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0月30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鄂州市西山记
徐迟
这一片山水,在帝尧之世,是樊国。夏朝称之为鄂都,商代称之为鄂国。楚名鄂渚,秦汉为鄂县。三国之时,吴王建都后改名为武昌。民国又叫它鄂城。迄1983年它才有了今天的这个美名:鄂州市。市里的吴君和樊君打我的主意,邀请我来游西山,要我给它抒情。这西山高一百七十米,十多年前我来过,那时它是光秃秃的,今来则漫山森林覆盖着它。石门嵯峨,黛翠其色。松风新阁,幽涛有声。步入一只亭子,读了苏辙的《武昌九曲亭记》。四百八十六字绘写出苏轼的潇洒神情,并纪事云,雷雨交加,大风拔去了古木。快哉!妙哉!乃登望江台,朗诵《前赤壁》;直上西山顶,堪笑那碧眼二郎称帝又祭天。见乌云来集,飞车到灵泉古寺。大雨已至,亟避之于吴王避暑宫。才饮灵泉水,又食东坡饼。久久而雨不止,进到广宴厅。在古帝王大宴群臣处,一碟碟美肴、一盘盘凤尾鳊鱼端上桌。而一声声迅雷震耳,一阵阵豪雨瓢泼似的往下浇。林木狂舞,山洪如飞瀑。赏西山之雨景,洵淋漓而尽致。于是心潮汹涌,起伏澎湃:我们多么地尊重历史,修复了多少名胜古迹!昔吴王采武昌之铜铁,铸为刀剑万余,算不得什么;如今鄂钢的高炉平炉,燃烧在鄂东这条冶金长廊上,我们无须背历史的包袱。那古色古香固能发思古幽情,但不能窒息我们的飞跃的心灵。应知当代的多少灾难,几乎没有不是古来的祸殃的重演与再现。这场大雨下得好,拔古木,冲腐蚀,入长江,刷下海洋去,永世不让它们再回来!当然历史的精华也不应丢掉,但是创造未来却更为重要。鄂州市面对着一条黄金的水道,它也是后浪在推着前浪的。曾经是百万雄师的战场,于今是幸福生活的航道。我们要新建一座现代化的鄂州市的西山。要让科技普及馆作它的心脏,以天文宇航博览馆为它的冠冕。我们要大力培养电脑专家,人工智能专家,以自动化控制系统来取代人力。人力则从事于智慧的探索,探隐索微,并穷究有限无边的宇宙动态。然后古老的、愚昧的、贫困的中国将被那个未来的、智慧的、富饶的新中国所替换,直至天下为公,世界大同,公祭毋忘告马翁。那时悠久古老的历史便和远大而光辉的现实结合了。试看明日之域中,竟是赛先生的天下!而在这世纪末的风雨声中,我听到和看到二十一世纪的歌声与笑影。不知不觉,思潮平静,风暴已止,雨过天晴,日暮西山,月出于东山之巅。
(作者单位:中国作协湖北分会)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门
  贾平凹
一位朋友给我说:某庄有姓黄的人,其妻秃顶,自己也干脆不留发。见外人都经营生意,他便在家自制一种农药,宣扬毒性无比,见虫杀虫,畜沾畜死。画有骷髅图形的农药制出后,却无人肯买,又耗去许多积蓄。妻生怨恨,渐恶声败语,常言米面夫妻,既然少米无面,夜里就不同床卧枕。黄人被妻瞧不起,外人更不把他当人看了。恰一家报社拉赞助,他找到了记者。
“我可以赞助!”他说。记者瞧他形象猥琐,问:“你有企业?”“我有农药厂。”“你出多少钱?”“五千。”“那就只能写五千字了!”
自然黄人就有了厂长头衔,自然黄厂长就是企业家,制造了三○农药,自然有一篇五千字的报道刊登在报纸上。黄厂长数了数字,并不是五千字。去寻记者,记者说你数数标点符号嘛。黄厂长再数,果然加标点一起不多不少五千。一个标点也是一元钱,他真想去办个报纸,专门刊登标点符号,但他没有那份天才,他只能制农药。社会对于广告已经失去信任,对报道却无限神秘,于是这农药销路挺好。销路好,收入就多,黄厂长真正成了厂长,穿起西服。现在不兴敲掉门牙镶金牙,但眼镜却是要戴的,而且见光就变色。他有些瞧不起其妻了。先是要她去把一头干涩的乱发烫卷,她死不肯,再是嫌她的两乳头干贴了胸膛,买海绵乳罩回来,她戴给了牛,以为是时兴的“牛暗眼”。他叹一口气,说是感情不合,夜里也不回来。她和他闹,闹毕了就哭一场。问:“你这药有毒吗?”“当然有毒。”他这么说着,自己也真害怕起来,不敢赤手去动药水,要戴了口罩和皮手套。晚上,装了一沓钱出门就走了。她终在这夜舀三碗农药喝了,流泪道:“这是报应,这是报应!”穿了五件新衣睡下等死了。
这一夜,却睡得沉沉。天明听见楼门响,睁眼看见丈夫走了回来,知道自己还未死,说:“命里注定我会再见你一面的,让你知道我是为什么死的。”他说:“你要死了?”她说:“我喝了三碗农药!”他吓呆了,即叫左邻右舍帮他送她去医院。但她连肚子也不疼,只觉得饥。医生问:“什么时候喝的?”说:“昨天夜里。”“喝了多少?”“三大碗。”医生不信,否认是喝了农药。她不愿落个骗人的罪人,便回家拿农药来证实。医院化验,农药的毒性为零。
三○农药无毒。风声传播,黄厂长声名狼藉,无人再来购买了。黄厂长消沉下来,夫妻关系却好了。他说:“天造下咱俩要白头到老!”她也说:“天造下咱俩要白头到老。”但报社却收到群众批评信。那位记者怒冲冲再次来找黄厂长,却见黄厂长并没有关门倒闭,反倒又在积极制造他的产品,似乎销路又很好。
“这是怎么回事?”记者说,“他们难道还不了解你这是无毒的农药吗?”
“了解,”他说,“正是这样,有人才买的。”“这是为什么?”
“你明白现在沙袋为什么销路大是兴拳击运动热吗?许多人一肚子牢骚,在外受许多闷气却不能发泄,回家就打老婆,可总不能老打老婆呀,只好买了沙袋挂在门后,这样既可消气,又和睦了家庭。你现在明白我这农药的用处了吗?”
记者说:“我明白了,你这是专为那些发了财而家庭发生分裂的人制造新型的夫妻乐?!”“是的。这也是信息。”
“可那些不想活的妇人真要死,或者要着实吓丈夫一次,而却知道你这三○牌毒不死人,谁还肯要呢?”
“当然我只能使男人家知道这药的属性,我这药已不叫三○牌,改名○三牌。瞧,我又重新配了些原料,连颜色也变了。我再赞助你们五千元,你肯再写五千字的文章吗?”
“写是可以的,但这次一定要验证○三牌的效果。”
“请你相信,当场可以给你试验。”
他取出一瓶来,当着记者的面喝下,他却中毒死了。
我的这位朋友正是那记者,说完这件事,很庆幸地说没有冒然先写出文章,却也遗憾失了一笔赞助。他毕竟与黄厂长熟了,要去参加他的丧事。我要求能同去看看,他同意了。我们走到黄厂长的家,他的家就是农药工厂,院门框上还用红漆写着“○三农药厂”。两扇黑门上有人用粉笔写了一副对联,一边是为秃顶女主人写的:“聪明绝顶”。一边是为剃了光头的男主人写的:“自作聪明”。
那门在半开半掩着。
(作者单位:陕西西安市文联)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绵绵土
  牛汉
那是个不见落日和霞光的灰色的黄昏。天地灰得纯净,再没有别的颜色。
踏上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我恍惚回到了失落了多年的一个梦境。几十年来,我从来不会忘记,我是诞生在沙土上的。人们准不信,可这是千真万确的。我的第一首诗也是献给没有见过的沙漠的。
年轻时,有几年我在深深的陇山山沟里做着遥远而甜蜜的沙漠梦,由于我的家族的历史与故乡人们走西口的说不完的故事,我的心灵从小就像有着血缘关系似的向往沙漠,我觉得沙漠是世界上最悲壮最不可驯服的野地方。它空旷得没有边沿,而我喜欢这种陌生的境界。
此刻,我真的踏上了沙漠,无边无沿的沙漠,仿佛天也是沙的。全身心激荡着近乎重逢的狂喜。没有模仿谁,我情不自禁地五体投地,伏在热的沙漠上。我汗湿的前额和手心,沾了一层细细的闪光的沙。
半个世纪以前,地处滹沱河上游苦寒的故乡,孩子都诞生在铺着厚厚的绵绵土的炕上。我们那里把极细柔的沙土叫做绵绵土。“绵绵”是我一生中觉得最温柔的一个词,辞典里查不到,即使查到也不是我说的意思。孩子必须诞生在绵绵土上的习俗是怎么形成的,祖祖辈的先人从没有想过。它是圣洁的领域,谁也不敢亵渎。它是一个无法解释的活的神话。我的祖先们一定在想:人,不生在土里沙里,还能生在哪里?就像谷子是从土地里长出来一样的不可怀疑。
因此,我从母体落到人间的那一瞬间,首先接触到的是沙土,沙土在热炕上焙得暖呼呼的。我的润湿的小小的身躯因沾满金黄的沙土而闪着晶亮的光芒,就像成熟的谷穗似的。接生我的仙园老姑姑那双大而灵巧的手用绵绵土把我抚摸得干干净净,还凑到鼻子边闻了又闻,“只有土能洗掉血气。”她常常说这句话。
我们那里的老人们都说,人间是冷的,出世的婴儿当然要哭闹,但一经触到了与母体里相似的温暖的绵绵土,生命就像又回到了母体里安生地睡去。我相信,老人们这些诗一样美好的话,並没有什么神秘。
我长到五六岁光景,成天在土里沙里厮混。有一天,祖母把我喊到身边,小声说:“限你两天扫一罐子绵绵土回来!”“做甚用?”我真的不明白。
“这事不该你问。”祖母的眼神和声音异常庄严,就像除夕夜里迎神时那种虔诚的神情,“可不能扫粗的脏的。”她叮咛我一定要扫聚在窗棂上的绵绵土,“那是从天上降下来的净土,别处的不要。”
我当然晓得。连麻雀都知道用窗棂上的绵绵土朴楞楞地清理它们的羽毛。
两三天之后我母亲生下了我的四弟。我看到他赤裸的身躯,红润润的,是绵绵土擦洗成那么红的。他的奶名就叫“红汉。”
绵绵土是天上降下来的净土。它是从远远的地方飘呀飞呀地落到我的故乡的。现在我终于找到了绵绵土的发祥地。
我久久伏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又厚又软的沙上,百感交集,悠悠然梦到了我的家乡,梦到了母体一样温暖的我诞生在上面的绵绵土。
故乡现在也许没有绵绵土了,孩子们当然不会再降生在绵绵土上。我祝福他们。我写的是半个世纪前的事,它是一个远古的梦。但是我这个有土性的人忘不了对故乡绵绵土的恋情。原谅我吧。(作者单位:人民文学出版社)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黄帝陵前的红烛
  任宗耀
有谁不热爱自己的家乡呢?有谁不热爱自己的祖先呢?当第一批返乡探亲的台湾同胞,来到陕西省黄陵县桥山上的黄帝陵前的时候,这些少小离家的同胞们,再也禁不住那禁锢了四十年的感情的闸门了!四十多年的日思夜盼,四十多年的朝思暮想,终于化作一片哭声、一阵泪雨倾洒在先祖灵前!那是怎样一幅激动人心的画面啊。时间是1988年元月18日上午,当“首批台湾同胞返乡探亲旅行团”的老人们,身穿印着“想念、想念”,“四十多年啦,放我回家吧!”等红色字样的上衣,痛哭流涕地默立在黄帝陵前的时候,那场面连桥山上的千年古柏也为之动情!几十位老人的滚滚热泪洒在了这片繁衍我们中华民族的桑梓之地上。老人们在陵园内漫步徜徉着:他们有的用手深情地抚摸着那些表皮斑驳、粗糙的千年古柏;有的伸出颤抖的手从陵园松软的土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准备带回台湾去;有的站在寒风阵阵的柏林里回忆着几十年前的往事,久久不忍离去……
这时,一位头戴旅行帽的老人健步朝我走来。他看上去有六十多岁年纪,脸色饱经风霜,身体却很健康。出于礼貌,我问老人照不照相(我是在山上为游客照相的)。他很慈祥地说:“我带着相机,你帮我拍一张好吗?”“好。”我连忙说。老人一连要我给他照了十余张相,他反复对我说:早在几年前他就提出申请回大陆,果然现在实现了,他非常兴奋。
老人还告诉我,他早就有一个夙愿:把台湾产的红蜡烛敬献在黄帝陵前,以尽他作为一个炎黄子孙的一点心意。这个想法在他心中已有几十年时间,一直实现不了。现在他终于来到了这里,请求我在他点燃蜡烛拜黄帝陵时再为他照一张。我连连点头。接着,他就从旅行袋里拿出一个塑料纸包给我看,我看到塑料袋上画着红红绿绿的图案,並有“新竹县方记蜡烛”等字样。那蜡烛鲜红鲜亮的,质量非常好。我问他为啥要从台湾带蜡烛来呢?
他说:“一是不知道大陆有没有这种蜡烛,二是表示心诚。”说毕,他把从台湾带回的香表、红烛一一点燃,烟雾缭绕中,老人神态虔诚,双手合十,忽地泪如泉涌,朝黄帝陵慢慢跪了下去。我赶忙按动快门摄下了这动人的一瞬。
老人频频回首依依不舍地走了。
我还站在黄帝陵前,看到那艳艳的红烛闪烁跳动着的火苗,仿佛觉得那是老人的一颗红心。这颗红心一直跳动了四十多年,还在不停息地跳着,跳着……
(作者单位:陕西省黄陵县照相馆)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枯树赋
  曹世钦
在朝鲜平壤革命军事博物馆内,展出一棵躯体中弹127处的枯树。我为之作赋。
你没有了绿叶,没有了繁枝,没有了从前生趣蓬勃的树冠。你那光秃的躯体,光秃的脑门,赤裸残缺的脚趾,说明你委实是一棵枯树了。
然而,你的躯体依然是坚强的,腰板直挺挺,胸脯气昂昂,那股刚毅的精神,凛然的气概,昂奋待发的军人姿态,不减当年树冠蓬勃的锐气。今天,人们看到你,谁能不从内心发出一声声赞叹:英雄的形象,树中的英雄!
用英雄形象比喻你是非常贴切的。你来自那个烽火遍燃朝鲜大地的年代,来自阻击侵略者的声威远震的1211高地。那时刻,你盛年的躯体成为战士的掩体,阻挡敌军的子弹、炮弹,你周身留下伤痕127处。如今,这伤痕生动地说明着你当年的勇敢和坚强。
侵略者把成千吨炸弹倾泻到山上。是战争贩子夺去了你绿色的生命,蹂躏了你美好的时光,你与你身边的树木倾斜了,倒下了,燃烧了。……让人忆起,气愤填膺,黯然神伤。
正是由于你的经历不寻常,你的战绩赫赫,才把你请进平壤革命军事博物馆,做了一名不讲话的“讲解员”。你的战绩功勋,与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的战绩功勋,并列展出,从不同侧面记录下打击共同敌人的那段艰难的历史。
你的绿色生命在保卫和平中完结了,然而你又获得了新的生命,你虽然不能再生新枝,却与英雄人物的精神共存,你依然用自己的躯体在为保卫和平作出一份贡献。
今天,我站在你面前,很自然地联想起你从前的茂盛时期,那时候,你曾经是一棵青翠的松树,你曾经是万顷松涛中的一个波浪;你有过庄严的美丽,你有过粗犷的歌喉;你也曾做过护林员的同伴,当过高山哨兵的朋友……
这一切,已经成为值得你回顾的历史!
枯树啊!你何曾不是一首诗?对于侵略者,是一首愤怒反抗的诗;对于世界人民,是一首呼吁和平的诗。
让轻风叙述你英勇的故事吧!让松涛朗诵你悲壮的诗句吧!
(作者单位:北京日报)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野人”小记
  刘芳
一到山西保德,人们都在讲述着同一个真实的故事:他们那里有一位穴居山洞的“野人”,抛下妻室儿女,离群索居,到最荒僻的九塔山上植树造林,然后把全部的绿树毫无代价地献给国家,直到八十七岁的高龄仍在造林不止……
他叫张候拉,从小就爱栽树。记得土改时分浮财,他得了好些块银元,一块也舍不得花,全部用来买树苗和栽树。为了用全部心血管好树,早在1966年,他就离开了成亲四十多年的老伴和儿女,独自进山当了“野人”。他先在葫芦头崖上的石洞里穴居,后又搬到九塔山的土洞里栖身。悠悠十几载,洞中度春秋。分居十八年后的老伴实在耐不住,有一天叫儿子领着去九塔山寻夫。当妻子看到自己的男人像个野人,正吃着山药蛋和野山菜时,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羞得掩面扭头就跑了。她叫儿子给父亲捎话,说母亲不再怨恨爸爸了,让他搬回去,早晚好有口热饭吃。但是,候拉想到满山的小树还未成材,他不能离开,这样,直到妻子在1985年去逝,老俩口终未能再团圆……
他十八岁开始栽树,一直栽到八十七岁。他觉得人到世上走一趟,总该给后人留下点什么。他在九塔山栽的三百多亩树成林了,郁郁葱葱地绿了一座山。
他为了把这块绿色的瑰宝献给国家,多次到县里去找领导,请有关部门把树收下。可谁也不相信不理解老人的心,像他那样拚死拚活、抛家离舍,用去一生心血浇灌出来的大片森林,能一分不要地交给国家吗?有的以为他是上访的“盲流”,有的说他是“疯子”,不但不予理睬,还把他“撵”出门外。直到1983年,县委领导才亲自出马,派人到九塔山做了调查,确认老人是毫无代价的要把森林交给国家——这是多么让人敬佩的“疯子”和“盲流”呵……
我们爬上绿树葱茏的九塔山,见到了这位“野人”。他正敞胸露怀、赤着脚在给树根培土。那落满枯叶和杂草的头发,那像树皮一样粗糙黝黑的皮肤,那青筋暴露的长臂和细腿,让人想起类人猿。他见了我们先是木讷着不动,接着便是一阵激动,露出一颗扭曲的门牙,慢慢地伸出一双满是伤痕的手。老人说那牙是被一个偷树者打掉后又长出来的,因此成了畸形。接着,他又向我们伸出了腿,那上面更是布满块块伤疤,他说为了保护这片绿色不知挨了偷林人多少次打,有一次被打昏在山林里,幸亏被一个过路人发现背回了家。
老人领着我们钻进他那穴居多年的小山洞。这小窟四壁光滑,上面刻有许多难以辨认的图画。不知是谁用木棍刻上了“野人精神永放光辉”几个大字,记录着古洞的殊荣。这土窑离地面有三米多深,中间凿有一个碗口大小的烟筒,锅台和埋土豆的小窖都造得很精致。
他说这是他最好的家,这儿有一个令他沉迷的世界。他离不开这一生厮守的天地。如今在人们的劝说下,他虽已回到村里,再不住山洞,但他在山下始终未能安睡,一闭眼又回到了九塔山上。他每天要往返二十多里,爬山越岭继续凭着生命的最后余热,挖坑栽树,浇灌着绿色。他说每逢累得不能动时,他就躺在这些嫩绿的小树下,立时像躺在子子孙孙之间一样,享受着一种天伦之乐。他不时地抚摸着一棵棵小树,因为这些都倾注了他的爱,他的追求,他的奋斗……
他谢绝一切人的劝阻,像个病魔那样每天都要朝山上跑。他深知自己年事已高,才越发不能呆在家里。他要躺在绿树丛中,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周围的人都不理解他的做法,可他却感到生命无限的充实和美好。他一生没有任何遗憾,从小就按照自己的意愿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奋斗、去追求,终于使这九塔山变成了一座碧绿的山。即使在那人世角逐、互相争斗的动乱年月,他也没有白白地度过,每天都生活在大自然里。在那个“大家庭”中,他真正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体现了自身的价值……
在他八十七年的生涯中,索取的极少,奉献的极多。他是成功者,在他的身后,已升起一片绿色!现在许多人为了追求私欲而不惜伤天害理;有的为了谋官而不惜溜须拍马。但他们哪里有张候拉那么充实、幸福,他是真正的大地主人。
县委为了表彰他的功绩,在九塔山顶专为他立了一座丰碑,上面镌刻着他一生的事迹。北京一位雕塑家自费到保德为老人塑了一尊像。对于这些众多的褒奖,他只是轻轻地一挥手:“太可惜了,又占了一块好地,要不还能栽几棵树呢!”这样的“野人”才是真正地把利禄功名视为身外之物的贤者,是值得我讴歌的英雄!(作者单位:承德地区文联)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