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5月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上工治未病”
王怀让
由于偶然的原因,最近读了一点医书。
我国古代有“医政不分”之说。只要看看从三代的经典《周礼》,到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著作如《老子》、《孙子》、《孟子》、《庄子》、《列子》、《荀子》、《韩非子》;看看从医家的专著如《伤寒论》、《脉经》、《甲乙经》、《备急千金要方》,到文人的作品如《韩昌黎集》、《柳河东集》、《东坡全集》、《欧阳文忠公文集》,这样的印象是不难得出的:论医的文章中往往议政,议政的著作里每每论医。
议政者,议政治、议国事是也;论医者,论人体、论病理是也。人类社会自从有了国家之后,国家机器便如同人体器官一样存在于世了。中医讲气,西医说血,气也好,血也罢,总之是气顺血畅,方能健康;血阻气淤,即要患病。人体这样,国家亦然。
染了疾,患了病,当然要治疗。我们现在卫生界的口号是“预防为主”,其实这个口号在我国古代的医学著作中早就提出来了,不过那时叫“上工治未病”罢了。
甘肃出过一个叫王符的进步思想家。此人生活在东汉后期阶级矛盾日趋尖锐、社会动荡、民不聊生之际,“独耿介不同于俗,以此遂不得升进。志意蕴愤,乃隐居著书30余篇,以讥当时失得,不欲章显其名,故号曰《潜夫论》。”就是在这部《潜夫论》中,有一段关于“上工治未病”的精辟论述,不妨抄录如下:“老子曰:‘夫唯病病,是以不病’。《易》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是故养寿之士,先病服药;养士之君,先乱任贤,是以身常安而国永永也。”
“上工治未病”,译成现代汉语,即:高明的医生,在人未病之前,就向人提出防病的措施。这种高明的医生,我最近碰上了一位,就是河南省水泥公司巩县水泥厂厂长杜葆华。杜葆华中学毕业以后,读了大量中医著作,自学成为医生,颇受乡里欢迎。两年前,他出任水泥厂厂长,在一个荆棘丛生的山谷中白手起家,建起了一座产品畅销京沪的水泥厂。当了厂长,人们仍不忘他是医生,找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他除了给病人看这种病外,也给病人提出预防那种病的办法,很有效力。问到他的治厂经验,他便滔滔不绝地诵说医书上的条文。
访问中得知,这个厂的领导班子中,大多是本地人,只有一个是外地来的,而这个外地来的,又偏偏脾气怪,在外地工作时就常常和同事们合不来。杜厂长没有等到问题发生,先给本地的几个同志做工作,要他们尊重外地来的同志;又同外地来的那位同志谈思想,希望他既要注意修养,又要大胆工作。这样“治未病”的效果很好,至今领导班子团结得象一个人一样。
这,印证了古人“医政不分”的说法,有一定生活哲理。
有鉴于此,建议同志们读一点医书。“上工治未病”——家事、国事、天下事,莫不如此。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采风录

北京老年人审美状态
张睿
京都的老人们似乎不乐意安安静静呆在家里做老太爷、老太太。在大街边的小公园里,老头们将鸟笼挂在树丫上,互相指指点点,品评高下;冰棍箱边坐着的老太太底气十足地招徕顾客;当门卫的老头执法如山,不讲情面;上菜市场或逛王府井的老太太则口如利刃,一分一毫也不相让;有的拉一把小凳坐自家门口发半天呆;有的到胡同口找老伙伴们聊一阵子闲天;还有的或去打拳、或去钓鱼,或拉着胡琴在公园里旁若无人地清唱;不少老年人还依据各自的兴趣成立了各种协会。……
老年人不仅是一个年龄阶层,也是一个文化阶层。在首都北京的文化背景下,老年市民这个阶层的文化性更为明显,他们所代表的审美趣味和艺术观念显得格外引人注目。旧时代的文化曾是他们的襁褓,新时代的文化又渗透了他们的身心。在生命走向金色晚秋之时,他们对过去充满温馨的眷恋,整天得和新人、新观念打交道,也无法抵御新的审美趣味的冲击。不要说那些文化修养很高,对艺术永远保持童心、执著追求的老人,即使那些最守旧的,也不觉在与新意识的交锋中,逐渐接受新的东西。对现代艺术“嫉恶如仇”的老工人兴头十足地坐在电视机前观看《古今戏曲大汇唱》,这就为老人们习惯了的传统文化和尚看不太顺眼的“时髦艺术”的合流提供了一幅形象的图画。
在京畿地区,笔者接触过两位农民老伯,他们属于两种不同类型的老农民。在山幽谷峭的燕家台,我认识了赵勇广老伯。他颇健谈,嗓音宏亮,但不识字。他和老伴成天泡在自家承包的果园里,夜晚便静坐热炕,或长时默然,或逗逗小孙女玩,然后便入睡。偶尔看看同院邻家电视里的京戏、评剧;电影罕逢其至,兴趣也不大。第二位老人是大峪村的金永信大伯,一位民间老艺人。金大伯踩过高跷,打过花鼓,心里还藏着许多当地的“老年间”的民歌小调。老人热情随和,为我们提供了一些绝传的唱调,并且邀集其他艺人清唱以便我们录音。大峪村位于区镇边,人民生活水平比较高,文化教育也得到了逐步发展,金大伯他们的晚年生活是幸福的,虽长期浸淫于民间艺术,并未妨碍他接受现代文化的影响。赵、金两位老人的情况体现了农村老人的两种基本文化状况。
老年人晚年的精神和文化需求是趋于强烈,还是趋于衰减,一直是人们争论不休的问题。经过调查我们感到老年人的需求不是走向任何一个极端方向,与低年龄档次基本一致和相似。在从事文艺活动支出费用的78份调查表的统计中,每月1元以上直到3元者有40人,比率为51.28%,该比率近似于其他年龄档次相同费用调查得到的比率。费用支出以看电影为主;此外观看文艺演出、参观艺术展览也占相当一部分。老年人与中青年人相比,花在书上的费用较少。有98位老人在文学、电影、戏曲、曲艺、音乐、舞蹈、美术七个门类的答卷上透露了他们的审美趣味。同一年龄层次的老人在这些方面又存在许多共同的地方,这种共同的审美趣味大致具有守恒性、现实性、更新性三个特点。守恒性揭示了旧有文化在老年人头脑中根深蒂固的存在;现实性则意味着老年人的审美趣味严肃、正统、不尚浮华,植根于民族传统的一面;更新性则是思想意识的更新,审美趣味的更新,虽然这种更新的程度非常有限,但仍应予注意。
(本文是北大同学文化调查纪实之二)


第8版(副刊)
专栏:心香一瓣

我与阿达
韩羽
胡子又乱蓬蓬了,从抽屉里摸出刮胡刀,一看这黄柄的刮胡刀,又凄然起来。这把刀是阿达从美国带回来送我的,崭新如初,可阿达去世已一个半月多了。
当我和阿达刚刚从北京电影学院分手,突然传来他去世的消息时,头上象挨了一棒,几天里一直迷迷懵懵,深夜难寐,曾写了两行字烧化给他:
“日间谈艺,晚间谈天,塞北江南,同憩同游,音容犹然,揪发半晌尚疑梦。
去年悼师,今年悼友,和尚将军,一在一故,造物忌才,捶胸中宵怒詈天。”
文不对仗,唯求寄托哀思,所写倒是实情。“去年悼师”一语,是指米谷,今年却是阿达,深恨造物与人为恶,不无人生无常之感。
和阿达交往,始于动画影片合作。记得我们相见之初,我问阿达《画廊一夜》中那两个打小报告的家伙,在打电话时的叽哩咕噜的象放鞭炮的声音是谁设计出来的,他笑着说是他。我喊了一声;你真厉害!一拍即合,从此我们成了尔汝之交。在动画上,他是内行,我是外行,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居然“叮当”出了好几部影片。
《三个和尚》创作开始阶段,我俩准备承德一行,我夸海口,说到了北方,我当尽地主之谊。话虽如此说,可我心里也没数,因为彼处只有一个我的学生可以凭赖,除此之外,借用太史公《项羽本纪》赞中的话说:“然羽非有尺寸”了。果然,现了眼,到了承德已是万家灯火,打听不到学生住处,我俩在大街小巷里整整奔波了两个钟头,天黑夜冷,冻得上牙直打下牙。最后总算找到一个小招待所,好说歹说,硬挤进去睡了一夜。次晨,我解嘲说:“塞外风光比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如何?”他开心地大笑起来。这使我感到,随遇而安,怎么都能凑合,正是“人到中年”的我们这代人通有的特点。后来我俩总喜欢谈起这些,虽然是冻得上牙直打下牙的事,可每次谈说起来心里却充满了温暖。
阿达去世,我收到一些朋友来信,说“象阿达这样的人少有了”“这个双声道人才,真可惜”,我写的挽联中那句“造物忌才”的话,也是深有此感而发。阿达才气横溢,看他的动画影片,看他的漫画作品,看他信手拈来的即兴雕刻,有目共睹,无庸赘述。我最了解的《三个和尚》就是得力于他的导演才能。
阿达经常提出些新的想法。他说要拍一部“十面埋伏”,将古代乐曲用动画表现。将象形字组成故事(这部影片曾获国际奖),拍摄仅几分钟的富于哲理的新寓言,使老少咸宜,扩大了动画片的观众范围。
阿达温文随和,体格魁伟,我戏称他为“江南风度,北国气概”。相处中我有时难免固执,他总是迁就于我,最多只不过笑笑说:“老韩,你将来一定是个固执的老头儿。”现在我很后悔,为什么那时要固执呢!
时间的流逝,使哀痛心绪的波澜逐渐平伏了,而记忆中的影像却愈来愈清晰,甚至连沉积在忘却的尘垢里的琐屑小事也浮现出来,却又蒙上一层酸楚。信件、照片、还有刮胡刀,以前本是觉得无所谓的,现在却改变了它们的价值。
使我怕想起而又时时想起的是,詹同的来信,信中说:“阿达去世之前两天还在念叨:不知老韩一个人春节是怎么过的?”


第8版(副刊)
专栏:

画友赵望云逝世十周年感怀
关山月
艺海征途战火奔,
墨缘相结出三秦。
敦煌古探丹青窟,
北塞师寻造化根。
别北分南思实践,
开来继往志坚真。
勤劳播下长安种,
接力得人可慰君。
一九八七年二月于广州


第8版(副刊)
专栏:诗画配

我的爸爸(拟儿歌)
洪枫诗 江帆画
爸爸的腿是爷爷给安装的,
在爷爷面前就缩回去啦;
爸爸的耳朵是妈妈贴上去的,
在妈妈嘴边就耷拉下去啦;
只有爸爸的手是我的,
揍我的屁股可疼啦!(附图片)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天堂里的烦恼”
蒋元明
我不是企业家,也没打算要做企业家,所以我读《艾柯卡自传》(河北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对企业家以外的东西倒是印象比较深。
福特汽车公司的“野马”之父艾柯卡,为公司实现了一年盈利18亿美元的目标,爬到公司总经理的宝座。正当他踌躇满志、大展抱负的时候,转眼“皇冠”落地——他被解雇了。
原来,董事长亨利·福特是公司说一不二的“国王”,连那些高级职员“甚至不敢在楼道里走路。成人(而不是小孩)走路时脚都发抖,唯恐国王一声大吼把自己吓死。”武断专横是他的最大特点。艾柯卡提升总经理后,“国王”向他传授管理哲学:谁在你的手下干活,不要让他过得太舒服,不要让他称心如意,不要让他想得到什么就得到什么。与此相反,要让他们猜不透你而焦急不安,失去常态。
有一次,亨利命令艾柯卡解雇一位经理,理由是:“你瞧他的牛仔裤,多紧。”这样的事多了,艾柯卡不得不以“第二把手”的身份要求“国王”民主点,作些解释。他得到的解释是:“得了,有时候就是不喜欢某个人。”“我就是不喜欢他,我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真可以和中国的“土皇帝”称兄道弟了!最后,连总经理艾柯卡自己也成了“不喜欢”的对象。一位报纸专栏作家感叹道:“如果世界上象艾柯卡这样的人职业都没保障,还谈得上你我之辈!”
民主?“国王”底下能有这等宝贝!
亨利·福特曾召集一次最高级会议,授权公司一位副总裁付给印尼一名将军100万美元的“好处费”,福特公司将得到一个2900万美元的合约。这件“行贿”事走漏了风声,结果副总裁作了替罪羊。对这一“水门事件”,报界一清二楚,“但对亨利十分宽容”,原因很简单,“无论在底特律还是其它地方没有哪家报纸愿意得罪我们这个可以向他们提供大笔广告收入的企业。”
自由,“新闻自由”,连美国报纸主编协会主席在最近的年会上也说:“新闻没有自由。”
艾柯卡到底是“幸运儿”,他从福特公司的高处摔下来,爬起来又在克莱斯勒汽车公司找到了位置,而且还成了美国人心目中的总统竞选对象。然而艾柯卡对竞选兴趣似乎不大。因为这不仅需要大笔“活动费”,而且还得“好象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天到晚到处游说。他问过卡特为什么要竞选总统,卡特说:“我在担任佐治亚州州长时,我拜访过几个准备竞选总统的人,发现他们都不怎么样。”
卡特又怎么样?他的前任后任又怎么样?就是艾柯卡,面对美国的诸多“麻烦”,又能怎么样?
“天堂里的烦恼”,——这是艾柯卡内心的自白!
艾柯卡无疑是美国“民主”“自由”的拥护者,但由于他经历过人生的坎坷,命运的沉浮,因而必然有一些客观的记叙,这些对于我们,特别是青年人了解美国,了解“自由世界”,对照半封建半殖民地留给我们的一些宝贝,不无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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