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9月3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书简

一要真实,二要精炼
——关于报告文学评奖的一封信
夏衍评委诸同志:
一周来,我把“火凤凰”杯报告文学征文评选篇目所提的文章认真地看了一遍,正如你们所说:“实现了推进改革事业的发展,宣传改革者建功立业、开拓进取精神,繁荣报告文学创作”的目的。
对于评选的得奖作品,有些意见也想提出来供参考。
看了初选的篇目中的大部分作品,我有一个感觉:这些作品的题材、立意都很好,可以看出作者们都经过了深入的调查研究;但是把报告文学作为一种文学来看,艺术上似乎还有一些缺憾。突出的一点是,文章都有冗长、拖沓的毛病,枝蔓太多,不够精炼。有些人欢喜用不必要的“装饰性”的形容词,或者故作高深地作一些所谓“哲理性”的泛论。这种文风不仅报告文学有,小说也有。其根源是十年动乱中青年人没有在语文上打好基础。报告文学一要真实,二要精炼。而当今文艺界有一种通病,就是空话和议论太多,所以文章有越写越长之势。鲁迅说过:“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宁可将可作小说的材料缩成速写,决不将速写材料拉成小说。”又说:“不生造除自己之外,谁也不懂的形容词之类。”这是五十年前讲过的话,毛泽东在《反对党八股》中引用过,但这种毛病近年来又有死灰复燃之势。《地龙热》和《两栖》开头几段,似都是“可有可无”的累赘。当然,这都是枝节问题,但是,一篇作品要讲究综合效益,内容、形式要统一,要和谐,要一加一等于二乃至大于二,形式不够好,那就是一加一小于二了。这个问题在文艺界相当普遍,我们在电视或电影上经常看到,一个女演员本来长得很俊,但导演一定要让她涂脂抹粉,画眉毛,擦口红,戴耳环、项链,再穿上大红大绿的衣服,这是增添了美还是适得其反呢?报告文学特别要注意到真实性,所以行文用词,一定要准确、精当。用词欠准确的毛病,许多当选的作品中都有,连《中国的硅谷》中也不免,例如开头的那几段中说:“二十多年前日本等一批并不发达的国家……”这句话,就值得研究,“二十多年前”,那就是1967年,当时,日本似乎不能说是“并不发达的国家”了。二次大战结束后的四五十年代,日本的确很困难,但它在美国侵朝、侵越战争中当了“后勤”,发了战争财,美国又给了它几十亿美元的贷款及技术转让,加上日本从1872年起就实行了全民义务教育,技术力量很强,所以到60年代,它在汽车、钢铁、电子工业等方面都已经可以和美国竞争,已经不能说它是不发达国家了。这只是一个小例子,其他作品中也不少,我以为评奖时对这一类问题讲一讲,还是有必要的。……
选送的30篇中,我看了21篇,视力不济,也还有些杂事,不能全看了,乞谅。以上意见,仅供参考。顺致
敬礼!   夏衍 九月七日


第8版(副刊)
专栏:

把诚实的心献给观众
——访京剧表演艺术家方荣翔
常立
方荣翔是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裘派传人。他演的戏,为许多人,特别是戏迷们熟知。然而,在戏剧界,人们赞扬他的戏,更称道他的人品。首届中国艺术节开幕式前,在首都体育馆排节目,方荣翔唱《铡美案》,“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只一句,中国京剧院的几个年轻人就禁不住喊“好!”并对坐一边的记者说:“咱不说戏剧界,只说戏界,说到思想水平,方老师都是这个(伸出大拇指),现在好些人缺的就是这个。”“唱得好,品性也好,难得。”
台上的黑脸包公,在生活中是一位蔼然长者。北京大都饭店的走廊里,方荣翔穿着厚底靴,边活动边给学生杨树荣说戏,见到记者的第一句话是:“夜里凉,你穿得少,冷不冷啊?”
方荣翔微笑着,娓娓地不疾不徐地谈着。谈他1985年的那场大病,山东省委、文化局和山东医大附属医院怎样为他邀请美国心脏专家拉塞尔·纳尔逊博士和詹森教授,成功地为自己做了心脏搭桥术;谈他缠绵病榻5个月之后,怎样从扶床走路开始练起,然后在监护室练声,到可以去室外喊嗓子,练长段念白,练踢腿;谈他怎样恢复原来的调门儿,参加了山东省1985年国庆节的演出活动。当谈到参加首届中国艺术节,可以唱《锁五龙》这样大负荷量的戏时,方荣翔高兴地笑了。他说:“我这场病,如果没有党和领导关心,没有山东医大附属医院的医生们,不堪设想。”
9月8日,是方荣翔的恩师——裘盛戎先生诞辰72周年纪念日。方荣翔八岁学戏,十几岁到裘家。不久前刚参加了诞辰纪念活动的方荣翔,对裘先生一家一片眷眷之情:“我整个青少年时代一直是在裘家度过的,裘老师、裘师母、姑妈真象自己的亲生父母那样亲,真是非常想念……”
方荣翔的回忆,是一幅幅旧北京的风俗画:旧时的戏园子,带着孩子,嗑着瓜子儿的观众;老师常带他看戏,听老师说戏,有时到夜里两三点,家里人都睡了,便和老师一起在地板上席地而卧,第二天不误起早儿到先农坛吊嗓儿,那里时常能见到树上有因逃难无着落而上吊的人。
他还说:“先生的年轻时代,我的青少年时代,都是在苦难中度过的,艺术上的真正提高是在解放以后。”
解放以后,他一颗心扑在艺术事业上。方荣翔说:“戏剧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剧本需要改,要讲究舞台美术、服装、画面、灯光,但戏剧流派要继承。我们这一代见过一些名家,很难得。我今年62岁,除自己不断提高艺术水平、表演水平,还要带好剧团,带好学生。”
他对金钱、名誉、地位淡然处之。剧团领导无须为分派方荣翔什么任务、到什么地方演出而为难。他时常催着团里组班下去演出,而从来不准因为有他参加演出而卖高价票。心脏手术恢复后不久,他到惠民地区演出,正赶上无棣县遭雹灾,看着毁了的庄稼,他心疼地流泪,不顾演了五场戏后的疲劳,又临时加了一场义演,把收入全部捐给了灾区。琴师小杜说:“我是琴师,见的人多了,有个比较。方老师唱戏,最认真不过。就是在地头为农民唱,也一丝不苟;在再大的场合唱,也不哗众取宠。”用方荣翔自己的话说:“观众放下自己手里的事儿,来看场戏不容易,要把一颗诚实的心献给观众。”


第8版(副刊)
专栏:

满目青山绿树情
杨沫
晨曦才从帘隙透入,窗外山林中的鸟儿啁啾于耳,我醒来了,立即起床漱洗。
我漫步在山间幽静无人的小径上,满眼层层叠叠的山峦,象铺上一层厚厚的绿色地毯,那么绿,绿得醉人!我蓦然忆起几年前的情景:那时,我也常来这一带散步,看到的却是秃秃的山石、没胫的荒草,山岭上除了秋天才出现的美丽的红叶,一片荒凉。然而,不过几年时间,这里大变样了——在北京市植物园这个大园丁的精心栽培下,满山遍野都是苍翠的绿树夹杂着红花;通向卧佛寺的大路两旁,开辟了一座座各种名目的花园。花的海洋,树的海洋,绿的海洋,我处在一个多么美丽迷人的海洋中!然而,我又常常对着美景满怀愁郁——晨起散步,这种心境又缠绕心头……
我想写出三部曲——《青春之歌》、《芳菲之歌》、《英华之歌》。前两部已先后完成了,可是《青春之歌》的续篇《英华之歌》却因疾病的袭击,使我写写停停,总也难于完成。生命给我留下的时间不多了,林道静、卢嘉川这些日夜萦绕心头的人物,还能再现在人间么?……
这一天,1987年5月21日,我在散步时,忽然想起今天是《新中国一日》征文的日子,心里不禁一阵发热。茅盾先生在1936年5月21日曾发起出版了《中国的一日》;抗日战争时期,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冀中区,也曾在1941年5月21日出了《冀中一日》。我就在那个地区工作。记得在乡间挖掘的交通沟里,一辆辆大车满载着征文稿,干部和群众踊跃写出了当年战斗的一日,反映了抗日战争年代的伟大风貌。我也曾为《冀中一日》写了《在后方医院》一文,它成为我在抗日战争时期保存下来的唯一的一篇文字。而今,新中国的各个方面都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一个中国人的生活,都在这巨大变化中变化着,我的生活也变化很大。……想到这儿,我的心沸腾起来。写!一定要为《新中国一日》写一篇征文!用意志、毅力和年老多病的躯体作斗争!于是,我回到屋里,伏身案头……写《冀中一日》时,我还年轻。当时敌后日寇扫荡频繁,在后方医院时,我们住在河北省易县的山沟里,曾经历了敌人“三光政策”惨绝人寰的扫荡。我们伤病员坚壁在山洞里,以野菜、北瓜、秕糠加上少许玉米度过极艰苦的日子。彼时整日枪炮声不绝于耳,我们藏在山洞中的大批伤病员,不断被杀害。今天当我写《新中国一日》时,我住在绿茵环绕、安谧清幽的古雅小院里。这里周围也是山,但山却用它的情、它的迷人的景色包围着我。我感到幸福。但同时,我又仿佛听到了隆隆的枪炮声,看见了被惨杀的一具具尸体。我的眼睛模糊了,……一种激情奔涌而出:这笔决不能丢弃,也不能闲置。它能把我当年的战斗生活,当年多少可歌可泣的人物,当年牺牲了的战友和群众,再现在纸上。我回忆着,追念着,忘了身上的病痛,一气写了这篇小文。它零散,没有重大事件,但它表达了我这天的生活,这天的心情。
当我写毕此文后,一阵喜悦跳跃着,我高兴地喊道:“我又能写作了,我又能握起我的笔了!”这时,林道静、卢嘉川的影子在我跟前晃动着,微笑着。我想向他们伸出手去,却立刻缩了回来,慢慢站起身向屋外走去——那满目苍翠的青山召唤着我,我奔入层层叠叠波浪似的绿色海洋中。我在山巅眺望北京城,心中喃喃:
“祖国,我亲爱的祖国!愿你日益强大,也愿你日益纯净,好象这无垢的绿色海洋……”
1987年5月21日


第8版(副刊)
专栏:

献给党
(白族)那家伦

你宏伟,但不远远地陌离我们;
相反,宏伟的你呵,却那么细微,细微得那么亲切地融进了我们的生命——
于是,我们才能把生命完全地倾入你宏伟的肌体里。

你诞生在古老历史滋养的大地上。你丰富地承汲着历史的滋养。
然而,你清新,你年轻。每个清晨都早起,辛勤地汲吮着晨光里不尽的清新与青春。
你清新,你年轻。
你的丰美的蜜汁滋养了我们时代的生命,我们才有了一个一个清新的黎明和夜晚。
你的丰美的蜜汁滋养了我们的躯体,我们才有了充满活力的青春……

你是大海。
于是,你才这么生动、丰硕、有力地生存着。
我们,都是你怀抱里的一滴一滴的水花。
水花离开你,马上即会消失;
而你,却永远不会干涸。
不管是多么硕丽的水花,一旦逝离你的怀抱,都将失去生命;
而唾弃那藏污的水沫,将使大海变得更为纯净……
由这平凡的大海与水花的故事里记取一个真理吧。
让它铭记在我们心里。

你的愿望是:不满足一次又一次的收获。你要把丰富的收获,变为更完美的播种和更精细的耕耘。
你把不断播种与耕耘的收获,不断地完全奉献给世界。
你的理想是:要让世界美好。
你无私无畏地倾献出收获的美好。


第8版(副刊)
专栏:

美的寻觅
姜文
树根造型艺术,以它那独特的风姿博得人们的赞叹,那古朴的禽兽,多姿的人物,令人留连忘返。
树根的艺术创作,一是要博取,即尽力收集各种木质各种形态的树根,而不限于某种名贵的材质,或所谓一看就象什么的天然造型。二是取舍,即围绕主题,把一切不需要的去掉,在盘根纵错的树根中寻觅自己艺术的天地。美在于发现,在于艺术的想象。在众多的树根中寻找自己反应的主题,那确是“过百木而不遇,相千根而偶一得”,但往往“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带意图不带框框,这是准则。在博取的猎物中,通过艺术的慧眼去发现,去寻找符合人们想象的素材,利用夸张的手法,据其自然的形态,进行必要的取舍,适当的加工,使之升华为具有独特风格的艺术形象,取得完美的艺术效果。
树根的艺术造型,贵在传神。内涵丰富的艺术作品必须是含蓄的,它不是简单的象形,机械的象形,而所表现的即是“我亦非我”的艺术形象,也只有这样才能形神兼备。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树根的艺术所在,不在于立意的雕凿,而在于怎样利用自然创造的美。美在于寻觅。


第8版(副刊)
专栏:

国泰民安〔木刻〕 李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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