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9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杂文史上的佳话
——读《日记悲欢》
谢云
一篇杂文,引出了许多动人的故事,这些故事又凝集成一本书——《日记悲欢》。这,恐怕要算得是杂文史上罕见的佳话了。
1979年8月4日和21日,《人民日报·大地》先后发表了乐秀良同志的《日记何罪!》和《再谈日记何罪》。今天来谈日记是否有罪,也许使人觉得简直象讨论吃饭是否有罪一样,但在当时,这可是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因为确实有过许多人因写日记而十年囹圄,廿载含冤,而且直到这两篇文章刊出时,日记有罪说尚未彻底否定。杂文作者以明确的语言大声疾呼:“日记无罪!因日记被抄家、批斗、判刑的冤案应该彻底平反、昭雪。”空谷一呼,回声四起,人们奔走相告,因日记而蒙冤者则纷纷申诉。
充满了理智和法制精神的呼声,遇到了怀疑甚至抵制。“这些文章是宣传用的,我们不考虑!”“就是现在我们发现日记有问题,还是要处理!”一些蒙冤者的申诉得不到应有的重视和处理,于是他们向杂文的作者伸出了求援之手。乐秀良一介书生,虽缺少权力,却不乏一副热心肠和牺牲精神,而且所幸还多少有些同样热心的朋友和能出把力的关系。他认真研究情况,四处寻找渠道,奔走呼号。为了坚持法制、落实党的政策,为蒙冤者昭雪,他耗去的时间和精力,真不知比写那两篇文章要多多少倍。
五年中,乐秀良同志收到有关的来信600余封,遍及21个省、市、自治区。其中有些人不但鱼雁传书,而且找上门来;不但向他介绍冤情,而且倾诉衷肠。而当他们得到平反昭雪,重新有了工作或入党的时候,便怀着愉悦和感激的心情向他报喜。其中有一位家住河北宣化,还乘乐秀良同志来北京出差的机会,邀请他去作客。依依道别之际,蒙冤多年已得到平反者的妻子送给他一副对联:“两篇文章发表,海内识知己;三载书信往来,天涯若比邻。”横批:“明朗的天”。现在放在我面前的《日记悲欢》,就是这些动人故事的记录。
不应夸大乐秀良的这两篇千字短文的作用,它们本身也正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路线的产物。没有党的拨乱反正的伟大决策,就不可能有这两篇文字的发表。但它们确实象催化剂一样,促进了因日记而形成的错案的平反工作。鲁迅说过:杂文是感应的神经,攻守的手足。现在的时代与迅翁当时已不相同,但他的话并没有过时。《日记何罪!》等两文及其发表后的影响,雄辩地证明了这一点。
读完《日记悲欢》,抚今追昔,不胜感慨。这悲欢的一页,将作为历史的见证,向后人诉说是非得失,经验教训……作为一个写点杂文的同行,捧读这本小册子,不能不钦佩乐秀良同志的敏感、胆识、热心和牺牲精神。


第8版(副刊)
专栏:

在大海边
俞慧
我在岩石上抱膝而坐,琳妹在拨弄她的“傻瓜”照相机。
天,湛蓝湛蓝的,一望无际的海水和天一个颜色。远处,三三两两的帆船缓缓驶过,右边,一艘接一艘的机动游艇满载着游人在兜风,间或有一两只小快艇穿梭其间,船头高高翘出水面,坐在船尾的人好象快要浸在水里了。快艇风驰电掣地前进!
琳要给我拍照,却半天不按快门,她说她在等一个大浪作为背景。
于是,在耐心等待中我发现,海浪拍击岩石并不是简单的重复,它时强时弱,时急时缓,层见迭出,变幻无穷。它有时象一个少女,袅袅婷婷而来,轻轻亲一下岩石,又羞答答退回大海;有时又象一个淘气的孩子,嬉皮笑脸,蹦蹦跳跳,溅你一身水花;有时还象一只猛虎,向你张牙舞爪,要把你吞噬似的,让你惊慌失措;或许,它更象歌者练声,一心要试试自己究竟能够达到何等高度。
近年来,我常到海滨渡假,领略过大海不同的音响。比起海浪撞击岩石,我更爱海浪冲刷沙滩的声音。它节奏鲜明,富于韵味,它“嘭”的一声冲上沙滩,又“哗”地一声返回大海。当时,你细细听去,还有一种很微妙的余音,有如喁喁私语,那是归去的浪,带着沙粒滑行。当然,大海并不总是这样温存,它也有咆哮的时候。那时,蔚蓝色的大海消失了,见不到一只船,没有海鸥的踪影,沸沸扬扬的大海只是一片灰黯和昏黄。暴风雨把它激怒了,象一个失去理智的巨人,向着阴沉沉的天,狂跳着,挥舞着拳头,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
此时,我没有恐惧,只有惊讶,呈现在我面前的大海,我不认识了。我也不认识我自己了:我怎么敢独自一人站在岸边,衣服淋得透湿,摇摇晃晃,双手紧抓一把伞?
在北戴河,我常去鸽子窝游玩,退潮的时候,散布在广漠沙滩上的人群,有如夏夜的繁星。与辽阔的沙滩对峙的是汹涌澎湃的海浪,它们喷着泡沫,绽开一朵朵银花,此起彼伏,永远不知疲倦。嗅着海浪的气息,听着海浪的呼吸,我觉得脉搏和着海的脉搏一起跳动。
面对大海,我曾悲叹大自然的永恒和人生的短暂。现在,我和琳去乘快艇,当快艇象箭似地射出去的时候,我又惊又喜,我的四周是深不可测的跳荡的海水,风在我的耳边念着咒语。我完全不在意,甚至也想高喊:快一些,再快一些!
“当一个人感到有一种力量推动他去翱翔时,他是决不应该去爬行的”。这句名言很合我此时的心境,我必须努力鼓动双翅,因为我不愿匍伏在地谛听死神的足音。


第8版(副刊)
专栏:艺文谈片

“圣迹”小窥
邱作宽
曲阜的“三孔”,是一部读不尽的儒学经典。孔庙里那幅巨制——圣迹图,就可窥斑见豹。
阙里宾舍,是山东目前最高级的宾馆,大厅上方也雕刻着孔子圣迹图:鲁难适齐、问礼老子、学琴师襄、匡人围困、陈蔡绝粮等。这是中央美术学院一些中青年师生设计制作的。据说去年专家评论会上,对此提出异议,认为选的不是孔子的圣迹,恰是失败的记录。
这评判是否公允,且不去说它;我只想说,圣人的圣与不圣,倒不取决于胜迹与败迹。鲁难适齐,在鲁国住不下去了,到齐国推行自己的政见,是一种开放和灵活的方针;问礼老子——正合孔子的为人:三人行必有我师;匡人围困、陈蔡绝粮,为了教育事业,受些饥馁和小人之气,更见韧性和博大之胸怀。在多灾多难中仍执著追求理想,不正是孔子的伟大之处吗?
对古代人的纪念,不应是一味的歌功颂德;应该拂去那脸面上五光十色的油彩,恢复他们本来的面目。


第8版(副刊)
专栏:美学杂俎

西湖上的“鸡毛信”
朱国良
杭州的孤山是距今6700万年到1亿3千万年前的白垩纪年代火山喷发留给我们的遗产。一番沧海桑田后,形成了西湖上这块最大的岛屿,中外闻名的西泠印社和放鹤亭都在这里,有着“天然去雕饰”的和谐。可是当你漫步北边,便会蓦地看到山脚下钻出一只只肥胖的绵羊,当年那个龙门村的儿童团长海娃正握着红缨枪,举手四望呢!这就是雕塑《鸡毛信》。每每陪客人走过那里,我总象在自然的王国里徜徉,猛地听到一声开山炮一样,心里免不了“格登”一下。
人工的雕塑应当增添自然景观的美,与环境保持和谐。
让人产生不伦不类和突兀感觉的作品,总叫人心里感到特别难受。西湖十景之一的“花港观鱼”内,也有一座雕塑,形象是一个顽童在钓鱼。作品本身的确很逼真,很可爱,但“钓鱼”与“观鱼”毕竟是两种意义的事,放在这个特定环境里,这么一“钓”,便俗了,也扫了观鱼者的兴致。这种情况并非个别,有些名胜古迹,本应体现典雅风格的,偏偏周围洋里洋气的幢幢高楼林立,五光十色的咖啡馆喧嚣非凡。
自然风光中并不是一概都不能添加人工的东西,问题在于必须有内在联系,力求和谐统一。如果在孤山那块“牧羊地”换上林和靖的放鹤图,那效果就大相径庭了。记得十月革命后,俄国一个叫普列特涅夫的人在《思想战线上》一文中说:“在巨大的水电站的正面放上一个闺房中的小天使,是荒诞的;在一座横跨大江的桥上放上一些小花环,也是可笑的。因为水电站和桥的美,在于它们的巍峨壮观、有力,以及大量钢、铁、混凝土和石头的结构美”。请注意,列宁在这段话的后面,写上了“正确”两字。


第8版(副刊)
专栏:

我叠一只小船
王纬
我叠一只小船,
轻轻地放到塞纳河上。
但愿它缓缓地飘流,流到大海,流到长江。流向岷江,
向生我养我的土地问好!
我爱塞纳河,
我更爱岷江;
我爱阿尔卑斯山,
我也不能忘怀青城!
四十年前,怀一颗迷惘的心,
我走出观凤楼:锦城的岁月,重庆的波澜,上海的人流……
我象一只离群的小鸟,
栖息在北平古城——在这苦难的祖国!
四十年的岁月,催白了双鬓,催不老乡思。
巴黎,正是百花吐艳,
成都坝子也铺了黄金,绣了绿茵。
灵岩的钟声,青城的松涛,岷江的呼啸……
汇成一个声音:
归来吧,远方的游子!
1986年春于巴黎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不寻常的木偶戏
童道明
应邀参加首届中国艺术节的苏联中央木偶剧院,给我们带来了《一个不寻常的音乐会》,引起了北京观众的浓厚兴趣。
翻开演出节目单一看,末尾写着一行小字:“木偶和道具由剧院工作室制作。”这不是一句多余的话。30年前,艺术大师奥布拉兹卓夫在《中国人民的戏剧》一书中谈到由他领导的这家木偶剧院时,就没有忘记向读者介绍:“我们剧院拥有一个规模很大的工场……我们制作每一个新的木偶,都要根据他是个什么角色来制作。”这是在提醒我们:从木偶制作开始,苏联木偶艺术家就遵循着“一个角色一个造型”的个性化原则。不管这些木偶造型有多么夸张——胖则如圆桶,瘦则似干柴,但夸张正是为了鲜明,为鲜明个性化的木偶戏演出提供条件。
但木偶毕竟是木头做的,木偶是否真能表现出角色的个性,关键还在操纵木偶的演员。苏联木偶演员的技艺是精湛的。象木偶表演西班牙探戈和印度魔术一类的高难度技术节目,证明他们操纵杖头木偶的技术相当高超。但更令我们感到亲切的,是演员赋予木偶角色个性特征和情绪变化的再体现能力。《一个不寻常的音乐会》里有众多的角色。但几乎所有的角色都性格化了。无论是那位秃顶大嘴、善于随机应变的“节目主持人”,还是那位虎背熊腰、趾高气扬的“男中音歌手”,或是那位胖得出众却消极怠工的“茨冈女歌手”,都能使我们联想到他们的性格特征。即便是那个仅供“节目主持人”差遣把钢琴搬上搬下的“伊凡·伊凡诺维奇”,他的卑微地位所造就的上身前倾、目不斜视的神态,也留进了我们的记忆之中。
有的节目的心理展示是相当细腻的。一个技巧娴熟的“钢琴伴奏者”给一个只能拉奏出刺耳噪音的“大提琴手”伴奏,是可忍孰不可忍!但这位“钢琴伴奏者”还得耐着性子、无可奈何地为这个滥竽充数的“大提琴手”打下手。可是我们注意到了:在伴奏过程中他有两次缓缓地转过头来瞪视“大提琴手”的动作。这两个动作是高度心理化了的。联想到“节目主持人”在报幕时对他的怠慢,我好象在这位钢琴手的转头瞪视的动作中,感触到了他那半是抗议半是委屈的目光。但他最后还是昂首阔步地走下了台去,他也有人的尊严。一个木偶角色能引发起观众对他的性格和命运的遐想,这正是个性化木偶艺术的魅力所在。
苏联中央木偶剧院有两套木偶节目,一套是为儿童服务的,另一套是为成年人制作的。首演于1946年的《一个不寻常的音乐会》,是奥布拉兹卓夫编导的成人木偶戏的代表作之一。成人木偶戏有诙谐幽默、讽刺通俗的特点。《一个不寻常的音乐会》里就展现了不少小市民习气,如骄横、懒散、冷漠……木偶艺术家通过喜剧性的冲突表现出了人的弱点,世界上所有具有一定社会阅历的人都能有所感悟。有的节目,如《超先锋派五重奏》,观众在捧腹之余不难看到,这个节目对无奇不有的超先锋派艺术的嘲讽也是别出心裁的。
苏联木偶艺术家锐意创新,也不乏奇想,但他们的创新以观众的接受能力为度。奥布拉兹卓夫1962年在一篇文章里这样写道:“在世界上哪有不为观众理解的好戏?要是观众不赏识,你的奇想分文不值。”尽管《一个不寻常的音乐会》是为苏联观众创作的,但我们中国观众也能理解和赏识这一个不寻常的木偶戏。


第8版(副刊)
专栏:

读马洪林同志评《大同书》有感
黄文欢
南海先生说大同,
忧时悯世尽由衷。
莫因失误加低贬,
进步精神贯始终。
一九八七年九月五日
注:马洪林同志《康有为〈大同书〉的历史价值》一文载本报九月四日第五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园林(中国画)  曾先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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