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8月1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见怪不怪,其怪不败
牧惠
一位来中国学中文的日本朋友,对某大城市公共汽车上张贴的服务公约深表不解。《公约》上写着:“为乘客缝补衣服或提包裂口”,“为乘客提供晕车药”。他奇怪:这是不是缝纫铺和药店把他们的业务范围扩大到公共汽车上来了?”在公共汽车中,每个乘客都急急忙忙上车,又急急忙忙下车,车上那么多人,挤都挤不过去,还能缝衣服吗?”
我相信,我挤公共汽车的次数,无论如何会比这位日本朋友的次数要多。在他提出这个问题之前,我压根不曾留心到张贴着这份确可非议的《公约》。为什么呢?除了粗心,忙着赶车等等原因之外,还有一条是:对于交通服务行业张贴或不张贴的《公约》,我照例都不重视。我的经验是,这些公约,除了那些规定乘客、顾客“必须”、“注意”、“严禁”等等指示性的限制条文外,其余的多半不打算执行。有一次,我在一座中档偏高、《公约》条文甚多的宾馆里住了一个星期。头一天我就对服务员指出台灯不亮,到我走那天,台灯依然不亮。被迫辍笔,也毫无怨言。
读到日本朋友提的这番中肯而且切中时弊的意见,同意之外,我突然为自己这种迟钝感到羞愧。一个人只要活着,总会感到有些人和事奇怪得不可理解。最近到苏南和珠江三角洲走了一趟,听到诸如农民进城买青菜、城市工人愿意找农村姑娘结婚、村办工厂工人不想调镇、乡镇干部不肯调县这类新闻,就深以为怪。于是研究一番,找出原因,同时发现我们某些制度的未尽完善。为什么天天在城里住着,反而根本不觉公共汽车《公约》的怪了呢?“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看来感官是有点麻木了。
当然,“怪”不一定意味着坏。郑板桥被称为扬州八怪之一,我看他就怪得好。贾宝玉之所以好,好就好在他让贾府内外的人都觉得“怪”,“不可理解”。上面说到的新农村的几怪,就很难用“好”、“坏”二字来鉴定。这就得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在这当中,最忌对旧怪习以为常,而对开放、改革出现的一些问题大惊小怪。由于长期以来实行“大锅饭”分配制度,有的地方仍然是干好干坏一个样,干多干少一个样,甚至干少的、干坏的拿的报酬比干多的、干好的还要多,整人的比改革的吃香,热心于官位比热心发展生产力的人升官快……这种处事不公、赏罚不明,很不合理,大概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缘故吧。这种怪事,常常被排斥在那些脱离生产力的发展、抽象地讨论改革中出现的某些现象、并对这些问题忧心忡忡的同志们的思考范围之外。
现在看来,“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这句话甚有毛病,它实际上是一种躲避矛盾的自我解脱,自我安慰。努力培养分辨怪与不怪的能力,见怪之后,首先必须怪起来,然后分析它产生的原因和利弊,那些不好的怪事才有败的可能。见习惯势力之怪而不怪,此怪肯定不会败。
见怪而怪,是怪事败的开始而不是结果,是可能而仍不是现实。习惯势力顽强,并不是一两个回合就会服输。但是,它毕竟比见怪而不怪要前进了一步。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采风录

碰蛋,在岩滩……
〔壮族〕蓝阳春
岩滩,位于广西境内的红水河中段,国家正在这里进行水电站建设,本是个无人知晓的荒野僻壤。农历三月三,我们来到这里,参加壮族的传统歌节。
中午1点多钟,歌节的活动进入了第一个高潮——“碰蛋”。岩滩这一带的歌节活动,与别处有所不同,一般分为两个阶段,先“碰蛋”,然后才对歌赛歌。“碰蛋”十分有趣,男女青年双方手持“彩蛋”(煮熟了的并染上红、蓝、黄、绿等色的鸡蛋或鸭蛋),将尖的一头互相碰击,完好的一方为胜,被击碎的一方为败。碰蛋要眼快手快,讲究方法技巧,还要以语言配合,通过“花言巧语”挑逗迷惑对方,分散对方的注意力,然后迅速出击,方能取胜。这是壮族男女青年的一种“交友”方式,也是为下一步的对歌物色对手而进行的准备工作。
这时,红水河大桥桥面的人行道上,桥两头的空地上,挤满了穿红着绿的男女青年,七八个一群、十几个一圈地围着相互碰蛋。你来到人群中间听到的是四处发出的“哔”“哔”“哔”的彩蛋的碰击声。为获胜者喝彩而爆发出的“呼——”“啊——”“哈——”的狂欢声,不断抛向河谷的上空。我们路过马山县城时,当地的壮族同胞向我们献上节日礼物——每人一小半篮五色糯饭、五个红蛋,于是,我们情不自禁地加入到碰蛋的行列中去了。有的壮族姑娘把从家里带来的装满一个壮锦袋的彩蛋都碰完了,还不过瘾,到桥头的个体货摊那里买蛋继续碰。
我无意中发现一个“奇迹”:与当地壮族姑娘碰蛋的有不少是操着湖北、湖南、江西、浙江、福建……外地口音的小伙,这哪里是壮族后生呢?一打听才知道,是岩滩左岸工地的来自长江葛洲坝工程局的工人和技术员。他们1985年春来到这里,在共同建设、劳动的过程中,与壮族同胞建立了深厚的感情,这一带的脱贫致富工作也得到了带动和促进,山民的衣食住行起了显著的变化。现在,你看那碰蛋的男女双方,面部都一样喜悦,话语都一样甜爽,难以分得出谁是壮家仔、谁是外乡人了。
时间过去了两个多小时,桥上人一点也没有减少,各色碎蛋皮落满了桥面,铺上了一层“彩花”,加上人们各色各样鲜亮的服饰,红水河大桥这时成了名副其实的五彩桥了。(附图片)
滕满静摄


第8版(副刊)
专栏:

“积木学”
谷长春
积木的设计者,我是佩服的。一盒不同形状和颜色的小木块,即可拼凑出造形各异的楼台亭榭,有“变化多端”之妙。不比照图案而运用自如地摆积木的孩童,表现出丰富的想象力,其聪颖可佳,我也是佩服的。
“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会抄不会抄”。作为“经验谈”或文论中的“仿效与点化”之说,也许有点道理。任何人都避免不了参考、借鉴古人、别人以至外国人的“思想材料”及
“语言外壳”。然而,人类在认识真理的历史长河中,总是要根据时代的前进,不断有新发现,产生一些新思想,提出一些新见解,这就不是“摆积木”所能办到的了。
如今,新学科纷纷涌现和介绍进来,新书籍大量出版,人们常为无时间读书而苦恼。而我读了几本“概论”、“大全”以及书名不同却属同一学科的东西,却感觉“似曾相识燕归来”,甚至有惊人的雷同之感。原来,是换了商标的那盒“积木”。生吞活剥地转述别人思想,是思想的懒汉。盼望做学问的,切莫热衷于“积木学”,也盼望“负责把关”的编辑,讳雷同,重创新,给予积木的设计者而不是拼凑者以更多的“青睐”。


第8版(副刊)
专栏:

悠悠桑梓情
罗炳坤
“呜!……”下午六时正,一声宏亮而又带点沉郁的汽笛长鸣之后,轮船缓缓地离开了十六铺码头。从上海开往宁波的班轮准时开航了。
我是开航前几分钟才踏上轮船的。当我找到了自己的舱位时,比我先上船的同伴老岳已经等得有点发急了。因为我们原不在一个单位工作,平日见面机会不多,这次是一同参加了一个临时性的组织,此行两人正好又是睡的上下铺,彼此要说的话就不免多一些,嗓门也响一点,就象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只是,偶一抬头,发现对面双层铺旁边站着一位30岁出头的男青年,正友善地盯着我们。我这才意识到,同舱还有另一位旅客。不,是两位。再一位是躺在那边下铺、正在闭目养神的老年妇女。她的一头白发格外惹人注目。从男青年不时深情地审视她的神情看来,他们象是一家中的两代人。我和老岳的高声谈笑一下子煞住了,并且,很快地就都上床休息了。
这天夜里我和老岳固然再也没有交谈过,和萍水相逢那一老一少更不曾搭过讪。直到第二天清晨,轮船从东海进入甬江口,旅客们纷纷起床收拾行装时,我们才开始攀谈起来。
谁知这一来倒引出一支旋律优美的歌——
老人的老伴姓郑,是宁波市郊里四堰村人,早年到上海做工,往后成家居留,转眼已有几十个春秋。如今,老夫妻都已退休多年了。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同行的那位男青年就是他们的乘龙快婿。老两口家住上海市斜土路上、一间只有十几平方米的旧房子里。闲来无事,不时回故乡走走,看望乡间父老兄弟。年复一年,看到村子里的人依旧喝着从井里提取的带有海水咸味的水,心里总感不是滋味。恰巧,两年前老郑那位自幼到了日本谋生的弟弟寄来了27000元,说是给哥嫂买套象样的新房子安度余年用的。区里有关单位得知后曾给他们筹划过,这笔钱可以买到一套30多平方米、有两间居室的新房子。只要两老愿意,一切手续都可由区里代办,他们等着搬进新居就是了。可是,老郑夫妻几经琢磨,却认为,还是把钱用在给本村乡亲装上自来水好。
这边,乡政府也早有计划,要将宁波市区自来水管延伸到里四堰村及邻近几个村子,无奈经费短缺,迟迟未能实现。若要村里乡亲自行出资,得每户分摊一百多元,眼下也难办到。老郑的建议受到乡政府的积极支持,他们商量的结果是:全村一百多户人家安装自来水管的材料及人工费用共约两万元,归老郑出;具体工作由乡政府做。事情就这样决定了。谈话未了,老太太还从贴身的衣袋里拿出那份用正楷书写、双方签名盖章的《协议书》给我看。
时下,在人际关系上,“我”的砝码特重。象这样一曲动人心魄的“无我”壮歌,该是很少听到的。因此,可能会有人怪责我唱来平淡乏味。可要知道,老太太在向我叙述整个事件的经过时,就是那样简短朴实的,仿佛说的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一样。不,如果她讲述的是别人的事,那末,兴许内容要丰富得多,味道也醇厚的多吧!
说实话,我心中的“我”字还是挺大的。为此,听完老太太的叙述之后,我的问话也就脱口而出:“这一来你们两老不打算住新房子了?”
“老房子是小一点,但两个人也够住的了。再说,在一个地方住久了,邻里尽是熟人,我们也舍不得搬开呢!”郑老太太的神情依旧坦然自若。
“那女儿女婿没有意见?”我的视线转向了她身边的那位男青年。问话的用意是明显的。那是因为,小两口把老两口挤出老家的事已经不是“新闻”了。这样做固然有悖于情理,为人们所不齿。但是,眼看新居到手,“老一辈不要也罢,为啥不给后代留点家业呢?”做子女的要是有这种想法,亦属人之常情,无可非议的吧。
“我和妻子有新工房住着,每月又都有固定的工资收入,我们不希罕老一辈给留下什么家业。我们尊重老人家的意愿。”对方平静地说。
到这里,我再也提不出问题来了。
船很快就要靠岸了。无意中,我发现他俩身边的大包小包竟有五、六件之多,随即又问:“您老是常回家乡的人,为啥还要带那么多行李?可不好拿呢!”
“不!”回答我的又是那位女婿:“那些包裹里装的多半是我丈人买的香烟糖果,是用来送给乡、村干部的。说是多亏他们给乡亲们办了好事哪!”
什么?我不由一愣。该感谢的不正是为众乡亲办了件大好事的两位老人家么,可如今,他们反倒感谢起别人来了……


第8版(副刊)
专栏:

孤独
李泽厚孤独象蓝色的连衣裙你锁在箱子里的衣裳孤独象蓝天里失落的星星你守望夏夜的丛林孤独象无边无际的蓝海洋没有风暴没有风帆你站在灼热的沙滩上
一九八七年
四月于旅中


第8版(副刊)
专栏:

望鹰(外一首)
张晓健在狭窄的山径上望一只自由的雄鹰望一粒倔强的种子扎在云的沃野望一只庄严的徽标配在蓝天的胸襟望一粒念珠叩响寂寞的山林望一把钥匙开启高远的天庭呵,望呵,望见了什么——自己的投影!
鹰巢一片凝固的天空嵌在万仞绝壁之上象钢钉,将沉沦钉在谷底象徽章,抬起了群峰的肩膀虽然,花开不到那儿
泉流不到那儿但那是一粒黑黑的眼珠忠诚于这片土地的安详呵鹰,我知道,你的生命在和太阳最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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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栏:

雨〔红土陶雕〕 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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