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0月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风华杂文征文

产房前的忧思
胡靖
也许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初为人父了。妻过预产期近半月而毫无动静,俟得令人真有点儿沉不住气;方才妻终于阵痛了,似乎可以稍微安下心来写点儿什么了。
自从妻怀孕始,几乎所有熟人见面都要问:“你希望是儿子还是女儿?”听了我“都一样,但最好是女儿”的回答,至少其中一半人怀疑我的话未必发自真心,认为不过是将来一旦是女儿可以自我安慰,甚或仅仅是不给妻施加压力的说法而已。就不知我说的委实是由衷之言,尽管同某些一心想生儿子者一样,也说不出什么深奥的理由。然而发问者怀疑的目光,却实在令我有些奇怪。我原本以为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的北京城里,当已无复存在重男轻女的问题,但十个月以来,我却充分感觉到了这种心态的存在。
尚有可笑亦复可叹者,妻产房中尚有两位待产少妇,她们的丈夫竟是典型的儿子迷,守在病床边上整日眉飞色舞地大谈儿子经;一听周围病房有人生产,便立即去设法打听是儿是女,回来后又要大发感慨半天,叹息不知此房运道如何。更有可悲亦复可恨者,邻房有位生了女儿数日,婆家竟无一人前来探视关怀,弄得那位小母亲整天以泪洗面。
在小农经济的时代,男性劳动力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养儿防老观念的形成也就不足为奇,封建帝王进而以世袭龙位、三纲五常维持其统治秩序;但在现代文明条件下,至少在北京这样的大城市里,难道还须像放高利贷似的,生个儿子以便将来去讨债么?难道女性与三从四德,就万世要结不解之缘么?我们多年总说西化之如何可怕,是最大敌人,可它哪里有封建主义观念这样根深蒂固,如此深入人心!
孩子就要问世了,不论是男是女,只要健康,富于生命力就行。我现在想到的,还是鲁迅先生近七十年前就提出的老问题:“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这份考卷,我们从为父之日起就要回答,一直到孩子成年,才算有完整的答案,惟愿我们都尽足义务,努力使考分高些,再高些。
(作者单位:北京三联书店)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中国古代节日风俗》
梁波
最近,《中国风俗丛书》推出韩养民、郭兴文的《中国古代节日风俗》(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一书,是一本有特色的著作。
作者首先考察了中国节日风俗的起源、发展、演变及现状的历史过程。作者从先秦时代是节俗的起源萌芽阶段起,分别论述了中国几千年社会节日风俗的演变经过,分为萌芽期、定型期、变异期、发展期等不同的阶段。
作者对中国古代节俗的发展变化没有停留在一般性的介绍上,而是把微观的节日活动上升到宏观的民间文化上来进行鸟瞰,从生产方式、民族心理、道德观念、伦理价值观念等多方面进行研究和分析,提出了有意义的见解。例如中国节日起源问题,作者认为最早的节日并非“佳节良辰”,而是非“凶”即“恶”的不吉利的日子。那时所谓节日,仅意味着对神力的崇拜与鬼蜮的禁忌、祭祀、拜天、驱鬼、逐邪,充满了神秘的宗教色彩和恐怖的气氛。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引人”而又“启人”
——读“学术小品丛书”
白烨
得到浙江文艺出版社的一套“学术小品丛书”,使人爱不释手。它与时下的一些营构“体系”而又失之粗泛的丛书不同,以趋“小”求“精”和注重“趣味性与学术性的结合”,使自己在众多的丛书中别树一帜。
丛书包括10种书,字数大都在六、七万字左右,字数最多的一种也不过9万字。书里的文章,也普遍短小,一般都在千字左右。金克木的《燕口拾泥》,长文几百字,短文几十字。在不太多的字数内作学术性的文章,对于作者来讲,无疑是一件难事,正如金克木先生在《燕口拾泥·后记》里所言:“同样的内容,写短比写长更难。所谓‘要言不烦’实在不易。”然而,对于读者来说,用不多的时间获得较多的学识,委实又是一件好事。
读“学术小品丛书”,感受很多,但最突出的是两点:一是“引人”,二是“启人”。鉴于近来学术理论文章越来越艰涩又难懂,我憧憬那种把奇思异见溶解于自然平实之中的文章。丛书中的其它几种,如《听风楼书话》(冯亦代)、《文学的意思》(黄子平)、《说〈金瓶梅〉》(王行之)等,正属于此类。金克木和冯亦代两位老学人的文字,“开门见山”又约文精义,好读而又耐读。黄子平和王行之的文章,多带一种顽皮色彩。前者往往把艰深的理论题旨散文化,自然而然地诱你深入,后者每每出语脱俗而又不失为大实话,在不那么严肃地论说中引起你严肃的思考。另外两位年轻学人——苏炜和陈平原,他们的文章娓娓道来又新见皆出,颇有一种负重若轻的功夫。
好文章应当“引人”而又“启人”,这也是丛书诸家所认真追求的。金克木的《燕口拾泥》,篇篇出自作者的深思熟虑,因而你总能从短文小品中“品”出深意来。如《“百年”不独》一文,从《百年孤独》说到西方讲史小说的兴盛及其特点,在比照中提出了我国缺乏讲史的通俗小说和小说常常不“以事显人”的不足。《妇女群像》一文,在纵论了中国文学中女性形象的各种缺失之后,又指出女性作家创作存在的“往往习惯于用男的眼光看女的”的问题。这些有感而发的意见,明显地包孕着作者对当今文坛的殷切期望。陈平原在《书里书外》的读书心得中有不少借题生发的议论,似漫不经心却又数语中的。比如《小说理论更新的先兆》在评论《小说面面观》等3部书中,横中插来自己的一段感受,即“国外的许多优秀的文艺理论著作本身就是文学史著作,作者也是文学史某一方面研究的专家”,然后由此谈到我国小说史家和小说理论家的分家以及由此带来的问题,话语不多但切中我国小说研究中的时弊。苏炜的《西洋镜语》,特别令人读后不能释然。他由去美留学期间从语言运用、生活习惯到价值观念诸方面中西文化的对比中,使人格外分明地看到了浸透我们全身的民族传统文化的种种弊端所在:自作聪明的感觉、收束个性的思维、依赖别人的惰性、绝对完善的观念……苏炜用文化冲击中的自我观照又冲击着他的读者,使人们同他一起惴惴不安而居“安”思“危”。
我们有很多本来很好的事情常常被“好热闹”的习性搞得很糟。说搞“丛书”,大家一哄而上,说搞“文化”,又是前呼后拥。一些“丛书热”、“文化热”中的“热手货”能留下来多少,很令人置疑,相形之下《学术小品丛书》因篇短意厚、可读、可思,便具有了一定的保留价值。


第8版(副刊)
专栏:

南沙随笔
叶楠
南沙的风景
南沙海域,是以汹汹的六月风暴来迎接我们的。船一踏进南沙门槛,就溶进狂风巨浪浓云豪雨中。云雾水气氤氲迷蒙。风浪急雨声,激越喧豗,震耳欲聋。进入南沙水下高原北部深海盆以后,风浪猛增,阵风达十一级。船剧烈颠簸弹跳,壳板咔嚓作响,似将断裂。我们不得不顶风或顺风航行,不敢稍有偏离,以免倾覆,还得避开锋利得能轻易截断龙骨的暗礁。这里有的是珊瑚礁,是著名的船舶墓地。有无数古代中国航海家罹难葬身海底。我们脚下通往中南半岛、东非海岸的航道,是先驱者生命之光照亮的。中国人是最早进入海洋的民族之一,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并不全是蹒跚于黄土尘埃之中的。近年来,北美发现的中国古船具,证实了中国航海家,在两千年前就航达美洲。中国人进入南中国海更早些,最迟是在周代。在把日月星辰作神膜拜的时代,在以占卜预测祸福的时代,竟纵身大海,近乎神的行为!中国人在海洋上,失去应有的位置,是在明代以后的事。在这古老的航道上,我总像是听到,从深海盆传来先行者嘹唳的螺号声,在召唤后世继赴者的船队:“跟上,保持距离十链”。我心中陡然涌起颤栗的怆恨。
风暴三日,海天昏晦,没能一睹南沙容颜。然而却领略了南沙炽烈的豪情。
南沙的彩云
梦中醒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舷窗中,一洞蓝天飘浮一片玫瑰色的云朵。风收雨霁了。
跃上甲板,灼热的眩目的热带阳光,迎面扑来。绚丽的海在船首展开。这里是色彩和光的世界,到处光彩流溢、回旋闪射,缤纷辉煌。天空像湛蓝色的水晶,透明、洁净、深邃,坦荡无垠。海蓝极了,蓝得不可置信,像纯净的蓝靛。靛蓝的海面上绽开碎玉般的浪的花朵。浪花上有燕鸥、海燕和鲣鸟翻飞,矫捷优雅。然而最美的是南沙的云。它们像金冠,像银篦,像胭脂玉佩,像紫绡,像长曳的罗裙,像丝絮,像乌黑的髻鬟,像孔雀头顶上的冠毛……形态生动奔逸,色彩缤纷艳丽。在南沙的日子里我发现,云朵常飘聚在水天边际,联缀成环绕大海的五彩络缨。一天傍晚,我们正航行于太平岛侧旁,一朵蓝黑色的云,脱离伴侣,独自冉冉升起。这朵云上竟镶嵌一小段彩虹,像一艘有彩色飞行甲板的航空母舰。这种奇异的景象,一生怕难得看到一次。夕阳沉落,太平岛浸浴在残阳的余辉中,礁盘上的浪花,宛如飘动的火焰,岛上丛林的树梢,像炽燃的火炬。这座小岛,面积不满半平方公里,然而它却是南沙最大的岛屿。第二次世界大战,日军占领,设有潜艇基地。战后由中国政府派舰接受。现由台湾政府军队驻守。太平岛距海南近两千里,离台湾更远些。守军40余年终日与水禽流云相伴,艰辛可以想知。天暗了下来,太平岛在我们船尾,溶进蓝色的云朵中。
南沙的沉默
一夜炮声,搅得没能安睡。那是侵占我岛屿的越军试炮。黎明,我走上甲板。心情陡然沉郁不宁。使我不安的是面前的大海。大海依然是五光十色,然而光失去了流动。色彩也就呆滞了。没有一丝风、一纹涟漪,海面如镜。没有一点声响,大海沉默了。眼前像电影默片里僵死的定格画面。也没有飞鸟飞过,连飞鱼也不跃出水面。谁都惧怕寂静。寂静令人烦乱,不知所措。我想大叫:海怎么能没有风浪的怒吼喧啸呢?怎么能够沉默不语呢?我们就在这死寂的海上航行了一整天。薄暮,大海苏醒了。天际一堵云墙迅猛竖起,风在船桅顶吟哦。我向远处看去,在漆黑的云脚下,有一列我军巡逻舰艇在疾驰,像一串飞行的箭簇。
大海狂暴地滚动,似乎在焦躁地等待震撼心魄的南中国海的雷霆。


第8版(副刊)
专栏:

一群业余舞蹈家
——霹雳舞精英大赛选手速描
力力
“沈努西杯”霹雳舞精英大赛最近降下帷幕。总决赛的这一天,可容纳一万人的工人体育馆内,连走廊过道上都坐满了观众,门外还聚集着等退票的几百人。每当表演至精采处,观众席上的掌声、口哨声、欢呼声几乎要将房顶掀开。
黑龙江代表队的刘卫东是哈尔滨评剧院的文武小生,他获得了这次比赛的第一名;黑龙江龙江剧院的李云祥和哈尔滨自来水公司的工会干部王然的双人表演也获得了第一。他们学霹雳舞都有两年了,问起他们学霹雳舞的缘由,回答都很简单,简单到说不出任何目的就学起来了。那么苦那么累也心甘情愿,内中的原因大概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是为了一种宣泄?是为了表现自己?还是纯粹为了自娱、消遣?为了请老师,他们曾经愿意每天付二十元做报酬,可老师不愿意教。于是他们只好跟着电影、录像学。一部美国霹雳舞的电影,他们都看了近百遍。没有场地,便深夜十二点以后到舞厅去练,身上甚至练得伤痕累累。
贵州是山区,在人们心目中是个比较封闭的地区,可是来自贵州的选手否认这一点。从上海同济大学毕业分到贵州的建筑设计院任助理工程师的苗思华,就说贵阳的大众性文化生活并不完全比上海落后。这从贵州队的代表构成中也可见一斑:一位助理工程师、一位从事雕塑的美术家、一位女选手是银行职员,还有两位小选手是初中的同班同学、两位歌星曾分别从事过舞蹈和京剧专业,他们全部获得了优秀奖。
余果才十五岁,长得像他的名字,一颗多余的果子一般小小的,是获得名次的选手中年龄最小的选手。他来自长沙的一所中学,正上初中二年级。问他跳舞会不会耽误功课,他说他的学习也不差,跳舞只是放学以后的事。他说霹雳舞节奏强烈,适合中学生的心理,很带劲。
参加比赛的选手来自全国十七个省、市、自治区,大多数选手都不到二十岁,年纪最小的只有五岁。当空旷的赛场内蹦出了两个小精灵,一个六岁叫綦楠,一个才五岁叫马良,全场都惊动了。他俩来自天津,学霹雳舞虽然还不到一年,可踩出来的太空步、模拟的卡通和机器人的动作都满是那么回事。笔者见到小綦楠时,他踏着霹雳舞步翩然而至,谈话间全身的关节还在不停地有节奏地抖动,直到抓住他的小手时,他才安静了下来。小綦楠已上小学一年级,为了表示他是一个小学生,他拿起笔写“綦楠”两个字,写得大大的。他写起字来可没他跳舞那么轻松,但那种认真的模样却是一样的。他说跳舞很累,但他愿意跳,很好玩。


第8版(副刊)
专栏:

一等奖获得者刘卫东表演霹雳舞 叶进摄


第8版(副刊)
专栏:

欧阳予倩半身铜像 卢传友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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