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8月22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心之桥〔报告文学〕
田珍颖

北京站。人的潮,车的潮。
10路公共汽车每日如小舟穿行其中,载来晨光,载去夕阳。
汽车刚驶入站台,人群相拥而上,裹挟着沉重的提包,也裹挟着等候的焦躁和旅途的劳顿。
瞬间,站台空了,车厢满了。有限的空间装下了五湖四海南山北岭。“乘客同志们,欢迎您乘坐我们702号车。您辛苦了,我们到您身旁售票。”在一片噪音中,扩音器里飘出个女中音,徐缓地流动着质朴明朗的深情。喧嚷戛然止息,有限的车厢仿佛在扩展,把那女中音放大,放大……接着,一位白衫蓝裙、头顶盘着辫子的姑娘漾着微笑,从售票台上走到乘客中,晨风般清爽。
似曾相识——那声音,那微笑,那模样,那神态!
想起来了——在电视屏幕上,在广播剧中,她不就是那个演售票员的姑娘吗?难道她真是售票员?
那天,她坐地铁去上班。车内人少,她随意哼起《牧羊女》。亮丽的音质一下子引起一位同车人——中国社会音乐学院教师郑景萱的关注。他建议她去报考歌剧系。
几天后,歌剧系的考场上,应试的少男少女们济济一堂。她也来了。布衣布裤,来不及擦去从售票台上带来的汗水。她忘记带歌本,站在主考老师面前,窘红了脸。但当她的歌声飞荡起来时,她从众多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魅力。
然后,表演小品。她眼睛一亮:就演售票台上。那一言一语一招一式都是她熟悉的。当脸上的微笑牵动着心灵时,她自信她的真诚会弥补表演技巧的欠缺。
于是,中国社会音乐学院歌剧系的学生名册上,写下了她的名字:杨本丽,10路公共汽车售票员。
神秘的艺术殿堂传奇般地向年轻的杨本丽敞开了大门,她已远远地望到了明天的灿烂。
然而,第一次声乐课,老师留给她的作业只有两个字:禁声;第二次,依然是“禁声”。她声带充血,无法练声。
可是,一个整日与近千乘客打交道的售票员,如何禁得了声?杨本丽面临着一道难解的题。
她坐在售票台上,眉宇间锁着忧郁。这忧郁弥散到整个车厢。在你拥我挤的喧闹中,熟悉她的乘客向她投来不解的目光,他们在寻找着那飘荡的女中音和那真诚的微笑。
一位常乘702号车的老中医说:“你是累病了吧,下班后到我诊所来看看。”本丽摇摇头,又点点头。
那天,一个叫焦杨的小学生喊着“杨阿姨”,高兴地跳上车。她常坐杨本丽的车去上学。可是今天,她习惯地依在本丽的售票台边,只一会儿,就觉得异样。她问:“杨阿姨,谁气你了?”本丽一震,不由对着那双纯真的圆眼睛笑了,然后,又习惯地拿起了报话筒。那女中音带着微笑飘出,车厢里的角角落落都活跃了,象涌起的一阵阵春潮……
又一天,一位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上了车,径直走到本丽跟前说:“这孩子,非等你的车不可,等了20多分钟。我说,阿姨也许病了,没上班。他一听,叭嗒叭嗒掉眼泪哩。”本丽笑着,可眼睛里有一股激情轻轻溢出,染湿了睫毛……
车厢里的一切,将本丽从忧郁引入沉思。
当了一辈子售票员的妈妈,退休后经常乘坐女儿的车,想知道女儿为乘客是否尽心尽意。本丽记得,过去妈妈连睡梦中都担心上班迟到;除夕,爆竹声声中,妈妈却正在车上忙碌着。能说妈妈的平凡是轻飘飘的吗?
车行十里长街,古城的红墙和巍然的现代化大厦向她展现了历史的进程。世世代代,风风雨雨,多少人为此流了血,流了汗,可谁又能一一记住他们的姓名呢?
她想起这几天,是乘客的关注使她找回了往日的微笑,而人们更以真诚的微笑回报了她。这不能不使她的心一阵阵震颤着。她明白了这样一个平凡而又高深的道理——能给人们带来微笑的地方,就是自己的事业所在;社会的需要,就是生命的价值。本丽想:即使你的声音是黄金,如果不能变成生活的乐音,引起人们心灵的愉悦,那声音也是没有价值的。
七天七夜,她彷徨;她又不再彷徨。她对歌剧系的老师申述了退学理由:“我爱唱歌,更爱我的工作和我的乘客。”那声音,圆润而平静。
她走回小小的售票台。神情和步履,都与往日一样。她要用自己的心血和劳作装点她这小小的天地。
这是晨歌中最为优美的序曲,人们都从她那发自心底的浑厚深沉的女中音中,感受到心灵的美的乐章。

美是实在的,并不缥缈。
杨本丽的微笑,就是美的倩影,美的风标。
同行的伙伴对她说:“你这一笑,可是一绝。”
可是,杨本丽刚挎上票兜子时,并不会笑。
刚站上售票台,她甚至不敢眼望乘客。她涨红了脸,面向窗外报站,把西单报成王府井,引起一车哄笑。
和她同一天当售票员的哥哥,把她带到自己服务的22路车上。这个平日并不伶俐的哥哥,却能在车厢里揣摸到乘客的心理,满足乘客的需要。一位步履艰难的老人下车了,哥哥一声不响地把他背下车,赢得一车称赞。本丽领悟了:乘客最需要的是真诚。
她和哥哥一起到先进车组学习;她专门坐地铁,去琢磨播音员的声调;她到工地上捡废铁做成无数个方便钩;她去记住沿线许多胡同和单位的名称;她去调查人民大会堂、纪念堂和各大公园的开放时间;她去了解全市各个火车售票处的时间和所售线路、车次……
她会在你提着书包上车时,递给你一个方便钩;她对那个挤在人群里的老师傅说:“您拿的砂锅怕碰,放到我这儿,下车递给您。”她看到外地的乘客站站伸头看站牌,忙说:“别担心,到站我准叫您。”她在出早班车时,轻声报站,为让赶早的乘客多休息片刻……
她觉得,当她带着诚意为乘客着想时,她就有了做不完的事情,有了令人欢悦的充实。
一天,一对盲人,拐杖点地,摸索着上车。本丽跳下车,把他们一一搀扶上来,安排好座位,问清下车站,安慰他们说:“放心坐着,准误不了你们下车。”盲人不住点头,他们听到那声音中的微笑。下车时,本丽边照顾其他乘客,边小心地搀扶两位盲人,嘱咐他们过马路小心。两位盲人,循着车行的方向久久伫立;车厢里,随着一阵阵热流涌起。一位老者翘指夸奖:“姑娘,你这服务可是第一流的。”
1983年,大年三十的清晨,北京站的大钟刚敲过6点。一位战士急匆匆跳上702号车,没等坐稳,就问本丽:“同志,我要到天安门、大会堂、北海……”本丽看他一身风尘,问清他是边防战士,因公途经北京,停留不足十小时。本丽请他坐好,拿出纸和笔,边画路线边说:“同志,欢迎您到北京来。我给您当个参谋吧!您看,天色还没大亮,游览场所都没开门,您不如先到西单吃顿早点,解除旅途疲劳;然后,乘109路电车到北海一游;出北海东门,进景山西门,登上万春亭,能看到整个北京城;出景山南门,正对故宫北门;出故宫前门,就是天安门,您在广场上走走,能看到纪念碑、大会堂、纪念堂。然后,您再乘我们10路车返回北京站。”说毕,送上一张清晰的游览图。
战士操着山东口音说:“大年三十碰上你这么好的售票员,算我有福气;今天就是不玩儿,心里也痛快。”临下车,他走到售票台前,向本丽庄严地行了个军礼,说:“请接受一个边防战士的敬礼。”
本丽懂得,八方乘客,谁都需要理解和帮助。她希望这小小的车厢能装下一个世界。世界需要沟通,沟通需要语言。本丽拜师学方言,听着广播学英语,她充实着自己,也充实着车厢。现在她能主动用粤语对广东乘客说话;她微笑着用上海话回答上海乘客的问题;她用英语请外国朋友坐下。微笑托衬着各种语言,使本丽和乘客更贴近了。车厢里的世界也充满了和谐的温馨。

生活点拨着她的心灵,也锤炼着她的微笑。
一天的早晨,正值行车高峰时间。象来街站,702号车载满乘客,车门正艰难地关上。踏踏的脚步声从车后传来。几个小伙子赶到车门前,为首的一个硬是把手脚塞进了门缝。本丽急快揿启开关,重新开了车门,但迎面已扑来不绝的叫骂。本丽一怔,又随即说:“对不起,夹坏您了吧!”小伙子并无羞愧,继续大骂。一面招呼车下的伙伴:“哥儿们,全上来。”一面用坚实的肩膀顶着车门。
本丽竭力平和地说:“夹了您,实在对不起。可您顶着门,车走不了,您和大家都会迟到。”小伙子稍有收敛。本丽疏导着车内的乘客,人们体谅这位年轻的售票员,挤了又挤,硬是让车门紧贴着小伙子的后背,吱吱吜吜地关上了。本丽叹了口气,一阵委屈涌来。但,她从乘客的缝隙中看到了抱小孩的母亲,看到了老人和孕妇,她不能疏漏了对他们的照顾。于是,她又用微笑调整着自己,也调整着全车厢。
车行两站,又有两个小伙子踏踏跑来,本丽把头探出窗外喊:“别着急,我们的车等着您。”两人先后跳上车,指间的香烟闪着点点红光。本丽微笑着小声说:“请把烟掐掉,谢谢!”两人连连点头。
几站过后,本丽在流动售票时,发现那两个小伙子仍在抽烟。她走近低声相劝:“把烟掐掉吧!再坚持几站,下车抽,好吗?”小伙子难为情了,爽快地说:“得,您这态度,我们算服了。别说掐了烟,戒了都值。”说毕,使劲地掐灭了烟,又说:“不瞒您说,人称咱哥儿俩是‘百日蹭车无事故’。今儿再蹭您这车,良心上都过不去。得,师傅,来两张票!”本丽郑重地接过钱,又郑重地递过票。车厢里,一时气氛活跃:为本丽那唤起良知的微笑,也为那两个年轻人未泯的良知。
只是那个骂人的小伙子早已被人遗忘了。他一路看着听着,闷不作声。下车时,他掏出月票,高举过头。本丽向他微笑着点点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笑有些勉强。
下班后,本丽想着无端挨骂,十分委屈。她随意翻着抽屉,一封早已看过的信跳在手中。那是个正在劳教的青年写给她的。信上说,我休假时,坐您的车,真受教育,想起几年前坐您车时跟您捣过乱,您能原谅我吗?您还欢迎我再坐您的车吗?并不工整的字迹里,跳动着一颗正在复苏的心。本丽小心地折好信,默默地想:生活里总会有冲撞,关键是如何跨越它。她想起那小伙子高举月票的样子,那何尝不是跨越呢?当时,应当笑得宽容些。白日的委屈,随着反思飘走了。
几天后,车从北京站开出。两个外地青年谈兴正浓,把剥下的桔子皮顺手扔在地板上。本丽默默地走过去,捡起来扔到废票箱。两个青年恍然中连说“对不起”,本丽笑笑,十分宽容。但她刚转身,一位老人又“呸”地将痰吐在地板上,本丽轻轻走来,用拖布擦掉。老人惭愧地几乎从座位上站起。本丽又只宽容地一笑,然后象唠家常一样地向他们谈起卫生习惯,请大家一起创造一个文明卫生的环境。
请读河北晋县林牧局一位乘客写给杨本丽的信:“我是十年动乱中长大的青年,冷遇冷眼使我这颗沸腾的心冷了下来。10路车上的春风吹进我的心田,使我坚定了一个信念:活雷锋大有人在,象抗美援朝、抗日战争时的热血青年今天还大有人在……”
难怪,每当车到终点,许多乘客和本丽握手告别;车已开出,常有乘客在车下挥手致谢。杨本丽的微笑,冲散着人间的冷漠。
年轻的杨本丽,从19岁背上票兜,至今已6年。那刚站在售票台前的怯生生的女孩子的形象,已永远留在她人生之路的起点上。如今,她肩负着岁月的使命,熔炼得满怀纯情,一身本领。
1981年,她被评为总公司先进工作者,以后连年蝉联;1982年,她被评为北京市三八红旗手;1983年,她当选为海淀区人民代表,又在二十九省市优质服务竞赛中被评为优秀售票员;1984年她被评为北京市劳动模范;1985年,她荣获全国总工会颁发的“五一”劳动奖章,又被评为全国新长征突击手。她曾七次被中央首长接见,她光荣地列席了共青团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
至今,她仍站在先进行列中;至今,她仍站在售票台前,站在使她选择了终身事业的千百个普通乘客中。她说,在这样大的社会交响乐里,我只是一个小小的音符。
哦,这个永远微笑着的音符!
哦,这个心之桥的建筑者!(附图片)
雷猛插图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黄金和宝石的山
马立诚
上阿勒泰真是个玩命的决定。
在乌鲁木齐,我问一个新疆日报的熟人去过阿勒泰没有,这位快50的老记者脸微微一红,遗憾地摇摇头。但他接着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位局长从乌鲁木齐坐吉普车去阿勒泰,路上把脖子摇断了。旁边立刻有人附和说:9月4日,那里下了第一场大雪……
真够刺激的。难怪,小学五年级就听地理老师在课堂上侃大山:阿勒泰,就是遍地黄金的意思。那不成了童话里的宝山了么?既然是宝山,“摇断脖子”的寻宝者大概总得有几个。
9月13日,我和老曾顶着晨星从乌鲁木齐坐吉普车上路。老曾一直在新疆当记者,也是头一回上阿勒泰,劲头比我还足。
近一千公里路,车子穿越戈壁,随山俯仰,入目皆为黄褐色。老曾指着戈壁上一座座风化了的圆顶石山叹道:“咱们到月亮上来了!”
下午,偶一瞌睡,正逢车子急下陡坡,脖子便猛地向后一扬,后脑勺几乎碰到车座后面放东西的铁板上。极痛中想起那位局长,不妙!赶快用手摸脖子,还好,没断,不敢想颈椎是不是出了毛病。
再也不敢合眼。晚上在克拉玛依睡了一觉,第二天又顶着星星开拔。临近中午,终于在苍茫如海的阿尔泰山中隐隐约约望见了胡杨掩映的阿勒泰城。“白云生处有人家”,信然!
卫星地面接收站大楼、地区行署大楼、阿勒泰报社楼……这些久违了的人间熟景一个个扑面而来。这深山里竟起了这许多秀丽的大厦?我正叹着,老曾笑道:“从月亮上回到地球上来了!”
接待我们的阿勒泰地委书记李东辉,一个黑黑瘦瘦的40出头的老大学毕业生,指着这些新建筑说:“这是刚刚开始哟!”
是的,他刚从乌鲁木齐调来不久,办公室还在小山坡上简陋的平房里。他见我们眯着眼打量黑乎乎的走廊,脸上不由浮出几分惭意,也不说话,只是不声不响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慢慢打开。一块蚕豆大小的黄金块赫然现在纸上。
“我们阿尔泰山72条沟,沟沟都有黄金!”他脸上放出了光,“过去,政策上卡得太死,这几年放宽了,鼓励农民采金卖给国家。青河县有个老头,采金一年挣了两万五!”
受了老李的鼓励,第二天上午九点,我们就乘车前往阿勒泰市以北30公里的板长沟,寻访这些以前只在电影里见过的寻宝人。进了山,几乎没有路。吉普车就在大石头小石头上跳舞。
一路上的风光却极诱人。银亮银亮的白桦林迎风摇曳,澄绿澄绿的雪水汩汩地流淌,眼睛都为之一清。
走着走着,便被后面一群绵羊赶上来。羊们并不怯生,前前后后将吉普车簇拥起来。汽车的喇叭声和“哞—哞—”的羊叫一高一低地配合起来,逗得在一边赶羊的脸蛋皴红的哈萨克小牧民咧嘴直乐。他呼唤着羊群快走,慢慢地,这一片白云似的羊群终于赶到车前边。前面有一段平坦的路了,小牧民把羊赶到路边,成一线往前走,让出了路,回过头朝我们招招手。
30公里的路终于走完。下了车,空气清新极了,山风鸟语中举目四望,老曾眼尖,用手一指北边山坡。果然,那里奇迹般地拱起几间地窝子。我们急忙爬到跟前,不敢造次。我朝黑洞洞的门里喊了一声。里边立时有年轻女子应声道:
“进来!”
进门下三级台阶,好香的牛肉味。闭了闭眼再睁开,是三个姑娘,正站在一台大灶锅前,手握了炒菜的铁铲在锅里翻搅,扭头看着我们。
老曾上前介绍了我们的来意。一位姑娘立刻放下铁铲飞奔出屋,另一位指了指对面让我们坐。原来灶台对面的地上铺了木板,上面卷了被褥。我们坐在木板上,看着两边墙下堆着的洋白菜和一屉屉咧了嘴的黄馒头好奇。
一支烟抽完,出去的那位姑娘领来了一位老人,虽然瘦,很有精神。他一屁股坐在木墩上,不由分说让了我们每人一支烟。交谈中,知道了老人叫尚登元,60岁,新疆木垒县人。
“想看淘金?好!”老尚把烟头在木墩上一捻,站起身对三个姑娘耳语几句,领我们出了屋。
白花花的太阳。上山拐了一个弯,就见山坡上修了一条顺坡而下的水槽。水槽两边站着十几个手执锹镐钉耙的小伙子,都是20岁的样子。老尚叫了一声:“小萧!”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小伙子应了一声,弯了腰用铁锹在槽底撮了一锹沙子倒进一个干净的木头簸箕里,然后把簸箕浸入流动的水池中,一上一下轻轻簸动。簸箕里的沙子随着他的胳臂一扬一扬渐次沉进水底。最后,簸箕底剩了手掌大一片乌黑的铁沙。黑沙中间,是亮闪闪的手指甲大的一片黄金末。
老尚和小萧陪着我们回到地窝子,已是中午一点半。两大碗热气腾腾的柿子椒炒牛肉端上来,这是特为招待我们做的。
从小萧口中得知,淘金的共24人,除老尚外,都是从四川农村来的。三个做饭的女子中有一个是小萧的妻子,两口子1984年从四川遂宁来阿尔泰山淘金,把淘洗出来的黄金卖给阿勒泰市国家银行,每人每月得500元左右。
说话间,小萧的妻子抱着一个小孩走进来。我问小萧:“在阿尔泰山生的?”小肖点点头。
我们站起身,逗逗这个“小新疆”。小男孩刚八个月,脸红扑扑的,胖得象个球。一双好奇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我们。
老曾赶紧举起照相机给他们拍了个“全家福”。闪光的一刹那,我看着这一对年轻夫妇脸上甜甜的笑容,忽然想起进山的艰辛,问小萧:“孩子病了怎么办?”
小萧乐了:“哪里会生病哟?没那么容易!”
我想起北京的朋友们三天两头抱孩子上医院的急劲,不由得叹息了一阵。
小萧告诉我们,淘金最要紧的是找矿,这是老尚的功。老尚年轻时就在甘肃淘金,练出了一副好眼睛。去年8月,他来板长沟,一冬没出山。到了今年春天,终于认定这个山坡是沙金富矿。他跟这伙年轻人是偶然碰上的,一说即合,经批准成立了采金专业队,干了起来。有老尚从中指导,小萧带的这伙年轻人就自如多了。
我问小萧:“冬天这里很冷吧?”
“零下45度。”
“苦不苦?”
他妻子憨厚地一笑:“哪儿都一样!”
就这几个字,把我震撼了。想说点什么钦佩的话却说不出来。脑子里转的几句都太浅,敌不住这几个字。我们的羁绊太多了啊,哪里还有这种纯真猛进的精神?隐隐地,一股愧疚升了上来,看看老曾,他眼睛里竟比我还激动。
司机按喇叭了。
小萧望着沉沉无言的阿尔泰山,若有所思,缓缓地说:“我还想再叫些人来,采这里的宝石呢!”
我在乌鲁木齐的地矿展览馆看见过,海蓝宝石、红宝石、祖母绿和水晶。有一块海蓝宝石比拳头还大,海水一样蔚蓝,可比海水晶莹。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里边都有一个猫眼大的光环,熠熠生辉。听讲解员介绍,这可是无价之宝呢。
顺着小萧的目光看过去,神秘的阿尔泰山静静地袒露着逶迤的胸膛,白桦林吸吮了她的乳汁正在午风中轻唱——是在欢迎这些远方来的年轻的开拓者?也许。
阿尔泰山,黄金和宝石的山,你寂寞而孤独的日子就要结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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