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月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中国人的脸真得变了
  陈小川
中国有句话叫“人一阔,脸就变”。大约说的是“为富”时,必然“不仁”了。作穷人的时候,腰包羞涩,谦恭卑下。一旦有了几张钞票,肚子便朝前挺去,脖子也不大容易弯了。这话把那些乍富起来的人刻画得惟妙惟肖,是不待说的;但细琢磨,话里似也有几分想阔又阔不了的酸气。这几年来,改革开放,中国有些人真的阔了起来。当然,绝大多数人离阔还远着呢,无非是衣食不虑而已。脸呢?果然有些变了。我却没有责难眼下的这种“脸变了”的意思,反要为它叫好。
国人的脸究竟怎么样呢?我看原来是不怎么样的。鲁迅塑造出一个阿Q,几十年来就其典型性争来争去。其实,阿Q精神就是国民性,旧式农民如此,达官贵人亦如此。鲁迅的后半辈子专心于用笔疗治阿Q的病。他的杂文多是想警醒人民,看到自己身上的阿Q影子。然而他并没有看到中国人形象改变的曙光。这种形象改变,在改革开放的九年里,才真正是初露曙色了。
我看改革开放,引进新技术,招揽各种人才,生产发展,国力强盛,乃至于人民家里的冰箱、彩电,的确可喜。但更可喜的是脸变了。中国人开始改变自己固执、守旧、安于现状又貌似平和的脸。开始求新,求变。国民性的改变,观念的更新,尽管从国民生产总值的统计表中看不到,然而却更有历史意义。
改革开放之初,街上竖几幅洋货广告,商店标一行英文店名,往往招来众多非议。好象洋人广告须作到喜马拉雅山去,店名须用甲骨金文,才显得有国粹气,才是爱国。时至今日,这种争论少得多了。即便有,也让人闻之喷饭。君不见未庄那一带,农民早不是阿Q模样了。温州、宁波,农民纷纷成了企业家,造出来完全国货,不是为了给林家铺子撑门面,而是为了出口赚洋钱。改革开放,商品经济,竞争环境,还使国人渐有风险意识。当年有人把钱匣子砌进墙里,没料想到被炕火烤焦,千多块血汗钱孝敬了灶王爷,只因为存银行都不放心。而今,上海延安中路卖股票,小青年排在队里嘴上还念叨:“阿拉也尝尝作老板的味道!”
过去事不关己,中国人从不过问。一位农民曾言简意赅地归纳为“谁也耽误不了我喝棒子?粥”。如今则参与意识渐成热门话题。老百姓要选自己信得过的人当厂长,当乡长,当人大代表。公开竞选,施政纲领,投标招标,关心的人越来越多。老百姓知道,国事家事天下事并非“关我屁事”,而是与碗中饭,身上衣,甚至冰箱、彩电大有关系。民主意识日渐浓起来。差额选举把谁“差”下去,断没有违背民意再搞起来的道理了。
过去国家兴亡是个把人的事。即使出现历史性的灾难,从历史学家、文人到老百姓,都习惯赖一两个坏人和小人,仿佛就寻到了历史原因,少有民族反省精神。如今则露出民族反省精神的苗头。开始有人涉及民主传统、文化根源,涉及每一个人的历史责任。开始自问:当有人号召打倒知识分子时,一夜之间就会燃起全国烽火;假如有人号召不必吃饭呢?也会应者如云?
过去中国人总爱说自己的长处,四大发明、长城故宫、祖传丸散、秘制膏丹。如今则是挑自己毛病的多了。这种挑自己毛病的人,并非以为今不如昔,而是敢于正视自己的缺点,希望自己将来更好,不知足精神益发浓烈,常乐派渐渐式微。少有哪个发了家的万元户公开宣布:“我到此为止了。”如辜鸿铭老夫子那样,说:“中国人的脏就是脏得好”,又毫不脸红的当今中国人,怕是没有了。谁还以为无名肿毒,倘若生在中国人身上,也便“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溃烂之时,美如乳酪”呢?
鲁迅感叹过:“不是很大的鞭子打在背上,中国人自己是不肯动弹的。”我以为如今则是真得变了。中国人自己在用鞭子催自己,就是中国人要赶上世界发达国家,要走向现代化。中国人不甘作穷人,也要作阔人。
新年之际,回看过去的八、九年,改革开放带来中国人的小富不足大喜,脸变了才善莫大焉。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姑苏唐寅墓
  刘洪清
在苏州城西南风景秀丽的横山东侧,长眠着自号“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明代著名画家——唐寅。唐寅一生贫困潦倒,在五十四岁时(公元一千五百二十三年)就离开了人间。死后初葬于苏州桃花坞故居,明嘉靖二十二年(公元一千五百四十三年)移葬祖茔今址。崇祯时,唐寅墓湮于野水丛莽间,由雷起剑、毛子晋等重修;清嘉庆六年(公元一千八百零一年)吴县知县唐仲冕再修墓道,并埋碑建亭;新中国成立后,五十年代竖立石坊,不期于十年浩劫中被毁。一九八六年政府再次拨款修墓,除恢复旧观外,并增筑了桃花仙馆、梦墨堂、六如堂、闲来草堂以及停车场等,不仅对一代画宗作纪念性陈列,又使今日之唐寅墓成为苏州城西一个名胜游览景点。
六如堂中陈列了唐寅所绘《李端端赋诗图》、《孟蜀宫妓图》、《云山图》、《送别图》、《牡丹仕女图》、《吹箫仕女图》、《秋风纨扇图》、《高山奇树图》等八幅复制品。六如堂中抱柱联云:“问唐衢痛哭何为,纵使青云无望,却赢得才子高名在将相王侯以上;继宋玉招魂之后,此番苍墓重修,更装点横塘美景替湖山花月增妍。”用唐衢痛哭与宋玉招魂两个典故隐喻唐寅虽仕途绝望,清寒一生,却留得才子高名世代相传;而今苍墓重修,万人凭吊,也是得其所哉了。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雅俗谈

  通俗的价值
  陈墨
通俗文学一向为文人雅士所不齿,轻而言之曰“不纯”,重而言之曰“低级趣味”,意思就是“下三烂”。但没想到,正因如此便失去了文学的根本。“通俗”原来正是文学的源头。
一部中国文学发展史写满了诸如此类的话:“通俗即活,高雅即死”。且说《诗经》在其成为“经书”之前,原多是些民间的通俗小唱,是为“风”。而作为“诗余”的词亦正起自于民间,源于一种通俗的情调和形式,一旦变为文学之“正宗”也就逐渐衰亡。代之而起的是作为“词余”的曲。其通俗之特性就更不必多言。然而一旦“不关风化体,纵好也枉然”,便失去了它真正的灵性。小说这种形式向为“街谈巷语”,自有其勃勃的生机,然一旦被招入文学的庙堂,也就完全改变了它的特质而变得面目全非了。
我们所说的“通俗”,更多的不是指狭义的“通俗文学”,而是指广义的“文学通俗”。亦即不光是指一种“通俗的形式”,而更主要是指一种“通俗的内容”,即通俗的价值取向。其实人类文学发展的历程大抵都是“通俗”的历程,即“走向俗世界”的价值发展历程。以西方文学为例,荷马史诗比之希腊神话是“俗”了不少,即从“神”走向了“半神半人”,从“神话”走向了“传奇”,这正是“通俗”之产物,且不说希腊神话本身也有许多“俗气”。然后是悲剧,又比史诗更俗。文艺复兴其实就是人的解放,对于文学的价值形式来说,便是打开了“通俗”的大门。其后浪漫主义比之古典主义、现实主义比之浪漫主义,无不是从神之“天堂”走向人之“俗世”。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之真旨,亦是进一步地走向更真实更深刻的俗人生。而我们今天的一些论者把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理解成一种“脱俗”之“雅”,那真是一种极大的误会,与西人现代文学思潮之真旨恰恰背道而驰。
以小说《棋王》震动文坛的阿城,大约是新时期“文学通俗”的最早的自觉的代表。写到《孩子王》与《遍地风流》,可以说是开拓了一个通俗的途径,而引来了文学与人生的活水。至于后来一些非传统的小说,不但将其小说的通俗的内容(价值取向)和通俗的形式(艺术规范)达到了一种较好的统一,还使其小说艺术创造和自己的人生达到了一种和谐。
总之,当我们把“通俗”不仅当成一种狭义的文学形式,而且将它作为一种广义的价值取向时,即不但把“通俗”作为一种文学艺术的价值尺度,而且也当成一种人生的价值尺度时,我们的文学和人生才会获得一种真正的活动空间,才会真正地走向“探索”之途。


第8版(副刊)
专栏:舞榭歌台

  少数民族声乐比赛随感
  高守信
第二届全国少数民族声乐比赛已经结束了,这次比赛较之第一次,有明显提高。这主要表现在大多数选手基本上都能把科学演唱方法和民族风格交融在一起,在民族歌曲的处理上更加艺术化、规范化、科学化。
我国少数民族声乐艺术源远流长,丰富多采,在许多少数民族中间,都有以歌传情达意、沟通彼此心灵的习惯。他们居住的地方素有“歌的故乡”、“歌的海洋”的美称。不过,真正把少数民族声乐艺术作为音乐教学的一个学科,还是在50年代后期才开始的。30年来,经过专家和少数民族歌手的艰辛开创,努力研究和探索,终于初步创立了少数民族声乐教学的方法,也使一批批少数民族的优秀声乐人才脱颖而出。
这次比赛的选手是运用民族唱法演唱民族歌曲,因此,在评选条件中特别把民族风格放在了首位,而把演唱技巧放在了第二位(当然,有时技巧和风格是联系在一起的)。但因为在民族声乐中又必须重视方法问题,所以民族歌手演唱民族歌曲时不仅在风格上要“姓民”,还要做到他们的歌唱方法正确、科学。这次荣获金凤奖的蒙古族歌手那楚克道尔吉和荣获银雀奖的蒙古族歌手朝鲁,都演唱了蒙古族民间传统的民歌——长调。演唱长调歌曲常常需要有喉部位置的紧张和力度才能体现长调歌曲的风格,而这种喉部位置的紧张恰恰是西洋发声方法的一个禁忌。如何在演唱长调歌曲时,既要保持长调歌曲的风格,又要尽量减弱喉部的紧张度,就成了一个难题。但那楚克道尔吉和朝鲁在这方面把握准确,不偏不倚,又有所发挥和创造,演唱效果比较理想。再如获金凤奖之首的藏族歌手德吉次白,她的表演唱出了藏族民歌的神韵,使自己的声音得到了充分的发挥,而且还有民歌嗓子的亮度和美声唱法的厚度,使人感到厚而不沉。应该承认:任何艺术的发展,都是在不断吸收其他民族的东西的过程中完善自己。当然,这种吸收只能是融会贯通,为我所用,而不是替代。很难想象,如果上面三位歌手演唱的歌曲完全用西洋发声方法来演唱,会唱出什么效果。
然而应该注意的是,有的选手由于过多地把精力放在技巧上,忽视了本民族的艺术风格。少数民族声乐比赛不同于一般性的声乐比赛,在比赛中考虑选手的声音素质和演唱技巧是必要的,但首先要考虑的应该是选手的演唱风格。如果不是把风格放在首位,那就把少数民族声乐比赛同一般的声乐比赛混同起来了。民族声乐的灵魂应该是民族风格,特别是那些本身就是少数民族的歌手,更应该珍惜自己的特有风格,不能因为受过专业训练,就过分追求没经过消化和融合的技巧,使自己的演唱不中不西,最后连民族艺术的本质都丢失了。


第8版(副刊)
专栏:

  龙年
  熊育群
  龙年是一口老式石井
  雕龙出不来 我们
  进不去 岁月的纤绳
  一桶桶汲上来的
  是淡蓝淡蓝的天空
  我们在幻想 十二年轮回
  犹如一个太极
  轱辘一样滚过
  是涂满了阳光的千年万年
  我们仍在沿着纤绳
  索求一个古老的图腾
  轱辘吱吜
  象一支词牌
  一遍遍吟诵了中原
  又一遍遍陈旧了中原
  仿佛一切源泉
  都在地层深处
  等待勘探 等待井喷
  我们舞起草龙 火龙
  铿锵的锣鼓
  被无数双手敲过
  又仿佛敲打出了
  更多的臂膀
  龙年就成了一个口信
  一年又一年 从鼓声之上
  向前传送


第8版(副刊)
专栏:

  元旦走笔
  朱谷忠
1
如果说,日月是一条浩荡的长河,那么,节日就是辉耀在这长河中的一朵朵彩色的浪花!
而新年的第一天,则是浪花中最美丽、最欢乐、最令人振奋的一朵了!
2
元旦,是走向春天的日子。
元旦,是充满希望的日子。
一条崭新的起跑线,标志着拚搏的信念;
一枚闪光的金奖牌,激发着创造的热情……
3
哦,一年的帷幕,就是在这一天拉开的。
这个舞台,就是当代。
所有的人都将进入角色。但是,只有顽强的信心,崭新的姿势,才能上演中华腾飞的骄傲!
4
打开窗口,呼吸八面来风!
踏上征程,擂响热血歌拍!
也许还有困惑,也许还有险灾,但历史给予的机会,我们无权失落;
也许还有泥泞,也许还有阴霾,但时代赋予的使命,我们不能等待。
5
现在,让我们为前进干杯吧!
让我们以红酒、白酒、葡萄酒,或以威士忌、白兰地……浇红我们元旦的话题,浇红我们亲爱的祖国的脸颊!


第8版(副刊)
专栏:诗画配

  社戏
  山里人爱瞧戏,
  哪个村里没戏迷?
  一村唱社戏,
  十里八村漾喜气。
  挑担子,骑毛驴,
  看戏还兼做生意。
  拜丈人,接闺女,
  走亲访友传“信息”。
  新生活,
  充满乐趣和生机!
  李丰田速写 桑原配诗(附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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