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7月2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一个青年作曲家的追寻
  陈原
听青年作曲家叶小钢的作品,似乎能从中感受到视觉世界与听觉世界的某种深层联系。面对五光十色的社会,直视丰富芜杂的人生,他不断用自己的音乐语言,陈述着内心起伏荡漾的波澜。他最不喜欢轻狂的呐喊,也讨厌矫饰的溢美,他渴求的是情感的净化和生命力的震颤。
数年前,他的《地平线》、《老人故事》、《第一小提琴协奏曲》、《八匹马》等作品在乐坛产生强烈反响。《地平线》表达了那个时代人的心境,长期压抑的情绪一下爆发出来,企图达到一种欲望的满足,得到力的享受。整部作品洋溢着宏阔之美,令人隐隐约约看到了我们民族的历史身姿。《老人故事》给听众的是撕心裂肺的感觉,音乐形象有些凄惨、苍凉,可是最后的那声大锣,敲得发聋启聩。照小钢的说法,这是对历史、对旧观念的挑战。《第一小提琴协奏曲》是1 9 8 3年他的毕业作,生活内涵深刻,对一代知识青年的苦闷心理,做了细致的表达。《八匹马》的夸张效果很突出,有类似“黑色幽默”式的嘲讽,冷笑着评说世态,但无肤浅轻薄之意。
如果说注重精神上的深沉思索和强烈的社会意识为他的作品带来魅力的话,那么,手法上的出色尝试则给他的作品注入勃勃生机。小钢的有些作品,如《地平线》等,属于泛调性;有的作品,如《西江月》等,属无调性。这种泛调性与无调性,加上丰富的和声语言、多声技法的独特使用,以及对民族神韵的追寻,给他的作品染上了鲜明的色调。
今年5月,在日本由一家邦乐团演奏了他的一部新作《三迭》,作品以中州古调、苗族民歌和藏族民歌为素材;而作于今年初的另一部同名作则运用了广东地方音乐为素材。调动民间音乐的因素,利用现代创作手法构思、组合,这是小钢以前一直摸索、实践的。从他近来的创作可以看出,他仍然在坚持自己的这一追求。
去年和今年,小钢还为中日合演的芭蕾舞《一衣带水》,为电影《湘女潇潇》、《死神与少女》作曲,还创作了雅乐《和》……近两年来的这些作品,特别是《三迭》,在构思和手法上也出现了一些与从前不大相同的地方,可以说是相对地沉稳了,没有那种感情迸发时的冲动。但小钢认为,这并不意味着否定自己过去的探索,只不过是创作面更加拓宽了而已。
眼下他正在构想几部新作,一部是为年底在日本东京举行的中国现代作曲家钢琴作品音乐会而作,一部是为一出舞剧而写,还有一部是……小钢期望这些作品能达到一个更高层次,是否如愿?回顾他以往的追寻,他走过的道路,我的眼前是豁亮的。


第8版(副刊)
专栏:影视窗

  当代军人的交响乐章
  ——看大型纪录片《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辛冶
大型纪录片《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莫皋、柯美松编导)是八一电影制片厂献给建军60周年的一份洋溢着深情厚意的礼物。看着这部作品,我时而心头发热,时而眼角发潮。如果说每个人的情感都是从揣在自己胸臆中的六弦琴奏鸣出来的话,那么,便是它触动了我的琴弦。
按惯例把枪发给新战士,这是部队中常见的场面。然而编导者告诉观众的话却不同凡响:“当这些年轻的公民接过钢枪的时候,他们就把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同共和国的山山水水、荣辱兴衰紧密地联在一起。他们都有各自的姓氏,可从今天起,他们共同的名字就叫中国人民解放军。”影片出现的每一个充满生活气息的画面、细节、事件、人物,都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即使是有名称的地点、有姓氏的人,也寄寓着某种典型的意义。多姿多彩的镜头鲜明地谱出了“只要是祖国的领土、领海、领空,人民战士就是她安宁的神经”这个旋律。影片唱的是革命军人的歌,这歌又不仅是唱给革命军人的。完全有理由相信,不穿军装的同志也会感动的,因为他们会从影片中看到:人民拥有这样一支值得自豪的队伍。
影片动人,是因为镜头常带感情。当我的目光从战士们整齐的脚步转向他们汗湿的脊背之时,我仿佛还见到他们训练场上优秀的成绩和军衣下沸腾的鲜血,也领略了摄影师对他们的无言又无限的崇敬和赞美。还有多少个包含如此多义而又别具个性的镜头!在影片中,我看到那穿着防护服守在飞机舱门拍摄核试验现场的摄影师的身影,尽管是一划而过连面容也见不着,我心里的激动仍然难以抑制。他们拍下了筑路战士一夜之间便冻在康藏公路工棚里的大头鞋,拍下了水兵坐着运输舰上吊车的吊篮登上海中孤堡,拍下了抗美援朝凯旋归来的战士在北大荒对着小镜子美滋滋地梳理分头,拍下了在原子弹爆炸之后立即去作核放射计量侦察并收集样品的防化兵,拍下了战士们在唐山废墟轮流高举着药瓶为刚扒出来的工人输液……无数摄影师昔日在真实的画面上留下了炽热的感情,如今仿佛仍然能使人感触到他们的体温和脉搏。所以,当我在片尾看到摄影的署名只有五个字:“本厂摄影队”之时,我深深地为这些无名英雄们感动了。如果没有他们舍生忘死、含辛茹苦和部队生活在一起,战斗在一起,今天任谁也没法编出这部片子来!正因为有了他们对部队的深厚感情色彩,连影片中偶尔出现的黑白段落似乎也有了鲜艳的光泽!
我曾经为编导者担心,影片时间的跨度之长,牵涉的方面之广,重大的事件之多,要写的人物之众……真好似老虎吃天,无处下口,极容易拍成一部编年史、大事记。
现在编导者拿出来的竟是一篇抒情诗、报告文学!他们是把那种深沉而热烈的痴情灌注在创作构思中,孕育出自己的主题、自己的风格。他们在写抒情诗,抒发战士对祖国的热爱,母亲对儿女的关怀,夫妻的理解和支持,军民的互助和共建……他们在写报告文学,描写兄长似的指导员张春雁及其妻与子、猛虎般的连长初秀成、烈士未过门的媳妇刘照凤、不见报端的科学家邓稼先、引滦工程潘家口水库工地的党委书记朱国华……无论抒情或叙事,决定镜头焦距的基准只有两个字:“奉献”,也就是为人民服务的精神,亦即人民解放军的宗旨。整部影片围绕着这个圆心使人与物、个体与群体、继承与发展等关系的处理颇有分寸,既兼顾而又不面面俱到。因而,我们听到的是一部主调突出的多声部的交响乐:《奉献颂》。
可惜,这部影片的不足,如一些远离主题的人物也挤到银幕上来,如个别场面有做作的痕迹,对观众受感动的程度发生干扰作用。


第8版(副刊)
专栏:

  大海不是蓝的
  刘啸
车到珠海已是深夜。走进客房,推开门窗,窗帘扬起,送进一身爽气。主人道:“阳台临海,下面就是沙滩,供享用。”
尽管外面是夜,我仿佛看到了大海日出,碧波蓝天,白浪冲刷着阳台下的万顷细沙……为了早一点见到这迷人的景象,我请服务台明早五点半电话叫醒我。
涛声撼枕,电话还没响我就醒来,裹着毛毯登上阳台,哟!天,云山雾罩;海,黄汤一片。
失望象铅块般沉,随着海蓝色的逝去,似乎大海的风韵、大海的梦幻也随之而去了。此后的一个星期,我觉得什么事都不顺心,抬头便是一片黄汤子,如同北京风季漫天飞扬的黄土,令人胸口发闷。
我国海岸线中被黄泥污染了的总共有多长,不知是否有人统计?我想大概是个令人难以平静的数字。记得我从宁波乘船到普陀山,船走了几个小时仍然四面黄水,当时亦颇感遗憾,只是没有在珠海那般突然。东海主要受长江泥沙的影响,再回想一下,在长江三峡见到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其中有这么一句:“素湍绿潭”,琢磨了好一阵不得要领。正值西陵峡细雨蒙蒙,两岸山崖上数不清的小瀑布象白色的绢带,直贯长江,顿悟此乃“素湍”。“绿潭”的领会也颇费周折,明明是长江万里何以称“潭”?原来长江在三峡中九曲十八折,从一个具体的点看,都会有“山塞疑无路”之感,长江在这里实在象一个个封闭的“潭”。最后剩下个“绿”字之谜。是否郦先生担心“素湍黄潭”诗意全无,而不惜为长江“虚美”?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郦先生当时并非在做诗,而是实地考查。另一种说法只能是,1000多年前郦先生那个时代,长江是绿悠悠的,至于长江汇入的东海及普陀山一带,多半会是湛蓝一片的景观。
以上推测不是毫无根据,北京西郊的永定河,现在的单位含沙量仅逊黄河一筹,在国内居亚军。望着泥浆搅动的永定河,谁能相信它在汉代以前曾经有个使人陶醉的名字——“清泉河”!往后走,名不副实,更名为“浑河”、“小黄河”。后又因泥沙严重淤积,经常决堤改道,又更名为“无定河”。清初大治天下,疏通河道,加固河堤。皇帝希望“无定河”不再决堤闹事,经一番整治,一厢情愿地定名为“永定河”,此后依然经常决堤成灾。
蓝色的蜕变,无疑是历史演进中的重大缺憾,它不是某一代人的责任,也不能指望某一代人能够把江河湖海的蓝色都变回来。当我漫步在珠海的沙滩上,看到一群游戏野炊、欢歌笑语的小学生时,一股强烈的愿望油然而生:不仅是我们这代人,而且要让每个中国儿童都知道:“大海应该是蓝的”。


第8版(副刊)
专栏:剧谭

  花海深情谱新曲
——花儿剧《花海雪冤》观后
  李超
最近,甘肃临夏回族自治州民族歌舞团晋京演出了新诞生的回族花儿剧《花海雪冤》,这是祖国百花园中从未出现过的新品种,是戏剧改革创新中的一个成绩。
这出戏,不但展现了优美动人的戏剧艺术创造,在视觉上给人们一种崭新的美的享受;同时在思想精神境界上也诱发人们对道德美丑的思考,让人们欣赏到一幕悲剧中的喜剧。
该戏中的男主人公阿西木和女主人公海迪娅,一个是长工,一个是千金小姐,但他们却相爱了。阿西木对这爱的悲剧性是有预感的,但小姐海迪娅却勇敢地执著追求。这对情侣的爱终于被管家哈福禄那贪色夺产的恶欲所害,掀起恶运的波澜。然而,当死亡的阴影笼罩在阿西木头上时,却又被酷爱“花儿”的聪明的七品官所挽回,这一蹊跷而又富有情趣的转折,使整个戏的喜剧气氛和剧中设置的“六月六”莲花山花会的气氛是那么和谐。应该说,这个七品县官的形象塑造,是创作者的一个新的艺术发现,面对被视作杀人犯的“花儿王”阿西木,酷爱“花儿”的县官始则惋惜,进而同情,乃至产生了开脱包庇的念头,直到被正直勇敢的阿西木所感动,网开一面,允许他去莲花山会歌。在“花儿”的海洋中,阿西木洗清了冤屈,唱活了“死罪”。
一定的社会人群,在长期共处中,必然存在着矛盾与差异;但同时也存在着审美的共性。在西北临夏这块回族聚居的地方就存在着酷爱“花儿”的共同审美心理,而且形成了人际关系中一条奇特的纽带。艺术在人们精神生活中是不可缺少的,所以音乐、舞蹈的艺术形式就相对地得到偏爱和发展。今天,人们已不满足于简单的感情渲泄,而要看到有情节、有人物形象的“花儿”演出,“花儿剧”就在这样新的审美意识勃发的情况下应运而生了。
从《花海雪冤》的演出中,我们可以看到,花儿剧不仅保留了花儿高亢、优美、悠扬的乡土特色,而且还遵循戏曲艺术的内部规律,使之更加规范化、系统化。花儿剧的歌词基本上采用花儿格律,保留了双字尾的传统;道白运用了河州官话(接近普通话的临夏方言);音乐在花儿曲令的基调上又有所发展变化;表演则在回族、东乡族舞蹈的基础上另辟蹊径,形成了以摇头、屈身、垫步为特点,具有浓郁地方色彩和民族风情的全新的舞台程式语汇。在几年时间里,花儿剧已具备了一个剧种所具有的基本条件,这是相当不容易的。


第8版(副刊)
专栏:

  龙骨
  程步涛
  秦皇汉武的赫赫功业,
  为中华民族留下了一条龙骨。
  说什么孟姜女,
  唱什么凄凄婉婉“四季歌”;
  要说,
  就说那城堞、垛口、烽火台,
  说那塞外风卷来的支支长矛、
  支支箭镞,
  说那染红的墙基、甬道的将军
  泪、壮士血。
  蜿蜒龙骨,
  伴你醒来,伴我入梦,
  朝朝夕夕,
  在血管里掀动鲜红的浪波。
  空有龙骨,空有龙骨,
  屈与辱写满如云史册;
  唯有龙骨,唯有龙骨,
  血与火锻冶的意志如钢如铁!
  而今,人们都在注目龙骨,
  要打捞一个古老的文明,
  修补一轮残缺的皎洁。
  然而,毕竟是千年已逝,
  龙骨蹉跎!
  我想,当战争再度袭来,
  我决不仅仅用骨骸用血肉筑
  城;
  筑城会闭塞视野。
  我会出击,我会前进,
  闭塞,永远拥抱不了世界。
  战死,尸体是一堆血泥,
  希望有人看见能想起龙骨。
   (插图 傅旭)(附图片)


第8版(副刊)
专栏:

  花儿剧《花海雪冤》
(速写) 李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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