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8月1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美学杂俎

建筑是艺术
——从悉尼歌剧院的建筑谈起
叶廷芳
十年前,坐落在太平洋之滨的悉尼歌剧院落成时,曾在东西方建筑界引起一股强大的冲击波,也使我——一名建筑艺术的爱好者,激动得久久不能平静。我无法不为当代建筑家在这座建筑物中所表现出的惊人智慧和无限的创造能力感到欣慰!你看那群蚌竞开时的峻拔姿式,莲苞绽放时的鲜艳容颜,船帆靠岸时的缓缓归步……无不在我情感中唤起种种美的联想:生的跃动,春的苏醒,归的宽慰……作为一座建筑物,它本身绝妙的艺术风貌与外部的旖旎风光交相辉映;作为一座歌剧院,它体外从“形”上所焕发出的艺术光彩与体内从“声”里弥漫出的艺术气氛溶而为一。“建筑是艺术”这一概念,第一次象桩子一样打入我的脑海。
“建筑是艺术”,其实早已是常识。在欧洲,一部建筑史也可以看作一部艺术史。几千年来,那里的建筑经历了多次风格上的翻新,其中突出的如:以静穆、庄重著称的古典风格,以高耸、奇拔闻名的哥特风格,以空间透视广远、奇诡而惊世的巴罗克风格,以富丽纤巧呈娇的罗珂珂风格,以雄奇豪放见长的浪漫派风格,等等,它们在建筑史上都是划时期的里程碑。至于本世纪兴起的现代建筑,因为从材料到结构到造型都与传统分道扬镳,可谓名副其实的“大破大立”。
在中国,不论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布局严整、气势恢宏的宫廷建筑,还是玲珑精巧、绚丽多姿的私家园林,也都因表现了东方人特有的艺术气质而在建筑史上享有盛名。
然而,由于建筑具有实用价值,它的艺术性往往被忽视。
如何把房子建成并使其坚固耐用,在这前提下再来照顾美观,这种看法不无一定道理,但悉尼歌剧院则提供了另一种范例:把实用价值与审美价值巧妙地统一于一体。它是一座综合性的大型艺术中心,其中众多的功能性设施如歌剧场、话剧场、音乐厅、电影院、排练厅、录音厅、休息厅、陈列馆、接待厅,以及附属的各种餐厅、咖啡馆、酒吧间等等,统统覆盖在8块巨型壳体之下,一举抹平了顶与墙的界限,从而有力地突出了建筑的艺术整体感与抽象的雕塑美。而那一系列被覆盖的功能性建筑设施,又由于经过精心设计毫不显得杂乱。这座建筑奇观把审美功能与实用性结合得如此完美,难怪乎它一诞生,就吸引了如此众多的来自世界各地的观赏者,激发起如此多的美谈。
忽视建筑的艺术性,往往也就忽视了建筑师的艺术劳动,把他们视同工匠。工匠只能依样画“葫芦”,按照既定或传统的模式行事。艺术家则是创造者,他们能运用色彩和线条表现生命的活力,表现人的情感,表现民族的特质和精神……象文艺复兴时期的米开朗琪罗既是大雕塑家,也是大建筑师。19世纪80年代影响波及欧美的建筑流派“新艺术运动”的创始人亨利·凡·德·韦尔德同时是一名画家。这个派别在德国的支派“青年风格派”在本世纪初举办的建筑展览,就是邀请世界各地有名的建筑师和艺术家共同参加的,并把建筑革新作为“艺术复兴”的先导。
至于悉尼歌剧院的设计者,当年38岁的丹麦人伍特松,则不仅表现出了杰出的创造才能,而且表现出了巨大的反传统的勇气。
有些东西在历史上曾是了不起的创造,产生过很大的美学效应。但属于精神范畴的“美”跟属于物质范畴的“能”不一样,它不拥有一条永久的“守恒定律”;它随时都在消耗自己,直到消耗殆尽,因而对现代人的审美心理失去任何吸引力,于是人们离它而去,另寻出路。但对于一个严肃的艺术家来说,
“反传统”谈何容易,因为“一切已死的先辈们的传统,象梦魔一样纠缠着活人的头脑”。(马克思语)伍特松挣脱了欧洲那么丰富的建筑学遗产的“梦魔”的“纠缠”,他反了“传统”,却刷新了时代:他的成就丰富了现代的建筑学,为人类艺术宝库增添了崭新的明珠。而他的成功更启示着我们:建筑师同一切艺术家一样,不仅需要技能,更需要永不枯竭的创造力和永不休止的创新精神。今天,我们不应该为这一切的生长和发展提供更广阔、更自由的天地吗?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坛风景线

他从暮霭中走来
沙林
读乔良的书最宜在黄昏。在世上万物都绰约地隐在蒙蒙暮霭中,一切浮躁和流动都变得蕴蓄和凝滞的时候,有风从有云月或没云月的天际掠来,你会在时空的浮沉飘荡、历史的暧昧不明中,突然感到一种证明。
“不尽然。”乔良说:“读《灵旗》,你或许会玄思于迢遥的历史,而读《人味》,我却期望人们能在平白如话的京味调侃中,体味到一种辛酸的幽默。”
乔良爱同时写两种风格的作品,他的《灵旗》和《人味》几乎同时诞生,《远天的风》和《大冰河》也差不多是相继问世,还有《陶》……捧着这些意趣迥异的作品问乔良,乔良笑着一语带过。有时他却认真地说:“我认为我过去的写作都是在制造垃圾,都是一种速朽的‘试验’。”
我有时觉得乔良甚少风雅,当他和你漫步在黄昏轻风微荡的林中小径时,不抚叶,不柔笑,不悠悠道出妙言趣语,却总眉头微皱地看着你或远方,目光有些凝重和审慎。乔良认为自己是矛盾体,充满否定之否定。他是个军人,但却总使笔下的人物不仅为军人,而是包揽更广博的人性的人;他内在情绪灼热狂放,他的作品却充满静穆和省察;他天性喜冥思,却不避闹境;他浸淫于康德、尼采、海德格尔时,却总不忘宋诗的清明蕴藉;他悉心文学形式的“试验”,却也总实践着“写作——炼人——灵魂的脱胎换骨”的过程。
乔良把本宜当众一呼的话,压低了对我说出:愿作家、评论家、读者都具有两重性,他们可以具有排他性,但不应泯灭宽容。他们在合上自己不喜欢的一本书时应轻叹一句:愿有一颗心能跟它契合。
作为军人的后代,乔良追寻红军的足迹,来到曾掩埋数万红军烈士的湘江边时,思绪滚滚,不能平静。他说:“我觉得我参与了历史,甚至连红军的呼吸都感觉到了。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我总在历史面前无能为力。湘江之战红军是失败了,但就是那次失败使红军逃脱厄运,历史选择了毛泽东。这样才能有共产党的胜利,才有我父母的结合,才有了我。我的命运50年前就被决定了。”这种活的、有血有肉的、首尾贯通而不可重复的历史,乔良自己觉得把握住了,但他对我说这是说不清的。我想他肯定在这种混混沌沌的状态下写出《灵旗》。
读乔良的书最宜在黄昏。黄昏,我与乔良漫步在光影幽昧的林中小径。他从不温情脉脉,即便轻吐这番话时:小时我总强抑眼泪,认为那才是强者,大了,我的眼泪反而愈来愈抑制不住了。
望着远天的星辰,我问:为什么你的眼睛常含泪,乔良?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心探访

向舞蹈艺术的深度开掘
——访总政歌舞团舞蹈编导刘英
陈原
刘英,1949年参军,做过30年的舞蹈演员,曾在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中任领舞。70年代末转入创作和教学,创作的《海燕》获全军和全国舞蹈比赛一等奖,《祥林嫂》等十几部作品也先后在各种全国性的比赛中得奖,还培养了一批优秀舞蹈演员。
记者:在去年举办的第二届全国舞蹈比赛中,产生了《黄河魂》、《海燕》、《踏着硝烟的男儿女儿》、《雀之灵》等数量不少的佳作;一批演员,如杨丽萍、刘敏、赵明、官明军、沈益明、周桂新、李清明等,也显得很有光彩。这是否可以说,我国的舞蹈艺术正在进入一个繁荣期?
刘:这样说为时尚早。虽然近几年舞坛出现了一些上乘之作和水平较高的演员,但存在的问题也相当多,舞蹈界许多人的困惑感甚至还加重了。
记者:您所讲的问题主要是指什么?对舞蹈界的影响果真那么严重吗?
刘:我不是危言耸听,存在的问题确实妨碍了舞蹈艺术的进步。比如舞蹈创作的浅薄、缺乏丰富的内涵就是个年深日久的通病。舞蹈作品不能只供人消遣娱乐,也不只是在台上蹦蹦跳跳,或者仅仅展示外观的美,还应该给人一些有益的启示,让观众在心灵上得到净化,在情感上达到升华。社会历来对舞蹈界比较轻视,这一是出自传统的偏见,但也与舞蹈自身有关,因为我们还没有创作出大量有深度的作品。
记者:有人认为,现在有些舞蹈编导的创作思维方式僵化,舞蹈语汇老化,艺术观念陈旧,时代感和社会意识也不强。您觉得怎样?
刘:可以这么说。正因为如此,才使作品总是停滞在明显的情节化、简单的生活模拟、肤浅的外观描述上,构思缺乏回味的余地。象古典舞,有的作品过分偏重于古代乐舞的仿造,远离时代的追求,而且从中很少能得到民族审美情趣的历史启迪和历史精神的感召力。象民族民间舞,则往往沉溺在歌颂英雄业绩、描绘节日场景、铺陈生活喜剧、展示爱情悲剧的旧题材里,只图舞台的热闹、气氛的浓郁,拙于心理、情绪、神韵的有力刻画。在手法上也脱不开几十年前的窠臼。
记者:不过,在我看到的新作中,有的舞蹈在题材、语汇、手法上还是比较新颖的。
刘:力图创新的作品当然不少,但这类作品也有一种倾向,就是一味追求新奇,陶醉于自我欣赏,忽视了时代的反应和观众的接受能力。而且有些作品,并没有从价值观念、文化意识、审美心理上求得深层次的“新”,只是外观上变得奇特些而已。
记者:有些演员技术水平相当高,然而表演却苍白无力,即使好的作品,在这种表演中也很难打动观众。这大概也是一个长期存在的问题吧?
刘:是的。片面追求技巧,老演员就有这种倾向,年轻演员更为厉害。有的人高难度动作一丝不苟,可是一上舞台却光彩不足。无论怎样努力,也表现不出作品的意蕴,体现不出人物的情绪,创造不出富有生命力的艺术形象。
记者:按通常的说法,这是文化修养低所造成的。
刘:文化素养不够必然会妨碍演员对作品的理解,影响舞台上的二度创造,这的确是一个重要原因。但还有两个原因却被人们忽略了。一是长期以来我们的教学训练与舞台实践相脱节。教员在培训演员的过程中,多侧重于技巧,以技巧水平的高低论英雄,不太注意演员的全面的表演能力,缺少舞台意识,致使许多演员登台后只以完成动作、表现技巧为目的,不知如何塑造人物,展示意境,调动情绪……二是我们至今还没有一套科学的、全面的中国舞蹈教学体系,多是借芭蕾和戏曲的训练方法,这也影响了中国舞蹈演员的舞台表现功能。总之,在各门艺术里,舞蹈的发展算是比较缓慢的,评论队伍的建设也最弱。我非常希望舞蹈界能自省,也盼望各界多扶持,不然的话,在未来的某一天,舞苑将会被世人所冷落。(附图片)
苗 地插图


第8版(副刊)
专栏:

富有乡土气息的二人转
蔡兴林
北京的七月,盛夏酷暑,天气燥热,然而西单剧场里的观众,却被吉林省四平市民间艺术演出团演出的富有乡土气息的二人转所吸引,气氛热烈。
这次他们来京演出的《双赶集》、《闹发家》、《春宵变奏曲》、《老男老女》二人转和拉场戏,是他们近两年来创作的反映现实生活作品的一部分。这些作品从不同的角度反映了农村群众生活富裕之后思想精神面貌的变化,各具特色,向首都观众展现了东北民间这一艺术瑰宝的独特风姿。
二人转是一种相当富于群众性的艺术,一向为东北人民群众所喜爱。它在长期的历史发展中,吸取东北民间生活之灵气,又博采姊妹艺术之长,融合锤炼,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红火,奔放,明快,泼辣,从思想内容到演出形式,都以群众需要为转移,充满着幽默和浓郁的东北民间生活气息。“千军万马就咱俩”,用简单的形式,综合了多种多样的艺术功能。它载歌载舞,有说口有绝活,有表演有叙述,人物形象气质逼真,维妙维肖,生动活泼。
四平市素有吉林“二人转之乡”的美称。他们不断用心血浇灌这朵民间艺术之花,使它开得非常茂盛,充满着生活的气息。


第8版(副刊)
专栏:

小街的雨
许长文小街的雨曲曲弯弯似风吹乱了母亲头上的银丝飘逸着辛勤浸透着眷恋小街的雨曲曲弯弯把阁楼和自动伞把姑娘和马车把屋檐和大地把花枝和红纱巾连一块贴一起雨丝中的小街是一个整体雨丝中的小街甜如蜜


第8版(副刊)
专栏:

紫藤
(版画)
王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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