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0月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风华杂文征文

“祖师学”研讨会纪要
应名
当今会海波涛汹涌。名目冠冕堂皇,花样层出不穷。等级高高的,好处大大的。神仙本是凡人做,凡人开会赛神仙;神仙闻道开会乐,成群结队降人间。众祖师在乌有山、子虚阁组织了首次“祖师学”研讨会,借以学习现代人开开洋荤,过过会瘾。
现将研讨情况摘要记录如下:
关羽:清人入关,硬行派我充当剃头业的祖师。想我关某三国俊杰,五虎上将,忠义神武,超伦逸群,怎能充当这等行业的祖师!我使的是一把好刀——青龙偃月刀;弄得那剃头的望空对我祝告:“关帝爷在上,您老使的是大刀,弟子使的是小刀,理所当然出自您老的门下。”民国间,已经不叫剃头,叫理发,现在叫美容。除了男宾刮脸刮胡子要用剃刀,剃刀就不大有用武之地了。美发行业如今日进斗金,忘记关某,可谓大不敬也。祖师一职,关某算是早已卸任(注),但也该享用一点赞助提成吧!
颜真卿:说来好笑,下界曾经把我供在酱园业的公会大厅上,说我是他们的祖师。我为此纳闷,特地去请教许慎。他老人家说:“这就要说文解字了。你不是被封为鲁国公,被称作颜鲁公吗?颜者,盐也;鲁者,卤也。你又是盐又是卤,酱园业当然要奉你为祖师。”如今时过境迁,后生小子恐怕都不知道我还有过这么一个殊荣呢(注),我也应该得一点好处费才是。
鲁班:我不像关、颜二位,或因兵器与工具之同类,或因封号与物名之谐音,而牵强附会地借用为祖师;我靠的是巧手,是真本事,是绝对的威望,所以至今还是瓦木工的祖师。虽然不再受跪拜之礼,享香火之供,却被人牢记心中。譬如,赵州桥是李春造的,民间却讹传是我造的。又如,称赞一个手艺好的匠人,人们脱口就说“鲁班”。如今基建战线,越拉越长,老夫弟子遍及天下,我准备到风景名胜地办个鲁班大学,每人收费5000元,不发毕业证。
神农氏、姜尚、管仲、孔丘、范蠡等人都想在新潮中来点新名堂,正要发言时,突然叶公闯入会场。会场一阵骚动。
神农氏:叶公,您有请柬吗?怎么擅自参加会议!你算哪一行哪一级的祖师?
叶公:在下是闻风而动,为赶会海而来,各路祖师盛会,怎能失之交臂?自从刘向这小子把我的好龙之事,写在他的《新序》中,鄙人就得了恶名。一千多年来,只能自哀自怨,未曾指望会被什么人拥戴,推上祖师的宝座。谁知到了如今,居然也时来运转也!现在有些人爱说“欢迎批评”。可是他们一听批评就心中不快,脸上显出愠然之色。有些人把“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矗立于高墙大院影壁之上,可是,人民上访同他们诉诉冤屈,谈谈心里话,他们或者拒绝接见,或者东耳进西耳出;人民有困难请他们解决,他们哼哼哈哈,心不在焉,置若罔闻。……刘向说我“非好龙也,好夫似龙而非龙者也”。现在的“有些人”:非好“批评”也,好夫似批评而非批评者也;非好“为人民”也,好夫似为人民而非为人民实为自己者也;他们暗自膜拜的祖师,非我莫属!关、颜二公是有名无实之祖师,鲁班师傅是有名有实之祖师,而在下则是无名有实之祖师也。我准备办叶公函授大学,校名由王羲之题字……
叶公说罢,坦然入座。众祖师哑然折服。
注:清末陈作霖《炳烛里谈》记南京习俗:“妓女祀管仲,优伶祀唐明皇,犹有不忘其始之意。至剃头匠祀关圣,以其用刀;铁匠祀老君,以其有炉:已属拟不以伦。所最可笑者,酱园报赛必在颜鲁公祠,取盐卤二字同音。”
(作者单位:南京中华中学)


第8版(副刊)
专栏:

一杯清水也感人
彭龄 章谊
“三味书屋”,多么亲切的名字!鲁迅先生幼时在浙江绍兴读书的地方。李世强夫妇借用它作为他们开办的个体书店的“字号”,其目的正是为着继承与发扬鲁迅先生的传统:为读者提供好的精神食粮。
这家经营面积只有一百来平米的个体书店,在北京众多的书店中,规模并不算大,设备也十分简陋。由于资金不足,他们集资买下这房产后,改建与修缮,竟没有请一位技术工人,全是靠他们夫妇和支持者们因陋就简,才办起来的。但是,当你跨进这书屋的门坎时,便会感到那里的气氛与其它大大小小的书店迥然不同。这里的图书不仅可以随意翻阅,而且你还可以在书屋中央的条桌旁坐下,静静地读,静静地摘抄。渴了,这里备有开水。没有看完,下班后还可以再来,直看到午夜十二点。全然用不着担心会遭到主人和服务员们的白眼。
多年来,官办书店里,宽宽的柜台,把书和读者隔得远远的,我们常看到视力不佳的老同志,摘下花镜,吃力地辨认着两米开外的书脊上那一行行小字,也每每傍着一声声叹息。去年,我们在某城看到一家大书店是开架售书的,颇有些喜出望外。按书店规定,把随身带的提包放在外面柜台上,便去到书架旁,还没站上三、两分钟,服务员便拿着铅皮喇叭吆喝:“这书是卖的,不是看的,翻翻目录,要就买,不要就放下,不要老看个没完!”一遍两遍地催促,加上那自高而下“监视”的目光,投到身上,如芒在背。如此衙门书店,只好望门兴叹,过门不入了……
但来到这小小的“三味书屋”,处处都感到清雅、温馨。主人执意要办出“新三味”:人情味、文化味、书香味。他们倡导“微笑服务”,这里的服务员都是大学生,他们有的是勤工俭学来接触社会的,有的完全是尽义务。其中还有老作家的女儿、大学讲师和记者。
李世强夫妇坚持办这书屋,一方面出自他们为社会奉献的决心,另一方面也由于受到老作家聂绀弩的感召。“文革”中,李世强与聂老被关押在同一牢房达5年之久,耳聆面授,收益良多。在集资筹办过程中,又得到萧军、楼适夷、陈明、梅志及鲁迅先生公子周海婴的支持。他们不赚“昧心钱”,小书摊上那种格调不高的“畅销书”,在这里是寻不见的。相反,这里却有一些读者们久寻不得、而其他书店又由于“经济效益”不愿经销的书籍。开业后的实践证明,读者感兴趣的,并非一定是充斥街头的“畅销书”。他们认为关键在于一方面要作读者的朋友,要了解读者;另一方面要精通业务,搞好服务。“卖书者自己要爱书”是他们的信条。


第8版(副刊)
专栏:书简

·骆宾基致刘铁华·
“图腾”即“族徽”说铁华兄:
5月7日惠寄之《河南大学学报》及手书,今天已收到。尊作《图腾与艺术》也匆匆初读一过。虽然我对此未作过研究,是个门外汉,但也不是全无考虑。由于所知有限,就从未作过有关的专题札记。现在是老友之间的探讨,不妨略抒己见,以供参考。
“图腾”一词确如兄说,是来自“鄂古布瓦人”,即印第安人之一支,原为“奥图特曼”(ato temen)是“他的亲族”的概念;又据说词根
“奥特”,是表示同一母亲,是禁止通婚,标明兄弟姐妹之间的血缘关系的。直到1791年始,由英吉利商人译为to ton
(图腾),由此而演出“图腾崇拜”、“拜物教”之说。
如果我们看到的引据不错,那么“图腾崇拜”类说法,是后起之义,也不过二百多年的历史演化。
它的最早的作用,不过仅仅是标明同一母系禁止婚娶的族标作用而已。实际上是以族祖氏称为族称的“族徽”。进行祭拜,当然说明所祭拜的是这同一族祖,以祈这个族祖在天之灵的保佑而已!这是和英国商人简译“图腾”,以后又加重了它为后来人所不解的宗教色彩,误之为“自然崇拜”或“拜物教”之类主观解释,是不一样的。
我在古五帝金文与唐虞金文研究中,发现龙的氏称本源于夏禹,依母系制遗风,由子婿的身份承嗣了帝颛顼三子鲧的氏称为族称,是帝少皞已氏的曾孙,因蛇龙相通,到了夏启封禹司天以为神,龙王就成了夏世传世四百多年的专于“治水”的社稷之神,受九洲国人共同的祭祀。但夏禹这个“龙”究竟是从母族那里承袭下来的,为了与原来的“龙”
(蚕)相区别以标志非同族之婚,于是头上就又标出一对“羊角”,以与《说文》解为“无角龙”的“螭”(当“蚕”的方音)相区别。
以上的论点,在夏初古金文中有“龙觚”(载于《历代钟鼎彝器款识》)可为印证,我有《再说“龙觚”》一文已作过考证了。
可见古之族标,是作为本氏族部落的标志,在战斗中,它是易于辨认的旗帜,指挥所向,氏族成员趋之有标志。未战而祭,也是祭祀族祖以求佑助。同样不是什么“拜物教”之类的“图腾”一辞的含义可以解释通的。因而我用“族徽”而不取“图腾”,固非排斥西来之说也!
辩证唯物史观,不是西来的认识论么?我是奉之为经典的。但应以真理为信,不论东与西,是么?
专此 祝好
骆宾基
1987年5月12日
(注:因近来“图腾”之说有感,检出“书简”存底,以应编者雅意之约。)


第8版(副刊)
专栏:美术欣赏

傅红画展观后
唐小丁
最近,在中国美术馆举办的“傅红画展”,给首都的观众带来了一次美的享受,同时,也显示了作者近年来在融会中西艺术方面所作的探索。因此他的作品吸引了不少观众。油画风景《一束光》就是其中的一幅风景画(见上图),一般常以摹写自然景色为能事,忠于自然,刻意求似。而傅红的这件作品,则通过巧妙的构图、简朴的笔调,表现出一种以动衬静的清寒幽深的美,令人赞叹,令人感佩。油画《小牛犊》,是一件使人生情,惹人惜爱的风情人物画。富有寓意的“两个小牛犊”,占据了画面的主体位置,匠心独运地舍弃中景,大胆地拉开远近景的关系,造成画面布局的稳定感和效果的真切感。如此大取大舍的处理,不难看出作者推敲再三,构思良苦。而国画《项庄舞剑》,是傅红的一件探索性的得意之作。作者利用水冲法造成的肌理效果,再稍加笔墨提醒,创作了这件似抽象非抽象、似具象非具象的具有特殊效果的作品,尽管是“妙手偶得”,却无造作之感。总之,一一看去,你会发觉傅红的画是有感而发,情之所至,自然、朴实、情真、意切。
安格尔说:“卓越的艺术成就,只有用眼泪才能取得。”古人所谓“穷而后工”亦此。傅红之所以取得今天这样的成就,完全是他锲而不舍、含辛茹苦奋斗的结果。傅红近几年一直任北京艺术家画廊主任,他一方面主持这个沙龙性质的“艺术家之家”,为社会、为他人无私奉献,一方面潜心于自己的创作,实在难能可贵。


第8版(副刊)
专栏:

杜甫草堂
·董耀章·
穿过幽深的竹林,
我鼓荡湿润的风,
绕过五彩花径,
合着喷香的诗韵。
怀着无限虔诚,
前来拜谒诗圣,
虽说茅屋早被秋风所破,
但心里仍系着天下神经。
岁月悠悠,
留下草编的圆顶,
几根柱子,
擎着永恒的精英,
亭子里储满千种情怀,
喧哗着激荡着亮节高风。
做人要像青竹一样挺拔
作诗应充满理智的激情
我在大千世界昼夜跋涉,
是谁给了我常青的生命?
只要笔管里注满人民的热血,
诗就会与人民共振!


第8版(副刊)
专栏:

夜行
马晋乾

所有追随大树的影子都不见了。
萤火虫提着各自的灯笼飞来飞去,恨不能把黑暗全部驱走。

黑暗的更加黑暗了,明亮的更加明亮了。

蚕在夜间仍不忘挣脱幼稚对自己的束缚,所以它长得很快。

天刚朦朦亮,小鸟们便在树上集合了。它们七嘴八舌,热烈地讨论着阳光下的飞行。
它们的路一定很遥远,要不,它们是不会醒得这样早的。

经过漫长的夜,行人与太阳会面了。
太阳说:“谢谢你对我的盛情,我们再不分手了。”
行人笑了:“如果真是那样,你就不是太阳了,我就不是行人了!”


第8版(副刊)
专栏:

月色 (中国画) 单华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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