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6月2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随笔

甘寂寞者自光荣
朱云
不久前,文化部表彰国家级有突出贡献的中年专家,开了个没有耀眼灯光、没有雄壮乐曲的小型座谈会。当人们从报上读到这15位专家的名字时,会发现他们大多知名度不大。有人对此颇为感慨。而在场的文化部长王蒙则劝专家们,大可不必立志与影星、歌星、体育明星和电视节目主持人比知名度,只要踏踏实实地做出实绩,便各有各的光荣。
古今中外,凡在自己的那一行中干出大成绩者,大概99%以上都是靠着艰苦奋斗取得成功的。所谓艰苦奋斗,包括知难而进的钻研,包括视名利如浮云的态度,也包括耐得住寂寞的功夫。以时下正在走红的《红楼梦》为例,在“寂寞西郊人到罕”的黄叶村中著书的曹雪芹,肯定不会想到身后二百余年,把他的小说改成电视剧的创作者们,会被记者们的话筒、闪光灯和观众们的签名本团团围住。如果他创作时想着这个,也许就不是曹雪芹,而是“玉在椟中求善价”的贾雨村了,我们自然也读不到这一部伟大的《红楼梦》了。
从另一个方面看,分工的不同就决定了知名度的不同。文化工作领域是不乏热闹的,但不可能每个文化工作者都尽占风光。文化系统的理论研究和教学工作者,其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们要相对寂寞一点,即使在艰苦奋斗取得成绩之后,也不可能象各类“明星”一样名扬四海。然而其工作性质也决定了他们的劳动成果将成为整个中华民族文化水准的一个方面的代表,其价值可能比某些“明星”们更高,而绝不是相反。
话还要说回来。自甘寂寞是好的,但对于某些在寂寞中做出了实绩的专家们,旁人却不该任其寂寞。做出实绩就该得到肯定,得到鼓励,以利于做出更大的实绩。作为领导机关,应该善于发现、勇于表彰那些默默无闻的耕耘者们,并逐步改善有成就的“寂寞”人才们的工作和生活条件。文化部已经或正在这样做,使寂寞者们显示了光荣。
寂寞者的光荣显示在这样的表彰中,更将显示在长时期的历史和实践的检验中。


第8版(副刊)
专栏:舞榭歌台

炽热·大胆·率真
——赵青舞蹈艺术风格漫笔
资华筠
“死鬼!你若不来,我会吃了你……”接着赵青和我都格格地笑了起来,这笑声把我们带回到了“红领巾”时代——刚刚步入舞蹈门槛的那些美好日子。
如今呢?当赵青推出她的第二台舞蹈作品晚会时,已入“知天命”之年,舞蹈艺术的自然规律向她提出了严酷的挑战,超常规的运转会引来什么后果?
坐在观众席里,我似乎同时延伸着两条思维轨迹。一条把我引向幕后,赵青为了文艺改革跑断腿,说破了嘴,成败未卜,奋力拚搏,我的心软了;但是另一条却把我带上舞台,职业习惯又使我的心变硬,艺术的记分牌无情地翻动着,翻动着——不愿放过任何瑕疵。
这两条轨迹终于“会师”了。我在她大胆、率真的艺术风格面前,只觉得自己那半软半硬的心被她的热度熔化了。这是赵青为人为艺的风格,正是这种风格赋予她的艺术以独特的魅力。
不是吗?当年轻的李波、刘芳、白凌以欢快的旋律、轻捷的舞姿展示她的《欢乐的边寨》、《金蛇狂舞》、《洛神》时,当赵青自己在同一台晚会上刻画性格截然不同的三个女性——阿美(《搭错车》)、虎妞(《骆驼祥子》)和《琵琶行》里的京城名妓时,当古典、现代、写实、浪漫……不同的艺术语汇纷呈时,谁不为她的成就而兴奋呢?风格探索的跨度,名著改编的难度,角色刻画的力度以及舞蹈技巧的高度,她莫非不知道?不!知道又怎么样?她从来是“爱上了,就义无返顾!”这种爱,给了她一种超人的自信——相信自己就是角色本身,相信自己的舞姿天然合理,相信观众是爱自己的……当舞台上出现“祥子”拉着“虎妞”(怡然自得地坐着辆真“洋车”)——剧中的“虎妞”进入了幻觉——满台转,引起了强烈的剧场效果时,你不得不佩服赵青想得绝!这“绝招儿”恐怕正是得益于她的大胆和率真。
这倒并非不提倡艺术上的深思熟虑,但是过分的眼高手低,往往会丧失许多灵感的火花,这样的教训也并不少。
平心而论,赵青毕竟是成熟了,表现在她培养年轻人的热忱,表现在她表演分寸感的加强,更表现在她对文艺改革的勇于实践……无疑这种成熟会使“赵青风格”更臻完美。(附图片)
李建华画


第8版(副刊)
专栏:

《鲁迅、许广平所藏书信选》
湖南文艺出版社继《鲁迅景宋通信集—〈两地书〉的原信》之后,又出版了《鲁迅、许广平所藏书信选》。收在集子里的三百余封书信,是许广平生前在国民党的白色恐怖和日寇搜捕下,冒着危险,历尽艰辛秘密收藏下来的。现由周海婴同志辑录整理,公开出版。全书以一九三六年十月十九日为界,分上、下两编。上编收一九○九年至一九三六年间各方人士致鲁迅的书信,其中包括章太炎、钱玄同、陈独秀、胡适、蔡元培等许多著名学者、社会活动家的信件;下编收一九三七年至一九五八年这一期间各界人士致许广平的书信。(起衰)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心探访

书籍美术,不只是嫁衣裳
——访书籍美术家张守义
陈原
谁会想到,张守义这位中国美术家协会插图、装帧艺术委员会主任,竟是个面容憔悴、衣冠不整、手不释啤酒瓶子的人?!不过,他饮啤酒,并非嗜酒,而是由于胃功能衰竭,不得不靠啤酒来增加必需的养分。30年来,他就是以这弱不禁风的身躯,完成了4000多部作品的装帧设计,画出了6000多幅插图,还出版了两本《张守义外国文学插图集》……
记者:在美术界,有人把插图、装帧艺术看作是“小玩艺儿”,而在出版界,则有人视其为“佐料”。这恐怕是一种偏狭的观念吧!
张:对!然而这种观念却长期未得到纠正。尽管50年前,鲁迅先生曾积极倡导、支持书籍美术事业,并自己设计了《呐喊》、《坟》、《野草》等书的封面,在他的努力开拓下,出现了如林风眠、陶元庆、钱君匋、司徒乔、陈子佛以及后来的曹辛之等一批书籍美术家。新中国成立后,又有叶浅予、李桦、蒋兆和、古元、黄永玉、程十发、张光宇、彦涵等名画家从事过文学作品的插图工作,创作了不少佳作。另外,《楚辞集》、《永乐宫壁画》、《五体清文鉴》等,还曾获1959年莱比锡国际书籍艺术展览金质奖章,《中国货币史》、《儒林外史》等曾获装帧设计和插图银质和铜质奖章。但是,轻视书籍美术的思想仍然比较严重。
记者:这种思想可能和认识有关。有人认为,书籍艺术不过是为书籍做件漂亮衣裳,增加些形式的美感,吸引读者的注意力。
张:不少人有这样的看法。其实,书籍美术最重要的作用在于将书籍展示的思想和精神用画笔简约地表现出来。精彩的装帧设计和插图能使读者形象地感觉到书的深刻内涵。
记者:您为《悲惨世界》、《忏悔录》、《娜娜》、《母与子》、《总统先生》……所做的装帧设计和插图对读者的阅读思路就大有启发。象《总统先生》的封面设计:画面上的总统背对着读者,身体几乎占据了整个封面,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态,使危地马拉作家阿里图里亚斯笔下的这个人物的内心世界跃然纸上,让读者首先在精神和气氛上受到感染。
张:书籍美术工作者和作家可以说是在同台献艺,前者尽管是配角,但能为主角的成功起不小的作用。当然,配得不好,也可能破坏作家所追求的审美效果。
记者:从您的作品的画面构成、黑白布局、人物造型,以及笔墨间的金石意趣和特有的稚拙感中,可以看出麦绥莱勒、毕加索、柯勒惠支的影响,也可以看出我国传统版画和简笔人物画的风格。可见,一个书籍美术工作者必须具备宽广、深厚的绘画功底才能胜任。
张:这只是一方面。书籍美术工作者不仅要有扎实的美术功力,还要熟悉和理解书的内容、作者及其时代,并有深切的感受,而这又是以一定的文化素养和学识为基础。郭振华在为《胡风评论集》设计封面和插页时,阅读了胡风的大量著作和介绍胡风的各种文章,并多次与胡风深谈,最后创作出“风风雨雨”的画面,意蕴深远,体现了胡风坎坷不平的文学道路。陶雪华为但丁的《神曲》做的装帧,巧妙地运用黑白灰点缀明亮的群星,从深黑升入渐淡的苍宇,隐处又藏有一半圆体。强柔相济,远近兼之,神秘深邃。就如她自己所说:“披一身幽幽银辉,在漫漫星夜里去追寻诗圣但丁的足迹,历游地狱、炼狱、天堂。”
记者:看来,书籍美术的艺术地位是相当高的,只是很多人尚未真正意识到这一点。
张:近几年来,书籍美术工作的地位已略有改善。中国美协成立了插图、装帧艺委会,出版工作者协会也设立了书籍装帧研究会,一些美术院校也有计划地培养这方面的人才。然而这些还不够,要想让社会各界给书籍美术事业以足够的重视,恐怕仍需我们付出长时期的艰苦努力。 (附图片)
华君武画


第8版(副刊)
专栏:

草原上的百灵鸟
谢明清
翻大青山,过二份子,便进入广袤无垠的达茂草原。首先欢迎你的就是那成群结队的百灵鸟。它们在蓝天上飞,在草丛中唱,叽叽咕咕,好不热闹。
达茂草原为什么百灵鸟多,传说不一。有人说,从前这里人烟稀少,方圆几百里只有一座孤零零的贝勒庙,那成群结队的百灵鸟,是跟着赶庙会的香客从草原深处飞来的。庙会年年有,飞来的百灵鸟越来越多,于是牧民们就把贝勒庙改名为百灵庙。
有人说,贝勒庙西南半里处有座女儿山,山中有座女儿城,城中有位姑娘擅拉马头琴。当年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凯旋归来驻跸于此。这位姑娘就拉起马头琴欢迎他。达茂草原这些百灵鸟,就是这位姑娘那悠扬动听的琴声引来的。
传说归传说,我们不一定去考证它的真伪。但这里的百灵鸟比别的草原多,却是我亲眼所见的。
那是在一次赛马会上。赛马场设在百灵庙附近的草原上。参加赛马的都是10岁左右的男女儿童。男孩全身红,女孩全身绿。他们的坐骑装饰一新,马头佩红缨,马尾系彩带。轻风一吹,煞是可爱。
赛马还没有开始,但成群结队的百灵鸟已闹翻了天,它们象一支支带响的弓箭,在草原上空飞来射去。到处是百灵鸟的歌声,满天是百灵鸟的身影。那歌声,那鸟影,牵动着千万双热情期待的眼睛。
“叭——”一声枪响,数十匹载着小骑手的骏马冲出了起跑线;上百只百灵鸟鼓动着翅膀飞向蓝天。
小骑手在马背上唿哨扬鞭;百灵鸟在天空引吭高歌。那歌声分外有力,好象在为小骑手们“加油”、鼓劲,催促他们飞奔、飞奔!
百灵鸟在蓝天飞转,一转、两转、三转……
小骑手在草原上跑,一圈、两圈、三圈……
小骑手在你追我赶;围观的群众在助威呐喊;100米、50米、20米……顿时,助威的观众停止了呼喊,奋飞的百灵鸟也收住歌喉,在天空中盘旋……只见一位全身着红的“小不点”,高举马鞭,猛击马屁股,霎时间,人和马融为一体,似流星,如飞燕,他第一个飞到了终点!
人欢马叫,锣鼓喧天,草原沸腾了!
一位银须白发的草原长者,被牧民们拥戴出来发奖。冠军是个小男孩,奖一匹枣红马;亚军是小女孩,奖一头草原红牛;参加比赛的小骑手,每人获一枚铸有成吉思汗头像的银灰色纪念章。
摄影记者忙碌着。他把一位头戴前进帽、身着蒙古袍的中年牧民从人群中拉到获冠亚军的两个小骑手中间,给他们合影留念。
原来他们是一家子。中年牧民叫乌力吉,是草原上的驯马手。男孩叫孟和,12岁,是他的大儿子;女孩叫斯琴,10岁,是他的小女儿。兄妹俩是马背上长大的孩子,是草原上两只欢乐的百灵鸟。
赛马会结束了。一群群百灵鸟仍在天空盘旋着,奋飞着,歌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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