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8月25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维吾尔舞蹈
雪迪
达甫鼓敲起来
两只翻滚的手掌象一群黄羊
在无边的戈壁滩上跳跃
我看见在鼓点里出现的土著民族的脚
热瓦甫,沙巴依
绵长的骆驼队在感情金色的沙子中平
稳地行进
我饥渴而干燥的心
充满看见绿色森林时的呼叫
歌声的篮子,每一个空隙
镶嵌纯朴的玉石
我的手轻快地
把它一次一次提起放下
皮肤洒满晶莹的珍珠
在大漠高悬的太阳周围
放射五道彩虹
维吾尔,你四肢柔和的舞蹈
象牡鹿的蹄子从扎枪的缝隙一滚而过
让我看见老猎人的脸
兽皮绑扎。手臂一起一落
回荡围猎的低沉的牛角号
沙塔尔!高高的琴把
指向牦牛背部坚硬的皮毛
兽群在弓把上跳跃奔过
听巴朗子跪在一块水塘边缘
向着茫茫沙漠,做低沉而模糊的祈祷
噢!敲起来
达甫鼓弧型边缘飞舞的手指
我的心,我的狂奔的心
在寂静中蕴满力量的四肢
黑色的鹰群在片片色彩里俯冲而下
维吾尔的脸,细长优美的脖颈
如同一支鹿角在幽静的夕阳里缓缓移

而手风琴踩着热烈的步子
沿着防风林的甬道
把我席卷进
野马群扬起的黄色沙尘之中


第8版(副刊)
专栏:展览掇英

治艺治史度春秋
——有感于张安治任教六十年画展
吴冠中
我和安治相识于风华正茂的青年时期。1949年我利用暑假从巴黎去伦敦参观,经友人介绍拜访了张安治先生。他那时正在伦敦讲学、访问兼学习,夫妇两人及5岁的女儿同住在一个普通公寓里。感到他比我阔气,因我只是一个留学生,住的是大学城学生宿舍。后来安治到巴黎参观,我陪他看各个博物馆。起先我讲话是有顾虑的,我喜爱现代派作品,怕他不接受或甚至反感。因从他的作品看,西洋画是写实的,也吸收印象派;中国画较多偏爱传统。但他很客观,兼容并取,虽更重视写实风格,又不排斥大胆的创新,我感到他是开明的,是平易可亲的朋友。
终于碰上了良缘。1956年起我们在北京师范大学开始同事,接着筹建北京艺术师范学院,创业维艰,在风雨同舟的惨淡经营中,早夕相处,忧喜与共,我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安治早年毕业于国立中央大学艺术系,学过西洋油画,学过中国传统绘画,又治中国美术史,串门走户,琢磨各家的家底,悟出了艺术规律的共性,并且拳不离手,不断挤时间实践,不仅绘画,并勤于书法。50年代末,我们曾在中国美术馆举办过江南写生的联展,我几乎忘记了这次展出活动,因当时我们湮没在繁重的教学工作中,画只是挤出来的副产品。
1964年,北京艺术学院改组为中国音乐学院,我和安治于是结束了近十载的同事,但留下了永难忘怀的情谊。在那苦闷无言的岁月,我偕老伴偶或寻到他小沙果胡同的住处相叙,见那伦敦时5岁的小葳已是演员了,我们老了!不,我们也成长了,安治在中国美术史方面愈钻愈深,写出了许多有分析、有创见的论文。解脱了行政事务工作后,他更安于治史、治画、治书法、治诗。画风日趋简放。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大家的时间更宝贵,挤掉了走访相叙的机会,后来他又去美国讲学了,我们几乎几年见不着面。今天举办他任教60周年纪念画展,展出他在漫长岁月中对艺术探索与钻研的成果,对老年、中年和青年朋友们都是可贵的回顾与借鉴。
约在1978年左右,大家都心情舒畅,充满希望。安治曾写了一首《沁园春》送给我:
“负笈天涯,异邦小聚,乡梦迢遥。喜惊雷撼地,绛云耀日,珠 峰冰解,迷雾烟消。捷报频传,山花怒放,故国新生意气豪!归来日,乘长风破浪,歌入重霄。
京华十载同僚,羡寤寐丹青跋涉劳。写江南春色,‘井冈’飞瀑,高原舞雪,‘三峡’奔涛。濯足‘滹沱’,挥锄‘获鹿’,一笑而今两鬓萧!
人未老,看江山如画,着意挥毫。”
今天重读这首词,联想过去和未来,还深有感触,用作此文的结尾,藉为老友的贡献祝贺!


第8版(副刊)
专栏:

藏族说唱在伦敦
张世英
7月的一天,伦敦伊丽莎白皇宫室内乐厅里灯光辉煌,300多名观众正在欣赏中国西藏演员说唱举世闻名的《格萨尔王》。演员演唱完毕,掌声四起,连谢四次幕。英国观众啧啧称赞说:一个人有声有色地说唱近一个小时,尽管语言不通,但通过他生动的表演,却能理解故事情节,确实令人惊奇。
这位受到英国观众赞赏的演员,就是拉萨市歌舞团团长、著名曲艺演员土登。他是随同中国西藏音乐艺术团前来参加国际宫廷音乐艺术节的。西藏音乐艺术到英国演出是第一次,说唱艺术更是第一次,土登的心情是十分激动的,他要借此机会向英国观众介绍西藏丰富多采的民间艺术宝库中的一束瑰丽的花朵。土登的说唱和音乐节目演出的实况,不但向英国电视观众直播,还向世界各国播出。当土登演出后的第二天,他们到剧场附近的饭店吃饭时,一位英国老太太认出了他,拉着他的手连连说好。还告诉他,在电视上看还不过瘾,今天还要专门到剧场看演出。
54岁的土登,是西藏解放后的第一代文艺工作者,50年代是歌舞演员,但他非常喜欢民间艺术。60年代他学习汉族相声艺术,并结合本民族艺术特点,在为城乡各族人民送歌献舞的演出活动中,经常演出相声,又成为西藏第一代相声演员。1979年,土登担任拉萨市歌舞团团长后,十分重视曲艺工作。他虚心向民间老艺人学习,对有关格萨尔王的说唱、民间故事、六弦弹唱、拉玛麻尼、折嘎等曲艺品种,进行了整理创新。1982年,他带着独具特色的曲艺节目,到苏州参加了全国曲艺(南方片)优秀节目观摩演出,使西藏曲艺首次参加了全国性的曲艺会演。他创作表演的相声《歌舞的海洋》,整理改编的说唱《格萨尔王》均获表演一等奖。他为西藏高原曲艺之花的盛开洒下了汗水。


第8版(副刊)
专栏:


临青
山是大陆的断块。是大陆几万万年以前在翻天覆地的辉煌中想站起来,却又倒了下去。忽然间地震、海啸、白火熊熊、黑烟滚滚,纷纷断裂,纷纷崛起,那该是怎样壮阔的伟大啊!
然而毕竟,那又是一个极其遥远的梦了。
如今一切都归于平静,沉默联接着沉默,又被圣洁的雪覆盖,又往浩淼的深渊沉落。
可是,东非大裂谷六千公里的断层死活不肯合拢,尼加拉瓜大瀑布宣泄着数千米宽阔的怒吼,没有被太平洋完全埋没的复活节岛托举着石人默默发问……大陆还想站起来吗?它已经沉默了几万万年!如此长久的沉默无异于死亡。
而在秦岭,当我乘坐飞机飞越秦岭的时候,我看到了几万万年沉默也窒息不了的生命,这是中国大陆区分南北、决定冷暖的群山。该象黄山那样秀美,该象武夷山那样葱茏,起码应该披一件松针编织的羽光闪闪的斗篷吧。它却被剥光了,剥得精光,赤条条的坦露着躯体。这里是倾斜的肩,那里是直竖的肘尖,一堆堆被割下乳峰,一条条嶙峋的脊骨。那是一群群人,被压倒了,趴着,正在用力撑起身体。海浪扑倒了就退下去,他们扑倒了却不退,就那么执拗地戳在那儿,苦苦支撑。两臂间早已填满了风尘,早已锈满了苔藓,溪水是他们的泪吧,瀑布轰轰地咆哮,那是他们的汗。他们都没有头,也不知被砍掉了还是被历史风蚀尽了,尖而且硬的脊骨串联着他们无头的身躯,脊骨里焚成白色的血流潜藏着龙的精灵。在另一处,却有一大片头颅,一团团菊花似的发髻都清晰可见,然而眉目都模糊着,也没有身躯,仿佛刚刚轰地一响喷冒出来,这是一群群的殉难者呵,几万万年前从汪洋大海中呼啸而出,想站起来,挺直腰板,却没有如愿,丧失了成为更高更峻的可能。
它们半途而废了,凝固在将起未起的状态。可是它们从来就没有死,气势还在,热气腾腾。不然,为什么每当飞过一道山岭飞机都要颠簸一下呢?那是它们的呼吸,还是从无头的胸腔里喷吐出来的悲愤?所有的英雄好汉都在这里了,不是“全都付于江上清风”,被大浪淘尽,他们在这里,在这里苦苦支撑着已经达到的高度。说不定哪一天会忽地一下站起来,站起一大片,站起无数,以无比的雄壮向北迈进,把绿桔黄橙汹涌的蔗林和红云般的胡椒,推进冰天雪地的北方。
它们倒下了,一排排倒下去,凝固、沉默。但它们毕竟挡住了北极的寒流,在大陆上造出了一半彩色的富庶。它们不是大陆的赘臃而是功臣;但也不是大陆的荣耀而是羞辱。它们总会站起来的,仍然是纷纷断裂,纷纷崛起,仍然是壮阔,仍然是伟大。那时候,它们将彻底改变世界。
我希望那时候我能活下来,成为新世界的第一个人。
现在它在沉默。它在沉默中积聚力量。


第8版(副刊)
专栏:舞榭歌台

科学的诗化
——二炮战士业余演出队演出观感
刘白羽
我不熟悉导弹部队生活,可是当我看了二炮战士业余演出队的演出,我感到我和火箭兵之间的距离一下靠近了,那么亲切,那么激动,我是那么容易就被深深地感染了。
远在50年代后期,当时主管国防科研工作的张爱萍同志就曾经要我到导弹、原子弹的试验场去跑一跑,看看我军正在成长中的一支新型的现代化国防力量,但因为各种缘故而未能成行。如今,我通过舞台第一次接触到二炮部队的指战员,他们当中有发射连长,有操作手,有医院护士和女通信兵,也有刚刚入伍的新战士,这个阵容的本身就代表着数万名火箭兵。我看到的四个舞蹈,为我们熟悉和理解火箭兵提供了连贯的、生动而形象的画面。《我们的生活》是反映火箭兵发射训练的,编导独具匠心,用了十个身着卡克工作服的女兵,整个舞蹈没有音乐,而用架子鼓围成一个极象发射平台的造型,鼓手用明快而富有弹性的鼓点,敲醒了发射场的黎明,紧张而有秩序的发射训练在激越的鼓点声中依次展开,进入阵地,起竖、加注、发射,这些单调而枯燥的机械动作,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和丰富的表现,即使是没有当过兵的人也能从中领悟出火箭兵生活内在的节奏和旋律。《战士的旋律》则是表现了火箭兵战士的日常生活,与《我们的生活》搭配起来,可以看作是上下篇,加在一起就构成了丰富多采的火箭兵生活画面。《深山里的婚礼》和《星空畅想曲》,一个是表现了女青年乐于来深山举行婚礼,一个是表现了火箭兵美好而浪漫的向往星空的幻想,一实一虚,一个近乎古老的命题和一个现代军人追求理想的梦幻,这个跨越乃是从古至今,从土火箭到真火箭的跃动,它给人们留下了丰富的想象余地。这些节目从不同的角度反映了部队的生活,构成了火箭兵生活的主旋律,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二炮战士业余文艺演出队给人的第二个印象,不仅反映在战士业余演唱活动中出现了钢琴、电子琴、电吉他和精美的舞台设计以及多彩的服装上,更重要的是在于这台节目反映了现代化部队中现代军人的现代意识。《七品官巡视》这个小喜剧把古人与今人放在同一个时空里,本身就是一个大胆的设想。这一出充满战士的幽默与智慧的戏,我想是可以博得战士观众们的笑声、自豪感与深沉思考的。在舞蹈《星空畅想曲》中,舞台上出现了太空人,音乐中出现了迢遥而空寂的旋律,这时幕后的画面是一只站立在地球上展翅欲飞的巨大的和平鸽,这种把火箭兵战士与太空人相聚时的思考放在宇宙空间加以表现的画面,带给观众的就不再是单一的思考,而是立体的思考。这使我想到,我们过去在谈论革命历史题材的创作时,常常说到“史”与“诗”的关系,今天我们要反映在改革开放的大时代下,我军向国防现代化迈进的新生活,则必须处理好“科学”与“诗”的关系。当代军事文艺需要引进科学,而表现科学的军事文艺又必须是经过艺术提炼而诗化了的。我以为在我军向现代化前进途程中,科学的诗化,必定在文艺上开拓新的途径,而从事科学创造的队伍首先担当起了这一任务,这不仅提高了军营群众性的战士演唱活动的水平,而且对从事专业文艺创作和演出的同志也有一定的启示。
这场演出,充满英姿飒爽、朝气蓬勃的艺术活力。这说明蕴藏在群众深处的创造性是十分充沛的,因此它给我们带来质朴而刚健的青春的旋律,展现了80年代新人动人的风貌,象一阵阵清风吹拂着人心,这是扎根群众的业余艺术的极可珍贵的长处,应当保持、发扬。一支战士业余文艺演出队能够进京演出,而且登上了人民大会堂和中国大剧院,获得了广大观众的鼓掌与欢笑,这是我应当向这些业余艺术战士祝贺的!他们演出的成功,为我们开展部队文化工作,繁荣和发展战士业余文艺演唱活动提供了经验,摸索了路子,使现代化兵种的文艺事业必将得到新的发展与繁荣,这是更值得可庆可贺的事情。


第8版(副刊)
专栏:

蕉之梦〔中国画〕 张安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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