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7月11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五·七”:炼狱之夜〔报告文学〕
魏亚南
火,野性大发的火!挟着劲风,怒吼着在大兴安岭的腹地狂奔乱窜。仅仅5个小时,就把方圆百里的大森林,变成了一片火海。
百年老树腾起一根根火柱,“林中美人”——樟子松在火中痉挛,一棵棵白桦变成了站立的木炭。无处藏身的黑瞎子带着熊崽窜上了公路。鄂温克人的驯鹿也一反常态,惊恐哀鸣。一夜之间,“绿色宝库”变成了黑魆魆的焦土。
大火,烧毁了莽莽森林,烧毁了林区大大小小的建筑物,殃及了所有的生灵。
大火,也使身陷火海的人们经受着严峻的考验,照出了他们的种种心态。
啊!1987年5月7日夜——大兴安岭的炼狱之夜!
在劫难逃?!
5月7日下午1点,从漠河县西林吉镇二三十里外的火场传来讯息:“山上的火已经熄灭了。”
下午3点,镇上大喇叭突然播出通知:八级大风,山火又着了,凡能上山的都去山上打火!
下午6点,广播的声音一遍比一遍急促:县委、县政府号召,镇上所有职工家属,马上到西山根打防火道。
晚7点,烈火从南、西、北三个方向烧进西林吉镇。
这里,还要补叙一下:火烧县城3个小时之前,即下午4点,从山上派来一位传递信息的“飞毛腿”,气喘吁吁地找到正在镇里的县委书记,向她请示:“要不要联系请空运灭火队来帮助灭火?”
其实,在山上指挥打火的有县长和副县长、副书记等一班人,他们了解火势,了解火场情况,不难决定这件事,可是,他们仍然要请示不在一线的女书记。
才上任4个月、35岁的县委王书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事关重大,一个人怎么拍板决定?于是,她找到了留在镇里的领导人,征询意见,研究是否有必要向地区防火指挥部请调空运灭火队,以便充分权衡利弊得失……
磋商、讨论、研究……时间白白丢失了,疯狂的火魔带着嘲讽的狞笑,气势汹汹地步步紧逼。
最后,领导们终于得出一个“结论”:用不着别人帮助。
不久,火烧进了西林吉。
当大火烧到西林吉门口的时刻,大兴安岭加格达奇地区防火指挥部的电话骤然响起,听筒里传来漠河县防火值班员惊恐的声音:
——西林吉火势无法控制!
——大火烧到贮木场了!
——油库也危险!
从起火的头一天,就靠听汇报遥控指挥的地区防火指挥部负责人,接过话筒喊道:“找县委书记说话!”
“我是王书记。大火逼近县城了,怎么办?”她六神无主地且答且问。
怎么办?……
电话线被烧断了。火魔吞噬了西林吉,然后又以每小时54公里的速度向东推进。
5月7日晚8点50分,距西林吉30多公里的图强镇也陷入了火龙阵。未几,阿木尔、育英、奋斗、盘古、盘中、马林林场,也被大火吞没。
大兴安岭火烧连营,不到午夜12点竟有3个县镇、7个林场、5万多居民陷入火的炼狱。
这是一场难逃的灾难吗?!
闪耀的军徽
凶恶的火魔,转瞬之间就把上万名西林吉男女老幼围困在火海之中。遍地是火,连空气都在燃烧。多少人在火中左冲右突,走投无路;多少人在火中牵衣顿足,盼望救星。
救星来了!正在附近筑路施工的解放军某部派出了一支由200多名指战员组成的火中敢死队,分乘六辆汽车从外面冲进了火中的西林吉。一进火场,指战员们便飞身下车,四出救人。
火海中烟熏火燎,干部战士睁不开眼,喘不过气,在昏暗中一边靠耳朵找人,一边呼喊:“乡亲们,我们是解放军,请你们向汽车靠拢!”
战士王晓峰忽然听到有人断断续续地在求援:“谁救我——,彩电——归谁——。”只见一位老大娘抱着一台大彩电在烟火中踉踉跄跄地边走边喊。王晓峰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去,夺下老人手里抱着的这台随时可能爆炸的电视机,背起老人,举上汽车。
领队的任金庆副团长在给救人的汽车开路,突然发现一家门口,一个浑身着火的人趴在那里,已经奄奄一息。任副团长赶忙上前,扑灭了他身上的火,看出是一位老人,旋即背到车上。
“叔叔,救救我吧!”班长刘丙刚低头一看,有一位被火烧伤了脚的小姑娘跪在地上。他马上脱下棉衣,包住孩子受伤的脚,迅速将她抱上车。
二营教导员董元生带着一辆汽车,一路救起十几个难民,正要继续前行,忽然被一辆燃烧的汽车挡住了去路。车上30多个难民,一见是解放军的汽车,全都爬了上来。老董刚要指挥汽车调头,后边一辆车也起了火。前进不能,后退不得,四周又是烈火熊熊。董元生一声令下:“下车,跟我来!”带着一车难民卧倒在地,爬出了火阵。
战士刘兴夷在一条死胡同里,发现28名妇女惊慌失措地挤作一团,立即把她们引上了大路,正赶上一辆逃难的汽车过来,怎样呼喊也不停下。刘兴夷见状,冲到路中,挡住车,虎彪彪的身躯象座塔,司机只得将车停下来,28名妇女都上了车。
战士陈铁强,一人抢救疏散了100多名群众。当他正抱着一个孩子带领这些人跑向公路时,一些人看到路边有一片松树林,就要往里钻。他大喊一声:“回来!那里危险。”然后命令大家趴到两边道沟里,躲过了呼啸而来的火头。
这天晚上,数以千计的难民在解放军的救援下,摆脱了死神的魔爪。次日,从惊恐中苏醒过来的难民开始寻找失散的亲人,许多人涌到了部队的住处。一位妇女发现自己的小宝宝健在,高兴得昏倒在地;小伙子带着怀孕八个月的妻子给任副团长鞠躬;更多的灾民告别军营时,一迭声地“感谢救命恩人”。
在一支解放军的敢死队搭救受难亲人的同时,另一处驻军某团的营房成了人们最好的避难所。通向营房的道路,是火中慌不择路的西林吉群众心中的求生之路,没人指挥,5000多难民涌入了部队营房。然而,人们心目中的避难所,也未能免遭烈火的焚烧。
“弹药库起火了!同志们,跟我来!”李参谋长边喊边召集战士跑向弹药库。那里放着130吨弹药,爆炸起来顶得上一颗小原子弹,不但要毁掉军营,几千名在院子里避难的老乡也要血肉横飞。
十几名战士闻讯赶到弹药库,库房已被烈火包围,扑打已来不及了。战士们一个个就地打滚,压灭了周围草地上的火。这时,一个火头从库房西侧扑来,李参谋长带人迅速在东侧迎面点火——以火攻火,降伏了气势汹汹的火头,战士们却一下子被围在了烟火之中。尽管如此,大家仍然不停地向着火的沥青房盖上扬土。这时,弹药库的门又被风刮开了,火苗直往弹药库里钻。“危险!”战士王祥不顾一切冲进火里,关上了库门。随后,大家蘸湿被子,蒙在头上,冲进火里,将火扑灭。
弹药库保住了,部队几栋家属房却因没有余力组织抢救被烧落了架。部队的家属们也沦为灾民。为了保证群众安全,指战员们在灭火的同时转移灾民。
营房里留下了群众逃难时带来的大量贵重物品,光自行车就有300多辆,还有几十台电视机、录音机等,都由战士们妥善地保管。火灭之后,经接回营房的灾民认领,竟无一件丢失或出现差错。
第二天早上,营房里的灾民又冷又饿,战士们把库存的300多套备装发给了群众,同时用军营中仅有的粮食为大家烧水做饭,还出动军医和救护车到火场抢救伤员。危难时刻,这所军营,成了军民同甘共苦的临时大家庭。
岗位在哪儿?
平时,人们都知道自己的岗位,非常时刻,紧急情况下,你能知道岗位在哪儿吗?
5月7日晚,大火来临,漠河县城满街都是逃生的人,怀着6个月身孕的王冬燕也从家里跑出来。她没往城外跑,也没往军营躲,而是直奔县邮电局。那里有她的岗位,她是营业班长啊!
王冬燕第一个赶到局里,陆红梅、王建平、刘亚新等也先后到岗。动力室、载波室、试机室、电报房、话务室……邮电局所有的岗位都有人值守,业务异常繁忙。此刻,火中的漠河只能通过这里与加格达奇、哈尔滨和北京呼唤,在劫难逃的人们也把希望寄托于这无形的电波。
这时县委来人催促:“赶快走人,全城疏散!”
副局长贾佩民回答:“邮电部门有规定:只要线路是开通的,值班人员就不能擅离职守。这时候离开机台,等于战士扔了枪,我们不能这样做!”
突然,院内车库、油库起火了,隽庭祥副局长立刻带人冲了上去,水浇、土埋,一阵扑打;很快,话务室也窜进了火苗,话务员被浓烟呛得说不出话,就带上口罩应答,准确无误地为用户接线;不一会儿,有线通讯电路被烧断,电信股长刘亚新迅速冲进报房,及时开通无线设备……
大火在西林吉镇烧了两个小时,邮局的职工也已在火中坚守了两个小时。
同一时刻,位于漠河县城西北的石油公司情势更加严峻。这里有30只大油罐,存放着1000多吨汽油。烈火袭来时,油罐在火中不断升温,只要其中一个爆炸,所有的油罐就会相继爆炸,不要说油库会炸得无影无踪,还会给已经起火的西林吉镇火上加油!
开始,油库只有7名职工守护,他们扬土、扬沙子,用风力灭火机灭火,把一条条石棉被盖向油罐,无奈一次次被风吹落下来。“爬上去,压住!”油库主任张连发边喊边爬,用身体压住盖在油罐上的石棉被,任凭火舌在脊背上窜来窜去。对于死,张连发是做了充分思想准备的。他离开家跑向油库时,已经交待完了后事,将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亲属。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保住油罐!保住油库!从家里相继赶来的十几名职工见此情景,也一个接一个地扑向罐口、扒向罐顶,用血肉之躯将烈火与油罐隔开,任是怎样灼烧难忍,没有一个挪开身子的。
火头过去了,30个大油罐依然屹立在边城的北山坡上。
在油库南面不远,就是储存着足够全县人民吃上半年多的大粮库,一场保卫战在这里同样打得艰苦卓绝。其中,一位不知名的打火者的故事,简直成了神话。
大火先是烧着了山根下两座木板大库。不到10名粮库职工赶来灭火,顾了这栋顾不了那栋,顾了前面顾不了后面,顾了下头顾不了上头。正当库后火起,在前面扑火的粮库职工分身无术时,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位留着长头发、身材细高的小伙子,挥动手中的棉袄早已在那里扑打了。
不一会儿,油毡纸的库棚又着了,正在打库基底部火的职工没有一个能上得顶去。这位陌生的小伙子说了声:“让我来!”只见他手攀门帮,脚登门锁,飞身上了库顶,一个人在上头僻哩啪拉地扑打起来;扑打不住就跪在顶上用棉袄捂,跑来跑去,跪下站起……当时,风大火猛,人在平地站都站不稳,大伙真替奋战在库房顶上的小伙子捏把汗,火终于被他扑灭了。
等粮库的火全部扑灭,人们想起火中出现的这位小伙子时,找到的只是一件被火烧得露出棉花的棉衣。至今,这件棉衣还保存在粮库,他们希望通过这件棉衣找到这位不知名的小伙子。
流动的囚徒
从5月7日下午起,西林吉的广播喇叭声同样传进了在漠河县看守所坐牢的犯人的耳朵,外部世界逃难的人声、汽车鸣叫声,也包围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孤岛”。
“大火来了!”心里一清二楚的囚徒们,在恐慌中骚动起来,有的哭,有的闹:
“放我们出去!”
“不能把我们烧死在里头呀!”
“娘在家没人管,让我回家!”
“不准乱喊,不准乱动!”看守所的指导员王万金厉声吼道。囚徒们立刻被震慑住了。
看守所不大,总共只能容纳四五十人。前不久,刚刚破获了一起特大黄金走私案,使监狱爆满起来,11个监号关押了55名犯人,其中强抢等特大案件以上的重刑犯就有十七八个,已判的死刑犯3人,只要出事就是恶性的:越狱、自杀、杀人……当务之急是安定犯人情绪,由关所长训话。
不一会儿,犯人们集体站到了过道里,鸦雀无声地听着非常时刻的严厉警告。其中一条,犯人们感到很中听:“有什么与本人案情无关的话,这里或家里藏有什么贵重物品,如果信得过,可以个别告诉管教。”接着,王指导员又讲道:“你们不要慌乱,不论情况怎样,管教和武警人员是会对你们负责的。有我们在,你们就烧不着。”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犯人怯生生地站出来,恳求在火灾中带罪立功。所长、指导员一商量,当场批准提出了几个轻刑犯人参加灭火。这几个“准消防队员”意外地受到如此信任,灭火格外卖力,提水、端盆,走路都带着一溜风。
所内的秩序是安定了,火势却越来越严重。20几米高的火幕,越过狱墙,窜进了监舍。
“疏散!”所长当机立断。
犯人每人带一床被子,蘸湿做护身用;再把一条毛巾也蘸湿,堵在嘴里,防止烟熏。除了3个已判死刑的犯人带着脚镣外,其他犯人一律没带械具,分头坐在两辆卡车厢里,由10名武警站在踏板上押车。车沿着东西中心路往西山根儿开,那里是已被火烧过的开阔地。
关所长坐在后车厢板上,比犯人高出半截身子。浓烟与烈焰之中,他那一双“火眼金睛”眨也不敢眨一下,既要盯住一车犯人,又要提防扑面而来的火舌。就在这时,一团烈火直朝关所长头上飞来,眼看他就要成为一个“火人”。只听一声喊:“所长,火!”车中一个犯人呼地站起来,把披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蒙到所长头上。等关所长明白过来,火团已飞过头顶。关所长把被子还给这名犯人,感情复杂地问了一句:“你没被烧着吧?”
车开到西山根儿下,犯人们下了地,武警匆匆地拉起一根草绳把他们围在一起,说道:“这就是警戒线,不许越过!”
两小时后,这些在火场流动的囚犯们,又被押回了原来的地方。
看守所完好无损。犯人们也一个不少。
火灾过后,我来到早已恢复正常的看守所里,得知这里又添人进口了。5月7日当晚,趁火打劫抢商店、撬金柜的人被抓进来了。还有紧缩在角落里的那四个人,是他们以星星之火抛落在林中,引发了一场特大森林火灾,酿成了人间悲剧,把大兴安岭投入了炼狱之中。
火场万花筒
火势、火情千变万化。火中人们的行为和心态也并不都是一个模式。下面就是5月7日炼狱之夜的几个小镜头。
镜头之一:5月7日傍晚,西林吉有个汽车个体户,吃罢晚饭,担心着山上的火势,翻身上房查看动静,发现大风正往镇里猛刮,跳下房来就发动了自家的解放牌汽车,全家人,连同细软硬件都装上了,车???地径往镇外开去。广播喇叭里“听从指挥,不得违犯纪律,违者严加惩处”的厉声通告,全部被他抛到脑后。
车开到额木尔河畔,他在一片开阔地停了下来,落脚休息,全家庆幸。猛一回头,只见小镇方向黑烟滚滚,隐隐听到一阵阵呼救声。车把式心里不是滋味,腾地站起身,向家里人甩过去一句话:“我去一趟就来!”
“危险呐!还去干啥?”
他头也没回,开足马力,朝着已是烟熏火燎的镇子冲去。
这时,镇里早已乱了营。他把街坊四邻都拉上了车,回车途中,许多逃难的人也吆喝着爬上来。他停停开开,开开停停,将一车叠罗汉似的灾民,摇摇晃晃地拉到了河滩。
事后,我同这位车主谈起这段经历时,他笑了笑:“那是‘打猎拣柴禾——顺便捎搭’的事儿,不值一提。”言谈中,他还向我透露一件隐私:“你知道吗?我那辆破车是保了险的。那天晚上,随便扔在火里,都能得到1.5万元保险金。”
“你扔了吗?”
“咱哪能干那事呢!”说到这儿,他嘿嘿笑了。
镜头之二:5月7日夜里11点,塔河县盘中林场,一声“大火来了!赶快到操场躲避”的呼喊,把人们从梦中惊醒。全村的人纷纷逃出,唯独74岁的五保户王老大爷不肯离开家屋。
“王大爷,开门呐!火来了,会把你烧死的!”任凭党员干部徐贻绵怎样拚命地敲门,老人就是不吭声,也不开门。热屋难舍啊,他打定主意要与这间房同归于尽了!
这可急坏了外面的徐贻绵,无论如何不能见死不救。他用脚踹开大门,闯进屋中,冲到床前,不容分说,背起老人就往外跑。边跑边解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别这样想不开!”扑簌簌的泪水,落在了徐贻绵的脖子上。
镜头之三:从北袭来的大火,首先烧到西林吉粮库宿舍,人们纷纷逃走。原粮库主任、退休干部李庆春腿脚慢,出得家门又折身回到屋内,打开水龙头,把凡是能盛水的家什都盛满了水,准备挺一挺,躲过火头。儿子跑回来找他:“爸爸,人家都跑了您还在这儿?……”
“快过来跟我一起干!”老李高声命令儿子。
父子俩挨家放水,逐屋防范,扑灭了一栋房的火,又去扑灭第二栋……奇迹般地保住了一片家属宿舍。
我去粮库的时候,正赶上各家在宴请李家父子,那场面热闹极了!
废墟上的红砖房
在西林吉一片废墟上,我意外地发现了一栋仅存的红砖房,暗自为这家不知姓名的房主庆幸。
这时,一个破衣烂衫的灾民见我挎着照相机,特意指点我:“拍拍那栋红砖房吧,多气派呀!”
“是呀,这房子保存得很好嘛!”我附和着。
这人古怪地笑了笑道:“说的就是,这火邪着呐,专烧我们老百姓家,不烧人家当官的。”
我听出话里有话,再三打听才知道:这栋引人瞩目的红砖房,原来是漠河县县长的家。
据群众讲,5月7日夜,大火来临时,县长家周围出现三辆消防车,东不救西不救,从始至终专门保护这栋红砖房。
那晚7时,位于县城西北的粮库起火,从家里特地赶到粮库扑火的职工,眼看着大火越烧越旺,扑打不住,突然,一辆消防车开进院子,可有救了!粮库副主任蔡万仪刚要指引这辆车到火势最猛的后库去,没想到坐在驾驶室里的消防科秦科长,抬眼一看说:“这火没救了,我们还有任务。”说罢,调转车头一溜烟跑了。
当然,粮库后来还是保住了。但提起这件事,蔡万仪心里就憋不住火,冲着我说:“你也帮我们查查,看这小子那天把车开到哪去了?”
开到哪去了?开去保卫县长的红砖房了。当晚,县长在山上没有回来。
这里附上一笔:这位消防科长开着公车去保护县长家,顺便也保护了自己的家。须知,他是县长的邻居。
火头已经过去,红砖房完整无损。半夜时分,又开来了一辆推土机。干什么?给县长家打隔离带。推土机绕着红砖房转了一圈,确保无虞的防火隔离带被开出来了。付出的代价是:推倒了两间没有起火的民房。
我走进被“连累”推倒的破民房,主人们居然还呆在里面。女主人憋着一肚子气说:“火没烧着房子,我们却无处安身。这算是什么事?”
男主人慌忙劝阻:“得了,你少说几句!”他有难言之隐。这世间危害人的不光是火啊!
红砖房昔日的邻居中也有不怕邪的,纷纷叩响红砖房的门:“县长,你看我们都成了穷光腚了!”
“你家没有烧着,行行好吧!”
“给我们点吃的、穿的吧!”
“对付个住处行吗?”
打发走了一拨,又来了第二拨,第三拨……红砖房保住了,麻烦却来了。公安局很快就派来了佩带武器的警卫人员,以确保红砖房主人们合府安宁。
住在废墟安乐窝里高枕无忧的主人啊,可曾知道,在你们幸运的5月7日之夜,大兴安岭毁于大火的住房有40万平方米,受灾户数1万多个,灾民5万多人,190多人死于这场火灾,受伤222多人。光漠河县西林吉镇就有3600多户被烧,1.5万人无家可归,51人死亡,68人受伤。一夜之间,这场林火就升级为“特大森林火灾”。
* * *
惊心动魄的5月7日夜过去了!带着极地特点的又一个白昼早早地来临了。不到3点,天已大亮。逞凶作孽一整夜的火魔,又窜到森林里去了。光天化日之下,西林吉一片废墟,清烟袅袅。
这是“北国明珠”漠河城吗?除11栋水泥结构的高层建筑外,几乎所有的房子都成断壁残垣。公路和街道上,成串的汽车保留着顶撞的姿势,无数辆自行车被压扁在路上。路旁烧焦的尸体有的已无法辨认。一具女尸烧得只剩一只胳膊,腕子上的手表指针停在5月7日21时5分……
活着的人在瓦砾中寻找亲人或扒着东西,遇到熟人仍不忘互相打招呼:
“你家还剩几口人?”
“都活着。”
“只要人活着就比什么都好啊!”
“哎!大灾大难,都怪平时对火警惕性不高哇!”
经受了一夜炼狱的考验,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灾民,隐忍着这场灾难酿造的悲痛,表现得却相当理智,已经在总结火灾的教训了。尽管此时他们的总结还难以全面和深刻,却开始触及了事情的本质——
祸根在人而不在天!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