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月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对失落的重拣
公今度
至少已经看见过有两家杂志,发广告要举办“落选作品大奖赛”——从退稿中评选佳作,这是个新鲜和合理的主意。
那篇帙浩繁的退稿中没有佳作?有,甚至杰作也会有,可能举行十次、二十次大奖赛,还不能把它们发掘干净。现在这样做,至少说明有识之士注意到这批不交好运的作品了。
作品的中选和落选,质量当然是主要标志,但是且不说对质量已是各有所重,“横看成岭侧成峰”;其实,决定是否录用的原因,也还有不是由质量、水平所决定的。
举例说罢,并非质量的原因中,遭到最多攻击的是所谓“唯名是从”,即编辑对名作家就“看也不看”签发刊登了;至于无名小辈的作品,是“看也不看”,即“往字纸篓里一丢”。崇奉名家的情况是有的,但笼统指责也欠公平。编辑们都是“名人崇拜”?都“爱名若渴”?我想未必。我所认识的一些杂文名家,几乎没有不被退稿的。因为名家未必篇篇都是佳作,而编辑绝大多数不是昏虫。当然有些充数之作也难免漏网,但不能就此认定编辑是在拍名家的马屁。
作品之中选、落选,仅是“关系”一项已是花样百出,至于其他“机遇”,同样主宰着作品的命运。历史上后来被目为名著的一些杰作,有的在作者生前鲜为人知,到它不胫而走时,哺育它的主人早已长眠地下,《红楼梦》一书,不正是这种遭遇么?但毕竟它们还是钻出了土层,与世人见面了。而有些作品,存在时仅供老鼠和蛀虫批判,最后随着主人的逝世而从此埋没,这种“未出世的杰作”,不仅有,恐怕还不是一部、两部。
有人可能不同意这样分析,这样说就没有客观标准和是非标准了么?不,优胜劣败,就大体说是如此,是规律。但历史也含一种“模糊学”。只是在悠悠忽忽的漫长进程中,淘洗了各种偶然因素,规律才逐步显现出来。“生不逢辰”的种种事物,可能正是被历史的筛子所筛下的,包括那些并非因质量不够而落选的作品。
因作品而想到了人。比作品尖锐的也是人。能人一定“脱颖而出”,庸人一定碌碌无为?未必。屈原总是个天才吧,他的归宿却是汨罗江。诸葛孔明要不是徐元直的荐举,刘玄德的三顾,恐也只能在隆中的草莽中“终其天年”。鲁迅曾告诫说:在历史事变中出现的人才,如“敲石出火”瞬息即逝,用人者“急起收之”,无使湮没。这话何等有远见卓识。对于人才,我想也不妨举行一点“落选人才大赛”之类的活动。


第8版(副刊)
专栏:

  向阿Q告别
  荒煤
我简直想不起来是什么原因,我始终没有到过绍兴。这次却又来去匆匆,在秋风秋雨中逗留了两天就又走了。我有一种奇怪的感受,我仿佛回到了故乡,对一切都感到很亲切、很熟悉,却又十分陌生。
我在细雨蒙蒙中,在鲁迅故居和三味书屋之间徘徊了一阵,才悟出一点道理来。我似乎很熟悉,是因为青年时代从鲁迅的作品里认识了阿Q、祥林嫂、闺土、孔乙己这些人物,留下了难忘的印象,而又由于《祝福》、《阿Q正传》这些影片的拍摄,再现了江南水乡的景色。尽管我今天才身临其境,却抹不掉鲁迅撒在我心头上的那种令人悲愤和哀愁的泥土气。
很有趣,在短短两天中,我总忘不了阿Q。
例如,不论是在绍兴城内或乡镇山区,当我看到成群的青年男女,穿着各式各色的茄克衫、西装、牛仔裤,披着鲜艳透明的雨衣,乘着自行车、摩托车从公路、工厂、学校蜂拥而出的时候,我马上发出一个联想,要是阿Q还能看到这种情景,他会怎么想呢?
他会不会歪着脑袋,侧目而视,说一声:
“这世界真不象样,妈妈的!”……
还是带着惶惑的笑脸,搔搔脑袋,叹息一声:
“这世界真变了一个样!”
我也联想到,现在绍兴的青年们大概都看过《阿Q正传》这部电影吧。当时他们怎么想的?要为此作一个调查,一定是很有趣的。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青年在看这部影片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在向历史告别,在一阵阵哄笑声中送别了阿Q,也埋葬了那个悲惨的时代。
当然,历史的遗迹也不是那么容易消逝的:显得陈旧的白墙黑瓦紫色门窗的老式建筑到处都是,一些纵横狭窄的河流里还缓慢地荡漾着几支破旧的小木船,却依然是一位船夫用赤脚摇着桨,显得那么悠闲……而公路上则拥挤不堪,各式各样的卡车、货车、小轿车、旅游车、摩托车、自行车形成川流不息的长龙。两相对照,这似乎表明历史前进的艰难,但历史毕竟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前进。
上午参观了鲁迅故居,实际上等于通过鲁迅的一生——他走过的道路,使我们回顾了绍兴这个古城的现代历史。那么下午参观半山区牛镇倪家楼村这个乡镇企业,就为我们打开了绍兴历史最新的一页。
这个村子只有1000多人。平均每人不足一亩水田,过去人均收入只有100元。
现在保证粮食重点之后,发展了茶叶生产,办起了乡镇企业:一家绍兴平绒总厂(全省第一家)生产“幽兰牌”平绒已经远销国外。另一家丰盛茶叶厂,拥有1100亩茶山,去年出口外销的茶叶达到6000多担。
我们离开村子的时候,眺望雾一般的细雨笼罩着起伏山丘上遍地绿油油的茶山和新建的楼房,手里掂着新买的一包珠兰茶,听到平绒厂纺织机器的声音,看到茶厂一批带着红领巾的孩子们的笑脸,我不禁心头颤栗起来……
难道不应该自豪吗?
短短几年改革开放的浪潮,冲刷掉贫困,鲁迅的乡亲们真正站起来了,真正成了土地的主人。不,他们还不仅是土地的主人,而且还是新的一代工人!
短暂的两天还很难看清鲁迅家乡的面貌。我也很难说明我为什么对离开绍兴总有点眷恋、惆怅的心情。我仿佛看到阿Q的形象浮现在我的面前。但是,我很清醒地想到,这次来绍兴,终于在鲁迅的故乡向阿Q告别了,告别了他那个悲惨的年代。这是值得庆幸的。
我不禁想起秋瑾女侠在整整八十周年前临刑时所留下的一句诗:
“秋风秋雨愁煞人!”
倘若秋瑾九泉有知,看到今天的绍兴,我相信,她也会触发另一番诗情的吧。


第8版(副刊)
专栏:

  想起一个人
  西岸
  想起一个人的时候
  就想起一个忧伤的季节
  想起一个人
  就会联想起一个广场
  广场上有一群青年
  为这个人朗诵诗篇
  只要想到他
  就会使人感到温暖
  想起一个人
  想起他躺在灵车里的样子
  安详而优美
  就会想起老父亲
  一月八日呵
  你所有的碎雪为谁而飞
  人们的苦泪为谁而垂
  只要想到他
  春天就会布满芬芳的鲜花
  想起一个人
  不总是在清明
  十二年以前只是昨天的事
  他以不朽的沉默
  唤醒了强者不甘沉默的祖国
  只要想到他呵
  就会想起不屈的人民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关公”画关公
——品关良《夜读春秋》图
韩羽
从《美术家》杂志上看到一幅关良画的《夜读春秋》图,引得我反复玩观。
打小时起,在庙宇里,在农家的神龛里,在戏台上,我曾看到过不止百数十个关公老爷,有的威严,有的庄肃,均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尤其戏台上的,更为装腔作势。因此,我对关公老爷从来没有过好印象。然而,“关公”画的关公,微驼着背,象是一位老大爷胡乱装扮成的,聚精会神地在读书,平易可亲,即使去捉弄他一下,想来也不会生气的。我看着看着,忽然对关公老爷的印象好起来了。
关公老爷背后的周仓,我也看到过不止百数十个了,一色的凶猛样子,可是这个周仓,一副呆头呆脑相,大刀刀头歪斜得快要掉下来了,还一本正经地抱在怀里,不知识字也未,却一个劲地傻瞅着书本。看着,我忽然对周仓的印象也好起来了。
说来奇怪,这逸笔草草的两个人物,竟赛过洋洋万言的翻案文章,将我多年来的印象给翻了个过。
再仔细品味一下,则又会发现,周仓头上戴的,并非是人们久已看惯了的那种象大草帽似的铁盔,似乎是随便从什么地方捡了一顶,胡乱给他扣到头上的,颇有点开玩笑味道。再看他的傻相,瞪着大眼,紧紧盯着别人手里的书本,是那样的专注、好奇。这种神气,我见过很多,这是孩子才会有的神气。这孩子的童稚气出现在其黑无比、满脸胡须的壮汉面孔上,显得极不协调,却又极为有趣。正是这一点,才引逗得我一看再看。
象这类复杂的神态,按说是精工细雕亦唯恐不足以表达的。可却又不然,画幅中或形、或色、或线,都象是不经意出之,而且似乎不讲绘画之法,象儿童据地相扑,无招无式,无拘无束,任兴之所至,所显示出的是本色,是坦率,是平易。而这意趣恰好与平易可亲的关公老爷、傻得有趣的周仓的形象胶合无间,浑然天成。
人们提到关良的画,常常冠以“拙”字,的确至为得当。然而,这个“拙”字,颇为费解。就字义讲,含有笨粗、迟钝之意。
“拙”字常掺入论画语言中,如“拙笔”、“朴拙”、“拙趣”等,多指画面的钝重、笔触的迟滞。然而,“拙”字也涉足于诗。《蕙风词话》的作者况周颐就曾说:“作词有三要,曰重、拙、大。”这“拙”字在诗词中又意味着什么呢?郑板桥说:“画到生时是熟时”。这“生”字,当然与“拙”相近,“熟”则生巧,在他这话里,生和熟、拙和巧是可以互相转化的。可袁枚又在《续诗品》中说:“善藏其拙,巧乃益露”,拙与巧又成为截然两码事。要想使巧“益露”,必须将拙“藏去”。又如说:“作伪心劳日拙”,伪,可以导致“拙”;可是在艺道中,真,也可以导致“拙”,这也是颇为有趣的现象。总之,这说明“拙”字在不同场合出现,有着不尽相同的内涵。
《池北偶谈》载:“林艾轩论苏、黄云:‘譬如丈夫见客,大踏步便出去;若女子便有许多妆裹,此坡、谷之别也’”。这“大踏步便出去”即是毫不矜持,不尚修饰,我之本色。以本色示人,即率真。这与况周颐论词三要中所说的“拙”的内涵,庶几近似吧。
以此再看《夜读春秋》图,形、色、线,均随随便便,似有意而又若无意,似无法而又若有法,没有或涂朱、或施粉、或增、或减的修饰,却又如宋玉东邻女子那样本色恰到好处,很近似坡公的“大踏步便出去”。
这绘画中的“大踏步”,没有艺业上的炉火纯青功夫固然做不到;没有率真,更做不到。因为率真与拙,是穿着连裆裤的。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自以为是”与自信
当首演的《蝴蝶夫人》受到舆论和观众的双重夹击而被轰下台时,普契尼硬是自以为是:“我才是对的,是我。你们等着瞧吧!”果然人们看到了这部不朽名剧“晴朗的一天”。
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曲》遭权威否定时,亦自以为是:“我一个音符也不改!”终于,不同国度的人也以他为“是”了。
狂妄无知,嘴上挂着“鄙人不才”,心里却处处自以为是;刚刚还气状如牛,一见权威名人、顶头上司顿时自以为非……他们是什么都可以“是”,什么都可以不“是”的。
不囿于错误成见的自以为是,不满于人云亦云的自以为是,不甘于旧习因循的自以为是,既是自知之明,也是美德。  沈惠民


第8版(副刊)
专栏:

  补鞋妹
  姚成友
  这也是广州的一景
  补鞋妹遍布街头巷尾
  无论你在哪里
发现你的船儿破了
  都可以摇进她的港湾
  尔后她会给你
一个完整的船儿
一个坚固的船儿
一个漂亮的船儿
  使你登上遥远的彼岸
  据说她们都是从江浙来的
  江浙的灵秀使她们个个都很
美丽
  若是她们稍事打扮走进舞会
  定然会成为众星捧月的皇后
  可惜她们不愿意露美
  一如三月江南
  隐藏于蒙蒙烟雨
  如今广州人都对她们刮目相看
  报纸也给她们留出显著的版面
  因为她们用江浙女儿的美丽
  把补鞋上升为现代美学
  难怪这座豪华的南方大城
  亲热地把她们当作自己的女儿


第8版(副刊)
专栏:

  水浒人物
  李逵
余50岁前,从未游山玩水,最听人话,学铁牛脾气只拣人多处杀去。至今老了,才觉得十分好笑。
  李鬼
冒牌货,往往比原作声势还大还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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