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6月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书简

胡风致友人
致田间
1945年1月2日田间兄:
半年前听说你回延安了,但没有消息,我在生活泥塘里懒着,也没有写信。将近四年没有通消息了,很惦念你的情形,不知道你在创作上有些怎样的发展。
《给战斗者》印出来了,回延安后当已见到了罢。不知道你自己感想怎样。本想把《她也要杀人》和《亲爱的土地》合印一本,但后者,我觉得失去了你特有的东西。想整理一下,但几次想动手都无从下手,无论内容怎样好,但形式的要素是残废了的……
有可能,望把近年来的作品都带来一份。
附上几件关于你的批评。这些也不过(是)参考材料,只有一点可以说是胜利:战斗的无产者底美学的欲求,居然也有些人在赞美了,虽然他们自己还不过是莫名其妙地在赞美。
然而,路总是发展的,特别是在战斗特别发展的社会里面。我已不知道你在创作上经过了一些什么经历。
带上1170元。这是《给战斗者》的版税。照总数,还有16000,但出版社付不出,只好算作股本了。《给战斗者》底作者变成了资本家,这是非常特别的。
创一刊名《希望》,已出版。直寄文协转你一份,看到了望给我意见。我几乎在和这里“诗坛”上的诗人为敌,但我想,即使是为了一首战斗的作品,也是值得和他们为敌的。
本想写一详信,现在不能了。握手!
胡风 顿首 元月2日
致 路 翎
1983年11月28日路兄:
信收到。正要回信,但刚才晓风说梅志已经回了。她总是这样,告都不告诉我一声。晓风说,梅志把失掉了的几章的纲要寄给你了。也不知道她哪来的纲要〔注〕。那长篇,我读过原稿还留有印象。特别是那个战斗英雄回乡的情况,再上前线时在路上的情况,和朝鲜阿妈妮的情况,还栩栩如在眼前。失去了的要补当然很难,但只好不作恢复原状之想,尽可能把情节联系起来,如果有“纲要”,当然更好办些。情节联系不起来,就是作者并没有写它,交待几句,跳过去算了。至于头两章,那是非要不可的,但也可以用叙述的办法,尽可能较详地交待过去,目的是救出尚在的全篇。这情况,也可以先不告诉出版社,以免他们发生顾虑。没有写完,或者写完了但中间失去了一部分但还是印出留下来的例子,不但有过,而且还传为佳话。
我还是那样。在室内走动都非拄着棍子,而且还要扶着不可。那次过你住处没有敢上去,上去如有斜坡,十之八九要跌交,那就不堪设想。
我生平(包括少年在家时)没有过过生日。去年是第一次。今年梅志忘了,我感到很幸运。
经常惦记着你。几次想写信约你,但不知道你的情况,怕增加你的负担……你来走走好了。下午来,吃点晚饭回去,或上午来吃点午饭回去,都可以。我总是在家的,但如有电话,就打个电话,以防万一被叫去开什么会。
我只是没有更坏。每时每刻都在幻听幻视中。自有记忆到现在,横的遍全世界,都在脑子里出现形象。而且都是颠倒错乱的情节。你小说剧本中的人物和情节,也经常在脑子里活动、表演。
只要绍羽有时间,随时都可来坐坐,也不必等到新年。节日之类,早已对我失去意义了。
祝好,全家好。
风 11月28日
注 长篇小说《战争,为了和平》原稿散失。经多方找寻,仍缺前两章。胡风夫人梅志在看原稿时曾写有“摘要”。后作者写成“引子”,以代替前两章。此书已由文联出版公司出版。晓风,乃胡风之女。


第8版(副刊)
专栏:山川风物

安溪清水岩
白育琛
安溪是名茶“铁观音”的故乡,清水岩就在福建省安溪县城西北15余公里的蓬莱乡蓬山北麓。它以天然奇景磁石般吸引着成千上万的中外游客,被誉为:“泉石无双地,蓬莱第一峰”。
清水岩庙宇,据史载始建于北宋元丰六年(公元1083年),后遭火焚,元延祐四年(公元1317年)重建,明嘉靖四十三年(公元1564年)又一次进行了修建。现有殿、阁、宫、亭99间,均为元、明、清代建筑。庙宇依山而建,远远望去呈“帝”字形,十分雄伟壮观。
清水岩风景区的古迹胜景星罗棋布,如袈裟石、丹臼、石船、清珠帘、方鉴塘、出水石、真空塔、千年罗汉松等奇景,以及历代文人墨客留下的摩崖石刻。
风景区中的“枝枝朝北树”,乃一大奇观。这是一棵巨大的古樟树,位于清水岩庙宇对面的山坡一侧,与庙宇隔涧相望,为宋代所植,树围7人不能合抱。树冠不论老枝还是新芽,枝枝杈杈都朝北伸长。传说因树的北侧有座祭祀民族英雄岳飞的“三忠庙”,英雄的辉煌业绩深深感动了这棵历尽沧桑的古树,因而它枝枝朝北伸出,以示向英雄致敬。古代有诗人曾留诗赞道:“岩外古樟占一隅,枝枝向北与他殊,无知草木犹如此,寄语人间士大夫。”
安溪清水岩不仅闻名闽南,而且传衍到台湾。台北、基隆、澎湖等地,共有仿建的“清水祖师”庙宇63座。近些年,清水岩由当地政府筹款修葺一新,金漆彩画,富丽堂皇,还新兴建了避暑山庄,方便了前来游览的国内游客、港澳台湾同胞和海外华侨。(附图片)
清水岩庙宇 白育琛 摄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心探访

中外文化交融的“断”与“续”
——访施蛰存
钱宁 文 苗地 插图
施蛰存,现代作家,30年代曾以创作心理小说和主编文学期刊《现代》而知名,后转向古典文学研究,现为华东师大中文系教授。
记者:文学创作,对您来说,已经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有意思的是,一些研究者现在开始将您视为中国文坛上第一批“现代派”作家,而不少崇尚“现代派”文学的青年在读了您30年代创作的那些充满“现代意味”的心理分析小说后也感到相当惊奇。
施:我那些东西只能算是“出土文物”了。有人说很“新”,我说,“新”在哪里?那不过是30年代的东西呀!无论是从新文学运动的角度还是从当时世界文学发展的状况来看,都是如此。要说今天还能使人感觉“新”,那实在因为我们关门关得太长久了!
记者:您的意思是说,这种“新奇感”只不过是长期自我封闭的结果?
施:门关久了,再打开时,外面的一切都会觉得“新”,现在的东西是“新”的,五六十年代的东西是“新”的,甚至三四十年代的东西也会感觉新鲜。我觉得,现在乱也乱在这里。外国文学的介绍有一种“赶时髦”和追求“票房价值”的倾向,大家争着译荒诞小说,惊险小说,庸俗的爱情小说,介绍进来的多是些二三流的东西,真正一流的作品反倒不多。一般搞文学的青年又多不懂外文,文学史的基础知识也很缺乏,他们接受外国文学多少有点象到时装店去挑衣裳,这件摸摸,那种瞧瞧,自己并不知道哪种好。有的人已跳过了“荒诞派”,有的人还在补“心理分析”、“意识流”,这中间实际上要差上三四十年呢!
记者:青年一代对现代西方文化的认识的确缺少一种纵深的历史感,对他们来说,这个派,那个派,好象都是这几年的事情,不过,若为此而一味责怪他们浅薄,我觉得也不够公平。
施:这不能怪青年。怪来怪去,应当怪我们关门关久了!30年代的文艺界,无论是所谓“京派”、“海派”,还是早期的左翼作家,他们对外国文学都相当熟悉。那时候,外面有了什么新书都能进来。苏联的进步文艺杂志在秘密书店里也可以买到。我们对国外文学的了解和吸收基本上是和他们文学发展保持同步的。
记者:这也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一种传统吧?古老的中国文化正是在与外来文化的碰撞和交融中不断得到更新。
施:是啊。可后来这个传统断掉了,关门意识慢慢来了,文学的视野越来越窄,欧美的东西,都认为是资产阶级的,拒不接受——这是我们文化发展的致命伤。现在西风又吹进来了,我们的文化当然要受到冲击。有些人已经看不惯了,但应当认真想想的是,为什么会这样?其实就是因为当年我们对西方文化的了解中断了,没有经历人家文化发展过程中的那些阶段。他们的文化也是一个传统下来的,即使你不准备接受,也应该顺着其发展脉络去了解,这是无法省略或跨越的。
记者:历史的因果链条真是环环相扣!那么,现在应当做些什么呢?重新把大门一关了事总不算是好办法吧?
施:当然,这扇门不能再关了。“中国本位”,不能排除吸收外来文化;而吸收外来文化,也不会使中国文化变成全盘的外国文化。所以,我现在主张两个字:“续断”——继续“五·四”以来那个断掉了的传统。也就是说,我们需要补课,要象鲁迅先生编《译文》那样,有一点计划和选择,将近几十年来欧美文学(包括苏联文学)的发展,系统地介绍进来,使青年们减少一些不正常的“新奇感”。关门关了那么多年,这中间已经有了一条很深的鸿沟。这条沟不填满,我们是无法继续向前走的。(附图片)
八十有二,却不觉老之将至。乐观、放达,一如当年文字激扬之时……


第8版(副刊)
专栏:

她要为孩子们募捐?
房延军
上海电影译制厂新译制了一部英国立体声影片《圣诞老人》。这部故事片是为十岁以下的儿童摄制的,影片拍得很美,构思、表演、画面、音乐和音响都不错,可见摄制者不仅是很精心,而且是怀着童心的。此片译制之前,先将原版片招待放映了一场,观者无不欣然解颐;有的老太太快乐地说:“好象我也变成孩子了!”
配音导演和译制人员当然不敢懈怠,他们要求自己也要怀着一颗童心,来译制好这部影片。为了保持原片立体声效果,他们不嫌麻烦,作了精心的准备。可是,待到后期混录(将对白、音乐、音响等多条声带混成一条)时,却出问题了。译制厂没有立体声混录设备,还得拿到有这种设备的某电影制片厂去混录;这家电影厂要价一万五千元以上,而译制厂译配这影片总共收入才只有二万元,如果付去混录费,就得倒赔钱;影片公司呢,也不肯为此多付费用。“公事公办”的结果是:只好将多条声带混录在单声声带上。这样一来,原片那种生动、逼真、奇妙而又如临其境的音响效果就被破坏了;而且由于挤在单声带上,有些地方音响盖过了对白,使人难于听清片中人物在说些什么。前功半弃,配音导演和译制人员都为此而沮丧;大家对导演开玩笑说:“你挂上个牌子,站到大街广场上,去为孩子们募捐吧。”
导演跟我谈起这事时说,我们本来想在“六·一”节给孩子们献上这份礼物的,可是这礼物现在却被损伤了,成了“次品”;就好象送给孩子美丽的新衣服,而这衣服却扯了几个洞,多让人难受!当然,这事儿闷着不说,大家也不知道,但我们总感到对不起孩子,不该糊弄孩子。
我也为这件事遗憾、感慨,当然不仅是因为我也有一个十岁的儿子;而是因为这件本可以为孩子们办好的事,结果还是留下了缺憾。我还联想到,近日走访上海市儿童福利院,知悉该院正准备建造一座残疾儿童康复大楼,原计划建七层,因为“压缩基本建设”的理由,一刀切下来,切掉了一个层面。我疑惑:对这座为残疾儿童造福的建筑,为什么不能另眼相看、刀下留情呢?联想到有些地方和单位不惜耗用巨资,从国外购置机器、设备,购来后却用不上,只好束之高阁;甚至在港口、机场无主认领,我就不禁要喟然感叹:不该花钱的地方,那么轻而易举地“慷慨”花钱;而应该花钱的事情,却又那么困难,有时简直是“难于上青天”!比如,上海电影译制厂要进口一台立体声混录设备,可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再回到原来的话题。上海电影译制厂的译制人员并不甘心就此罢了,他们将《圣诞老人》原来的音响素材妥为保存着,希望哪一天有足够的钱,搞一个“正品”——立体声的版本,再奉献给孩子们。然而,究竟是哪一天,仍然还很渺茫。


第8版(副刊)
专栏:艺文谈片

也说珍惜观众的时间
左琬
人民日报五月十五日第八版刊登的《珍惜观众的时间》一文,对有些电视片片头过于繁琐提出意见,的确是反映了广大电视观众的呼声。文章认为,电视片片名之后名单太长,剧终又推出一大串赞助或应予鸣谢单位的名字,“使人看得心烦”。这都说得很对;但文章作者对电视连续剧《红楼梦》的片头也搞得很繁琐却不置一词。那一长串名单:原著、监制、改编、导演、副导演、美工、灯光、服装、作曲、总剪辑、制片主任,还有顾问、习俗指导、表演老师、演员、配音……等等。剧前剧后又有一大串赞助单位、鸣谢单位。揆诸情理,文章作者应当是看过电视连续剧《红楼梦》的,而在执笔为文批评电视片片头过于繁琐这一现象时,却偏偏回避了《红楼梦》也有这一缺点,反而举出艺术手法简洁来赞扬电视连续剧《红楼梦》,并且以黛玉进荣国府为例说明“导演倒是不想拖拉”。这就未免牵强!因为片头片尾名单冗长是属于艺术行政方面臃肿的技术性问题,怎么可以拿它与片子内容、艺术手法上的精炼当成一回事而相提并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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