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6月19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烈焰中的“红孩儿”〔报告文学〕
  戴晴
森林养育着人类,已历数十万年:用它绿色的肢体,用它黑色的尸骸。
火,造就了人。没有火,人类熬不过冰河期;没有火,人不会有平正的牙齿、沉甸甸的大脑和灵巧的双手。
比起森林对人类的护佑,人对森林所奉甚微,正象他们无能无为于大气与海洋。
但人类对火无比敬畏。无数神话与教仪都缘火而生——当他们的脊柱还没有挺直,还没有得到尖头木棒与燧石的时候。
第一个火苗来自森林。人一旦完成了对这神秘的造化之赐由畏避到得心应手地使用的过程,便统治了整个地球。
森林、火与人类,是怎样纠结着生存、发展与毁灭呵。
1987年暮春,地球北纬52°~53°那奇谲的环上……
当吊儿郎当的汪玉峰们为了节省自己的气力,不擦拭器材,不耐烦按定量加油,漫不经心地启动割灌机的时候;当瘟头瘟脑的宝静王们不但偷着在密林中吸烟,还把烟头抛向那干旱的季节里枯燥的草地上的时候;他们脑子里想的,可能是扑克牌,可能是钞票,可能是女人,唯独没有火与森林……
跳动着的火苗出现了。他们也许扑打了几下,也许瞪着惊恐的眼睛逃之夭夭——林火肇事者们大都是这么一副样子。但富饶的大兴安岭北坡未被触动的时间太久了,可燃的腐植层厚达数十厘米,绝不是几双无力的手对付得了的。1987年5月6日到5月7日,在不到24小时的时间内,美丽的“鸡冠”顶端四处起火。
这是中国人再过上100年也忘不掉的日子,正如我们今天还记得1976年夏天那轰然的大崩裂。在北临黑龙江、南濒松嫩平原的峰峦,在有着挺拔坚实的落叶松、秀丽多姿的樟子松、亭亭玉立的白桦与黑桦的蜿蜒的山岭;在被视为涵养水源、保持水土、防风固沙、调节气候的翠谷,在每天向共和国输送10000米3商品材的北陲宝地上,一场巨大的灾难降临了。
哈尔滨南岗马家沟子一个不为人注意的街角上,伫立着一幢6层浅灰色楼房。从它那朴素的水磨石长台阶上出出入入的,是一些神色匆匆的军人。如果细心的路人驻足注目片刻,就会发现,环裹着他们的小檐帽的,不是一圈红色的呢带而是两根金色的穗;与人们常见到的解放军相比,制服的绿色也鲜亮一些。但不见他们查户口,也不给违章的司机撕罚款小票;每日出版上千张报纸和播出10多个小时的广播与电视也不大提起他们……但嗒嗒的电波日夜从这里发出,联通着嫩江、松花江、黑龙江,联通着伊春、塔河、加格达奇。
今天,大火使他们出了名,恰若天柱折方知女娲本领,埃及暴虐才见摩西心地。这些出没于林海雪原、守护着路隘道口的森林卫士,这些与红松、山榆、驼鹿、飞龙鸟为友的人,终年藏身于树的海洋,默默地大睁着搜索的眼睛……虽然从1978年以来,已经扑打过500多场大、中、小火,火场面积达60万公顷,但没有人知道他们,更没有人说得出他们。他们的终于被认识,正是在这场惨烈的大火中:当盘古贮木场的老人对着滚滚而来的浓烟烈火,绝望地匍匐于尘埃之中,祈请老天饶过这块世代生息的土地的时候,忽见一串桔红色的身影自天而降,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凶猛的火焰掉头而去。老人们惊愕地抬起头,泪水顺着腮边滚下——
“老天派红孩儿下凡了,咱们盘古保住啦!”
手持鲜红色风力灭火机、身着桔红色防火服的武装森林警察部队战士转过身来,泥灰与汗迹掩不住一张张孩子般的生气勃勃的脸。
5月6日
听到广播,得知大兴安岭地区发生特大火灾,是在下午3点30。黑龙江森警总队长杨自翔、副总队长潘惠清立即到省防火指挥部请战。没有接到具体的命令,总队决定潘队长带上副参谋长、作训科长、后勤部长等,作为护林防火工作检查,直奔灾区中心——西林吉火场。
几乎同时,驻防在加格达奇的大兴安岭森警支队于下午3点38分接到扑火命令,全队整装毕,等候指挥部调遣。
5月7日—5月12日张国华(大兴安岭支队机降某大队教导员,36岁):
我们是空运扑火,负责大兴安岭,哪儿有火坐飞机去打。消息是6日晚间听到的,接到命令已经是7日上午8点30了,耽误一夜时间,真让人心疼。我们一大队一共107人,第一道命令是让我们坐火车到塔尔根机场待命。9点上车,下午4点才到。塔尔根是小站,只停两分钟。我在站上就跟车长说好:我们装具多,水枪、风力灭火机、油筒、帐篷……请多协助。车长挺帮忙,可没想到刚御下一半,地方防火指挥部的葛主任跑过来了:“不能下!赶紧上塔河!”下去的战士赶紧又上了车,到塔河站,吃过晚饭,已经是晚7点了。
到蒙克山是晚10点,只见盘古火光四起,一派通红。大队战士不少是今年入伍的,一见火,情绪就上来了。10点30到指挥部,战士没下车,我和孙副队长、张副教导员下去领任务。当时,塔河林业局长兼塔河县长荆加良、书记郑元瑞好几个人都坐镇盘古。后来才知道,荆县长东北林学院毕业,是政企合一的头头,现在已经成了塔河地区公认的扑火专家。可那天,不能说他根本不认识,起码不完全认识我们森警的战斗力。盘古是咱们国家第二大贮木场,贮存量是28.3万米3。我们到的时候风力有7.8级,火紧挨在山上,呜呜叫唤。整个盘古镇浓烟滚滚,镇上大喇叭一个劲叫:“做好撤离准备,最近的火头离家属区还有2公里!”
荆县长他们在那儿一个劲商量:烧不烧防火线,怎么把外线扑火的人调回来……我在那等了将近一个多小时,问了两次:“给我们什么任务?”但他们忙着别的,好象没时间应付我们这100来口人。将近11点,人还回不来,可火烧过来了。荆县长没办法了,扭头问我:“张教,你能不能上去给我顶两个小时,顶到群众队伍回来就行。”我说,“那可以。”说完就命令副队长:“常福,带一个分队上两边家属区!”常福转身就走,荆县长也跟上去了。
当时镇上男子汉不在家,全是妇女领着孩子,叫的叫、跑的跑,装车的、坚壁清野的……我看这么大的风,火是打不住的,但可以用灭火机顶住,争取时间在下边打隔离带。这时北边又告急,那里是武器库、制材厂,还有油库和民房。盘古是个老林场,一家家紧挨着,就象个柈子城,只要烧着一家,满镇皆完。我们冲向火场。但火太猛,不能走直线往里插,只能走曲线,从半山腰开始。那时火已经形成一个包围圈,我和副教导员一人带着一个分队、硬是打灭了一个火带。这时听下边喊:“就在这里点!”只见郑书记顺着便道点起隔离带,把火截住了,果然争取到了点火的时间。
一下来,郑书记和荆县长都过来了:“你们真行呀,快回去休息,有情况再叫。”我们回去不过半小时,饼干还没吃几口,武装部史部长跑过来了:“制材厂那边火又上来了!”我带着两个分队又顶上去,直打到凌晨4点,而常福带着那两个分队还在家属区那边守着,一直不敢撤。
这时候,盘古外线的男人已经撤回来。我说,火不用你们打,把一米五宽的隔离带扒出来就行了。因为是保卫自己的家乡,他们扒得又快又好。我们6点开始点火,从西北角贴着公路烧,一直烧到中午12点,终于与原来打灭的地方扣上头了。从出发到这会,我们已经一口气干了30多个钟头,战士累得躺在草地上就睡着了。
1点钟,县里的生产科长来叫我们点一条通向公路的防火线。点到最后50米的时候,忽然从 后边喷圈窜起一股浓烟。我看见旁边有一条小道,说,“只好凭借这个了”,把森警的灭火机和水囊全
部集中,排成一溜,谢队长在前边掐着,老常在后边断后。这时候最见打火的巧劲:速度不能快,怕火跑了;也不能慢,因为烟眼看就到了。当时真是汗流浃背,战士们累得跪着、趴着,可灭火机始终对着火头叫——不能停呀,用灭火机的风力紧逼着火头往下走,就这么着一直烧到一块空地。真够险的,只差2.3米火头就烧到了。老百姓一看喊起来:“扣头啦!”“敢死队呀!”“快下来歇歇吧!”我们走到空地,当时因为断了电,没法从机井抽水,郑书记打开一个卫生所的门,找到点水。我看见战士们嘴唇渴得焦干,还是先给水囊加水:这是我们森警的规矩,只要停下来,第一件事就是为出发作准备——给水囊加水,给风力机加油。
刚坐下不到10分钟,后山喊起来:“不好啦,火又烧过来啦!”这回是老百姓没看住,飞过来的树冠火。老百姓可不象战士,一见火就懵,又没有工具,嗷嗷叫。
当时,我,常福,还有几个战士,起身就朝后山跑。常福说,“教导员,这么直着上太危险!”可是那时火距家属房只有100来米,若不直上,从后边迂回,火就先到了。只有这么办!我们集中了灭火机和水囊,把火往后山逼。这时县里的消防车也过来了,又打又滋,头一个火头在距障子4.5米的地方灭了。刚喘口气,第二个火头从后边呜呜地又上来了,比头一个还猛。这是我这几年打火遇到的最危险的情况。我掏出枪,对空叭叭放了两枪。二分队正在上线守着,听到枪声,立刻过来了,你说巧不巧,正堵在第二个火头上来的胡同口。这时有一股火已经舔到板障上,我看见一个战士忽地就钻了进去——后来才知道他叫张弟国——我担心战士的安全呀,也跟着进去了,接着又进来了七八个,包括森警干校来实习的学员和他们的沈主任。老沈后来对我说,那时候他见我们钻进火里,心想也许就出不来了。老实说,就是那么回事,不过当时什么也顾不上想了,只觉得呛得喘不过气来。我喊:“快跪下,在底下滋!”滋着滋着见一个叫张强的战士呛晕过去了。我一把把他拽到铁栏栅边,真是好小子,只见他撞到栏栅上,缓过神,又奔过来了。我们眼泪鼻涕一把一把地趴在地下又打又滋,硬是把障子上的火压下去了。这时又有两个家属房着了。只见常福带着战士们蹿上屋顶,把新油毡房盖?了。这时,我看见沈主任,还有新兵王秀昆,鼻子哗哗淌血,就朝他们喊:“快擦擦!”他们说:“不用!”抹了两把又上去了。
第二个火头刚打下去,第三个又上来了。大家累得都迷糊了,除了眼前这把火,世上什么都忘了。打完这把火,已是下午5点。
盘古保住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一个老太太拿着鹅蛋,往战士怀里塞;还有一个老太太馇了一锅粥,非拉战士进屋喝不可。还有个开个体饭店的于建文,给挑来一锅汤。我看战士们都饿坏了,就说,“吃吧!”说过躺在一堆刨花上就睡着了。第二天,盘古的群众联名找林业公司经理,非一户出10元钱,捐给我们战士不可。我说这绝对不行。经理说,“那好吧,告诉他们不捐钱,包饺子。”消息传出去,老乡都说,“给红孩儿包饺子,打心里愿意。就不给看火场的,他们白吃!”到了11日,盘古的生活服务站连夜给我们送来一口400
多斤重的大猪,刮了毛,肠、血、下水,全送来
了。这在当地叫送全猪,是深山老林里最高的礼遇。我们武装森林警察打出了威风,打出了人民
的信任。后来,塔河再次告急的时候,荆县长立即给我捎来一个条:“务必增援盘古!不能没你们这王牌军。”
5月13日——郭庆友(伊春支队参谋长,37岁):我们是小兴安岭的,那儿以红松为主,道路条件和瞭望塔都比大兴安岭好得多。过去我们以防为主,步行或者骑马宣传巡逻。现在又加上坐飞机巡护,见火就打,打了就走。
到西林吉去是13日。除了我们,还有吉林总队和牡丹江支队的,一共107人。那时候,据空中 侦察,共有10个火场,让我们打第7号和8号。8号火线从空中看才100米;7号大,5000米。这情形,用三架飞机吊一天,8个架次,全员都到火场,打这点火问题不大。可那时候指挥部对我们还不认识,不知这支部队该怎么用。第一架次来了11名——“11个能干啥?千军万马都上去了。”第二架次又上来15名,灭火机20多台,还是看不上。直到来了第三、第四架次,50多人了,而且在西林吉已经住了2天2宿,大家都挺着急。直到16日夜里2点30才进入火场,只见大火苗飕飕的。我们70多人,采取跳跃式打法。按机降队的规矩,本应该明火打灭就走,在驻地休整待命,准备拚下一场。我们本来也是说好了的,20公里,打一夜,早晨7点车接回去。没想到火场情况有了变化,情报又不是那么准确,这仗一家伙干了28个小时,怎么打也不扣头,打了足有40多公里。可也就是这一仗,把整个战区都打震惊了。17日早晨指挥部就开会,决定把森警作为尖刀部队,配属给各个区段的解放军,准备打18—19号的大战役。我们的潘队长到河湾林场接我们的时候,一下子给围上了,就是不让走,问他“你明天想见到的是一个好端端的河湾林场,还是一片焦土废墟?”潘队长说,“那当然是好……”“那就不许走,我这就给你们号房子、烧暖气。”他在河湾没呆多久,指挥部就到处找他,因为他是森警部队当地的最高指挥。听说他在火场上,副总指挥、省委孙书记急了:“怎么上火场了?快派车把他叫回来!”
我们回到驻地是夜里11点。还不到1点,第二仗——保卫河湾林场的命令就来了。这次是烧防火线,到早晨8点30,任务顺利完成。大伙干得顺手,还替相邻的139团多烧了2公里。往回走,我们已经5天5夜没有睡过两小时以上的觉了,可还是乐呵呵的,心想这回能美美地睡一阵了。到家是10点。刚睡着,某部作训科孟科长找来了,只见他满面焦急:“真不忍心叫你们……”我们立刻爬起来,因为结合部又起火了,眼看要过道。情况紧急,两个梯队全上去了,打了6次冲锋,也没顶住。后来战士4人一排,用灭火机引着火头,防灾泄道。那时熏烤得够呛,人一转眼就找不着了。火过道3次,都抢回来了。直到下午2点30,到底跟某团会合了。
就在这时,接到电报,北线火已经突破,令我们火速赶去保卫河湾镇,这是第三仗;第四仗是从河湾到老沟,又打了一天一宿。到这时候,我们已经连续干了100多个钟头,第五仗的命令又到了。这仗是按照指挥部的命令保卫漠河镇、漠河乡,当然也保卫漠河林业局。这是咱们中国的最北端,隔着黑龙江就是苏联。我们怕火来得太快,就拟了一个方案。共分三个步骤,第一步是在北边打防火线,这样镇就保住了。
按照计划点防火带是21日晚6点。那天真是壮观,象神仙世界,又象原子弹爆炸,烟层好似从未见过的云彩,耳边除了带火的风声,什么也听不见。师长高兴了,全线部队高兴了。“今晚好好休息!”我们几个喝了到火场上来的第一顿酒——平日上火场,别说喝,带都不让带,连数数都只数到八,忌九——这次是喝多少也不觉醉。
整整10天,我没刷牙,脸是今天才洗。你看我们战士,火场上累成什么样子,醒过来照样有说有笑有玩有闹。12天了,一个病号没有。其实哪能没病?都闷着不说。记者同志没见过这样的部队吧:人人都吃药,没一个躺倒的。
5月18日刘广英(总队政治部主任 51岁):
5月18日,我们从塔尔根出发,坐贝尔直升机,陪老单头在整个火场转了3小时40分钟。你问老单头?他原是大兴安岭地区副专员,兼我们森警大兴安岭支队第一政委,前不久退到三线。这老同志开发大兴安岭的时候就到了,20多年一直抓林业管理、林业公安。理论水平不能说顶高,可也写了几本书,还到了美国、加拿大,跟对方共同研究森林扑火,国内外评价都挺高,公认的扑火专家。这次林业部董智勇副部长来了就问:“单成玉同志呢?怎么他没出来?”这才请出来,推荐给指挥部总指挥石副司令员当顾问。
贝尔机全国目前只有2架,在大兴安岭巡护用。那天,飞行员根据地形和火场情况,一会儿俯冲,一会儿爬高,低的时候距地面才100多米,我们穿红衣裳的战士看见了,高兴得直蹦高。
  原来没想到火场已经这么大,明火成排地往前推,绣峰塔河一带飞机飞了半个钟头还走不出去。单政委说,“别看面积大,这火好扑。你们看那烟,稍有点斜,顺火头打,人呛不着。”过了盘古,林相特别好,但烟大,火也大。大家心情都很沉重。单政委说,“孩子都死了,衣服要它有什么用?舍一部分,打隔离带把外线全部控制,以火攻火,反烧,烧对头就不烧了。里边看哪片林子好,再局部保。”后来,指挥部的“舍局部保全局”的思想就明确了。
  田晓臣(机降支队某大队副大队长 36岁):
5月18日我们在618高地打的那场火,对机降队说来是有历史意义的。因为那场火是在白天打的,气温高、风力大、战线长。而且,用省委书记的话说,“618的火必须控制在618之内,不许漫过呼中区一步,这是涉及西线火场全局的问题。”
我们大队5架次70多人,在大、小保尔齐河已经战斗了三天三夜。接到命令之后,支队长亲自到小保尔齐林业局把人撤回,用五台车装上日夜兼程赶赴火场。与配属部队守备某师接上头,天已放明。安排营地,煮了点面条,大家没心思吃,7点进入火场。正逢早晨,气温低、风向稳,火苗也不高,大家觉得,对森警说来,这种火简直不堪一击。没想到10点30分起了风,又正遇上一种叫雅格达的油质木本植物,火苗烧起来一米多高,特别难打。当时我们两个梯队12台风力灭火机,交替着轮番进攻,到中午的时候,火还是烧到原始森林落叶松区。您肯定没有见过,这种树一沾上火,从底一直烧到树梢,就象一根根通体放明的大蜡烛。当时风向又不定,忽而向里,忽而向外,烟柱高达30米。战士夏金库、肖志伟他们几个,一直捧着风机在前边冲,才19岁的小伙子呀,脸烤得就象我这脸似的,全干巴了。当时山里没有水,我们带的几背壶水,早喝干了,又没吃饭。我看得清清楚楚,战士精神还在,但体质已经虚到极点,撤下来三五步就倒在地下。这时候,我听见副教导员喊:“共产党员、分队长和班长,往上冲!”我是大老粗,又是带兵的人,我也喊:“弟兄们,今天咱们玩命了!”又冲了一段,副教导员不知哪来的福气,突然从石头底下抠出一条冰来,高兴极了。他没舍得吃一口,把这又沾泥又带草的冰棱子给了刚从火头上下来的几个小伙子。记者同志,你是没见到当时的场面:一条不到一尺长的冰棱,一人一口,传了7个人。我当时真是心里头一阵热。车彦春、王胜利这十多个小家伙,平常爱说个俏皮嗑,我也没少跟他们发火,可在这关键时刻,真是敢打敢拚,吃苦精神最强。
最后一段,火线还剩下1公里,我看大伙确实撑不住了,就喊:“不到半里地了,前边就有河沟!”按说1公里对我们说来,不过半小时的事,但这里全是草塘沟,草一米高,火焰4米高,风力灭火机罩都烤焦了,带去的油用掉120公斤。直到最后守备某师炮团上来了,用树条子支援我们才打完了最后500米。战士累得脚都站不稳了,四处找河沟。哪里有河,不过是一小洼淤水,大家一下子趴下去就喝。你们当记者的不知道,我们在山里什么水都喝,奇怪的是,谁也没得病,也许是随着喝随着出汗就淌出去了。
5月19日
在火场的森警部队陆续接到地方和配属部队的嘉奖令、请功信:守备某师党委为机降某大队请功;坦克某师党委为伊春支队请功。扑火战斗结束后,武装森林警察部队受到公安部与林业部的通电嘉奖。
潘惠清(黑龙江武装森林警察总队副总队长 46岁):
这场大火对我们这支部队的素质,包括精神、技术、体质、机动性等等,是一个全面的考验。现在可以说,这个考验,我们经受住了。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使得我们这支部队这次表现得这么勇敢、顽强。有人说是出于爱,森林警察对朝夕相处的林子的爱和共存亡的痴情——林子没了,还有森警么?还有人说是出于责任心与职业道德:虽说我们这样的部队不能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而几乎是天天养、天天用,但在需要你做出牺牲的时候,刀尖上的角色,不能装孬!还有一说就更绝了,是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分析的,说森警这次连续奋战26昼夜,这利索漂亮的40几仗,是自我价值的充分体现。而这一价值的体现与确认,又进一步焕发出更深沉的力。
不管怎么样,我所希望的是,红孩儿既然打出了名,就得更象个样子。如果我们有了通讯手段、交通工具与野外生存能力这三样,不是说大话,黑龙江这片林子,你们就放心吧——我不是说火不会烧,林火它什么时候都会烧,可是我们定的扑火标准:打早、打小、打了,红孩儿说到做到。 1987.6.6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岁月的印记
  王延龄正是春花般鲜丽的年纪怎能背上沉沉的十字架正是小鸟般自由的年纪怎能带上不自由的枷锁早晨爸爸妈妈被生活的潮水卷走了惯常用于写字的娇嫩的手惯常玩小飞机的顽皮的手稚拙地伸向生活的锁孔跨进人生第一道门槛在夕阳的斜晖里孤独
在小巷的一隅徘徊焦急翘首妈妈归来热望温暖的抚爱也许时间把稚弱挑逗累了多情的钥匙陪伴着小主人依着家门酣然入睡明晃晃的钥匙是镌刻在祖国岁月上的印记标写嬗变中的阵痛酝酿风雨途中辉煌的成熟咦,叮叮当当的清脆踏响了明天的步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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