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7月18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尼亚加拉大瀑布之歌
鲍昌
不可能再有比这更加壮观的景象了。我说,不可能有,不可能再有了。
不可能再遇到如此广阔、高耸、雄伟、壮丽的水的运动;不可能再体验到如此令人屏住呼吸、惊异得近乎痴呆的心情。
这是强劲的跳跃,这是伟大的飞腾。在宽近1000米、高近60米的空间截面上,冰滩在坼裂,雪山在坍垮,一切都化为耀眼的白色,定住你的眼神。
这是永恒的律动,这是持久的雷鸣。在这里,时间似乎把声音凝住,化为你心中崇高的音乐。于是,你将再听不到其他的音响,陷入了庄严的肃静。
不,你不能靠近它!弥漫的水雾会吞噬你的视线,溅洒的雨滴会呛住你的鼻孔。你只能穿上雨衣,从远处去观看那白幔和彩练。白幔在抖动,彩练在飘曳,我是说,那是一条若隐若现、忽明忽暗的美丽的虹,那是大瀑布的笑容。
有一种非常奇怪的力量,在把你吸引。当你看到那水雾在升腾、急流在下陷,你会情不自禁地想变成一只水鸟,飞上高空;或者变成一条游鱼,潜入水底。你会想,把生命作孤注之一掷,去同大自然的力量游戏、搏弄。在这种情况下,我简直要认为,这是一种罪恶的自然美,这是造物主显示出的一种致命的魔力。
不,你不能这样来看它。它实际上是一种崇高。起初,它会引起你某种恐惧;但在最终,它带给人们的是一种伴随惊异、敬畏的欣喜。它使人的血液沸腾,使人的精神上升,进入排除物念的审美领域。
因此,大瀑布是美的杰作,是我们这个星球上自然美的一个花朵。它是诗,是音乐;它还是神话,是传说,甚至是一部历史。它的历史很年轻:13000年前,冰河期结束,冰川开始消融,伊利湖的荡荡湖水,利用尼亚加拉河的跳板,向安大略湖倾泻。于是,大瀑布诞生了。它博得了一个美号——雾中女神。
站在历史的尖端,你来驰骋想象吧!
你能否想象出:远古的爱斯基摩人,在女神威仪的震慑下向北撤退了;一批又一批游牧的印第安人,在这里跳起狂热的祭祀舞。你能否想象出:最初的白人殖民者,在它的周围残暴地追杀土著人;而野心勃勃的淘金汉们,为它的巨大能量而欢呼……于是,它好象朱庇特手中发出的雷电,在加拿大和美国的边境地带,催动起无数机床,点燃起无数灯光。它成了这一地区的光明的主宰,成了这一地区的动力的女王。
当然,因为它以白云石岩层为基座,它才在难以计数的时日中,保持了如此庄严的形象。但就是坚硬的白云石,每年要被它切削掉1.2米。有谁知道,从它最初形成之日起,它的身躯已经后退了多少公里。现在,人们凭着铁栏,坐着缆车,乘着游船,乃至钻到地下溶洞里,从一切方位、一切角度来窥视它、观赏它。人们只能感到自己的渺小,而为宇宙所呈现的神奇与壮丽太息。
不,恐惧的时代即将过去。人类,只有人类,才是自然界的花中之花。人类正在生长智慧,施展才华;人类要超绝凡响,克服异化,成为主宰者的主宰。现在,大瀑布每年后退的速度已经减到了0.03米,说不定在哪一年,雾中女神会变得非常温顺,她将只对人类微笑,她将只给人类送来福音。
我,一个不远万里而来的中国游客,混杂在膜拜你的众多人群里。看,黑人小伙子在举双臂欢呼,墨西哥姑娘在鼓掌嬉笑,印度妇女因为纱丽被水滴淋湿而羞涩,阿拉伯权贵因为找不到空隙照像而焦急;也许还有苏联的外交官、西德的工业家、日本的推销商、巴拿马的农民。所有的人,不分肤色、不分等级,全成为伟大与神奇的征服者,全成为雾中女神卑微的臣民。他们在喊,在笑,在招手,在奔跑……自然,也有人在凝眸,在沉思。我,就是一个大瀑布前的忘情的沉思者。
哦,你这世界上最伟大、最迷人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啊!我不知道该怎样来向你致意,也不知道该怎样来向你告别。时间太短暂了,我不能在黑夜间再来瞻仰你。我听说,在满月的光辉下,你幻化出的月虹更加瑰丽,已经有对于人生绝望而对仙界向往的可怜人,飞身跳进幽深的水底。
那么,让我带着永生难忘的印象同你告别。我无法形容在你的神圣面前,产生了什么样的心境。我希望你那开阔的胸襟、壮丽的音乐,和你点燃起的美加边境的千百里灯光,同样在时空中达到永恒。
可不?每个人都要在旅游中心买件小小的纪念品。买一件印有Niagara字样的恤衫,或买一枚印有大瀑布纹样的链坠,都会使青年男女们骄矜。但我,却买了一块用加拿大橡木制成的纪念牌,那上面刻有金色的鹿,还有金色的Peace——它的意思是“和平”。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洛阳,不动声色地喧嚷着春光
刘虔 1
这里秘藏着另一种音乐,另一种能让灵魂囊括古海、汇纳新潮的音乐。
这里,是洛阳。
绿荫覆盖着四月。沁人心脾的阳光唤醒沉入血液的渴望。车声人声,骚动在这里的每一条广衢大道上。微风习习,扬起缕缕蝉翼般的烟云……
紫陌红尘里也有许多美丽的传说么?
人们说:古城故事多。
但洛阳,只是不动声色地喧嚷她的春光,不动声色地用最古老和最新颖、最雄浑和最旖旎的乐音,俘获我的心。 2
龙门石窟的魅力自不待言了。那里,大小10万佛雕,凝定的是1500余年的悠久时光。一部潜藏于深渊的传奇。一个因衰竭而显珍贵、因剥蚀而有斑斓的世界。沉重、徐缓、滴着血泪、蒙上尘埃和衰草的往日,已经过去,但留存在石缝崖褶间的苍老的微语仍然清晰,并且时时蹀躞于游人们鲜活的红唇上,不断翻唱新曲。伊川如带,碧水情浓,落日下映照着苍穹里的寂寥与繁忙。曾是帝王宫阙之地的王城公园,正值牡丹盛开,人海花潮,霞光紫气,蔚为壮观。园中,因有凌空而舞、洁白如玉的撒花仙女的巨型塑像,竟也使地上的欢乐掺进了天界的芬芳。即使如白马寺人声鼎沸时的静穆、古汉墓群里沉沉酣睡的失去血脉的隐秘,也都有一种奇谲幽远的诱惑在。 3
我尤其想为这里的一颗古老而美丽的亮星谱一曲新歌。
那些釉光盈盈、古朴精湛的仿唐三彩是四月簪在古城衣襟上的胸花么?
到处浮动着这朵古花的幽香。
到处是这幽香炫耀的古老文明。
如许奇幻的杰作,凝结着千百年来不曾凋萎的秋之绚美,摆满了柜台、小摊、居民的书案和旅游者们临时拓展的小小的领地。
骏马在奋鬃,扬蹄,引颈长嘶。
骆驼队依然跋涉在荒漠,没有疲惫。
丝绸之路上,商贾们凭吊着落日的沉沦。
宽衣缓带的飞天更象一首首浪漫的诗章。
古老的美,风范长存。华夏古文明的火焰,使寂寞的泥土获得了不死的灵魂和性格。每一件美伦美奂的珍品分明在说:“我们艰难地生活过,但仍然依恋着永不衰老的艰难的生活,因为时间没有尽头,历史没有尽头,爱也没有尽头……”
听,这是多么沉重的声音。
所有的美,都走向神圣。
所有神圣,都热恋着生命。
所有的生命,都追求永恒。 4
在洛阳,历史留下许多绚烂的篇页,绚烂如远天的云霓,宁静地涂抹着古城晨昏的清丽与苍缈……
也许,这就是人们所咏颂的辉煌?
但洛阳决不是一方只能陈列历史的土地。
在洛阳,比历史的辉煌更生动、更真实,因而也更深刻的,却是那些在历史构筑的舞台上,不断廓清传统惰性、创造崭新业绩的故事。那是一些驾驭着昼与夜的疾驰、经历夏雨冬霜、每日每时诞生在现实生活产床上的最平凡的故事。思想感应大潮的律动,连懊恼也染上了春光。多梦的泉水浸润着每一个情节的种子,既混含着机声、油污、笑靥、失落与复归、酸涩的眼泪与热汗,也显示了炽热的爱、责任、忠诚和希望之光…… 5
我讲一个工厂的故事。
我到过第一拖拉机制造厂,匆匆地,在四月。
花树繁荫,掩映着由钢铁、水泥、坚石与砖瓦营构的寥廓的胴体,伟丽而非凡。
久负盛名、至今仍使古城洛阳为之骄傲庆幸的这个我国最大的拖拉机生产基地,她的诞生,就是一座高峰。那是废墟上的硝烟刚刚散尽的共和国最初的年月。38个戎装甫卸的老八路领着一队人马,在涧河之西这角原是荒芜之地的茅草庵里,安营扎寨,立下第一根测桩。最简朴的礼仪,表达着历史最深刻的悸动,宣告了来自苦涩的土地久蓄心底的庄严期待:耕地不用牛的日子就要到来!
如今,35年过去。时间的流水在这片200万平方米的厂地上,汇聚成了一个沉宏、丰裕、被4万颗日夜拚搏不息的心激荡起来的海。这是生活的海,劳动与创业的海,破浪的舵桨与不屈的风帆紧紧掌握在远航者手中的海。黎明时的火焰已经点亮这里的每一朵浪花。最初播下的种子果实累累。第一台中国造拖拉机是在这里启动的,第42万台又拉响了汽笛。乡村多皱的前额漾起新世纪的晨光。翻越远山剩水,最遥远的那个村寨也都留下她的体温……
但她也有过艰难的日子。当乡村改革的大潮冲决着陈腐的堤岸,“家庭承包”这根魔杖点化了板结的土地和思想,她的生存竟也被摇撼了。一首来自村巷的俚谣描绘了这个幸中暗藏不幸的画面:“小毛驴青云直上,老黄牛趾高气扬,拖拉机趴窝休养。”多么沮丧的调侃呵!那些曾经独占鳌头的传统产品因失去市场的青睐而滞销了。航船陷进布满浅滩和礁石的峡谷中。时光之泉一度在两岸嶙峋的悬崖上静静流失。没有宣言、不见敌阵的围困,锈蚀着有力的双手,但也燃起渴望另辟新径的烈焰。“冲出生机萎顿的古训的封闭!面向生活的挑战!”思想一旦从倾斜的甲板上奋起,目光便会超越历史垒积的壁障。她清醒了,并且行动起来,纠缠着更真实的目标,把“手中的箭搭上弓弦”,去全方位地战取。于是,更灵便更适应乡村需要的手扶拖拉机流水般地造出来了。巨型推土机、越野汽车出厂了。甚至小巧如银燕的东方牌自行车,也从这里联翩飞向坦荡与崎岖的道路。
航船驶出了深深的峡谷。她看到的是又一个新的天地:海魂在跳荡。蓝莹莹的旋律推涌着风涛。没有岸。阳光比昨日更明亮……
从自身神圣躯壳的突破中寻觅前进的路。
一切都是选择与创造。
这就是一座工厂的历史。
也是洛阳留给我的最珍重的启示! 6
绿荫,覆盖着四月。
覆盖着低回于大地之上的那片圣洁的音乐。
洛阳,从长长的古巷走来,走过风雨的夜晚,走过坎坷的泥途,继续跋涉在今天的季节。
没有任何力量能够压抑这古城春天的喧嚷。
请笃信时间的相约:
过了四月,一定会有更为丰美的秋色!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边城雨蒙蒙
赵淮青
记得那年在昭通,深秋的天空,犹似一个历尽坎坷的老妇人的泪眼,不时洒下蒙蒙细雨。我撑把布伞,走在悠悠岁月磨损的石板路上,透过薄绡般的雨丝,环视那些朦胧的褐色或绿色的油漆斑驳的木板楼,那些虽已破败而典雅犹存的雕花格扇门窗,还有那一列列拱形窑洞式的旧时店铺,听到远处时或传来的寂寞单调的土布织机声、老牛声……使人想起这座城市久远而神奇的历史;似乎每一扇门窗、每一条街道,都有一个萧索的梦,一阕忧悒的歌;不能不为这里曾经有过的昌盛年代而怅然不已。
昭通,座落在滇东北云贵川边境的乌蒙山中。自从秦代在川滇之间悬崖峭壁上开凿五尺道,打通了祖国中原与西南边陲的关山阻隔,这里便成为“锁钥南滇”的咽喉。清朝雍正年间,云贵总督鄂尔泰曾在此主持大规模改建。大约他觉得原先的名字“乌蒙”有点晦气吧,便易名“昭通”,取其昭明通达之意。在老辈人的记忆中,许多街道都曾麇集着铜锡、药材、皮毛等山货土产的商店和堆栈,方格街坊住满外省客商和手工艺人,杏旗酒肆,热闹非凡。那时,各种物产通过五尺道上不绝如缕的马帮,与川贵乃至全国汇流。在那猿攀鹰翔处,雄奇峻伟的青石路上,至今犹留下深达三四寸的马蹄窝,还有那道路艰险和商旅尸骨的印记。
然而很长一段时间,这儿竟象一个悄然引退的王公,逐渐声光暗淡而萧条冷落了。十年动乱后不久,我初次来到这偏僻贫穷的所在,满目破屋陋巷、寒烟衰草。那时,街上行人衣衫褴褛,服务行业少而肮脏,天未暗门已闭。我曾遇到几个从乌蒙山上下来的彝族同胞各人披件“查尔瓦”(披毡),躲进凄风苦雨的门洞里,传递一把军用水壶借酒取暖……呵,时间仿佛停滞了,凝固了。边城似已被人遗忘。
去年秋天,我有幸重返昭通,这儿竟一改旧时模样,成为繁华的商品交流重地。祖国各地的商业贸易人员,还有若干外国商人,跋山涉水,万里迢迢云集此处,带来山南海北的商品信息以及新的色彩和市声,带来不同往日的生机勃勃的生活节奏,受到古道热肠的昭通人热情的接待。
昭通人办起了毛纺、地毯、制革、制药、食品等工厂,使当地的原材料有了用武之地。当我凝神看那织女巧手操作新式机器,宛如一群早春的燕子掠水穿帘,当我抚摸欣赏那富于民族风格、远销许多国家的地毯,心中顿觉怡悦而开朗。在一所外资帮助下修建的工厂里,我看到一位外国企业家同我国工人一起,刚刚安装完毕进口设备,很有兴味地跟一个工人交谈着。那个工人诚挚的话语和安详自信的眼神,使企业家频频颔首赞许,他爽朗地说:“我们真是一见如故。”那工人笑了,说道:“有时间到我家去坐吧,我种的苞谷刚掰下来,请你来尝尝新。”
一个秋雨绵绵的夜晚,我又擎把雨伞,在人群熙攘的夜市漫步。明亮的钠灯映照着晶莹的雨丝,飘洒在梧桐白杨树上,飘洒在馄饨、卤肉摊、花生瓜子摊的彩棚上,奏出喧闹驳杂的音响。劳动一天的人们,此刻聚集在这儿,品尝着引进四川、贵州新技术酿造的名酒——“醉明月”、“云曲”、“金坛大曲”……秋风秋雨,热气氤氲,酒香四溢!我也捡个人少处坐下,感到整个城市那么温情脉脉,那么和暖亲切。
多少次,我走上新建的通衢大道,再看旧时街巷已显得十分狭窄湫溢。黄沙小店怎能留得住万千商旅?在暗色的木板小楼背后,如今已冒出春笋般鹅黄淡绿的高层楼房;山间马帮怎能负载了源源不断的商品?蛛网似的公路和直达上海的金沙江黄金水道,早已代替了千年荒冻的五尺道。而在城市郊野,昔日的蛮荒瘴厉地,也为艳丽的鲜花和扶疏的林木所覆盖。我从未见过这种大似向日葵的大丽菊花,还有桂花、月季、紫薇以及那些叫不出名字的花朵,散布着甜甜的清香,象征着这个城市绚烂的色彩和诱人的温馨。是的,往日自给自足的生产方式、小生产者的简单交流所构成的那种“繁华”,已经一去不返了,昭通已拥有强烈的崭新的吸引力,边城被人冷落多年后终于苏醒了,她象浩荡激流边的一个回澜,在历史的峡谷里转了几个圈,又奔腾向前了。
(本版刊头设计:雪 村)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天造长廊
贾梦雷
我想寻找一个较准确的词形容三峡。脑中跳出这四个字:天造长廊。
一条一百九十二公里长的无比奇特的长廊。
奇在如此大的山,夹着如此大的水。这长廊从入口到出口,挂着一幅长卷,题名就叫“山水之恋”。水恋山,山恋水,一直恋了四千万年,到如今仍然情怀激荡。
据神话传说,这是大禹治水时开凿的,神女瑶姬帮助了他,令大山闪开一条道,成为西部水的走廊。地质学家们说,这是地球三次造山运动形成的,巫山的褶皱和高山上的卵石、化石,都证明这里原是海,继而变成湖,再隆起为山。众水寻此唯一巷道,夺路东征,经数千万年冲击,终成峡江。
我倒宁可相信冥冥天地之间,确曾有过一位最伟大的造物者,出于天才的艺术匠心,以大手笔设计建造出了这样一条世上独一无二的长廊。
这长廊挺神秘,至今还有许多解不开的谜。
那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悬棺,是怎么安放上去的?为什么要把死者悬在石崖上?是不是便于升天?那绝壁上古栈道的石眼,离江面几十米高,离峰顶更有几百米甚至千余米,到底是怎样开凿出来的?
你可以想象,是一群有翅膀的精灵,飞到绝壁上,用神锤鬼錾凿成的。在石眼里楔入横木,横木间搭上木板,连接起来,便是一条栈道了。
这当然是古人在没路的地方开出了高挂在江上的路。
我抬头看石眼,眼前彷佛出现了一条古栈道,栈道上游动着一串人影,背着纤绳,将身子弯成弓形,奋力向前,峡谷里回荡着动人肺腑的纤夫的号子。这时我忽而领悟,我们不都是纤夫吗?拉着沉重的人生之舟,过险滩,闯漩涡,同惊涛骇浪搏斗,一步千斤重,行行复行行。反正,生来就是要往前奔的。
这是一条艺术的长廊。有数不清的天然的国画、油画和雕塑,而最精采的要数神女峰了。她披着云雾的轻纱,忽隐忽现,万万岁依然身材婀娜,看尽了人间春秋。
这是一条诗的长廊。我们的诗祖、诗仙、诗圣、诗星,都为三峡写下大量佳作,三峡给他们以灵感,他们还给三峡以诗的光环、诗的境界。古今诗人使这条长廊弥漫了文化气氛。
我忽然产生一个莫明其妙的念头:如果来一次“三峡古今诗歌大奖赛”,得头奖的肯定是李白那首《早发白帝城》。此后一千一百多年间,不知出了多少三峡诗,但谁也赶不上“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仅仅十四个字所达到的诗艺高度了。
如今猿声早已听不见,代之以呜呜叫的是汽笛声。白帝庙里,三峡石被做成工艺品出售;纤夫的号子已随着江涛远去,代之以收录机和现代乐曲、高级旅游船上的迪斯科。三峡水位提高,险滩炸掉了,站在大轮船的观景台上,再也感受不到白居易和苏轼所曾体验过的“大石如刀剑,小石如牙齿,一步不可行,况千三百里”、“扁舟转山曲,未至已先惊”的情景了,而且有朝一日还可能真的“高峡出平湖”。这些都证明,现代科学技术正在迅速改变这条长廊的面貌。从这一点说,我们的确可以夸耀于前人,而并不留恋那富有诗意却经常沉船的年代。
然而,文学如何呢?诗如何呢?能举出几首现代诗,象李白、杜甫、苏轼的诗那样,为那么多人所传诵、所赞赏?难道现代诗人的头脑反而比一千多年前的李白退化了吗?为什么他们经历史长河千年的冲击,仍象巫山十二峰那样巍然屹立,而有的人却仅象小鱼一样,吐几个泡就消失了呢?这种历史现象究竟该怎样理解?
江流万转,思绪如潮。我似乎看见李白、杜甫的诗魂,仍在这长廊里舞剑高歌、放声吟诵,峡谷里传出悠长的回音:“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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