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9月1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标语口号的妙用
李百臻
前些日子我到一家小吃店吃早点,只见女服务员用乌目皂眼的手给顾客拿油条,她身后墙上的标语却赫然写着:“贯彻《食品卫生法》,堵住病从口入关!”我试探着问这位服务员:这标语什么意思?没料想她的一番言论却使我目瞪口呆:“《食品卫生法》也不知道?还是考俺咋的?不贯彻行吗?要不是俺这样贯彻,你们这些个吃油条的小命早玩完啦!”好象她是在以实际行动贯彻《食品卫生法》似的。
留心观察,你会发现:几乎每家医院都有“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的标语。走进旅馆,便有“宾至如归”、“顾客您好”、“旅客之家”和“为您服务”的字样映入眼帘。商店里的标语就更目不暇接了:“文明经商,礼貌待客”、“顾客在我心中”、“将心比心,假如我是顾客”;若在大街上散步,标语可称得上是一瞥即是:“依法整顿市容市貌”、“建设文明城市,争做文明市民”、“保持道路畅通,保证交通安全”、“五讲四美,文明用语”等等。
标语看多了,再看与此相关的行动,那意识流便不断流出。标语的功能,诸如振奋精神、鼓舞斗志,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是不可否认的。鉴于标语潜移默化的特点,以及一些内容的抽象,我们不能庸俗地要求,一条标语一贴上,就象伤湿止痛膏那样,十分钟内立见效果。也不可能指望出现奇迹,标语一贴,大家就都围上振臂宣誓,一切照办,全部落实。标语中也确有不少实实在在的内容,可以立即付诸行动的。我曾作天真之想:各行各业如果认真地把标语的内容变成行动,不,哪怕只兑现一半呢,我们的事业要比现在兴旺发达得多。一家报纸曾在头版显著位置呼吁:什么时候把墙上的口号变成实际行动就好了!然而,据我观察,官僚主义不除,口号难变行动。由于历史、现实和体制的种种原因,这种“墙上画饼”已经和官僚主义紧紧地粘连在一起了。
标语一旦变成“有力贯彻”的徽记和幌子,就可以供一个部门配戴和招摇;标语一旦变成程式化的象征动作,就宛如京剧演员的“喝酒”,动作夸张得很,但那杯中却是滴酒没有,锣鼓唢呐却煞是大宴。总之,标语一旦变成一种群体行为的终止,而不是开始(本来是宣告行动的开始呀),这标语就不如没有的好,省得变成官僚主义的自我讽刺。因为在这种表面的轰轰烈烈所形成的气候里,常常酝酿着悲剧。何以见得?有火为证——
去冬今春,社会各界和不少机关部门,对大兴安岭的防火问题发出许多警报和建议。大兴安岭的一些林场接到警报以后,便大写标语以示贯彻:“护林防火”!“提高警惕”!有的还把《森林法》全文恭抄在墙上。结果呢?象本文开始提到的那位“贯彻”《食品卫生法》的女店员带来的是超标准量的大肠杆菌,林场的“贯彻”带来的却是燃烧25天的大火!
但是,对于官僚主义者来说,标语口号是万不可少的,否则,靠什么混日子呢?!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话剧《曹植》观后
刘厚生
历史同现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历史剧的作者以今人的思想感情描写古人古事,必然会出现反映历史真实同表现当前时代精神的一致或矛盾。
哈尔滨话剧院演出的《曹植》,主要写汉魏年间曹植同曹丕兄弟间争夺统治权的尖锐斗争。剧作者周树山不用人们很容易联想到的曹植《洛神赋》的传说故事为情节主体,而深入发掘封建社会中权力欲望与人性(兄弟、母子、朋友)的深刻矛盾,这样写法很有见地,也很有君临历史大事的气派。这是一出严肃的真实的历史剧。它要告诉今天观众的历史教训都是历史事件本身所有而非外加的。作者的语言很精炼。虽然还夹杂一些后世的诗典(如“各领风骚”)或语汇(如“做出了选择”),但化用得还不太生硬。有些抒情的独白和对话,是有震撼人心的力量的。看得出来,作者是在力求使自己作品(如马克思所说的)“莎士比亚化”。
作者的矛盾在于他尽管竭力想还历史以本来面目,但仍然未能脱掉现实概念的影子。他的同情当然倾注在曹植身上,于是就给他戴上关心“人民苦乐”、“深得百姓拥戴”的花冠,让他多次发表“臣以为治国之本,在于人心所向”的进步的政治见解。为了表现古代“知识分子”(士)同今天的知识分子在同统治阶级依附关系上的相通,于是就塑造了顽固反动的吴质、动摇堕落的邯郸淳以及进步坚强的丁仪三态,甚至于在某些情节的合理性上也有所忽略。例如,吴质以毒酒胁迫邯郸淳叛变曹植,是一场相当关键的戏,作者却把地点放在曹植书房,时间放在并非政治斗争的紧要关节之际,恰恰又在曹植酒醉之后,而且还让甄春梓化装密告,无论如何是说不通的。吴质怎么事先知道曹植必醉而且必离书房呢?
我不反对虚构甄春梓以及她同曹丕曹植间的三角关系。洛神甄妃的故事流传太久,即使写历史上真实的曹植,把这个传说融化进去,以加浓这出戏的绚丽色彩,未尝不可;只是现在作者似乎既舍不得这个美丽的传说,又顾虑违反要求历史真实的现实观念,不敢拿出较多篇幅去“浪漫”,因而来龙去脉写不清楚,甄春梓这个形象就显得模糊不清。化装密告以及最后同曹丕决裂,甘愿代曹植一死都难以令人置信。
尽管如此,《曹植》终是写出了历史的大的真实,写出了曹丕曹植两个有相当深度的性格形象。特别是曹植,诗人的气质风度、兄弟间的孝悌深情和政治上的天真、幻想,糅在一起,写得是饱满的。
《曹植》是这样一种戏:它虽然有不少弱点,但它能给舞台艺术家以驰骋想象发挥才能的空间。看得出来,导演、演员和舞台美术汇总而成的整个演出是有着艺术上的高度追求的。他们在剧作的现实主义的文学基础上,主要使用写实手法刻画人物,但又不止于表面真实,而用很大力量进行细致的艺术夸张。讲究人物动作的幅度、力度和节奏感,刻画人物精神状态的外在表现。象七步成诗一场就很紧凑动人,舞台美术很成功,设计者把地面上的道具以及服饰等都设计得近于真实,而在舞台上空和四周,则安排了五层低压的景框,灰黑的色调,古朴的浮雕,严密的石门,都给人以沉重的古墓墓室的感觉。可以说是带有某种浪漫意味或者表现意味。
刘颖涛(曹植)、陆久栋(曹丕)、刘国祥(曹操)都是成熟的演员,他们一丝不苟地塑造人物形象,没有一点轻忽之处。我只是觉得在语言上还可以再加推敲。现在大多数演员的说白都似乎有意识地求快,形体动作、舞台调度、布景服装都是夸张的,目的是要造成一种历史感,一种同现实的距离感觉,一种重量;然而在舞台语言上都更象现代人,而且因快而轻,似不协调。我以为不妨稍稍有一点朗诵声调,加重抑扬顿挫的情趣。这并不妨碍全戏的节奏处理。


第8版(副刊)
专栏:美学杂俎

“眩惑”
聂振斌
“眩惑”是王国维在本世纪初年撰写的《红楼梦评论》中提出的,他认为,“此书中壮美的部分较多于优美部分,而眩惑的原质殆绝焉”。所谓“壮美”即崇高美,主要指《红楼梦》的悲剧性。这种悲剧精神,一反中国戏剧、小说那种千篇一律的“大团圆”传统,比优美或喜剧具有更强烈的社会意义。壮美与优美都以超功利的性质,把人们从物欲的追求中引向高尚的精神、理想境界。而眩惑则相反,它不仅不能令人高尚化,反而刺激官能欲望,把人从美的境界拖回到非美的物质欲求之中。因为眩惑是以利害观念为其“原质”,它在文艺作品中的表现就是那些足以引起肉感、物欲、情欲、恐怖等细节描写和场面的真实复现。《红楼梦》有丰富的、成功的、真实可信的细节描写和生活画面的复现,却很少含有眩惑的杂质,这正是它的可贵之处。王国维对此给予充分的肯定和极高的评价。《红楼梦》的作者对贾家那些“扒灰”、“养小叔子”等等丑行,以暗示、曲折的手法进行暴露、鞭挞,是很成功的。
王国维所说的“眩惑”与叔本华所说的“媚美”是一个意思。“媚美是直接对意志自荐,许以满足而激动意志的东西”,它“将鉴赏者从任何时候领略美都必须的纯粹观赏中拖出来”,“激起鉴赏人的肉感”,或者“令人厌恶作呕”,这都“违反了艺术的目的”(见《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第289—290页)。王国维接受了叔本华的观点,用“眩惑”表示“媚美”的含义,表现了他善于融会中西、贯通古今的学识与才能。眩惑概念,不是王国维首创,而是古已有之。春秋时代的单穆公说:“夫乐不过以听耳,而美不过以观目。若听乐而震,观美而眩,患莫甚焉。”(《国语·周语下》)因为耳目乃“心之枢机”,若视听不和不正,就要使人感到“震眩”或“眩惑”,引起不快或淫乱之情,从而破坏了美感的情境。眩惑的古义侧重于生理学与心理学的意义,王国维经过充实、改造,使它成为一个重要的审美范畴。
文学艺术应该是美的,有了美,才能有“美的享受”、“美感教育”之可言。当然,美不象人们想象的那么圣洁、纯粹,它总是和非美乃至于丑粘连在一起。因此才需要去“审”,审出美丑的界限,以便取舍。从这个意义上看,把“审美”换成“审丑”也未尝不可。同时,有了美并不能保证任何一个欣赏者都能产生美感,接受美的陶冶,还要看欣赏者审美能力的优劣和审美趣味高低而定。同看《红楼梦》,从中吸取什么却大不一样:“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鲁迅《集外集拾遗补编·〈绛洞花主〉小引》)。创作一部作品,企图让所有的人都接受事先想好了的“主题思想”,这几乎近于愚蠢。在审美活动和艺术欣赏中,主体亲和什么,排斥什么,完全是一种自由选择,来自内在或外在的强制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他人所能做的,唯有尽可能多的提供美的对象,促成审美能力的不断提高。有了敏锐的审美能力和高尚的审美趣味,即使作品中含有眩惑的杂质,也会被过滤掉而不起反作用。可是正在成长中的少年儿童还缺乏这审美的“防疫能力”、“杀菌能力”,对他们是需要认真引导的。


第8版(副刊)
专栏:

鼓舞人民奋发的画展
古元
“革命历史人物画展”,正值毛泽东同志《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45周年时,在北京中国革命博物馆隆重展出,这是美术界的一件喜事。我参观了这个展览,感到十分高兴,深受鼓舞。
表现历史先进人物,是我们美术工作者的一项重要任务。杭州市美术家们基于对党的文艺方针的坚定信念,对革命先辈的崇敬心情,运用画笔和刻刀,以丰富多彩的艺术形式,再现出60多位先贤的形象,歌颂他们的先进思想和丰功伟绩,使他们的革命精神和光辉形象在人民中世代流传。这是具有很大教育意义的。
杭州市美术家协会决定筹办这个画展是在1985年的冬天。当时,他们把居住在西子湖畔的几十位美术家组织起来,进行革命历史人物画的创作,用以表达一种观点:艺术并不就是“表现自我”,反映革命历史题材的创作并非不合时宜。在中共杭州市委和市政府的支持下,经过一年的努力,展览会于1986年12月在杭州开幕了。在展出的15天中,参观人数多达2万余人次,这是近年来杭州画展的可喜盛况,由于作品体现了人民的感情,因而受到了人民如此热情的欢迎。
这个展览会中还展出数十幅山水、花卉和书法作品,作者们以流畅的笔墨抒写革命的豪情壮志,也得到了广大观众的热情欢迎。
当然,不能说这个展览会的所有作品都完美无缺,有少数作品还有待进一步加工,努力提高艺术质量,争取取得更大的成绩。


第8版(副刊)
专栏:

在墨西哥的星空下
赵丽宏
埃利卡斯蒂略大金字塔
茫茫平野上一头巍峨的巨兽
千百年静卧千百年沉默
天天看血红的太阳起落
夜夜被晶莹的星光抚摸
石梯间蜿蜒着狰狞的羽蛇
挣不脱岩石冷冰冰的束缚
古老的谜被古老的暗穴深埋
暗穴里回荡着现代人的脚步
只有钻出岩缝的青青小草
摇曳着几丝生命的欢乐
玛雅古墟
玛雅,玛雅,玛雅……
空荡荡废墟里飘起幽远的回声
两个墨西哥少女象一对红蝴蝶
停在灰褐的岩雕前微微颤动
岩雕上射出深不可测的目光
历史和神话在石头的目光中交融
传说古玛雅人一夜间悄然隐去
辉煌的宫殿里消失了他们的歌声
千百年来神奇的幽灵却从未散去
荒芜的古墟中夜夜有紫烟飘萦
假如砖石和浮雕会开口
一定能描绘古玛雅人迷惘的表情
谁能知道神秘的脚印通向何方
远古的石雕只留下不说话的裂缝
两个少女登上高高的墟顶
微风中又响起她们的呼声——
玛雅,玛雅,玛雅……
呼声象纷纷扬扬的蒲公英
落满了院庭嵌进了石缝
石雕的太阳神
黑曜石黑如深邃的夜空
雕刻刀闪电般在夜空游动
于是有了粗犷黑色的艺术
有了表情肃穆的太阳神
缥缈的传奇和信仰
从此凝固在小小的黑石中
神的目光是如此黯然
黯然如深无穷尽的黑洞
黑洞吸引了无数凡人的眼睛
黑洞里有太阳神威严的声音:
你想追求永恒的光明吗
来,请到黎明前的暗夜中找寻……


第8版(副刊)
专栏:

红军将领董振堂
(油画)  章仁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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