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5月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论作伪
陈漱渝
清明节前,北京安外立水桥垃圾消纳场浓烟升腾,6000多条冒牌香烟霎时被化为灰烬。广大消费者无不拍手称快。与此同时,电视台又特邀烟草专卖局的同志讲解识别“名牌烟”与“冒牌烟”的方法,观众从中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长期以来,人们对于少数不法分子出售假药、假酒、假烟及其它赝品的行径无不充满义愤,对工商行政管理部门采取的断然措施无不欣然叫好。这是合乎情理的。但是,人们对于另外一些领域出现的赝品则容易掉以轻心,——在社会科学研究领域就有这种情况。
比如,鲁迅在《辱骂和恐吓决不是战斗》一文中批评的“芸生”,明明是宁波人邱九如,但有人竟诬指“芸生”为瞿秋白烈士。1920年4月7日下午,青年毛泽东明明是去北京八道湾拜访周作人,而鲁迅此时正在教育部参加会议,这在周氏兄弟当天日记中都有明确记载,但有人却硬说毛泽东拜会的是鲁迅。这种说法被人识破之后,又有人说当今某权威学者吟诗支持“毛鲁会见”的意见,并将诗作公诸于报端,但函询某学者,得到的答复却是:他这首七律是解放前题于友人扇面的,跟当今文坛任何论争均无干系,更不是一种学术表态。前些时候,还有人公布了两份有关周作人的“访谈记录”,但一位被访问者公开撰文声明:“事实上,并没有什么人对我采访……这篇所谓访问纪要并未经我阅看签字,我也未见过×××(按:“访问者”之一)其人,发表时我也没听说”;另一位被访问者也郑重声明,他从未委托任何人去游说周作人出任伪教育督办,所谓“访问纪要”严重失实。类似例子,还可以举出一些。
需要说明的是:作伪并非“新潮产品”,而是古已有之。因此,有些学风严谨的古代学者倾毕生精力从事史实的考订工作,如乾嘉时代的钱大昕、王鸣盛、赵翼,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们撰写的《二十二史考异》《十七史商榷》《二十二史札记》,至今仍被列入中国史学名著之林,得到有识者的赞赏。作伪更不是华夏特产,类似的伪作在西方更屡见不鲜,因此,西方评论家将伪件制作称为“第十女神”,与掌管文艺、音乐、天文等九位姊妹神相比,她显得更为忙碌。前些年轰动一时的《希特勒日记》,就是一件典型的赝品。恩格斯在《〈爱尔兰史〉的片断》中指出:“资产阶级的本性,它生存的条件,就是要伪造一切商品,因而也要伪造历史。伪造得最符合于资产阶级利益的历史著作,所获得的报酬也最多”(《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6卷第573页)。
单纯的义愤决不能代替科学,但伪科学却不能不激起一切正直的人们的义愤。马克思在《法兰西内战》中就无情斥责了梯也尔这个侏儒怪物作为一个历史学家时就已显现出的说谎才能。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三版序言》中也严词谴责了假科学的典型代表之一——杜林。鲁迅生前,曾上过善于伪造史料,骗取文稿的文痞史济行的当。在《且介序杂文末编·续记》中,鲁迅讲述了自己受骗的经过,并告诫我们:“人还是大意不得”,“偶不疑虑”,就可能误入“卑劣者的圈套”。作伪与辨伪的斗争,不同于一般的学述论争。对作伪的行为进行揭露和谴责,跟在百家争鸣中保持和风细雨的气氛是并行不悖的两件事。我们不能不讲是非只论态度。离开了是非标准,是无法正确判断态度好坏的。正如鲁迅所说:“谩骂固然冤屈了许多好人,但含含胡胡的扑灭‘漫骂’,却包庇了一切坏种。”(《花边文学·漫骂》)。
伪作似乎可以乱真,但必然会在某些环节露出破绽。1983年,某处曾标价4500元出售署名“范曾”的《钟馗震怒图》,但行家却能从落款位置、印章多少、内在神韵等多方面看出这是假货。古语云:“吃一堑,长一智。”偶被欺蒙是难免的事情,关键是应从中吸取教训,总结规律,增强“防被欺”的能力。


第8版(副刊)
专栏:

镜里的花草
刘章
水中捞月难得月,
镜里看花真有花!
枯木横托盆景树,
形摇影动叶沙沙。
这是我在九寨沟箭竹海边写下的小诗。
那海子浅碧,深蓝,天蓝,孔雀蓝,如幻如梦!水波不兴,澄净透明,象嵌在山谷里一面明镜。不知是何许年有两棵大树倒在湖里了,一纵一横,交叉而浮,那横木上慢慢地落了些尘土,长了苔藓,长了草;藓草腐烂化做泥土,又长出一丛丛灌木,形成了一横条镜中花草。大自然创造了一首美妙的哲理诗:水中永远不会有实体的月,镜里如今有了有生命的花。
我在海边看得如痴如呆。正是深秋时候,那树叶是金黄色的,那草色是金黄色的,微风徐来,枝摇影动,碧波漾金,妙不可言。我到过许多名山大川,这样的景观还是第一次见到,自然地形成,自然的美,此景只能此地有,也称得上稀世国宝。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东施之过
刘克定
西施出了名,连她犯病的痛苦之状也有人学了。从美学观点看,东施的审美情趣是不健康的,真正美的东西她不去学,偏偏喜欢那种“病态美”,学来学去,学砸了。学习西施,追求美是对的。但象《聊斋》里“啖不洁以为美、犬羊遗秽于前,辄伏啖之”的金世成,味觉神经出了毛病,他就不可能成为美食家。
“拿来”是必要的,但忌东施与金世成那种拿法。


第8版(副刊)
专栏:

茶乡
潘万提
大别山——九九八十一座山峰
经过长久的沉思
丰饶的土地
不能继续贫穷
风暴曾在这里降临
战争曾在这里进行
当年纷飞的弹壳
已经,已经静静栽种
于是才有繁茂的意志
于是才有满山绿叶葱葱


第8版(副刊)
专栏:

“摩登”的盛衰
徐柏容
3月1日,《人民日报》“每周文摘”版摘登了《“摩登”溯源》一文。这篇文章认为,对于“摩登”一词,旧版《辞源》、《辞海》都说是英文Modern的音译,其实都错了。
果真错了吗?
《“摩登”溯源》说,“摩登”一词,“常见于四川话里”,并举出四川话里的“看摩登”、“你咋个也摩登起来了”、“好摩登啊”等为例,意思似乎是在说明“摩登”一词原是国货而非舶来品。我不清楚北方怎样,在南方,不仅四川,许多地方过去也都流行过这类涉及“摩登”一词的话。这不更能证明“摩登”是中国原有的词语,而不是来自英文Modern的译音吗?其实并非如此。原来,30年代从英文Modern音译来“摩登”一词后,“摩登”便不胫而走,兴盛一时,口头书面,随处可闻可见,以至成为一个老幼皆知、家喻户晓的十分摩登的词语。此风难免也会波及四川。迨抗战军兴,沪宁一带官商百姓,大批涌入四川,更把“摩登”这个词语带入四川,成为四川的摩登词语了。所以,“摩登”虽盛行于四川话中,却并非四川土生土长,而是“下江人带来的”;但下江也不是“摩登”土生土长之地,而确是从英文音译来的舶来品。卓别林的影片《ModernTimes》30年代在上海上映时,译为《摩登时代》,也并非如《“摩登”溯源》所说,“是因为汉语中原有‘摩登’这个词,音义又相近的关系”,而是因为从英文音译来的“摩登”一词,30年代已风行一时的缘故。当时还有一部田汉编剧、艾霞等主演的国产影片,叫《三个摩登女性》。它用“摩登”一词,也是同样缘故。“摩登”一词之盛行,直到40年代末。当时南京有位老记者,也被同行戏加绰号,呼之为“老摩登”。
《“摩登”溯源》还举了耶律楚材诗中早已用过“摩登”一词为证。这倒是比四川话的例证更为值得注意一些。手头没有《湛然居士文集》,不得全诗查证,难以断定“摩登”一词在诗中的意思,是不是和今天的“摩登”一词相同。倘若并非如此,那很可能和《“摩登”溯源》所举“幽默”一词情形相似。“幽默”虽也见诸《楚辞·九章·怀沙》,但和从英文Humour音译过来的“幽默”一词意义并不相同。仅仅因缀联成词的二字相同,便认为《楚辞·九章·怀沙》中“幽默”一词,就是从英文音译过来的“幽默”这一词语的根源,恐怕就未必恰当了。
新版《辞源》、《辞海》都没有收“摩登”一词,《“摩登”溯源》说:“推想,……《辞海》则极为可能是发觉这个词并非英文之音译的关系。”据我推想起来,恐怕未必如此,可能性更大的也许倒是因为从50年代到70年代,“摩登”这一词,书面口头,都濒于绝迹,近乎死词的缘故。
三四十年代盛极一时,至为摩登的“摩登”一词,怎么从50年代到70年代这30年间,会变得近乎死词了呢?除了政治和社会风尚等外部原因之外,我想也还有其内部原因,那就是这个词语本身的生命力不强。各国语言中,由于国际交往、文化交流的频繁,都会有一些外来词语,但有的能生根落户,有的却自生自灭。一般说来,外来语能在本国语中生根落户的,除其它因素外,大都是本国语原有词汇难以表达或难以准确表达的词语。例如,“模特儿”一词,来自英文Model的音译。绘人体画时所用的模特儿,倘若不用外来音译的“模特儿”一词,中文中就很难有现成词语可以确切表达。相反,“五四”时期盛行的“德谟克拉西”一词,原也是英文Democracy的音译,但完全可以用中文原有词语“民主”来确切表达,所以后来就被淘汰了。“摩登”一词,也有些近似后者,在不同场合,可以分别用中文现成词语“现代的”、“时髦的”、“时新的”、“新潮的”……代替它。“摩登”由盛而衰,和它本身这种“先天不足”,恐怕也不是毫无关系吧?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操刀伤锦”
毛志远
春秋时,郑国大臣子皮要叫尹何当他封邑的长官。子产却认为尹何年纪太轻,不能胜任。子皮说:“他忠厚老实,我很喜爱他,他不会违抗我的。”子产又说:“……打个比方吧,假如你现在有一匹美丽的锦缎,你一定不愿意交给一个不懂裁衣的人,叫他拿去学习裁剪。国家的领土、主权是我们身家性命安全的保障,怎能随便交给年轻不懂事的人去学习管理呢?”子皮听了,连连称赞。
当然,一个故事并非灵丹妙药,包治百病。在封建社会里,官场腐败,任人为亲,或以己好而用之,或以私恩而取之,“操刀伤锦”的事就不是稀罕的了。“操刀伤锦”在今天则是应当避免的。但是,由于用人制度上还有某种弊端,“操刀伤锦”这号事还是时有发生。一位主治医师,医术不错,上级让他出任院长,可他连在文件上签字也要问秘书,加上不懂管理,结果医院乱了套。这完全是由于强人所难,用人所短所致。
“操刀伤锦”,虽有的是“好心办坏事”,但效果却没有好的。


第8版(副刊)
专栏:

绿了兰考
倪平
虽是早春二月,气温渐渐回升,柳枝上已微露米粒般大的嫩芽,几乎是转眼间,柳吐新叶,麦田青青,每隔20米左右,便是一排排树木,举目远眺,层林叠叠,林在粮田中,粮在林木中,一片葱翠。
这里是哪儿呀?这就是曾以荒漠著称的河南省兰考县。谁曾想到,今天的兰考,竟是绿色的兰考——焦裕禄同志生前梦寐以求的境界。
兰考曾经以穷闻名,穷就穷在大地贫瘠,风沙弥漫,土地盐碱。何以灾难频仍?没有林木。当年焦裕禄身披风沙,查勘过一千几百个沙丘。他看到群众栽下的几株泡桐几株刺槐,就象在沉沉的夜色中看到黎明前的一缕曙光,象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地惊喜。那泡桐树树干挺直,叶儿大,适合在旱漠中生长,且是速生林木;那刺槐呀,特别耐盐碱。泡桐、刺槐盘根错节抓住了泥土,象磁石吸铁似地把泥土固定在自己的周围,那粗壮的树干和千枝百杈不是理想的挡风墙吗?他看准了,号召兰考人民植树造林。
承主人的好意,县长为我安排了一辆车子,在兰考大地纵横驰骋,云游四方。四个小时基本上跑遍兰考,竟没有见到一处沙丘。据介绍,这里引黄河淤泥覆盖,农作物生长茂盛。啊,这古黄河故道,处处栽上了苹果树、葡萄。我仿佛闻到了苹果的芳香,看到了葡萄的晶莹。据悉去年这儿采摘的果子达4000万斤,办起了葡萄酒厂,这儿的白葡萄酒已是闻名邻县四乡八镇的佳酿。
询问兰考当今主要的产业优势是什么?兰考人异口同声地说:泡桐。木材加工厂正在加工板材,堆满仓库的一箱箱桐板正待远销日本。日本人民喜欢用桐木制作高级家具。在兰考串村走庄,时时可闻电锯的“咝、咝”声。加工木材的家庭工业正在象雨后春笋。每种一株树一年收入约10元,一家种上一二百株一年净增收入一二千元。再进行加工,收入成倍几倍地增长。种树人爱树,他们知道成熟了的树木比幼木生长快得多,八龄泡桐树一年生长量为前七年的总和,所以不成大树不采伐。兰考现在绿化覆盖率达18%,蓄积量35万立方米,每年生长10万立方米,采伐3万立方米,生长量大于采伐量。如同谁也不愿宰杀正在生蛋的母鸡一样,种树的农民懂得何时采伐适宜,没有伐不当采的,没有发生竭泽而渔的乱砍滥伐。大锅饭滋生懒汉、二流子。结束大锅饭,一个个都很快懂得善于经营。责任制真是制止滥肆采伐的良方,也是兴利去弊的诀窍。
据兰考县志载:“秦始皇东游至户庸乡,忽飞沙走石,浑暗四塞。”户庸乡即今日兰考一带,可见历史上当地就难见树木,又历经黄河泛滥,折腾久矣,兰考人民祖祖辈辈受尽大自然的折磨。现在,十一届三中全会揭开中国历史的新篇章,也给兰考带来了新的生机活力,年年植树造林,象愚公移山般的劲头,缔造了绿色的长城。掌握大自然的规律,大自然也就天从人愿了。
兰考从昔日的恶性循环转化为而今的良性循环,恰似一枝报春花。人民一旦懂得了切身与长远利益的所在,就能产生伟大的创造力、强盛的凝聚力和神奇的回天力。
绿色,给兰考带来了新的生命。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鱼(中国画) 傅石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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