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0月2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燕舞散文征文

挂礼簿
向求纬
在大巴山深处,大凡婚丧嫁娶、生朝满日,亲朋好友、团方四邻总爱送点礼性。而那办事的主家,总是物色一个有字墨、信得过的人,帮他们受钱物,登记挂帐,以便日后还情。这就叫挂礼簿。
我当过10多年知青,也便有多年“挂礼簿”的历史。这次进巴山采访,凑巧遇上我当年寄住的房东大伯添孙孙,老人家盛情邀我帮他再挂一回礼簿。
这挂礼也是反映山村变化的一面镜子呢。通常是结婚送水瓶、脸盆、镜子、盆景,办丧事送粮食、蔬菜、木柴、杠炭,“打三朝”送鸡鸭米面之类。近些年送现金的居多,大家都图个利索。山里人说,比阔气讲排场与咱们无缘,眼皮子底下的礼尚往来还是免不掉的。
客人的名字一个一个挂在礼簿上,房东大伯忙着迎进送出。这时,来了个五十开外的汉子,一进门就咋咋呼呼地叫道:“哪个挂礼簿?给我记个名字——谢邦德……!”
好熟悉的名字!房东大伯提醒我,你忘了当年那筒萝卜饼子了么?
记得10年前我第一次挂礼簿,也是在房东大伯家。那天日头偏西,客人越来越多,我有些应接不暇了。10元、5元、2元、1元……小本子上密密麻麻记满了名字。这时,有些客人留意于清点小本上的人数。真怪,写到第三十二个名字,几个还没挂帐的人都借故躲开了,好像我会抢他们的钱似的。一问,才知道,这里送情忌讳充当第三十三名,不是有句骂人的话“去你娘的三十三”么?
这时,人群后面挤过来一个黑瘦的中年汉子,讷讷地掏出个旧帕子,抖抖地打开,现出一筒红纸包着的“圆柱体”。他递过来,涨红着脸说:“兄弟,记个名,谢邦德,饼……饼子一封……”说完,看我挂上他的名字,一抽身便不见了。
晚上,我和房东大伯清点礼物的时候,才发觉他送的是10个切成厚圆片状的大白萝卜块!唉,这位老实巴交的高山农民,到这步田地也顾不得什么“三十三”了……
房东大伯告诉我,谢邦德住在后山上,老婆已病死几年,留下3个孩子靠他一人拉扯,加上山上条件差,日子过得很艰难。但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别人有个大小事,他又爱送个情,用山里人的话说,这叫“手长衣袖短”。谢邦德怕是这穷山沟里最穷的人户了吧?我想。
“嘿,小伙子,发个啥呆,快挂礼簿呀!”谢邦德那大喉咙把我从回忆中惊醒。就凭这扬眉吐气、咋咋呼呼的神态,也是他前半辈子从来没有过的呀。听人讲,这些年上面政策好,连谢邦德这样的“笨人”脑瓜儿也开了窍。那些日子,眼见得周围团转穷了几辈子的人们各找门路慢慢富起来,谢邦德急得成天蹲在灰坑边双手抱头生闷气。他没文化,往年领救济粮签名全是用手印代替。谁知读了几天初中的大儿子比老子灵醒,从地坝边顺手抓回把草药,喜得直叫爹。谢邦德眼睛亮了:对呀,身在老林边,这遍坡遍岭渣渣草草随手捞来都是宝贝呀!他将土地交给二儿子和小女儿种着,自己带着老大跑过界梁,到陕西做起药材生意来。凭着他俩父子腿勤手勤,凭着这巴山药材无可挑剔的质量,越跑越觉得手头活便,劲头十足。他家日子越过越匀净,老的少的脸上常现出些油光和喜色来。用他自己的话说,好你个“金娃娃”,挨在身边睡了这么多年,往回一点也不拿给我谢邦德抱抱哇!他自己春风得意不说,还成了远亲近邻常挂在嘴边唠叨的人物:“瞧你,多没志气!连人家谢邦德都褪了穷皮皮了,你家还有啥话说呀!”
是呀,如果他谢邦德不是个“本分坨坨”,不是个“睁眼瞎”,那他的前景将会更加可观!不过他似乎也觉察到这点,让大儿子教他认字,还买了个收音机,没事就收听什么“致富信息”。有次房东大伯取笑他:“我说谢邦德,一天戴个耳机听呀听的,又想去走人户挂礼簿么?”谢邦德一仰脖子笑骂道:“背时老头子,光揭老底,去你娘的三十三哟!”
兴许,这个半生贫穷潦倒的谢邦德能有今天,保不住他自己还归功于那年挂礼簿挂了个“三十三”呢!置之死地而后生嘛,这后半辈子也该转转运气了!他怕不知道,这10年间有把“金钥匙”传下来,眼下都传到大巴山深处,传到他谢邦德这样的人手里来了,那么其他成片成片的地方、成千上万的农家,不晓得已是怎样一副兴旺红火的光景了……
(作者单位:四川省万县
日报编辑部)


第8版(副刊)
专栏:

  独生子女好      陕西洛川剪纸


第8版(副刊)
专栏:

  了解京剧艺术的伴侣
  ——《玉堂春》和《京剧OK带》欣赏
  安志强
  本月最佳盒式录音带
  《玉堂春》
  (江苏音像出版社)
  《京剧OK带》
  (中国北光声像艺术公司)
欣赏京剧艺术不仅是在剧院里进行。借助于盒式磁带,可以在反复聆听、学唱的过程中,逐渐深入领略名家的演唱风韵。这里介绍的盒式磁带《玉堂春》(编辑:梁艳慧)、《京剧OK带》(编辑:刘桂琴、刘中慧),收录了京剧爱好者普遍熟悉的传统剧目的主要唱段,编排精巧,制作讲究,演唱者李炳淑(《玉堂春》)、张学津、杨淑蕊(《京剧OK》)又都是京剧流派艺术的优秀传人。这两盘磁带,是京剧爱好者了解京剧艺术的好伴侣。
盒式磁带《玉堂春》录制的是“起解”、“会审”两折戏的主要唱段。这出戏的西皮板式比较全,从长于抒情的〔慢板〕
〔回龙〕〔导板〕〔散板〕〔摇板〕,到长于叙事的〔原板〕〔二六板〕,以至表现人物心情波动的〔流水板〕〔快板〕等,应有尽有。此外,还有表现深沉、低回情绪的二黄、反二黄的个别板式。《玉堂春》除了该剧中的〔原板〕唱段之外,其他板式的演唱尽收其内。这些板式的唱腔结构都比较规范严谨,曲调运行简捷流畅,适合于初学者入门。
李炳淑在《玉堂春》中的演唱,宗艺术大师梅兰芳的路子。她的嗓音清新脆亮,演唱注重人物内心世界的刻画,如
〔回龙〕腔的演唱,在迂回跌宕的曲调进行中,轻重疾徐、抑扬顿挫的掌握都比较适度,生动地表现出苏三在威严的公堂上受审时委屈、惊恐的心态。〔二六板〕转〔流水板〕的演唱,酣畅流利,表现苏三述诉冤情时的爱、憎、哀、怨等复杂心境,颇为传神。可能是由于磁带容量有限,“起解”、“会审”两折戏中的〔原板〕唱段都没能收录进去。这两折戏在舞台上都各自独立演出,所以〔原板〕唱腔中的内容多重复,曲调也大同小异,但至少应收录其中一段,才能更趋完整。况且该剧的〔原板〕也确有精美独到的行腔可供鉴赏,未能收录,不免遗憾。此外,这盘磁带的装帧设计比较直观、刻板,缺少鲜明的特色,亦为美中不足。
《京剧OK带》的A面是马(连良)派传人张学津演唱的《法门寺》、《清官册》二剧的选段。张学津的演唱洒脱酣畅,特别在《清官册》中二黄成套唱腔(〔慢板〕转
〔原板〕转〔散板〕)的演唱,飘逸大方,气口转换,颇见功力,并注重人物感情的层次变化。B面是张(君秋)派传人杨淑蕊演唱的《状元媒》中的主要唱段。杨淑蕊的唱腔柔婉,她演唱的那段脍炙人口的
〔二黄原板〕,疾徐有致,色彩斑斓,形象地表现了柴郡主内心掀起的爱情波澜和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显示出演唱者在驾驭华采多姿的张派唱腔上的功力。此外,这盘磁带作为一种尝试,采用OK式的录制形式,消去琴声,学琴者可借用张学津、杨淑蕊的演唱练琴;消去行腔,学唱者可借用琴师燕守平、孙宝媛为其伴奏。这种录制形式,适应广大京剧爱好者的需求,对于京剧艺术的普及,大有裨益。值得提出的是,燕守平的演奏浑圆大方,孙宝媛的演奏纤巧,都有相当高的水平,消去行腔,只留琴音,不失为独具特色的京胡演奏曲。
这盘磁带的封面设计采用木偶制须生的脸谱造型,背景衬以介绍京剧艺术的外文资料,寓意京剧流传面广,构图新颖,特点鲜明。只是封底选用了演唱者的生活照,在装帧的整体构思上,显得不大协调。另外,封里中的唱词印刷,有一些错别字,如“阴魂”误为“险魂”;“思忖”误为“思存”,虽是小疵,但不利于流传学唱。
戏曲盒式磁带既可欣赏,又是普及戏曲的有利工具,形式不妨多样,既可有《玉堂春》一类的较完整唱腔的收录,也可有OK带式的主要唱段的收录。既为OK带,不妨可以选一些中、小型唱段,这样便可多录一些剧目和流派的演唱,为学唱学琴者提供更广的选择余地。(附图片)
  《京剧OK带》封面


第8版(副刊)
专栏:

  多向选择与转换
  ——看欧广勇书法展
沈鹏
桃李不言,展览会场上只要确属上乘的作品,总会吸引观众驻足流连。欧广勇书法展展出的四条屏《春江花月夜》,让人们领略作者的一种新风貌,用茅龙笔写的行草书,因工具的特殊性而别有韵味。明代陈白沙是最早使用茅龙的一人,故宫藏有他写的《大头虾赋》,与“乌、方、光”的笔路大异其趣。
欧广勇是书法家,以书体论,他涉及的面颇广,有篆、隶、经体、竹简、行草,并且治印。多方拓展,反映了当前中青年书法家的一个共同的趋向,那种毕生抱定某家某帖“从一而终”的学习方法已被广搜博取的开拓精神所取代,这同我们时代艺术整体发展的多元局面并行不悖,同艺术的民主化有着深层的内在联系。然而,书法家对多种体裁的探索还不等于艺术上的多元,“各体俱能”不见得具备了开拓性格。艺术上的开放性,首先意味着以新观念激发创造思维。如果没有强烈的创造意识,缺少发自内心的冲撞力,而仅在书体、外形上下功夫,不可能显示出丰厚多彩的面貌。
欧广勇的全部作品,表明他一直处在探索之中。把不同体裁、不同水平的作品罗列一室之内,是不是为了坦诚地表白探索的踪迹同观者进行交流?我想是的。但另一方面,取舍不精、良芜并存,是不是也显示了作者还没有明确树立起自己的审美标准,并从而确定创造的方位?我想同样是的。比如欧广勇可能还没有充分意识到,他的若干较好的隶书、行草书比之单求形似的竹简体要高明,就因为前者能够注重吸收、融化,具有一定的创造意识。
据广勇的一位学生告诉我,章草风的《春江花月夜》,还有其余同类风格的作品,都是欧广勇近年来新的尝试之作,以往还没有这么写过。乍听之下我感到惊诧:成就较高的作品却是创作历史最短的,这是为什么?在“生”与“熟”之间,新鲜感与公式化之间还有多少值得探讨的问题呀!后来,当我再次巡视展览厅里的全部作品,我的疑问开始冰释。作者20余年坚持不懈的隶书、经体、竹简体等等,都为行草书作了铺垫,打下了根基,一旦转换的契机成熟,先前种种积极因素便活跃、含蕴在新作当中,厚积而薄发。从“积”到“发”要有转换,要善于掌握转换的契机。虽说“发”必自“积”,有“积”才有“发”的可能性,但是如何发现自我,扬己之长,避开并善于弥补自己的短处,应是自觉对待转换的重要环节。艺术上的不成熟,可能比过早地固守在一个框架里结茧自缚要好。希望欧广勇更广泛地勇敢地向未知世界探索。


第8版(副刊)
专栏:

  铁树
  蒋伟文
我就是这株铁树,没有栖息欢乐的鸟啼。
在黄昏的瞳孔里,我的孤独不停地滋长,最后被夜吞没。
石头与枯草没有语言,没有表情。
或许,千年的期待再也不会开花,不会结果,每个每个晚上流出的相思泪都被蒸干。
但我的土地始终深沉,枝杆始终如铁,叶子始终坚守墨绿的诺言。
即使在凄冽的秋风中,在冷酷的霜雪里,在万木凋零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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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大地漫笔

龙之花
龙年说龙,人多嘴杂。从年初讨论龙的出身、繁衍、变种到后来批判龙的凶暴、龙的封建皇权象征……然而这些争论看来只限于文化圈内,并不影响平民百姓的生活习惯。抛开“龙年旅游年”、“舞龙大赛”等等不谈,单看国庆节前后的北京街头,鲜花锦簇之中摇头摆尾地摆上了多少条龙!
笔者无意参与龙的民族精神文化溯源的讨论,只想说说眼前的龙。你看这些龙有什么特别之处?虽都是张牙舞爪、呲牙咧嘴,却个个显得呆头呆脑,透着老态龙钟。趴在饭店门廊上的龙,伏在广场花坛中的龙,机关门口纸板做成的龙,虽都有利角尖爪,却又都了无生气,仿佛这成百上千条的龙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毫无现代色彩,俗气中透出单调乏味。为什么没有人能想出什么“出圈”的怪龙?比如说,没有爪子的,直着身子的?或者说,为什么非要摆条龙呢?
或许到了国庆节在街头摆上花盆和龙的模型只是为了完成工作,增添节日气氛。但是为什么不能在这上面开展竞赛,显示一下摆花者们的智慧、才华和想象力?难道花堆得越多,摆得越排场,就越能显出民族的活力吗?——真可惜了把成千上万盆花摆到广场街头去的园艺工人们的辛勤劳动,可惜了上百万前去赏花的人们的热情和精力。黄艾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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