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7月1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演讲也是一门艺术
丁方
最近得到一本漓江出版社出版的《名人演讲辞精萃》,所选篇目的作者除少数未必能称为“名人”、讲辞也未必精采,大多是叱咤风云、声名赫赫的人物,其中有革命家、政治家、军事家、科学家、哲学家、文学家、思想家、教育家、战斗英雄、改革者,同时也是演说家。通过这些演讲辞一睹他们的精神风采,不禁令人有一种“美不胜收”之感。这唤醒了我意识中的一种意念:演讲是一门艺术,一种多年来在我国被美学遗忘了的艺术。
说话是人类互相进行思想交流的最重要的方式,而演讲是这种方式的高级形式。人们之所以要演讲或必须演讲,是因为他急于把自己某种充盈心头的强烈的思想或情感传达给众人。而由于听讲的对象是群体的,每人水平不一,要求各异,而你希望每个人或多数人对你的话听得懂,听得进,使人听了受到感动、启发和鼓舞,这就必须使你的话在思想内容充实、深刻的前提下,讲得具有感召力和征服力,为此就不能忽视逻辑性、条理性和雄辩性,以及尖锐、泼辣、生动的风格。长篇演讲还须有起有伏,张弛相间,这又须赋予演讲以节奏感和幽默感的色彩。当然,我们这里所说的“演讲”,可以不包括那些领导机关的正式报告。例如,党代会的“政治报告”、人代会的“政府工作报告”,是缜密的政治文献,不是即兴演说,虽然也要尽可能生动,行文有严密的逻辑,但不能同上面说的“演讲”那样,作过多的苛求。
演讲是一门综合的学问。一个好的演讲者除了满怀“宣传群众”的强烈使命感和责任感外,还须有渊博的知识、精辟的见解、广阔的视野以及深厚的语言功底——至少要掌握丰富的词汇、修辞的本领以及形象化的能力。此外,作为一个出色的演讲者,还应要求他们有伶利的口齿、悦耳的音色、多变的表情乃至得体的动作。
我国也是一个演讲艺术遗产极为丰富的国家。从孔夫子到孙中山,到新民主主义时期的许多老革命家,出了无数杰出的演说家。只可惜我们近年来忽视了这一遗产的继承,50年代以后连“演讲”这个词也渐渐消失了。有些同志并不是宣读“正式的报告”而是在一般性的讲话中也手拿讲稿照本宣科,拖腔拖调。它们之不讲艺术,不讲个性,同曾经风行全国的非灰即蓝的“朴素”服装、火柴盒式的“实用”建筑取了同一时尚:千篇一律。于是附丽于这些对象的审美特征统统被取消掉了。
那些因职业关系负有经常做报告、讲话使命的同志,恐怕缺乏这样一种意识:重视“会场效果”——这是从“剧场效果”引申来的术语。现代的剧场普遍主张推倒横在观众与舞台之间的“第四垛墙”,强调台上台下融为一体,互相交流,以使戏剧获得平易感、亲切感。这可以说是时代的平民化意识在现代审美观念中的反映。演讲作为一门与戏剧相通的艺术,看来也需要从“剧场效果”的新观念中吸取经验,赋予演讲或报告以更多的平等意识,把最大限度地疏通台上台下的流通渠道作为理想的目标。至少演讲者或报告人要把自己摆在与听众平等的地位,力戒权威架势或官架子,力避那种嗯呀啊呀的拖声拉腔,避免照本宣科,以致令人厌烦或催人昏昏欲睡的老爷腔调,力争以朋友口吻、以生动活泼的语言打开对方心灵的通道。
目前我国的讲坛,虽然出现了艺术复兴的势头,但从总体上看,仍被那种内容平庸化、形式模式化的倾向以及陈旧的观念所占据。有人认为,演讲不仅是艺术,而且“是科学”,“是武器”。这话有道理。演讲的这三种性能是个辩证统一的有机体。“艺术”为“武器”
(即思想内容)所决定,而“武器”也为“艺术”所制约。演讲的艺术性能发挥得越好,则它的“武器”作用便越大,因而其科学(美学)价值也越高。因此,我们有理由呼唤和强调一下演讲的艺术本性,活跃讲坛生机,以更好地促进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建设。


第8版(副刊)
专栏:

遨游在民族智慧的海洋中
——谈梁绍基和他的壁挂《孙子兵法》
连晓鸣
一劈为二的江南大毛竹片,烟燎火烤后,恰似狼烟四起,战火纷扬;最普通的台州黄麻,最原始的经纬织法,时而“跳经”后“孔洞”若现,犹如置身那厮杀震天的古战场;奇正相辅、虚实相间的几何方块格局,与垂直水平的竹简纵横交叉,直似那诸侯割据、争雄称霸的春秋战国之华夏大地;错落参差、疏密相间的大“竹简”上,断断续续显现着古拙秦隶的《谋攻》篇等兵家术语,富有动感的“兵”、“卒”二字,象征着刀光剑影的两军对峙,隐示了兵家“知己知彼”的辩证思想;两段直垂的竹筒,骤然跳出,醒目地刻出“孙膑兵法”、“孙子兵法”。
这是兵书?是阵图?还是战国纵横?不,这是6月19日在瑞士洛桑第13届国际艺术壁挂双年展上首次展出的我国3件壁挂珍品中的一件——《孙子兵法》(译文“XunSuZiyi”,即《孙书》之意)。
该壁挂作者梁绍基,1965年毕业于浙江美术学院附中,在浙江省台州地区这块出口草麻制品生产基地上,从事工艺编织设计已20多年。作为台州地区工艺美术设计员,他一直在古老的民族文化与崭新的现代艺术之融合上,潜心探索,刻意求新,并不断取得成绩。仅1984、1985两年,他就有《卫士》、《梦游天姥》等近20幅壁挂作品入选中国首届艺术壁挂展和北京亚太博览会等。
洛桑国际艺术壁挂双年展——这是世界壁挂艺术家竞争激烈的“奥林匹克”,对他来说是既诱人又那么“高不可攀”。在浙江美院艺术壁挂研究所同志们的鼓励支持下,他决心去“闯一闯”。但有一点他是深信不疑的:编织术故乡的中国,有着灿烂辉煌的古代文明与悠久历史;壁挂艺术在古老的东方,要比西方有着更深厚的根基与土壤,有着更广阔的发展前景;只要虚心汲取西方现代艺术中的有益养份,就定能创造出与之匹敌的作品来!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他没有去廉价地贩卖
“古董”,而是站在80年代的角度,去审视、挖掘古朴深沉的传统文化。从“八卦图”——“棋谱”——“正气歌”……他遨游在迷人的中华民族智慧的海洋中,寻找着“龙的传人”之惊人气魄。银雀山出土的秦简的启迪,曾令拿破仑这般世界伟人所折服的《孙子兵法》,使他豁然找到了表现的“契机”。
他没有妄自菲薄,没有抱残守缺,而是在苦苦寻找沟通东西方感情意识的现代国际艺术语言——把纯朴粗犷的民间编织艺术,与中国绘画根基的书法艺术、艺术哲学,共处于现代艺术的同一坐标上;通过麻与竹的质感对比,采用纤维艺术特有的技法,别出心裁地化残破为材质美、肌理美、工艺美、形式美,达到把中国艺术注重“物情”深宏的思想,与西方艺术注重“视觉”“物理”的科学研究融为一体之效果。他成功地创作出一件高度体现我国古代文明的现代艺术珍品,为我国壁挂艺术“进军洛桑”,实现“零的突破”,夺得了头功。
“我能在探索现代壁挂艺术道路上迈出第一步,离不开万曼先生、张仃师长等。”这不是他的过分谦虚之词。确实,倘若没有法中美术交流协会副主席、保加利亚功勋艺术家万曼先生到浙江创办艺术壁挂研究所,倘若没有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张仃院长多次对他事业上的鼓励与支持,就不会有他今天的《孙子兵法》。正是他们,一位是来自西方的“友好使者”,一位是我国工艺美术界的名家,给这位根植于台州古老工艺美术土壤的“无名小卒”,搭起了摘取国际艺术壁挂的“人梯”。
《孙子兵法》是中国的,又是世界的!(附图片)
苗地 插图


第8版(副刊)
专栏:

东坡故里人
张宝林
景苏楼的芰荷和芭蕉还在酣睡,我便匆匆起身,踅出那玄漆的院门,沿着蜿蜒的花间小径,来到画儿一般的三苏祠。四周没有一丝市廛的喧嚣,只有鸟雀的啁啾,树叶的絮语。我在薄雾般的晓色中徜徉,一任情思在这青的竹、绿的树、白的墙、红的柱间漫游。
整整950年前,就在这里,一个伟大的生命诞生了。他为我们带来《赤壁赋》的清奇,“大江东去”的豪迈,带来了肉丰骨劲的翰墨的雄浑与潇洒,带来了万斛泉源的不竭的才情和文思。如今,这灵山秀水孕育的一切,还能寻觅到它的踪迹吗?我问云屿楼头的飞檐,问百坡亭前的联柱,问亭亭玉立的荷花,问老干虬枝的丹荔……
洗砚池边的翠篁里闪出一个人影。哦,是老张。昨天,从乐山到眉山,汽车开了两个多小时。他好象不爱说话,只是当我问起县里筹备苏东坡诞辰950周年学术讨论会的情况时,他忽然背出一大串将在9月来眉山参加讨论会的学者名单,有些论文的题目也记得一清二楚。我们又聊起了东坡轶事,什么新法旧法之争,什么元祐党人碑,什么乌台诗狱,他都说得头头是道。而且,他并不卖弄,不炫耀,只是有些兴奋,作为东坡故里人,他显然有种自豪感,以至那憨厚的红脸上洋溢着几许不易察觉的光晕。
昨天下午,又是他陪我细细地参观了三苏祠。这座在苏宅故址上建起的博物馆,馆内每一处景观,每一件文物都有见诸文字或仅在民间流传的掌故,老张不厌其烦地解说,评议,他的历史知识再次使我叹服。他今年整40,务过农,当过耕读教师,年届而立时,逢上好时辰,于是抛妻别子到成都念了四年大学。1982年毕业后,他又回到眉山,他离不开这片生他养他、钟灵毓秀的土地。几年来,他先后编写了6本书共37万余字,此外,还同别人合编出版了《苏(轼)沈(括)良方校释》和《长江两岸东坡迹》二书。
在景苏楼,我还遇见了博物馆馆长老周。周君年方三九,长发明眸,人极豪爽,如果不是老张介绍,我不会想到他是一位画家,倒以为他是一个体操运动员。他自我介绍说,小时候演过川剧,学过武术,练过体操,当过工人,就是不曾画过画。但是,他的肌体里潜藏着极为活跃的艺术细胞,证据便是自从1978年调到博物馆工作后,只短短几年,便成为一名独具风格的画家,在四川有些名气。他的成功全在于刻苦自学,“外师造化”。我看了他新出的画册,和最近在成都办个人画展的几份印刷品。画册是东坡诗意画集。出现在我面前的,是我从小就在脑海中千百次描摹过的那些画面,但我觉得那是很难勾画出来的;现在他勾画出来了,而且我感觉就是“这一个”。穿林乳燕,戏水春鸭、杖藜醉叟、问月诗翁……都不实写,却深得东坡诗意的神韵。他的人物、山石、花鸟、走兽、房舍、田畴,乃至风云雪月,四时晨昏,都用墨简省,设色清雅,有些夸张变形,但绝不流于怪诞。
很可惜,刚刚结识又要匆匆分手。汽车在苏东坡的故土奔驰。憨厚而诚挚的红脸,浓密长发下的明眸,一齐映进了脑际。早上,我还在苦苦寻觅,以为再也寻它不着,其实,那东西就深藏在东坡故里,深藏在生活和劳动在那里的人们中间。在眉山的这半天一夜,我不是时时沐浴在其中么?


第8版(副刊)
专栏:艺文谈片

“郑重下笔”
李志远
前不久,冰心老人给文学青年提了点希望,其中说:“能使你动了真正的感情,使你觉得非写下来不可的时候,才郑重下笔。”我揣度,她之所以希望“郑重下笔”,想必有不郑重的情况在,只是这情况不止限于文学青年,也不止限于一种文体罢了。
比如,目前写回忆录非常盛行,经常看到洋洋大观的文章,但其中有许多就不是“郑重下笔”的。有人对此已有所批评。有一位军队的人大代表曾不客气地指出:“现在有的回忆录让人看不下去,知情者一看就发现‘历史’并不全象他回忆的那么回事。如果把回忆录当成为个人树碑立传的手段,那就更不好了嘛。”
下笔不郑重的原因,可能多种多样,如限于见闻,只能忆及历史的某一片断,难免有些片面性;又如记忆有误,未认真核实,以至与历史有较大的出入,但不排除另一种情况,有的人只想发表。露一露自己的名字。
对名誉要自爱,不要自毁。克雷洛夫说过这样的话:“年轻的姑娘们,特别是你们,必须知道好名誉比任何修饰都来得宝贵,而且好名誉象春天的花朵一样,一阵风就能把它毁了。”我以为,这句话对所有珍惜自己名誉的人都有价值,特别是为文者。


第8版(副刊)
专栏:

浪打夔门(中国画) 周怀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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