意向上,也很难说有什么质的区别。而劝人当小草的,首先挫掉你的雄心高愿,压缩你的远大理想,主张以庸碌为光荣,以卑琐心态去代替昂扬斗志。尚不止此者,还拉了天涯海角的朋友作伴一同落“草”。其短见若此,何以振兴中华,何以扫除闭关自守的沉沉百年暮气?倒是历史上的每个没落年代,为明哲保身,忍耐自足,多有劝世人草间苟活,信奉侏儒哲学的,岂不发人深思……
我并不想否认事实上有相当数量的“草”存在,但在未经风雨筛选之前,谁也不能断定何者是天生的草种。幼年的天鹅不是曾被当作丑鸭吗?“自助者天助之”,公平竞争,尽力而为,在起跑线上是人人都有资格的。目标定得太低,只会消蚀人的灵魂。取法乎上且只得乎其中,而取法乎下,得乎其几?做“螺丝钉”的说法固然好,但立志当主轴、栋梁和方向盘又有何不好呢?
不要与人争,只要与命争;数之所在,理不可夺之;安分守己的宿命论低姿态,这并非我们的传统中的积极面!“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芸芸众生,活得真是可怜。大象打架草地遭殃,你就去充当被践踏的草吧。缺乏主人翁的权利感,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我们的传统中太过于沉迷草字当头,大家都毫不害羞地自称是草民。
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更隐蔽的因素,已经长成大树的,花开夺目的,可能在暗中希望别人甘当小草。假如你们纷纷长得比我好看,岂不危及我的既得优势。官员名额有限,且早已分派过了,小辈们鼓嗓起来,如何是好。这种想法亦非罪过,人之常情而已。但也不妨再思考一下,牛顿是爬在巨人笛卡儿的肩上才超越笛卡儿的。缺乏人梯的精神,没有“新松恨不高千尺”的海量,还能有光辉的未来吗?
时代发展在推动社会观念迅猛变化,未经公认便垄断大树专利的特权将日趋式微,小农经济所培育的自卑自足心气不可能永久盘踞。寄语今世打算当小草的人们,振作起来吧。俄罗斯民谚说得好:“朝星星瞄准总比朝树梢打得高些”。只要努力,你就可能成为大树!


第8版(副刊)
专栏:

洱海雨
张永权
到洱海看云去,看那神奇的望夫云,看望夫云在洱海里激起的滔滔白浪。然而,此时海碧天青,三百里洱海,映着银洁的苍山雪,映着古老的唐代三塔,映着路荫下东来西往的行人车辆。望夫云,你在哪里呢?
正在纳闷,一阵海风袭来,从苍山顶上飞来了一朵形同白族姑娘的美丽云团。站在湖边的游人,都一齐叫了起来:“快看,望夫云!”
望夫云突然飞来,却又飘然而去。瞬间,蓝蓝的天空被乌云遮住了,洱海里,除了风儿卷起的白浪,再也不见苍山塔影了。接着,海天飘起了淅淅沥沥的洱海雨。雨越下越大,人们纷纷打起了花伞,戴起了草帽。而我,什么雨具也没带。正在着急,忽闻一阵清脆悦耳的歌声随风飘来:
雨打洱海浪滔滔,
苗长花开遍地娇;
没伞的阿哥心莫急,
上船歇歇稍。
随着歌声,一艘竹篷木船箭一般划到岸边,我顾不了什么,一步跳到船上,躲进舱里。
这时,我才发现,一位衣着整齐的白族姑娘,正惊异地打量着我。她见我在看她,忙把头转向一边。只见她头上金黄的流梳闪闪发光,水红的绣花围裙紧紧束在腰上,下边穿着时新的蜡染裤子,朴实中透出青春的活力。片刻,她用土磁茶杯给我泡了一杯苍山绿茶,柔声说道:“同志,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呵!多么熟悉的声音呀!我接过热茶,仔细一看:那水波盈盈的大眼,眉心间一颗不太显眼的小黑痣,腮边那令人陶醉的小酒窝,都说明她是我曾经认识的玉秀姑娘,只是脸上菜黄的饥色不见了,褴褛的黑布衣衫换成了这一套标准的白族姑娘服装。此时,她也认出了我,热情地叫着:“张叔,是您呀!”她的眼里,溢出惊奇,笑涡也流出了蜜意。
更叫我想不到的是,这个生长在剑川山区的白族姑娘,会到洱海里撑起船来了。三年前,我作为扶贫工作组成员,步行百里,来到未通公路的剑川江头,在火塘边,她披着一床政府救济的破棉毯,把包谷粒丢进火里,正一颗一颗地烧来吃。贫困的山民啊,你的出路在哪里?我们在调查中,发现这里有丰富的中草药和竹木资源,还有白族祖传的蜡染工艺。在一次青少年的脱贫座谈会上,他们从发展山区商品经济入手展开了热烈的讨论,还是玉秀首先提出走出山大门,把山货运出去换钱换粮的主张……
“玉秀,你怎么到洱海里来了呢?”我问道。她指了指堆在船里的货物:“张叔,你不是说,山区要想富,也得走商品经济的路吗?你走后,到我们那儿的公路修通了,我们祖传的蜡染工艺作坊也恢复了。如今,山货药材往外运,公路运输紧张,我们又开辟了水路。今天,我就是把这些蜡染布运到大理去。特别是那些外国人,最爱买我们的蜡染衣服。”
我的心一阵热,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舱外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洱海雨,那雨声和她轻柔的话声一样,听起来,就像一支古老而又现代的谣曲,我的心沉醉了……
(作者单位:中国作协云南分会)


第8版(副刊)
专栏:

尊师重道的丰子恺先生
林子青
今年11月是我国当代艺术大师丰子恺先生诞生90周年。丰先生不仅在文学艺术的创作和理论上都有卓越贡献,而且在为人方面也有值得后辈学习的崇高品格。
尊师重道是中国教育的优良传统。当一个国家昌盛、政治修明、文化发达的时代,在教育上都可以看到尊师重道所起的作用。丰子恺先生的一生可以说是尊师重道的典型。
尊师就是对于老师的学问品德,要做到拳拳服膺,发扬光大的程度。他自己曾经说过“弘一法师是我学艺术的教师,又是我信仰宗教的导师。我的一生受法师影响很大。”
朱光潜先生在回忆早年在白马湖春晖中学教书的时期说:“当时一般朋友中有一个不常现身而人人都感到他的影响的——弘一法师。他是子恺的先生。在许多地方,子恺得益于这位老师的都很大。他的音乐、图画、文学、书法的趣味,他的品格风采,都颇近于弘一。”
弘一法师——李叔同的教育主张,是“先器识而后文艺”。他是用这种精神教育学生的。他认为一个文艺家倘没有“器识”,也就是道德修养,无论技术何等精通熟练,亦不足道。所以常诫人: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
丰先生介绍他老师教学的精神说:“我们学校里的图画音乐教师,是学生所最崇敬的李叔同先生。他之所以受学生的崇敬,完全是因为他的教育精神的关系。李叔同先生的教育精神是认真严肃的,献身的。”
弘一法师出家以后,和高足丰子恺的联系并未中断。特别是艺术上的合作。这表现在《护生画集》的作画和题诗上面。1928年秋,弘一法师发起印行《护生画集》,得丰子恺、李圆净合作,前后共出了五集。这对不信仰佛教而同情护生的人,很发生一些影响。马一浮居士曾为《护生画集》初集撰序说:“月臂大师(弘一法师初出家时别号之一)与丰君子恺,李君圆净,并深解艺术,知画是心,因有《护生画集》之制。子恺制画,圆净撰集,而月臂为之书。三人者盖夙同誓愿,假善巧寄恻怛,将凭兹慈心,消彼犷心,可谓缘起无尽,以画说法者矣。”
1949年《护生画集》第三集丰子恺序言说:“法师五十岁时(1929),与我同住上海居士林,合作护生画初集,共五十幅。我作画,法师写诗。”1965年第五集序言又说:“余三十余年前夙愿,自弘一大师五十岁时开始,每十年出一册,幅数依照岁数,直至大师百龄时出第六集百幅为止,今(1965)已凑集九十之数”。这种数十年如一日的师生合作精神,令人想见两地相隔,一个作画,一个题诗的情景,真是千秋一段佳话!
1942年,弘一法师在泉州圆寂,那时丰先生在四川重庆,他曾不远千里到乐山去请马一浮先生,替他老师——弘一法师作传。这种对于老师的深厚感情,是一般人所难做到的。
最后,关于弘一法师塔的建造,也是丰先生发起并主要由他卖画建成的。原来弘一法师生前遗嘱,寂后可将其遗骸分为两坛,一送泉州开元寺普同塔,一送承天寺普同塔。后来泉州一位皈依他的刘莲星居士认为杭州虎跑寺是法师出家的“老常住”,应该造塔纪念。因此,乞得其一部分灵骨送到上海,由我和刘质平与刘莲星三人共同护送到杭州,暂瘗于虎跑寺。1953年丰先生游杭,展谒老师灵骨瘗处,知尚未造塔,便问其徒宽愿,造塔需费若干。当时币值未定,营造例以白米计价,谓最少需十担白米。丰先生以老师平生不喜募捐,便体其意,作画十张,每张以一担白米代价出售。热心人士闻风响应,这些画很快都卖出去了。于是立即画图施工。是冬塔墓欢庆落成,由丰先生邀请沪杭师友二十余人前往瞻礼。马一浮、蒋苏龛、张梓生、陈冠球、郑晓沧、钱君匋等,均有诗纪事。这就是今日杭州虎跑寺“弘一大师之塔”建造的因缘。丰子恺先生和弘一法师的师生感情,可以说是生死不渝的。  1988年6月8日


第8版(副刊)
专栏:

铁路
袁冬青
  铁路是黑皮肤男人炫耀的骨骼
铁轨下的石子
是汗水结晶的黑眼睛
铁的骨骼的脊梁
背起中国特快号
时代雕塑的群落
在灿烂的阳光下
越镀越黑
于是在露水浓重的地方
拥挤的黄皮肤进站出站
世界因此活泼
黑皮肤的男人
连通了山水与人的情感
青春一路飘飘洒洒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采风录

白裤瑶的陀螺“迷”
蓝景峰〔瑶族〕
打陀螺,是白裤瑶群众喜爱的一种传统游戏。
陀螺用硬木精削而成。还在岁末时节,白裤瑶人就到山上砍回金钢木、脱皮龙树,制作了一个个美观大方的陀螺。陀螺的顶部平平滑滑,好像一面淡色镜,身部半圆形,恰似被砍成两边的鸭蛋,脚尖钉上手缝针,似悬挂的小银柱。陀螺制成后,为使它耐用、好看,还将其浸泡在桐油里二至三个月(或涂上光滑油),取出后光闪闪,亮灼灼。也有不浸泡桐油的,涂上红绿蓝黄颜色,光耀夺目。
打陀螺时,先用沙皮树皮或其他树皮搓成一摆长的绳索,一头缠绕在陀螺脚尖的上部至它的下半身,一头捆在手的虎口上,用力脱手甩开旋放,陀螺便“呼吱呼吱”地在地上旋转。在南丹瑶寨里,白裤瑶儿童和成年人都十分喜欢打陀螺。儿童打的陀螺有半斤至一斤重,成年人打的陀螺有一至三斤重。
那是前年的事了。正月初六清早,我和同行坐汽车来到白裤瑶人聚居的里湖乡。未进街头,就听到“咔咔”的响声和“央罗”(瑶话,好多)的欢呼声。县文化局老张介绍说,这是白裤瑶进行陀螺比赛!这天虽不是圩日,可比圩日还热闹。
车停后,我们漫步观看,从篮球场至打谷场,都是一队队打陀螺的人群。年少的六七岁,年长的四五十岁,个个兴致勃勃,欢喜若雀。陀螺声、喧闹声阵阵悦耳。据了解,白裤瑶打陀螺时,先把参加的人分成两边(队),每边人数相等,打法有近距和远距及吊打三种。近距打法,由一边(队)中的一个队员旋放陀螺,距离一米左右,让另一边
(队)的一个队员击打,按顺序一个旋放一个击打。远距打法,两边(队)先协商,规定距离远近,一般不超过三至五米,后由一边(队)在规定范围内把陀螺全部旋放,让对方在同样条件下逐个击打。吊打更是有意思的一项了,人马相等后,先猜手定先后旋放次序,未旋放的人用绳索绑死陀螺脚根,距离可远可近,旋放后由对方将绳索套在手上吊打,直到打不中为止。三种打法都要分胜败。如果击打一方没有人击中,就算败给旋放的一方,如果只击中一个或几个,就以击中和被击中的陀螺旋转时间的长短分胜败,旋转时间长的为胜,旋转时间短的为败。然后,由败的一边
(队)旋放陀螺,让胜的一边(队)击打。这个时候,观看的人们就会不断拍手,捧腹大笑,发出“央罗央罗”的助威声。
打陀螺一般在新春佳节进行,不影响生产。打陀螺,可锻炼臂力和耐力,又可增进交往和友谊。据说前两年,白裤瑶的陀螺曾上北京比赛过呢。


第8版(副刊)
专栏:

春光好 (瓷版壁画) 曹德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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