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2月4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企业脑
〔报告文学〕
祖慰
我不相信,你会知道武汉冷冻机厂的厂长李涛试制了个“企业脑”——专门为革故鼎新那最令人头疼的国营企业而设计的、由人脑组合起来的“脑”。
我知道,你对李涛也许不陌生,因为大众媒介(电视、广播、报刊)高频率地传播了他。譬如,今年春节,他就当了一次在香港造了个人工冰雪世界的新闻人物。香港荔园游乐场有限公司独出心裁,要在这从不结冰的亚热带之地建个真雪滑冰场,也就是要把北极搬到香港荔园来。有三个国家的冷冻机厂参加激烈竞争。美国要价27万美元,竣工期为75天;日本要价25万美元,竣工期为78天。李涛怎么出“牌”?
“我们厂长长了一对眯细的发光的小眼睛”,厂里一位干部春风得意地对我说。“李涛眯细着眼睛算了算成本,估了估我厂螺杆式制冷机经过鉴定已达到80年代初的国际水平。于是,他对香港老板出语惊人:16万1千美元,45天交付开业!不仅老板喜得受惊,美国、日本的同行也愣了:中国人是不是疯了?”
1988年2月15日(农历小年夜)如期交工。港方在交工验收书上写下了这样烫人的评语:机组结构合理新颖,运转平稳可靠,噪音符合香港标准,冷却速度快,结冰效果好,冰面均匀,一次试车成功!——噢,中国人没疯。
送旧迎新的除夕日,香港十大财团之一的远东集团董事会主席邱德根先生主持了东南亚最大的‘真雪滑冰场’开业仪式,香港选美的1986年亚洲小姐利智剪彩,附庸上一层富豪、艳丽的色彩。香港几家大报和两大电视台作为大新闻传播。这就为武汉冷冻机厂做了个多彩多姿的免费广告。李涛眯细眼睛一算,赚了20万。日本两家公司迅速上门来表示合作意向。资(金)、信(誉)、技(术)三收。——呵,中国人李涛没疯。
除此之外,我想,你还可能逢这种机会——李涛被评上武汉市“十佳厂长”、市劳动模范、省劳模——在电视上或在报纸上见过他的样子。小平头,干部服,廉价电子表,没有80年代的青年“新人类”的任何特征,尽管他是青年厂长,本有1.74米高,但是含胸低头,日常身高只剩了1.64米了,显现了他出身于从事教育的书香门第所积淀的“含而不露”的传统文化。只有那双聚光的小眼睛,还有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时不时显现那骨子里头的超级自信及事业心。
我还假定你也是位国营企业的厂长,对新闻记者反复告诉你的关于李涛当三年厂长所创立的几个数字很感兴趣:如固定资产原值由1700万元增加到3650万元,也就是说,在职工人数不变的情况下三年中又建造了一个冷冻机厂;如硬碰硬不掺水分的利润,由575万元翻一番多达到1524万元;又如,研制开发了19种新产品,螺杆制冷机获得国优称号,夺得国家银牌,成为打向国内外市场的拳头商品等等。
就算你了解了新闻媒介说的李涛这一切,但我不得不说,你只是了解了李涛及他的同事们所干的结果,也就是“第二产品”。他还有不是硬碰硬而是软碰软的“第一产品”。“第一产品”派生了“第二产品”。在人主要靠智能对象化世界的现代社会,人的内宇宙所生产的“第一产品”才是人的个性显现所在。
为你真了解李涛,我来填新闻留下的空白。
假如,你来参加三年前在冷冻机厂举行的真格儿民主选厂长大会,你选谁?经过3个层次6轮筛选,100多位候选人只剩下两位“决赛”。一位是工学院机械专业本科毕业生的44岁工程师,一位是只有湖北财经学院工业会计专业函授毕业文凭的34岁财务科副科长李涛。你肯定投工程师的票,因为中国吃够了“外行领导内行”的苦,这两人中前一位是内行,可是奇怪,冷冻机厂120多位高级“选民”(厂职代会代表)却把绝大多数票投向了李涛!
“这不奇怪”,李涛用那似笑非笑的超级自信的表情对我释疑:“我对‘选民’讲了这个观点,我国现在在企业中进行的大改革是经济改革,因此厂长第一要懂经济管理,我有这个优势。在技术上我不是专家,但也不是纯粹的外行。1970年进厂当造型工,后来搞财务,在厂十多年,对制冷技术有基本知识。凭这,我相信能干好。竞选演说稿的最后一部分是‘军令状’,我就敢说:如果实现不了任职目标自动下台,取消月度奖金,工资下浮一级。那时我才拿50多元工资,我爱人工资也不高。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本没有做官的瘾,可能是我以前从当哲学教授的伯父那里读了点哲学,知道普列汉诺夫有个观点,有什么样的历史要求,就有什么样的社会人才,什么样的社会等级才能释放什么样的才华,我这才萌生了竞选厂长的念头。如今社会大变革,有着强烈的历史要求,我当然想干一番事业;要干,就得争取到能释放自己才能的社会职务上去。因此,我花了很多时间,找了各方面的人咨询才写成了竞选演说稿。”
当时参加选举的“高级选民”对我说,李涛的竞选演说十分精采。语言学家说世界上发音最快的语种是法语,可李涛的语速绝对比法语快,经常是两三个字合成一个音节来表达,像现代流行音乐的密集而多变的鼓点,敲在我们神经最敏感的地方,让人坐不住,让人想鼓掌。新闻记者们以为是我们被他提出的大目标——三年产值利润翻一番,六年翻两番——而激动的,所以篇篇报道都只写他的竞选演说中的“大目标”、“军令状”。不对,我们投票不是为这个。中国几十年来的特色是,最善于制定大目标,什么“十五年超英赶美”啦,什么“八年进共产主义”啦,什么“三年大见成效”啦,全放了空炮。因此,中国人像吃多了药而产生“抗药性”一样,对宏伟目标也产生了“抗目标性”心理。老实说,我们最感兴趣的不是翻几番,而是他制定的怎样翻番的“程序”(也就是他治厂的九条意见及七项措施)。没想到,李涛对我们厂的家底了若指掌,有惊人的设想,有可行的措施,有可信服的例证,更有特点的是还有许多量化的数据。我们为他拍巴掌,把票投给了他。事实证明,我们有眼力。只用了两年,产值和利润都翻了一番,可能会提前两年翻两番。以前我们是全国冷冻机行业的老八,一下跳到了老二!你一定看过报纸的这条报道吧?现在,全国9000万工人,按上班的实际工时算,起码有3000万人不干活儿。你到我们厂去看看,李涛搞的以经济管理为主程序的“企业脑”,把这个难题给解了。今年上半年,我们就完成了4000万产值,实现利税1356万元,全厂2376人,每人半年创造利润5700元!不满荷干能行吗?李涛整天琢磨那只看不见的“经济手”,指挥着全厂人加劲干、协调干、巧干,就像卡拉扬的手指挥交响乐团一样。哈,冷冻交响乐!
你听说过有这样的二值判断题吗?
李涛刚上任,就向全厂提出了一个怪味的“是非题”:“一个好厂长,一个有市场有经济效益的好产品,如果只让你选一个,你选哪个?”
当然要好厂长,因为有了好厂长,就会有好产品。
李涛眯细着聚光小眼用超法语语速的话说:“不,要我选,我就选好产品。因为一位厂长,两三年就可以换一个,而制冷机产品五、六年才能设计定型一个,要占领市场得七、八年。工厂要赚钱,说千道万,首先要有个好产品。”
他出这怪题,不是逗趣儿,而是正反映他当时陷入了一个很难决策的困境。厂里有蒸喷式、活塞式、螺杆式三种制冷机。他进行了市场预测和经济效益分析,应该淘汰蒸喷式、活塞式两种,专搞拥有很大经济优势的还被同行们轻视的螺杆式制冷机。可是,他又深知这样的决策会遭到强烈的反对。活塞式,全厂职工百般努力刚弄来一个国家级的“信得过产品”称号,马上要砍,岂不是信不过?可是,活塞式的技术水平、生产能力、远不如大连冷冻机厂等厂家,不用两年,我们就会被挤出市场,不先采取避其锋芒的策略必有后患。要砍蒸喷式就更不得了。蒸喷式是我厂设计的独宝儿,曾荣获全国科技大会成果奖,名扬中外,砍这个产品不是在砸自己的光荣牌吗?可是,蒸喷式只适用于某个工业部门的制冷,普适范围小,因而市场小,加上能耗较高的局限,市场就会更小,怎么办?
李涛非常苦恼。但他又很幸运,厂党委十分理解和支持他的改革决策。几十年来,作为经济实体的工厂,滑稽的是总强调算政治账,不算经济账,亏了本由国家背着。这是国营企业一大痼疾。改革,首先要割这个“肿瘤”。党委部门亲自为他这项决策造舆论。李涛从两难心理中解脱出来了。然而,他在切这个非市场经济观念、非竞争观念的“肿瘤”时,却十分过细,迂回而上,先算了个各类产品的经济效益账,然后四处找人谈设想,悄悄地而又迅速地扩散出去,化自己的意志为中层、基层人员的意志,由他们提出,他再决策,“逼”得一些持反对意见的人只能按“企业脑”的经济程序就范。
得寸必须进尺。改革不是改良,必须顺势远离旧的平衡态,建立有活性的新平衡态。别看李涛待人接物十分随和,可是对待旧规范却是个狠角色,他同副厂长们一起,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一系列的令人震惊的决策:淘汰活塞、蒸喷等11种定型产品;调整八个车间;改生产科为调度室,以协调均衡生产;搞横向集约化生产,成立了武汉制冷设备工业联合公司;选择了投资少、见效快的湖北水利机械厂作为兼并对象,把工厂作业面积扩大了一倍;在华南、华北、西南、西北等地区建立了十多家跨地区的技术服务中心,大大开拓了市场的新边疆;在原材料大幅度涨价的危机时刻,不靠提高产品价格转嫁危机,而是花3万元买下华南工学院的高效传热管加工技术,节约原材料铜管达上百万元,又从英国引进螺杆转子加工和检测设备,使工效提高10倍,不仅消化了所涨的价,还提高利润46%……
李涛这个以经济统摄技术的厂长成功了,达到国际水平的螺杆制冷机占领了我国市场的95%!还冲向了澳大利亚、阿尔及利亚、泰国等七国市场。
你我都十分清楚,国营工厂最棘手的是两个顽症——寄生在公有制上的“大锅饭”以及寄生在委任制上的“铁交椅”。用李涛的话说:“坐在铁交椅上吃着大锅饭的人,勤快的一定变赖,聪明的一定变笨,本是勤劳智慧的中华民族在退火变种!中华民族得赶快自救了!”
你可不知道,为了真正弄出一个有效治疗这二症的经济程序,他说他这几年倾注了最多最大的精力。为此,他患上了现代社会的“工作中毒症”。
他的气质是活泼的多血质兼有强悍坚韧的胆汁质。这种气质很容易成为“体育迷”。是的,在学校他就是100米短跑、跳高、跳远三项国家三级运动员,还对各种球有着浓郁的兴趣。到厂里,是厂篮球队员,有竞赛必去。体育给了他太多的美趣以及训练了他的竞争意识。他的兴趣很广,喜欢读哲学、文学、心里学、系统论等各类书籍,还喜欢下棋、打扑克。他还是个“孩子王”,下班一回家,邻居的孩子们就会拥来让他讲故事。夫人说他的烹调比她高明得多,糖醋排骨、珍珠丸子、辣椒炒牛肉都是拿手好菜。总之,他的生活历来缤纷异彩。可是,自从当上厂长,“体育迷”不迷了,“读书迷”只能在睡前翻翻报纸,“孩子王”不王了,家庭厨师不当了。他的10岁的儿子噘着嘴说:“我写妈妈的作文写了六篇了,可爸爸的一篇也写不出来。他每天早晨在我没醒的时候走了,每天晚上在我睡着了他才回家,我很不了解他,没法写!”——他患上了“工作中毒症”,一个丰富的人变成了只知工作的单一的人。奉献精神固然高尚,但毕竟是一种遗憾。遗憾未能成为马克思说的全面发展的人。“初级阶段嘛,只该如此,”他眯细着眼睛散淡地说。“不过,搞改革本身就有很大乐趣。当你看到我们搞的‘一挂四浮’的12种分配方式怎么一下就让人变懒为勤、变笨为灵时,那快乐,并不比看世界杯足球赛射进一个好球的快乐少!”
多年来,我们搞的是“多老多得”,资格越老,工资越高。改革以来,工厂普遍搞了奖金制,以体现多劳多得。李涛也搞了,设计了一套产品计时法,然后按工时多少分区段发奖金,干得越多,奖金越多。但是精细的李涛很快发现,这个差别又被固有的按资格评的工资差给填平成“大锅饭”了。例如,一位三级车工,同一位六级车工干同样的活儿,三级车工多干了不少,得到比六级车工多几十元奖金,但是六级车工的基本工资高三级,最后多干活儿的三级车工的总收入还是没有少干活的六级车工多,仍然是“多老多得”。李涛专门成立了一个智囊班子——由劳资科及组织科三位人员和他一起苦心孤诣地研究对策,决定实验“浮动工资制”。为了浮到此时对工厂贡献最大的青壮年工人头上,而且把浮动率限制在35%以内,他们大量搜集各种统计资料,制定浮动的量化细则,输入微电脑进行运算,最后拿出一个方案交职工代表大会讨论。武冷厂的职代会经过李涛的调整,已不再是仅仅敢争福利的人的集合,而是能够对工厂经销、生产、技术、分配等重大问题提出有质量意见人的集萃。职代会对这精心运筹的方案很快通过。早在1985年上半年,就开始了有超前意识的“浮动工资制”。
“文革”之后,我们国家给职工加了几次工资,每加一次,不是激发劳动热情高涨,而是带来一场人事灾难:吵闹、扯皮甚至杀人或自杀。可是,武冷厂第一次搞浮动工资面只有35%,那65%基本平静。什么缘故?因为李涛制定了对所有人机会均等的量化细则,没法扯皮。还因为李涛对“末班船效应”作了防治。他打了个让人深省的比方:“1938年,我还没出世,日本兵打到武汉来,武汉大撤退,我想,撤往重庆去的最后一班船一定会挤沉了,因为再没有指望了,人人能拚命争。这就叫‘末班船心理效应’。过去几次加工资,主要是按资历加级的,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人人都得力争,每次加工资都成了灾难性的‘末班船’。我们订了一个法则,只要工厂赚钱,我们一年浮动两次,每次浮动面将由经济效益的大小来定。这样,就打消了职工消极的‘末班船心理效应’,只要你按规定的细则干,你就会加工资。”
武冷厂已经浮动了五次工资,十分平静。这在中国,简直是奇迹。
李涛深知中国的传统观念,“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次浮动了的人,下次干好了,人们就不让他浮了,往往首先考虑没浮的,这又变成了新的“大锅饭”。他马上提出了“浮转固方案”——干得好的,经严格考核,可以转为固定工资,下次有资格再往上浮——交职代会审议。他在提出“浮动升级方案”时,同时提出了负制约的“暂停或取消浮动工资细则”。谁触犯了这个细则,浮动工资就会暂停,暂停三次即取消;而且还有连锁反应:本年度若有过一次暂停浮动,就无资格参加本年度的再次浮升。如此一算,若不按工厂各项制度干,不仅有短期不可怕的经济损失,还会有长期可怕的经济损失,绝不可等闲视之。同是1970年进厂的,一个一贯好的工人和一个不好好干的工人已差5至6级。这个工厂不再有拉医生关系泡病号的人。甚至青年工人结婚,不仅要选黄道吉日,还要算算什么时候结婚可以多请几天事假而不触犯奖金及浮升工资的规则。李涛及智囊们设计的这些分配程序,已达到了每个人企业行为的自调节程度!
李涛对一般促使多劳和保质的奖金制度又进行了再改革。
历史上有个著名的“拿破仑杠杆”——利益加恐惧。李涛想有限地借鉴到分配上来。过去我们的奖金是加法:干好了的加钱。李涛决定同时使用减法。他把每人的基本工资拿出10元来放到奖金里去,干不好的不仅无奖金,工资还要少掉10元,在经济上尤其在心理上构成了威慑。
我国工厂大部分生产不均衡。除了原材料和能源供应不正常的原因之外,李涛认为还有分配的程序不当。有些人钻“加班工资”的空子,月头不干月尾积在一起加班干,白天正班不干拖到晚上加班干,都是为了多拿加班费。因突击,产品质量难以保证,设备也容易损坏。李涛把加班费拿出来设立了一个“超产奖”,把权交给生产调度室。他们订出量化细则,如果不服从调度进行均衡生产就不给这项款额不小的奖金。经济这只“手”真是威力无比,武冷厂的生产被这只“手”指挥均衡起来了。
李涛的信息反馈系统告知他,制冷机的关键部位(压力容器焊接)工人,都不愿去参加国家技术考核拿合格证,以致使这部分焊接要拿到外厂去焊。厂里的焊工闲着,工厂还要出钱请别人焊。李涛一分析原因,是因为焊压力容器又难又苦,责任重大,干不干都拿一样的钱,何必再去考合格证呢?他立即召集智囊们设立了“浮动岗位津贴方案”。拿一个合格证者,每月津贴4元,拿4个合格证津贴16元。津贴越多越光荣,证明自己多能,这叫“多能多得”。真灵!焊工们纷纷提高技术去考核拿证,很快实现了全部压力容器均由本厂焊工焊接了。举一反三,工厂普遍存在着没人愿当车工、铸造工等脏重累的工种,他们决定都给予岗位津贴。李涛对此还有一套新的经济理论:“过去,我们用简单劳动和复杂劳动来定报酬,这过分机械。现代经济学家萨缪尔逊认为,需要即价值。工厂此时最需要什么工种,就给什么工种以浮动津贴,浮而不定。”
李涛这个不安分的人,去年搞了一次全员考核,2376人中有1900人参加了“应知、应会”的考试。考试就像高考一样,借了一个中学的全部课堂进行,还有严格监考。5级工人,你若觉得自己应知应会具有6级工水平,就可申请考6级工,考取了有效。到顶了的16级工可以申报考技师。考核中获应知应会双优者,无论干部还是工人,都可考虑浮升一级。这次考核中央台当作改革新事向全国广播了。李涛不是在翻新花样,而是在深化改革,他说:“这几年,我们用活、浮、严的分配方法,唤起了劳动者的热情。但是,在逐步向高技术转化的工厂,光有热情的工人已不够了,还要有高技术素质。因此,我又想用经济程序逼人进取。今后我们不仅年年考核,还将搞一系列强制性技术培训,把奖金拿过来与培训成绩挂钩,用经济这只‘手’把武冷人推向技术高峰去。”
……李涛几年来一直把聚光小眼睛焦聚在工厂的12种差异上,搞出了让经济学家们惊异的12种分配方案。他应用这个“企业脑”,为自己建立了一个“内稳态”,尽管外部环境风险甚多,但是武冷厂像人体的体温“内稳态”系统能保持恒温一样,其各项改革在稳步前行。
噢,你别误会李涛是个“经济万能论者”,不。他很重视思想工作,很重视取得党委的支持及监督,在这方面也成了市里的楷模人物。他还知道,工厂是国家的,在经济效益好的情况时,尤其容易滋生挥霍及假公济私的腐败现象。他特别注意自己的廉洁形象,住14平方米的平房,不开后门(有次老家的建筑队找上门来要承包厂里的基建任务,并说每一层楼给200元回扣,他给顶回去了),不请客送礼,甚至到了过分的地步,影响到厂里的公共关系。他们给了“精神文明建设”以新内涵,即大力抓企业文化——在“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马克思语)前提下热爱武冷厂。厂经营科有位美工,有个公司出了一万元底薪,然后每月给高薪,要他离厂。李涛找他谈心,谈的内容不是干巴说教,而是分析这位美工在本厂更有利于自己在事业上的自我实现,“人的本质力量对象化”(即创造)是人的最高需要。这位美工被武冷厂的凝聚力拉住了。
不过,我得向你指出,无论是他的“经济手”,还是“企业文化凝聚力”,对于工人有了有效的杠杆撬动作用,但是,对于没有定量指标的一部分干部、技术设计人员作用不是很大,那里的热情,那里的智慧,并未充分发挥出来。李涛又在为这事伤脑筋了,厂领导集团这个“企业脑”,又在为这事编制新程序了。
如果你喜欢上了李涛,成为李涛的朋友,他用亲手烹饪的珍珠丸子招待你,他可能会对你讲这么一件趣事:“我们的大脑最神奇,2.5瓦功率,建立的通讯联系超过宇宙的总原子数。可是它管事很少。譬如我们吃丸子,它只管夹丸子、咀嚼及吞咽,从食管到肛门它都不管了,交给植物性神经去自调节。它只管程序,譬如胃疼,消化程序出毛病了,它管就医吃药而修补程序。”
你明白李涛的深层语义了吗?一切真正的高级管理不是具体细节管理,而是对程序的管理。
他的“企业脑”是仿人脑的……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在一座塑像前默祷
刘征
联合国大厦前有一座塑像,一个勇士正在挥动铁锤摧毁一柄剑,要把剑铸造成犁刀。
你是青铜铸成的吗?不,
你同所有人一样是血肉之躯。
宽大的胸膛起伏着,
额头流着蒸腾的热汗,
你手中的铁锤溅着火星,
发出叮当的响声。
剑,正在融化,
犁刀正在锻成。
我看见,覆盖着残雪的大野,
在犁刀下开裂,
浸着血的黑色的劫灰埋入地下,
种子在犁尖上跳跃着,
像一群嬉闹的孩子。
你的蓬勃的生命
不只屹立于联合国大厦的草坪上。
我在早晨第一缕阳光照射的
嫩绿的草叶上看到了你;
在那含在杜鹃花苞里的
清亮亮的露珠上看到你;
在男人和女人飘卷于春风中的
黄色棕色黑色的发丝上看到你;
在天真的孩子们的瞳光中看到你;
在爱侣的火热的嘴唇上看到你;
在老人安如神谕的皱纹上看到你;
在高耸入云的大厦尖顶上看到你;
在面包的香味和啤酒花中看到你;
在一切有光、有热、有美的曲线、
与和谐的旋律的地方看到你。
谁也没有权力,没有力量阻挡你,
你溅着火星的铁锤
正铸造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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