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8月2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蝶梦
杨牧
一张请柬在桌上放了几天,我还没有拿定主意。首先是“蝴蝶岛”这个名字,对我就少些诱惑力。在新疆久了,大山、大漠,铸就了一种粗野的顽习,不大再喜欢花花草草、蜂萦蝶舞之类。一位朋友在信中附了一句:“来吧,东山岛是出大文章的地方!”东山岛指的就是“蝴蝶岛”,柔柔尤物,纤纤粉蝶,哪会有什么“大文章”呢?我抱着“走走看”的心理走了一遭。幸好我走了一遭,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时值初秋,南国闽海还是盛夏。一过漳州,一路的龙眼、菠萝、香蕉,甜蜜的浸润消融着我北国的烟尘。穿过漳浦,一道海堤抖尽我身上最后一片风沙,东山岛就在脚下。不到两天,我就承认它有迷人的地方了。
马銮湾的海滨浴场,沙滩连绵,线条优美,不亚于北戴河海滨或普陀山的“千步沙”。古城外的“虎崆滴玉”,一线岩泉汩汩脆响,有暇在这里引泉烹茗,或观海,或听潮,大有一番悠然异趣。被称为“天下第一奇石”的“风动石”,如巨大仙桃危立于海滨石盘之上,相接处不过方寸,曾有战舰以铁索拉之也岿然不动,一阵风过,竟摇摇欲坠。“石僧拜塔”、“苏柱擎天”……几乎一步一个风景,小岛之上到处是历代骚人墨客留下的痕迹。如果你站在塔屿远望,茫茫苍苍,烟波浩淼,台湾海峡直通浩翰的太平洋……自然景致和人文景观比比皆是,原来是一个鲜为人知的游览胜地!
倒是那些电影家们,具有特殊的敏锐触角,还在东山岛以它的奇幻倾倒中外游人之前,他们就把镜头伸向这里了。听说《珊瑚岛上的死光》、《海盗》、《秋瑾》等十多部影片就取景于此。
然而这一切与“蝴蝶”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上午,我们登上澳角村的一座山峰,整个岛屿便匍匐在脚下。原来这“蝴蝶”仅因岛的形状而得名。凭高俯视,果如一只五色彩蝶嬉戏于大波大涌之中。两道海湾把它系成一个细腰的X形,它便成了东海和南海的临界线,北临厦门,南靠汕头,东去高雄仅七十八海里,历为海上重要通道,尤以对台贸易较早,明朝初年海上往来尤盛。可惜清初推行所谓“南蛮迁徙”,一度衰落。解放前的百年间,风沙淹没过13个村庄。到解放初期,一片破败,基本上已没有工业,渔业、农业也萧条寥零。三分之一个世纪过去,这个小岛已百废俱兴,五业俱旺,而且成为新时期的一个经济开放区。年总产值已经超过2亿元。芦笋基地,每年创值近千万;对虾基地,年可创汇100多万美元;林木覆盖已达1/3以上,还大量套以各种水果和经济林木;而它拥有的全国最大的硅砂矿,更是一个溢金泛银的聚宝盆。
但是这一切似乎与“蝴蝶”仍然没有多大关系。我甚至感到,用“蝴蝶”作为这样一个海岛的雅号,除了地形地貌上差可说得,要从精神实质上讲,简直有点贬低它的风貌了。
但不管怎样,这只“蝴蝶”已经引起更多的青睐,特别是那些海外游子。我们进入一个“台胞接待站”,那里就是一片忙碌。一位刚从台湾归来的中年汉子,正站在一棵椰子树下,如痴如醉地亲抚他的衣胞之地。主人说,这个小岛当年被抓丁就数千人,以致留下一个有名的“寡妇村”。但近些年来,去台的4700多人中,已经有3500多人有了通信往来,近300人回来探过亲,有50多人定居了。近年停靠的台湾船只已达1200多艘,6000多人次。游子,总是如此地眷恋故土的呵!
东山岛人心里最明白,家乡的昌盛是对他们在外的骨肉最大的感召。他们奋发,他们自强,他们精心设计并开发这个宝岛。我们登上一座即将竣工的“华福酒店”,大楼高9层,总面积达11000多平方米,为国际三星级标准建筑。不仅设有标准客房、中西餐厅、宴会厅、咖啡厅、音乐茶座、舞厅酒吧、美容室、电传室、洽谈室、健身房、商场、车队,整个建筑还装备着中央空调系统、闭路电视和音响系统、电梯系统、自动电话系统、自动消防报警系统等现代化设施。酒店坐落在九仙山麓的一个高地,倚山临海,极目千里,我想那些海外游人或归来的游子,登此一望,不知会生出多少诗情与感慨呢。
东山岛人似乎比九仙山站得更高。县委宣传部高爱明同志——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部长,满怀壮志地对我们说,东山现在还属一个“第三世界”,但它的明天却是无比壮观的。他象一个政治家也象一个经济学家,丝丝入扣地分析着东山的地理优势、港口优势、建材优势、水产优势和旅游优势。他特别说,东山是海内外关注的地方,不但在海外的港台游子通汇增多,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十多个国家的内侨外商也都把它作为一个广阔的天地。而要使宝岛更加繁荣,还要靠自己的艰苦奋斗和现代人的目光和胆识。他们大量招揽人才,目前已有北大、兰大的学生奔赴宝岛参加建设;他们抓规划,特地请了上海同济大学城市规划组进行了多方规划和设计,还请了有关部门作了铁路方面的规划;他们正在抓基础建设,水、电、通讯、码头等设施。他们已有了两个3000吨级的泊位码头,还将筹建一个万吨级的码头,一旦建成,可望成为一个世界性中型良港。高爱明说,国务院已正式批准东山为对外开放口岸,东山人民正以空前未有的热情把宝岛建设成一个以港口经济为中心,以轻型加工、贸易、旅游业为特色的外向型的经济区——那时候的“蝴蝶岛”,将是一个五彩缤纷的“大世界!”
我被他们的豪情感染,临别前夜破例地喝了几大杯酒。大醉酩酊,突然发现我的住室不知是谁遗留下一本小读物,朦朦胧胧信手翻开,竟有一篇《蝴蝶趣谈》。那“趣谈”说,人们对蝴蝶多有成见,以为它仅是纤纤“粉蝶”,其实它翅上并不是“脂粉”,而是一种美丽的鳞片。它也不是只会旋飞于花间的尤物,而是可以飞越崇山峻岭的“大鹏”。我国的云南、海南岛等地,就有一种罕见的巨蝶,展翅可达26厘米,
“弯弓射大雕”者有时竟把它误为奇鹰。美洲还有一种“彩蝶王”的记录,它们每年成群结队,成千上万,从加拿大和美国的中、西部出发,浩浩荡荡,飞往南方的墨西哥。
真有这样的奇迹吗?醉眼中,面前“蝴蝶岛”这只奇蝶,就以它的仪态万方纠正我对“柔蝶”的偏见。它迎着大潮,迎着霞光,驮着祖国和她的赤子对它的期望,向着更加辉煌、广阔的前景飞去。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青龙过海”之类
谢逸
久已不进宾馆吃饭,偶一涉足,却似刘姥姥逛大观园,那菜单真使人眼花缭乱。随便点了“青龙过海”,以为蛇猫同锅既称为“龙虎会”,那青龙该是蛇肉了,但端上桌来,却是一碗清汤,上面只浮着几片蕹菜而已。
蕹菜改名,一沾龙边就身价百倍,未免太离谱。但仔细一想,这类事古来也曾有,比如说罢:北齐有个厨师以“邪蒿”煮蔬进献太子,却给近侍官挡住,说:“此菜有不正之名,非殿下所宜食。”清朝一个官员病了,医生开上药方,但他嫌药名太“俗”,不肯饮用,只好改枸杞为天精,陈皮为贵老等等,他才点头喝下。
换上好听名字,不仅是蕹菜枸杞之类,花鸟也是如此。牡丹曾被称为花王、贵客、百叶仙人,芍药别号娇客、花相、艳友,海棠改叫蜀客、花贵妃、花中神仙。而鹤被改为仙客、山君、羽衣道士,鹰叫嘉宾、殊翁、书空匠者,鸥称海翁、婆娑儿、碧海舍人等等。如果掩住原名,请猜一猜那些称号究是何物,十有九是会猜错的。名不副实,有的竟达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且在长时期里形成了一种风气,表面上华丽动听,但挂着羊头卖的却是狗肉。流传到现在,蕹菜竟摇身一变而为青龙,凉茶小摊也挂上“陆羽精舍”的牌子,诸如此类,真令人哭笑不得。
尽管如此,枸杞还是枸杞,不会变精,牡丹还是牡丹,从未成仙,鹤还是鹤,而不是什么道士。多少年来,不知安过多少好听的名字,但为时不久,谈得嘴淡了,也就忘个一干二净,人们记得的仍是牡丹、枸杞、鹤。


第8版(副刊)
专栏:

在血火染红的日子
何玉锁
无情之火,吞噬了大兴安岭的部分森林。
一天,8级以上的大风,卷着几十米高的树冠火,呼啸着扑向T县。县长、林业局长和县委书记亲临现场,指挥3300多名扑火大军,分三点、六路,对大火强行分段切割。然而“嘶嘶”怪叫着的火头,象披头散发的魔鬼,吐出的火球凌空飞窜,落地便成爆炸式燃烧,无法阻截。
与山火较量了20多年的人,心中掠过一片阴影。常言说,不怕4月火,就怕5月烟。5月,冰雪化尽,气温增高,物燥风高。
“县长,盘中林场发现火情……”
县长的心“咯噔”了一下。盘中林场的干部和职工,都在这里扑火,家里只留了值班人。他抓过电话命令值班人员,赶紧将280户家属,一个不漏地转移到安全地带。
电话中断。
“县长,马林林场告急……”
“啊——”县长惊叫了一声,又抓过电话。电话已经不通。
“火头已突破第一道防线,向镇里扑来了!”
县委书记和群众的眼睛都看着县长;希望他立即拿出灭火良策。
县长此时格外镇静。他双手叉腰,仰望大火烧成暗紫色的天空,悠闲地踱步。
县委书记摆手示意,让大家退到一边。他知道,决战方案正在县长的心中酝酿。十分了解这个22岁就扎根大兴安岭的林学院毕业生。县长先后在3个林业局,当过17年副局长、局长。曾骑马对大兴安岭东部林区进行勘查,牢牢掌握了各处的地形,地貌,河流和森林走向。他多次带领群众扑打山火时,利用地形,巧借风向,以火攻火,都取得了胜利。
县长突然在县委书记面前停住脚步,目光明亮而坚定:“由森警三分队孙队长率30名森警战士去点迎面火,500名群众紧跟在后,清理火场。”
“这——”县委书记倒抽了口凉气。此刻风急火猛,硬拚会烧死人的。可他又想,县长一定有他的道理。
“把你的设想对大家说说?”
“现在已是深夜,气温降到零度,湿度相对增高。这是不利于山火蔓延,而有利我们扑打的好时机。更主要的是,森警战士素质好,作战勇敢顽强,受过专业扑火训练;防火服装、扑火器材也比较先进……”
事情就这么定了。
县长目送身穿红色防火服的森警战士利箭似地向火头射去。他仔细辨认风向,转身对县委书记说:
“风向有转的征兆。我和秘书去检查站看看。”
吉普车向两公里外的检查站驰去。县长对秘书和司机小颜说:“一般的山火,都有三个火头。第一个火头受阻,第二个火头可能要沿开阔地,从检查站突进。”他们刚到检查站,第二个火头已经张牙舞爪地扑过来了。
“拿喷灯,烧隔离带,不让火烧过检查站!”
这太危险了。但县长顾不了这许多,跳下车,提着煤油喷灯向大火冲去。秘书和司机也提着喷灯跟上。他们一口气点了半里多长的火点,很快烧成一条火带。他们抡起树条子,抽打着驱赶着火带向前烧去。
突然,几个火球“呼呼”叫着,从百十米远的上空飞来,落在他们身边。县长大喊“快跑”,三人连滚带爬冲了出去。
县长望着烧向山下的火头说:“上山火,快如马;下山火,慢似牛。这儿被控制住了,咱们赶紧去木材加工场。”真是料事如神,他们与第三个火头同时抵达加工场。这里有一辆消防车。县长立即将值班工人组织起来,用水龙和三台风力灭火机逼着火头向第二个火头靠拢。这是县长“以火攻火”的一种方法。
两个气势汹汹的火头距离越来越近。最后撞在一起,发出轰然一声巨响。巨大的热风,卷着浓烟大火冲上了高空。
四野顿时一片漆黑。
黎明时,风息火灭,盘古保住了。
县长缓缓站起,向大家宣布刚刚接到的报告:昨天夜里十点五十五分,大火飞越盘古河,二十分钟后,盘中化为一片火海。十一点二十五分,马林被烧光,十二人死于非命。
“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个灾难的夜晚。我作为一县之长有责任,我要向上级请求处分。”
人群在抽泣。盘古河在呜咽。
作为一县之长,他面对盘中、马林久久伫立,缓缓摘下头上的帽子……


第8版(副刊)
专栏:

弥足珍贵的历史影集
邓岗
在纪念抗日战争五十周年和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六十周年的日子里,看到一本封面由邓小平同志题字的《华东抗日解放战争摄影集》,欣喜之情油然而生。它是由西湖摄影艺术出版社出版的。翻开这部大型影集,一幅幅硝烟滚滚、战火纷飞的人民革命战争的历史画卷,重又呈现在我们眼前。正如张爱萍同志在序言中所指出的,这是一本带有军史、战史性的摄影画集,它真实地反映了华东军民在这两次战争中的不朽业绩和战斗生活,既是一部形象的革命文献,又是一本爱国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的生动教材。
这是一本集体创作。作者是几十位当年在革命战争第一线上的将军、士兵、党政干部,以及专业的摄影、新闻工作者。他们在今天难以设想的简陋工作条件下,克服重重困难,冒着生命危险,有几位同志甚至为此血染沙场,才摄下了这些珍贵的镜头。它是一些同志付出了血的代价而成的一部革命战争的实录。
影集让我们走进许多感人至深的历史画面:经过昼夜浴血苦战的解放军子弟兵,进入上海市区后露宿街头,不进民宅;淮海战役中,几十个战士站在隆冬季节彻骨寒冷的河水里,用肩膀扛着木梯,架起一座人桥,让后续部队采着人桥过河去追击敌人;千千万万支援前线的民工推着运送粮食的独轮车,象滚滚洪流,和部队并肩向前方进发;兖州战役,两个战士冒着炮火,把被敌机炸伤的大娘背下火线;英姿飒爽的渔家姑娘,毫无惧色地站在船头,划着桨,把一船船解放军渡过长江天险……影集里还有许多幅反映战争年代刘少奇、周恩来、陈毅、粟裕等领导同志在江淮河汉地区工作和亲临前线指挥作战的珍贵镜头。所有这些从各个层次、各个方面真实记录了当年革命斗争实际的图片,虽然时隔几十年,今日看来依然是那样亲切感人,那样发人深思。我们的党,我们的军队,不正是凭着这种一心为人民的一片赤胆忠心,才得到人民的拥戴,赢得革命战争胜利的吗?


第8版(副刊)
专栏:

高原秋色〔中国画〕 马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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