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6月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再谈冯铿《红的日记》的首次发表
张伟
我在《解放日报》上的文章介绍了冯铿《红的日记》最初发表的情况,得到前辈学者丁景唐的指点,我们一起发现刊载冯铿烈士一篇小说的《现代文学》1卷4期存在着具有微妙差异的两个不同版本。这个新的发现,为证明国民党反动派当年对左翼文学的迫害提供了又一个铁证。
1930年10月16日,《现代文学》1卷4期发表了左翼作家冯铿的小说《女同志马英的日记》。这篇小说以一个女红军日记的形式,反映了苏区红军的战斗生活,并对党领导的武装斗争进行了热情歌颂。小说中借女红军马英之口,喊出了“革命的红军成功万岁”这样充满革命激情的口号。编者赵景深在“编辑后记”中还对冯铿的这篇小说特别予以介绍。在白色恐怖非常严重的当时,赵先生能发表这样正面歌颂红军的作品并予以“特别介绍”,确实是难能可贵的。
《现代文学》1卷4期出版以后,马上遭到反动派的查禁。也许是为避免读者质询,书店很快又发行了这一期的一个新版本。在经过“手术”以后的这个新版本中,冯铿的《女同志马英的日记》已悄然失踪,在原来刊登这篇作品的第81—98页上,天衣无缝地补进了徐调孚的《小泉八云童话三篇》和谢康的《法国文学家论美国》两篇作品。赵景深在“编辑后记”中对冯铿小说的推荐自然也被删去,而另外增加了对徐调孚及其作品的介绍。
由于《现代文学》1卷4期的初版本很快被禁,新版本又未注明“再版”字样,因此,反动派对左翼文学的这次迫害极少为人所知,冯铿这篇小说的发表也自然未能得到人们的注意。以致后来的研究者都以为冯铿牺牲后,1931年4月25日出版的“左联”机关刊物《前哨》“纪念战死者专号”上刊出《红的日记》(即《女同志马英的日记》),才是这部作品的首次发表。
在现代出版史上,这样的事例绝非仅有,我认为有必要提出现代期刊的版本学问题。


第8版(副刊)
专栏:

美女索玛
端木蕻良
人类的文化是和石分不开的。在渔猎时代就用砺石来作生产工具。
我们这个伟大民族,认识石的色感和功用最早。女娲以五色石补天的传说,就是最富于人情味的记录。
我国蕴藏的石量也最为丰富。我国古代用石代表爱情的坚贞,用石代表友谊的信赖,用石代表诚挚的问候。琅玕就成为通问的代词,环佩成为格调的标记。
殷代人制作的石燕和玉燕,还留存在今天。据记载,秦始皇墓中还藏有大量的玉蚕。我见过一件商代刻制的玉石鹦鹉,造形的精美,使现代人也会感到没法赶上。
我们这个伟大民族的文化,是伴随着石头而生的。这使我不能不想到传说大禹的儿子启,就是从石缝里出生的;这使我不能不想到我们第一个火种,就是从燧石取得的。
最近,使我兴奋不已的,是我们又开发了一种新的石矿。她在石姐妹行中,无疑是最年青的。就象天上的七姐妹星座一样,那最小的一颗,总是最后才被人发现。
金字塔的最后一块石头,才是金字塔的顶峰,女娲最后的一块石头,并没有被人遗忘,而是永远被人们歌颂。这新开发的石矿,被当地四川彝族同胞给她起了一个美丽的名字,叫作“索玛”。“索玛”,也就是对最美的少女的称呼。她才称得起“肌里细腻骨肉匀”,她才称得起“铅华不御得天真”,她才称得起“一生爱好是天然”呢!她的每一张石片,都是一张举世绝伦的图画,令人惊叹,令人遐想,使人进入无穷的想象之中……这次索玛石展,必可震惊一世人的耳目!见到索玛石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会明白人和自然是怎样溶为一体的!
刘海粟大师看到索玛石,说她比任何漂亮的少女还要美,说她的造型出入抽象具象之间,色彩神奇,包孕生机,足以使任何画师叹为观止。接着他又深情地说:“我们爱美的大自然,爱创造出奇幻美的人们,更爱宝藏丰富、哺育了无数杰出儿女的中华民族。”这些话,道出了每个中国人的心声。
我有一位雕刻玉石的朋友,他给自己刻的别号为“石知己”,我极为欣赏。觉得我也是“石知己”。现在看到这五彩斑斓的索玛石,我不禁觉得每一个爱好石头的人,都愿被称为“石知己!”我们伟大的祖国,又为她的儿女提供了一个多么丰富美好的宝藏,这宝藏,将会向世界发出耀眼的光芒。索玛石展就要开幕了,我想,凡是参观过索玛石展的人们,都会经受一场实际的爱国主义教育。


第8版(副刊)
专栏:

永远的魂灵
岑献青 (壮族)
在一个春日,我终于站在了壮乡花山崖壁画前。
这便是我的先民么?
上千个魂灵,簇拥一个无形的世界,带着一个赭红色的秘密,化作了大山的一壁。在那没有五官的人形上看不清是欢乐还是悲愤,分不清是兴奋还是沮丧。那平举的双臂,下蹲的马步,是在歌舞么?或是在挽弓?那光芒四射的圆状物,是激越亢奋的战鼓呢,还是主宰万物的太阳神?还有那似奔似跃的小兽,是战士的坐骑,还是祭祀的牺牲?大山不语。
也许曾有过金戈铁马的激战,有过天灾瘟疫的威胁,也有过五谷丰登的喜悦,国泰民安的平和。于是,那众多的拥拥挤挤的人们兽们,便仿佛是壮士挥刀出征,战鼓号角伴着壮烈的呐喊;便仿佛是师公设坛做道,迷漫着蒙蒙烟云;便仿佛是男耕女织,呈一派温馨安宁的田园气象……然而,又有谁能知道,这终究是远古壮民族的生活图,抑或是壮民族祖先的乐土之梦?
不懂。不知道。只是活泼泼现出一壁热烈来,硬朗朗跃出一群生命来。任考古学家读出年代,任文人墨客读出灵感,任花山下壮胞们燃上不熄的香火。它只是带了一壁的神秘沉默着。只有江水知道这藏了一千年一万年的秘密。然而江水也不回答。静静地流淌着,柔柔地在山下绕出一个碧澄的世界。
于是,身置此地,便犹若在一个远古的梦中,从那极遥远处,漫来了神兮兮的氤氲,罩了山,罩了水,罩了树,罩了人……
仰首,那崖壁森森地向我倾倒,带了历经沧桑岁月的沉重,带了一壁令人胆怯的险峻,带来了这许多的人和兽,带了一壁无人知晓的秘密。
俯首,江水依然平静,柔缓。如绸,似缎,带着无云的南方的天,摇曳着岸边的竹影、山影。
阳刚,阴柔。一个和谐的世界。我伸手摸摸壁上的画,竟如天生一般,不落片屑。先民们在这里熬过了多少寂静的岁月?夏尽秋至。冬去春来。草木荣枯。江水涨落。一切都在不言中悄悄变迁,惟有这不变的先民在壁上永远赭红,守着一江不语的水。
我走向江边。或许,在那阳刚与阴柔的交接处,我能悟出这壁画的奥秘?
不曾想,我在这江边的青石上却看到了无数的花纹,欲隐欲现,从江边一直漫铺到壁画下。细细看去,竟是水中小生物的化石,小贝、小螺、小虾、小蟹,那么多,静静地嵌在石中,用自己的生命,铸下不灭的魂灵!
它们是在向我昭示这属于大山和江水的秘密么?
哦,我壮民族的先人,亦是用生命,带了一个民族的历史凝聚在这悬崖上了,带了一个民族的魂裸印在这悬崖上了。上千年,上万年,面临一江水,背倚千重山,任树绿了一春又一春,任水流了一夏又一夏,不移不摇,不崩不垮。那赭红色,经年历代,风吹雨刷,竟水冲不去,石刮不掉,依然是活泼泼的一壁生命,硬朗朗的一壁生命!正是这魂,游荡了上千年上万年,令一个民族在铁血与苦水中生存,在沧桑世事中繁衍不息。不背弃这江边的山,也不背弃这山边的水,以坚韧、以顽强,创造着生命,创造着文化!
一个象山一样刚强的民族,一个象水一样柔韧的民族。
我读懂了这壁画,我想。
斜阳照着江水,波光映着石崖。淡淡的烟霭从山后从林间悄悄漫来,崖壁上人影憧憧,恍惚间,那赭红色的人们兽们活了,动了,而战鼓声、马嘶声、歌舞声亦不绝于耳。身后柔柔的水波拥了我,向那凝重的大山扑去……
魂兮,归来!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从“展”字说开去
李下
我对“展”字的印象一直不赖。
画展、影展常常使我能看到一些好画、好电影,一饱眼福;时装和家用电器的展销更会造成一种盛况,观者如云,购者如堵。这些“展”和“销”受到了广泛的欢迎,看来是个事实了。
然而,不知起于何时,我渐渐地对“展”字起了疑心,乃至倒了胃口。记得兴致勃勃地去看过两次“书展”,结果大失所望,新书不多,一些出版社是在以“展”字为号召,清理库存呢。前些时候,报上又登出了电视喜剧“展播”的消息。酷爱喜剧如我者,到了晚上,在电视机前坐好,以候一乐。可是,又失望了:喜剧不喜。连看几个之后,再也不敢看了。问问朋友,也都纷纷摇头。其实,有的电视剧本来也有点意思,虽非喜剧,倒也值得一看,只因挤入“展播”,人们按图索骥,循名责实,反使它吃了亏。
喜剧是难写的,——实话说,不管喜剧、悲剧还是正剧,弄出一个高质量的电视剧都不容易。而中国最大的观众群——电视观众又不能歇在那里,等你“十年磨一戏”,于是关于电视剧质量之非难,难免就沸沸扬扬,七嘴八舌。不过,我们高兴地看到,从一九八六年末以来,批评之声有点减弱,表扬之声逐渐多了起来。电视工作者们陆续为我们提供了一批优秀的电视剧,如《雪野》、《凯旋在子夜》、《长江第一漂》、《太阳从这里升起》等等。
我们应该珍视这些成绩,总结出一些成功的经验。这里固然有对艺术的执著探索,经验的不断积累,但有一条最重要的经验却是共同的,那就是对火热的现实生活的感人的虔诚。《凯》剧的剧本题材产生于战场,电视剧的拍摄也冲进了战火的硝烟之中;《漂》剧的剧本题材产生于长江上游,它的摄制组也经历了生活原型尧茂书的漂流过程。剧组战胜了千难万险,冲上了格拉丹冬雪峰,漂过了通天河。艺术家们把全身心乃至生命投入了艺术。这就是这些电视剧动人心魄的根本原因。听有人曾谈到过,剧组可否选一安全所在完成摄制任务。当然可以。但我敢说,剧的味道一定会受到影响。《漂》剧中那一百二十平方米的大军旗下如果没有那威武的实战部队,气氛就难以如此壮烈;《飘》剧中严迪的扮演者朱时茂如果不亲自登上格拉丹冬,他的喊声就不一定令观众热泪飞迸。在当前,我们多么需要强调这种忠于生活、刻意展现新人、新生活的拚搏精神!在伟大的艺术面前,我们都是安泰,都离不开大地——我们的母亲。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使者

现代芭蕾断想
——观比利时佛兰德皇家芭蕾舞团演出
于平
毕竟是姗姗来迟了……
当我们把《天鹅湖》、《吉赛尔》等古典芭蕾视为一种人类舞蹈文化的精品而加以鉴赏之时,现代芭蕾已前行半个多世纪了。
看比利时佛兰德皇家芭蕾舞团的访华演出,你可以赞叹《辉煌的快板》中所体现的编导乔治·巴兰钦的音乐意识:舞蹈随音乐节奏的抑扬顿挫而起伏行缀,随其声部的参差缠绕而错综交织;你也可以赞叹《布雷尔》中所体现的编导吕克·德·拉莱斯的情感描述才能:由《失望者》、《不要离开我》、《明天的爱情》等六首歌曲所包蕴的孤独、失落、依恋、祈望、期待等人类种种复杂的情感,在时而滞重、时而轻捷、时而刚劲、时而柔曼的舞步身姿中得到了精当的显现;不过你似乎无法去简单地赞叹由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谱曲的舞剧《春之祭》……
是的,因为优秀的舞蹈总是难以用语言来对译的。不过,舞剧《春之祭》尽管难以用语言对译,但却不知有多少优秀的芭蕾编导用自己的舞蹈去“对译”斯特拉文斯基的舞剧音乐《春之祭》。现在,《春之祭》在世界上已有20多个不同的芭蕾演出版本,然而,对这部音乐作品的阐释仍远远没有穷尽。
应该说,比利时佛兰德皇家芭蕾舞团演出的《春之祭》,对斯特拉文斯基音乐的理解是颇为深刻的。舞剧不仅注重刻画史前人类虔诚的自然崇拜和迷狂的宗教热情,而且注重把自然崇拜和宗教热情放在鲜明的动作色彩对比中来呈现。先是一段大地苏醒时的躁动,接着是一段人类迷茫时的宁静,又是一段多调性平行旋律的祭献前的冷寂,再转入一段不断改变重音节奏的祭献时的狂暴……这一切,不仅体现出史前人类与命运抗争时的生命力的迸发,似乎也喻示了现代芭蕾自身诞生前的阵痛。
作为人类艺术地把握世界的一种方式,本世纪20年代,芭蕾在斯特拉文斯基的舞剧音乐的感召下,实现了由古典芭蕾向现代芭蕾演进的伟大转折。斯特拉文斯基的《火鸟》、《彼得鲁什卡》和《春之祭》,不仅奠定了他作为一位当代伟大的音乐革新者的地位,而且为冲决古典芭蕾程式罗网的现代芭蕾拓辟了道路。作为一门愈来愈具有国际性的艺术,古典芭蕾那精致、纤美的风格范式虽然令你赞叹,但你也不能不为现代芭蕾那强烈的情感冲击力所撼动。从中国观众对《春之祭》所报以的热烈掌声里,我们就能深切地感受这一点。
作为观看比利时佛兰德皇家芭蕾舞团演出的一点联想,我想到了我们时代的舞蹈。我们为传统舞蹈之丰富而震惊,为传统舞蹈之精美而陶醉,但无疑,创造我们时代的舞蹈,反映当代的现实生活是我们义不容辞的历史使命。只要我们的舞蹈家“思”与时代同步,“心”与社会相通,具有中国气派的新舞蹈就会有长足进展。这是我们的企盼。


第8版(副刊)
专栏:

舞蹈《布雷尔》剧照 李 涤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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