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8月1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男孩儿
卢晓渤
妈妈给了我一支小小的画笔,人们便把我叫做男孩儿。
一我的路不在汽车跑的宽宽的大马路上,我的路不在人们走的有着安全岛的“斑马线”上。我的路在石砌的路牙边蹦上跳下地伸延;我的路在雨后的泥滩水洼中铺展。亲爱的爸爸和妈妈,要是你们也肯在我的路上走走,你们一定会听见我的路在唱歌呢,象小鸟一般欢乐,象晨风一般轻松的歌儿啊,比妈妈的钢琴曲还要好听。听着它,向前走,路就是再长,也不会累得忘了笑,只顾喘气。二  妈妈在包饺子,我也想要块面,把圆圆的太阳变成带馅的月亮。妈妈在缝衣裳,我也想要根针,缝件带袖子的魔方,藏起全身的秘密。可妈妈不让,她说:“去,男孩子跟爸爸学去。”
男孩子就得跟爸爸学吗?学爸爸骑自行车去好远好远的地方,买回一张吃饭用的圆桌?学爸爸趴在书桌上,打开砖头一样大的书边看还边作笔记?学爸爸点起一支烟,象点起指引路的火把,把天上的云彩领到我们小小的屋里——那云彩原来是有味的啊,一点儿也不好闻!真不如还让它远远地挂在天上。——还有,连爸爸睡觉打呼噜也要学吗?哎呀,妈妈,要是两列火车在您的身边对开,您还能睡着觉吗?
三您不许我把刚开的“兔爷儿”放进嘴里,妈妈,那一定是因为您不知道,花里面有一点甜甜的蜜;您老是对着我摇头,妈妈,那一定是因为您从小没当过男孩子。
您不知道,光着脚在雨里奔跑,溅出的是男孩子的豪爽;您不知道,捏一个雪球、打一场雪仗,满身披挂的是男孩子勇敢的勋章;您不知道,两根小草弯弯地钩在一起“拔根儿”,比出的是男孩子扯不断的好胜;您不知道,当您把小提琴硬塞进我的手里,而三言两语喝退了阳台下正等我对垒的“敌军”,我的心里充满了男孩子的失望。噢,妈妈,即使我真把弓子搭上了琴弦,它也只会发出女孩子般的委屈。
妈妈,想不再对您的儿子摇头吗?我来给您出个主意。最好,您也变成个男孩子,象我一样,让足球象是长在脚上的果子,让裤子就是为打补丁才穿的;象我一样,把笑声满世界地抛撒,却把眼泪只留给被角。那时候,也许就只有爸爸一个人皱眉头了——不是对我,而是对咱俩。
其实,最叫我弄不懂的还是爸爸,他干嘛也总对我皱起眉头?也许,他也没有当过男孩儿?而是一生下来就是个爸爸,就是现在这样的年纪?四
告诉你,小树才鬼呢,小树才精呢,它没有腿,没有嘴,却能对妈妈告你的状。不信?你就学着我的样儿,去掰掰它的胳膊,去扯扯它的绿衣裳。它也对你点点头,它也对你招招手,它也不吭声,它也不发脾气。可它悄悄、悄悄地把泪水滴在你的衣服上,把意见留在你的手指头肚里。等你发现呀早就晚了,拍也拍不掉的泪花,拔也拔不出的意见,你只好带着它们,到妈妈的面前低下头。
你说小树鬼不鬼?你说小树精不精,你说这样的朋友还是好朋友吗?唉,可我忍不住,还老是想找它玩去。


第8版(副刊)
专栏:

祈望
马合省假如我是航标我决不敢奢望有长出羽毛的渴望决不拒绝把忠贞交给厮守交给迷茫中的方向命运注定了的我要做一只鹰祖国需要我去飞翔——战争这样告诉我那么大的陆地和海洋已经不够作为战场仗,还要打到天上——和平这样告诉我土地和海洋的辽阔宽广
已经站不下士兵的豪放啊,当人生飞翔起来便会迸射神圣的光芒会在高处发现那些生僻而又新鲜的道理启迪一片沉思一片浮想发现凶残者过于凶残发现善良者过于善良善良需要坚强的武装不仅仅武装泥土和海水还要武装白云和阳光


第8版(副刊)
专栏:

诚实:甩掉身上的附着物
米博华
我希望深入思索改革的朋友读一读全国劳模胡小弟毅然告别待他不薄的首钢,走出被奖状、锦旗、各种荣誉称号团团围定的包围圈而去职,到乡镇企业“闯天下”的报道(《中国青年报》8月4日),“丢开铁饭碗,走上创业路”!不需要再来为胡小弟添什么新的头衔了。
我无意撺掇大家都离职。这一选择无论成功或失败姑且暂予不论,我只想说,可喜的是他在人生之旅摆脱了盛名之累,抖掉了身上只说明过去的一切附着物,自己重新选择人生之路,不再沿着别人为他设计的一条前程似锦的“好孩子”的路亦步亦趋地往前趟。放声大笑也罢,放声大哭也罢,都不须看脸色,为着某种与自己内心抵牾的不得已的目的而别别屈屈地生活。“目送归鸿,手挥五弦”,脱出旧轨,踏上没有路的征途。
人生的佳境,我认为是诚实。一个高尚的人首先是不能欺人,尤其是不能自欺。否则不论如何显赫富有,精神上不过是个乞儿。我钦佩晋人嵇康为争取诚实的人生藐视昧心的高官厚禄而殉道的壮举。他的死充满了壮丽:
嵇康临行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
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嵇叔夜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胡小弟与嵇康不可比。然而在藐视利禄这一点上却同样可取。何况他新的选择并不说明他原来走的那条路走得不对。全国劳模是他用心血换来的,他的锦旗是以劳动成果织就的。问题是,由于一种不健康的社会心理,当人们把这些荣誉给他的时候,要他付出比劳动更高昂的代价。这就是要他作为一个模式生活。他不能畅快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思想,他要讲什么话,乃至语气、手势,都是预先让别人设计好,连掌声的间隔都设计在内。他已经不是生活的主人而是台上的演员。他的爱情也须按照某种标准设计。他连爱好集邮的兴趣也被剥夺,似乎劳模除了玩命地干活之外,其它的事均属不务正业。他甚至对显然不公道的事情、不满意的情绪也不准流露,据说那叫“谦虚”。是什么原因使我们的劳模变成了“盛名之下,其实难堪”的套中人,我们且不去探讨。但摆在胡小弟面前的路确有两条:要么思不由己,身不由己地被牵着走;要么诚实地对待自己,使自己的人生真实地展开。他选择了后者:抛掉如花似锦的假面,获得了身心俱真的诚实。劳模是光荣的,但他有理由用行动对那种把劳模当木偶模式的作法提出严重的抗议。
一个人的职位如果对他的实际能力成为一种桎梏,他就应该而且有理由另谋发展。社会能够为人才的合理流向提供渠道,这个社会就有希望!当人们委屈他的才干,怀疑乃至轻视他的能力,对他改革的设想不予理睬的时候,他不再伪装谦虚。胡小弟豪迈地说:“闯天下去!”大道青天,各走一边,首钢也好,民办科研也好,都是为着改革,为着四化,有真本事的人又何必计较饭碗质地呢!这是幸事!胡小弟主持的研究所,已取得五项成果,得到国家科委的赞扬。作为胡小弟来说,他的最大收获在于脱出旧路之后所获得的新的自由。实践证明,不囿于“铁饭碗优越感”这一禁锢人们头脑几十年的传统偏见,不为庸俗、妥协、折衷、苟安所惑,诚实地面对生活,这才是改革造就的名副其实的劳动模范。


第8版(副刊)
专栏:美学杂俎

略谈比喻
伍立扬
这几年小说繁荣,新作层出不穷,其中不乏对世事的洞察,也不失情节的生动、构思的精巧等等。但不少作品读来总感到缺少一种韵味,一种语言上的魅力。近来偶读古代笔记小说《世说新语》,相比之下,这种感慨更深。《傅雷家书》中认为这部笔记小说最能体现两晋六朝的文采风流。我们可以说它的文采风流,多得助于其中灿若繁星,清光照人的比喻。
钱钟书先生说得好:“比喻是文学语言的根本,是文学词藻的特色。”深中肯綮。如果说文学的第一要素是语言,则形象化语言的第一要素是比喻。当比喻从修辞学中扩衍出来,作为一种广泛的形象思维形式和文学手段时,它在文学创作与鉴赏中实在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世说》中无论记言还是记行,所运用的比喻,无不令人读之击节,思之惊叹。
《容止第十四》是对人的姿仪的描写。写夏侯太初“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写李安国“颓唐如玉山之将崩”,写嵇叔夜“岩岩若孤松之独立”,这里日月、玉山、孤松都是常见的自然景物,但将它们作为喻体与特定的人物相结合时,就显得生动传神,可看出作者观察的深切来。东晋画家顾恺之说“传神写照,正在阿睹中”,认为点晴是人物画的重要环节,《世说》中也重视对眼睛的比喻,或曰“眼如点漆”,或曰“双目闪闪若岩下电,精神挺动”。这是观察眼神的敏感记录,写人说话则用“悬河泻水,注而不竭”,形容那源远莫寻、滔滔不绝的语言气势;用“汤池铁城”形容辨士的字字推敲,无懈可击,均可见其讲究设喻技巧并注意比喻的独特性和准确性,给人留下过目不忘的印象。
由于魏晋名士在山林中认识了自然美,并以自己的心境来理解这些自然美,故《世说》中以大自然中各种景象生物作喻体的也很多。写会嵇山川之美是“若云蒸霞蔚”,写和峤这人的姿仪是“森森如千丈松,虽磊?而有节目”,以松的整肃威仪来形容人的外貌,也就是用自然美的可见形质来比附人格美,二者在气势上有相通之处。还有“卓卓如野鹤之在群鸡”,“飘如游云,矫若惊龙”、“谡谡如松下风”,这些比喻的喻体与本体之间本质特征非常契合,写出了“恰似点”。
《世说》以汉末以来的人物品鉴、玄学清谈之风作为其审美观的基础,设象造喻,情景交融,灵感智慧凝结成如珠妙语,展开一个丰厚机智而又玄远清峻的艺术天地,使我们深味一种典雅悠然的文字氛围。我们在读一些现代大作家的作品时,也常能从其叙述语言中读到许多机警巧妙、婉而多讽的比喻。只是不知当代某些失血于语言与情调的作品的作者,是否能从中得到一点启迪?


第8版(副刊)
专栏:文苑轶话

关于姚克其人
舒 諲
不久前,一本比较有影响的戏剧刊物以《在艺海与情海中搏击》为题,连载上官云珠和姚克的“艳史”。看了这篇东西,我很诧异如此拙劣的文字竟然被编者居为“奇货”,刊于卷首。电影女明星嘛,本来不免有些风花雪月的故事,但对历史必须认真核实,写作态度必须严肃,不仅要对事主负责,也要考虑社会效果。这篇“文学”却违反以上基本要求,竟为迎合世俗的低级趣味,而不惜捏造事实,甚至进行政治诬蔑,其荒唐已至使人不能容纳的地步。
关于姚克是否“国民党反动文人”的问题,中央组织部经派员多方调查,早于1980年即作出结论,认为“姚克三十年代有进步倾向,在中外进步文化交流方面出过力,以后虽在政治上没有继续向进步方面发展,但也没有反动表现。1948年去香港是职业原因,不是政治原因。在港仍是爱国的。解放后我们对他的评价有失公允。文化大革命中又进一步升级。虽然姚克现在国外,也需要给他平反。”结论并着重指出:“这不仅涉及对一个人、一个剧本的正确评价,也关系到我党实事求是的作风和统一战线政策问题。”所述剧本即指“文革”中被指为“卖国主义”的《清宫秘史》。戚本禹一文对姚克的诬陷不实之词,部分脱胎于1958年版《鲁迅全集》对姚的注释。而据“鲁编室”的原负责注释的同志说:关于将姚克注解为“投靠国民党反动派的反动文人”一节,“当时确无什么根据,是牵强附会作了以上注释。现在新注中根据实际情况,实事求是地作出关于姚克的注释。”这次经过调查,戚本禹强加给姚克的政治“罪名”,全属不实之词。有关部门为此曾多方向有关人士进行了调查,可以确认姚克是有过进步倾向的文人,是鲁迅和斯诺的朋友,是对革命文艺事业的传播作出贡献的人。
据《鲁迅日记》、《鲁迅书信集》记载,从1932年到1936年9月,姚克给鲁迅的信计五十二封,留片一张,请柬一张,而鲁迅复姚克信有三十六封,同姚见面十九次。姚对鲁迅是非常敬重的,鲁迅也推心置腹以待。当1934年4月,姚尚在北平时,鲁迅在给他的信中说出自己在沪索居,朋友往来愈少的寂寞心情,希望姚克南来晤谈为幸。五月间姚返沪,鲁迅闻讯后立即写信把住址告诉他(当时鲁迅住址是不轻易告诉人的),约他来寓“略备菲酌,借作长谈”。这是鲁迅对姚克的莫大信任。此后,姚成为鲁迅家中常客之一,夏衍、黄源都说在鲁迅家中常碰到过姚克,可见鲁迅是把姚克引为知己的。姚克并曾参加鲁迅的治丧事宜。
抗日战争时期,姚克坚持民族气节,不给日本人做事,也不与汉奸文人往来,继续从事戏剧活动,没查出有反动的政治倾向。解放战争时,姚克在外资企业工作也有一些文化活动,也没有“投靠国民党反动派”的事实。他在赴香港、美国以后,虽一度有过一些错误言论,但总的说来是爱国的,并不反对社会主义新中国,1965年前后曾与我方驻港人员有所交往。1970年左右在夏威夷大学和加州大学授课时,每年仍去香港作短期讲学。
所谓“传记文学”的作者说姚克在“名利的诱惑下,漂流海外,客死他乡”。事实上,姚克现尚健在,侨居美国旧金山。去年12月,姚的外甥女自香港给家人来信说,他不久前曾来港作短期逗留,旋又赴美。令人不解的是姚克迄今不与国内亲友直接通讯。据猜测所有信件都被他的妻子吴雯截留,根本没有到达这位年逾八旬的老人手中。我总领事馆获悉姚的确切通讯处,通知他的国内家人,姚弟按址投书,仍然石沉大海。出乎意料的是,1981年春节,胡定一总领事收到姚克为庆祝他们夫妇“珠婚”的纪念卡,卡片上印有他赋赠吴雯的诗句:“鹣鲽情密身犹健”。贺卡上既未写抬头人名,本人未签名,而信封下角却书有英文“请转出”(Please forward)字样,是向国内友好问候的意思。为什么姚克至今保持沉默?我们且当它是一个谜吧。


第8版(副刊)
专栏:

荷花〔版画〕
刘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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