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0月2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燕舞散文征文

山峁
刘成章
咔嚓嚓一声巨响,随着神斧的倏忽敛去,开天劈地扬起的亿万吨沙尘,被云推着,被风卷着,被历史堆积着,终于,在苍茫的东方地平线上,赫赫然崛起一片大气磅礴的黄土高原。望天,那么高,那么蓝;望地,那么厚重,那么遒劲;望白杨,那么壮实,那么挺拔。
这茫茫大块上,这雄豪杨柳边,一日,走来一支人数不多的队伍,他们与壮阔的背景相比,微乎其微,犹如一行蠕动的蚂蚁。
他们要去一个预定的地点,可是迷路了。而身后,百倍千倍于他们的敌军,正紧紧追来。
大伙儿焦灼万分。
那边山梁上,一个头扎羊肚子手巾的后生,急匆匆走过。兵荒马乱的,昨夜,他家准备箍窑的钱财被盗了,有人看见小偷现在还藏在山那边的一个庄子,他要赶去捉拿。凭着他的机智和勇猛,十拿九稳,小偷跑不了,石窑还可箍起来。
但那支队伍在拢着手向他大声呼唤。
山听见了,水听见了,他听见了。当他听清是自己的队伍有急事的时候,便踅转身子跑下来了。
这后生,精血蓬勃,一身英气。看见他臂膀上隆起的肌肉疙瘩,就让人感到这高原的坚不可摧;看见他眼中的憨厚而强悍的波光,就让人想起安塞腰鼓何以会挥发出那么奇伟的能量。他毅然放弃了抓住小偷的机会,他毅然慷慨带路,使这支队伍终于转危为安,胜利地到达了目的地。
队伍中的首长,一位个头很高、操着南方口音的人,为了表达真心实意的感激之情,想送给后生一点什么纪念品。可是遍摸周身,别无长物,只摸出一支土产的纸烟,遂以此馈赠。
后生舍不得抽这支烟。当他后来弄清馈赠者是谁的时候,更舍不得抽了。
虽然为了弥补被劫的损失,为了箍起两眼石窑,他土里刨,山上砍,连续苦干了几年,甚至年纪轻轻的就把背都干驼了,但他觉得:值。他觉得他也算为东方世界的天翻地覆,尽到了一点微薄的力量。
好多好多年之后,笔者得知这一动人的故事,翻山越岭,前去造访当年的后生。
不幸得很,他已过早地溘然长逝。他的乡邻中有人叹息着说:他本来可以去北京兜一圈的(只要把那支烟往手里一举,说当年危难时曾为毛主席带路脱险,中南海的门卫敢挡?)毛泽东见了一定会把他当上宾待的(还愁没他几个钱儿花?一摞一摞的票子!),可惜他太实受了,没去。他命里没那福份。
人们说,他一直想箍两眼石窑,可是到了儿也没箍起来。
人们说,儿孙们把他扶上山之后,烧香纸的时候,把那支烟也一齐向他烧了。这是他生前叮嘱过的。
由当时的生产队长陪同,我攀上一架很高的山,默默地拜谒了他的坟墓。坟墓上荒草萋萋。忽然间,我听见远远的山底下,传来了激越的安塞腰鼓的响声。这使我神思飞荡。我想,他是在一场本世纪的隆隆作响的造山运动中,变成一丘傲然而又朴拙的山峁了。陕北有许多许多这样的山峁。千万丘这样的山峁构成的黄土高原,更加大气磅礴。


第8版(副刊)
专栏:风华杂文征文

  书到用时方恨少
  公今度
宋太宗贵为天子,却喜好读书。《太平编类》一千卷,一天三卷,一年读完。如果漏读,就改日补上。他颇自豪于有这个“学而时习之”的好习惯,以四字总结曰:“开卷有益”。
宋初,出书不容易。今天谁有宋版书,造藏书楼都可以以它命名。那年代出书,书稿“杀青”才刚开了头,接着就要缮写,刻板,印刷,配页,装订,没有复印机和卷筒机,就得费不少手脚。内容算不上“书”的东西,当然排除在外,排上队而终于出刊流传开来的,或文或史或记或札,总有它值得“出”的思想、见解。那时信息少,知识爆炸不了。有书可读,定有所得,所以,即便《太平御览》算不上了不得的学术著作,但做皇帝的能手不释卷,总比沉湎于酒色为好。因此,“开卷有益”的话,大体上是不错的。
但是,自有书,免不了有对立的观点。墨子讲兼爱,杨朱讲为我,韩非讲法治,孔孟讲仁义。他们的主张,彼此打架,开卷读书,就应了胡适博士的话:“脑子里让这群马跑得一塌糊涂。”这样,开卷还有益么?幸好,人是有思考和批判能力的。“开卷”越多,这种能力也越强。脑子里虽有千军万马,互相攻伐,但最终可以理出头绪来。因此,从这个观点看,即使脑壳如跑马场,“开卷”还是“有益”的。
随着技术进步,出书容易了。乌七八糟的东西遂有了成书机会,于是,书异化为禁书。禁,即不让“开卷”了,因为它无益而有害。这类禁书,大别有三:反动的,迷信的,淫秽的。读书人脑子如一张白纸,此类书还是不“开卷”为好,所谓“小童不宜”;如果为了制服它,知彼知己,那末还得有选择地读一点。但为了保险起见,不妨划一些“禁区”,如“内部发行”之类。篱笆扎得紧,野狗钻不进,虽然真正的篱笆是人的抵御能力。
兜着圈子说这番话,为的想说:中小学教材,大学的“高头讲章”,总不属于“无益有害”的书罢!从“碑林”刻在大石上的十三经开始,一直到今天的“部颁教材”,总不能说是“无用之书”罢!眼下有人认为“第二次”“读书无用论”浪潮的掀起,是由于“读无用书”使得大家厌烦了的缘故。我认为这结论有点牛头不对马嘴。难道学生逃学,旷课,流生,经商,老师弄到卖茶叶蛋、自谋“创收”之不暇,仅仅是出于对教学内容、教学方法陈旧落后的一种反抗么?一定程度上脱离实际,教学内容、教学方法需要改进,这话谁说都对。但是若说这是引起全社会“读书无用”思潮泛滥的原因,这样的分析是以偏概全,是对几十年教学改革的否定,是不符合事实的。对书,对知识,还是少来点“实用主义”。“书到用时方恨少”,什么是“用”时,不能光顾眼前。世上难道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基本原理?难道在真理之中没有遍历世纪而不移的绝对真理的存在?有,有的是。认为它们全已“过时”、“无用”,对它们取轻薄态度,这确是一种信仰危机。儒家思想不属于这种“绝对真理”,今天尚且有人认为“可以抵御歪风”;真正能够抵御歪风的思想武器,我们又怎能轻易地宣布它们是“无用”的呢!
实践出真知,实践出理论,环顾域内,实践倒是不少,“出”的却是不多。原因是什么?基础理论不够?对实践下功夫总结、概括、研究得不够?也许两者都有。忽视理论,轻视知识,随心所欲地宣布某些书为“无用”,却同时又让不法之徒偷印大量“不能开卷”的有害读物,长此“实用主义”下去,将给我们民族带来严重后果,其影响将是难以估量的!
(作者单位:上海复旦大学新闻学院)


第8版(副刊)
专栏:域外文谈

  “生活之恶的歌手”蒙塔莱
  黎华
埃乌杰尼奥·蒙塔莱(1896—1981),意大利隐逸派诗歌的奠基人,意大利当代最著名的诗人、散文家,出身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他的童年和少年是在风光旖旎的海滨小城度过的。1938年,因反对法西斯统治被解除公职后,流亡瑞士,并参加抵抗运动。
作为隐逸派诗人,蒙塔莱认为世界以及反映这个世界发展过程的历史是变幻莫测的,人的个性和整个世界陷入了危机的深渊。因此诗人的使命是表现人的生存本身,隐逸于自我,寻求个性的真实,反映自我情感和内心世界。
蒙塔莱的第一部抒情诗集《乌贼骨》(1925年)体现了隐逸派诗歌的主要特点。诗人通过对故乡海滨景物的描绘,表现周围现实世界和自然的美,着重抒发人的忧伤和孤独。他从大千世界中精心选取一系列富于象征意义的艺术场景,借景抒情,咏叹“生活之恶”和人生“不可捉摸的痛苦”。这部处女作轰动文坛,使他成为当时意大利最著名的抒情诗人;并获得“生活之恶的歌手”的称号。
在艺术上,蒙塔莱的诗歌具有象征主义的特点,诗人在着力刻画人的个性的危机、表现人生的坎坷和苦闷时,全神贯注于自我,突出内心世界丰富、深沉、细微的情感,注重艺术形象的提炼,擅长运用象征和隐喻的手法。他的诗歌追求音韵,讲求字句的雕琢,具有交响乐的韵味,被评论家称作“纯诗歌”。
蒙塔莱的诗作没有正面触及当时尖锐、激烈的社会矛盾,回避抒写进步与反动势力正在进行的殊死搏斗,但反映了在法西斯“阴霾”笼罩下人民那不可遏制地喷发出来的失望、厌恶和悲愤的情绪以及竭力维护人的尊严、价值的强烈愿望。在一些诗篇中,他用曲折的文笔,抨击法西斯主义,斥责“黑暗中狂舞的群魔”,期待“黎明把曙光洒向所有的人”。他一生创作勤勉,曾获各种文学大奖,重要作品有诗集《境遇》(1939年)、《暴风雨和其他》(1956年)、《诗钞:1971—1972》(1973年),论文集《在我们的时代》(1973年)等。1975年,他由于“独树一帜的诗歌创作,以巨大的艺术敏感性和排除谬误与幻想的生活洞察力,阐明了人的价值”,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第8版(副刊)
专栏:历史文化名城漫步

  亳州:名酒与药材
  蒋力
  亳州,与那些做过京城的大都市相比,实在是太小太小。有人戏言:亳比毫还少一笔,其小可想而知。它地处安徽北端,临近河南古城商丘,与商丘的历史几乎同样悠久。远在3600年前,商朝成汤,即建都于此,而今城东北的汤王墓,虽非当时营造,却也同数千年前的历史遥相呼应。
就在这弹丸之地,诞生了一代伟人——神医华佗和集政治家、军事家、诗人于一身的曹操。
曹操是一个复杂而特殊的历史人物,后人肯定了他的政绩、军事才能和文学成就,又创造了一个花面奸臣的舞台形象,这褒贬参半的评价本身就很耐人寻味。华佗则自古至今被认为是济世行善的化身,尤其是《三国演义》编了一段他晚年被曹操所杀的故事,更令人增添几分敬意。但在亳州,人们几乎一视同仁地看待这两位古人,似乎忘却了
“演义”中曹操的得意和华佗的不幸。这里,三曹遗址比比皆是,以曹四孤堆为首的遍布市南郊区的曹氏宗族墓群,曹操囤过兵的北曹寺、八角台,习过武的斗武营、饮马台,读过书的谯令寺,以及为发展农业生产而建的东西观稼台,虽因年代久远而成遗迹,也让人不能不联想昔日“一世之雄”的神采。我为亳州至今尚未出现一座完整展示曹操一生事迹(美的丑的)的纪念馆而感到遗憾。我想,这应当是亳州人文景观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相比之下,近年内重新修建的华祖庵就给人以亲切之感。庵内建有正殿、配殿和元化草堂,华佗故居也正在修建。华祖庵里有一尊华佗行医像,安置于正殿之内,一些友邻单位相赠的有关华佗的文物已陈列展出。两年前,这里还召开了全国性的华佗学术研讨会。
亳州虽然至今未通火车,但这里处中州,临涡河,过去还称得上四通八达,加上当地药材质优量大,神医遗风历久不衰,故有“药都”之称,是我国古代四大药材基地之一。明清之际成立国家级生药库以后,药材经营更为活跃,各地药商纷纷在此开药行、建会馆,如今花戏楼所在地的大关帝庙,就是山陕药商于清顺治年间集资兴建的山陕会馆。目前,亳州的药行、药栈已达300余家,颇有气势的亳州中药市场,可与北京最大的农贸市场相媲美。药材业的发展,推动了亳州诸多行业的发展,也促进了城市的繁荣。
倘若说,亳州的药材业发达与华祖有关,那么,亳州的酒就似乎与曹操不无关联。有诗赞道:“琼浆始汉家,献帝龙颜夸。煮酒论英雄,曹刘说天下。”当地出产的古井贡酒,列为全国八大名酒之一。出亳州城南行,十里酒乡十里香,公路两旁,酒厂鳞次栉比,形成了以古井酒厂为龙头的密集型联合体。古井企业技术开发集团正带动全市170余家酒厂,从400来个品种中,开发白酒的系列名优产品,为之服务的玻璃厂、瓶盖厂、纸箱厂、印刷厂等企业也相应配套成龙。
我踏上亳州的土地时,首先扑入眼帘的是路边开得正繁茂的泡桐花。硕大的花冠为伟岸的泡桐树增添了几分妩媚,远远看去,那一团团浅绛色的桐花宛若朵朵闲云浮动,自在而多姿。主人指点着告诉我,那些参天大树,是解放后种下的第一代林网,而今的亳州,已种有5000万棵泡桐,最适于泡桐生长的位岗区,还接受了省市投资的2.5万亩泡桐速生丰产林的建设任务。亳州人自豪地说:“栽树,就是建设绿色小银行!”
在亳州的几天里,我两观花戏楼,三探华祖庵,出城访汤商王陵和曹四孤堆,晚间散步于问礼巷。行至尽头,忽而发现横巷名为老子殿,眼前的房舍分明有殿宇的痕迹,一问才知是道德中宫,依孔子问礼于老子之传说,建于明万历年间。亳州原来还是老子的故乡,望着这陋巷中的遗址,我不由得感叹亳州的历史之悠长与文化氛围之厚重。古老文化的无所不在,令人无法视而不见。


第8版(副刊)
专栏:

  瞬间
  熊衍东
报载:一歹徒驾车疯狂撞向人群。一个个体运输户,毅然将自己新买的汽车向歹徒撞去。于是 瞬间凝固如历史你的瞳孔放大蓝色的鱼游进你的海游进你庄严的摇篮曲给你未满周岁的儿子不绝地沐
浴你说你是雷锋家乡人让三月温柔的风鸽哨般叮铃铃走进永恒瞬间 你的山地你的林场你从腐沟里走向水塔的乡民你五月般温情于村口期待你回
归的妻子你无数目光倾注如血的电视转
播站突然倒流成群的乌鸦铺天盖地黄昏雨静静飘落只一瞬一切都是空白世界那么纯净 鸽子起飞时彩蝶扑向五彩缤纷的意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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