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5月20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史小品

记“於越先贤像传赞”
伏琛
50年代初,我偶然买了一部《於越先贤像传赞》,大开本,瓷青纸封面,白纸刻印,上下两本。封面题签作“於越先贤传图像”,乃陈侨所题。扉页印篆体大字:《於越先贤像传赞》,署“咸丰丁巳十二月任淇竹君题”。丁巳是清咸丰七年(公元1857年)。王龄序云:“吾居近湘湖,夏则多于湖上读书。”王龄因湘湖山水奇丽秀伟,“欲得余友任渭长画”,任渭长却说:“与其画山水,不如写古人。古之人,舟车笠屐踪迹所经,皆山水间也。”任渭长是萧山人,虽多年寓居苏州,回故乡时常住在湘湖王龄宅中。他工花鸟、山水,更擅画人物,师学明末陈老莲,笔法圆劲,形象夸张。王龄原想请他绘湘湖山水图,他却绘画了80幅越中先贤人物图像。这已是他晚年的手笔,成为他的人物画精品。
书中所收80人图像,包括范蠡、朱买臣、王充、嵇康、王羲之、谢安、贺知章、陆游、黄宗羲等人;最后殿以妇女10人,包括西施、谢道韫、沈云英、商景兰等。任渭长所绘人物图,背景疏淡,留大片空白,藉以突出人物形象,笔墨着重在描绘人物的气韵,而非工笔。如所绘嵇康图,梳发髻,面有须,宽袍大袖,双目凝视,若有所思。身旁置打铁炉,一童子手持铁锤,面对嵇康,似有所询问。画师把嵇康的“美词气,有风仪”的风度尽情反映出来了。其他绘王羲之、陆游等图,亦多类似。
还值得提及的是,鲁迅对任渭长所作人物图亦颇喜爱。他曾两次购买《於越先贤像传赞》,均见于《鲁迅日记》。可见他对越中先贤,是崇敬的,对任渭长的人物画艺术,是有好感的。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心探访

思与行 行与思
——访诗人冯至
柏生
著名诗人冯至今年82岁了,是我国研究德国伟大诗人歌德作品的专家。30年代初留学德国,获博士学位,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外国文学研究所名誉所长。5月底他将赴波恩接受联邦德国国际交流中心于6月初授予的1987年艺术奖。
记者:记得1983年联邦德国驻中国大使修德曾向您颁发过歌德学会授予的“歌德奖章”,1984年,您还荣获了民主德国授予的“格林兄弟文学奖”……
冯:我只不过在诗的创作、诗的研究,和对德国文学的研究和介绍上做了些工作。
记者:您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中外文学研究和诗创作。据我所知,瑞典皇家文学、历史、文物研究院授予您外籍院士,联邦德国麦因茨科学、文学研究院授予您通讯院士,奥地利科学院授予您通讯院士哩。这当然是因为您对世界文学研究,特别是德国文学研究做出了出色的贡献。
冯:说实在话,我对外国文学的研究做得很不够。但我相信我国中青年一代,无论在外国古典文学,还是现代文学、当代文学的研究领域中,都会做出更多有益的工作,在“洋为中用”方面取得成绩。
记者:我读过您翻译的歌德作品,您是怎样起始研究歌德的呢?
冯:说来话长。我早年在北京大学读德文系,后去德国留学。青年时代就很喜爱歌德的作品。但没有专门研究。1939年7月,我到昆明西南联合大学教书,开始比较认真阅读了从学校图书馆借来的德国出版的40卷《歌德全集》中一部分。当时,我自己手中还有袖珍本《歌德书信日记》、爱克曼的《歌德谈话录》等书。由于我个人对歌德作品的喜爱,读后偶有心得,就写几篇文章。40年代我出版了一本《歌德论述》,但现在看起来,那时对歌德的分析研究很不够。当时,我读歌德的《浮士德》,的确受到不少启迪。我反复读浮士德的独白和浮士德与魔鬼的对话。我曾经用《易经》里的一句话:“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来概括浮士德的一生。《浮士德》的创作,包罗万象,内容和语言都十分丰富。
记者:歌德在《维廉·麦斯特的漫游时代》里有这样一句话:“思与行,行与思,这是一切智慧的总合。”这话说得多么深刻和亲切啊!
冯:是的。那时,我从歌德的作品里领悟到一些生活的智慧,钦佩他对人生与自然有透彻的观察和理解,写出那么多优秀的诗和伟大著作,认为他是一个无可訾议的“人”,而没有把他看作是与他的时代不可分割的“社会的人”。但恩格斯《从人的观点论歌德》一文,指出象歌德那样伟大的人物也摆脱不了德国社会对他的影响和局限。我这才认真去了解歌德所处的时代和社会背景,开始探索和研究他作品产生的思想渊源。我认为歌德很大一部分戏剧、小说和诗,既有古典主义精神,也有更多的浪漫主义成分。他绝大部分的抒情诗,语言精练,很有魅力,如《漫游者的夜歌》,这首诗意境很美,被谱成了200多种乐曲。
记者:我总觉得歌德早期作品和晚期作品变化很大。
冯:青年时代的歌德感情奔放,崇尚自由,冲破一切限制,是个十分任性的奇才。但他自从到了魏玛后,现实的生活,意大利的古典艺术,以及与席勒的友情,都使他渐渐意识到“限制”的必要。因此,他的作品感情更加凝炼深沉。直到晚年,他的作品仍处处有着新的活力。虽然歌德的晚年,是在寂寞中度过的。但他常说,人老了,比年轻时应做得更多。所以在他最后的几年中,几乎是没有一天中断写作。我们只从《浮士德》第二部与《维廉·麦斯特的漫游时代》两部巨著的完成,便不难想象,歌德晚年写作之辛勤。据说在他临终前曾对身边的人说:“把窗子打开,让更多的光进来。”后来人们便常常喜欢用这句话来表达歌德对人类的希望。
记者:您是诗人,不仅翻译了歌德、海涅的诗,研究了杜甫的诗,自己还创作了大量新诗,特别是您写的《十四行集》在文艺界有很高的评价。
冯:我从青年时代1921年开始写诗,中国的古诗词,西方18、19世纪的著名诗篇,我都喜欢阅读。我对新诗发生兴趣,是读了郭沫若的《女神》、《星空》,以及歌德、雪莱等人的诗后。从1921年到1930年我写的诗比较多,1928年我在哈尔滨教书时,写了长诗《北游》,后来都收入我的诗集《昨日之歌》和《北游及其他》两部诗集里。以后因到德国留学,中断了一个时期写诗。40年代,我又开始写14行诗。奥地利诗人里尔克的诗对我很有影响。在昆明12·1惨案时,我写过一篇《招魂》诗,就是心中有感而激发的诗篇。新中国成立后,到50年代,我写了一些歌颂党、歌颂社会主义建设和访问纪游诗,收在《西郊集》里,后来改为《十年诗抄》诗集。
记者:诗歌缘情而发,缘事而发。您的抒情诗,特别是早期的,大都写得很别致,我很喜欢。
冯:最近又写了一些新诗。我不会停笔的,因为诗、散文、随笔几乎是我的第二生命。
(附图片)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差不多”
四月十四日《报刊文摘》上登了这样两则消息:浙江省工艺品进出口公司将三十公斤、价值一万二千多美元的珍珠,出售给美国纽约某公司。货由民航机带出口后,一直不知发往了何处,当美方多次来电说没有收到货时,也不追查珍珠的下落,竟然打报告要求作“报损”处理。乌鲁木齐市挂面厂花了十六万元人民币在日本印制了一批精制挂面包装袋。我方设计者将“乌”字写成了“鸟”字,结果成了“鸟鲁木齐”。运回的包装袋一只也不能用,十六万元人民币付之东流。
社会已进入了八十年代,“差不多”先生仍在我们的周围时隐时现。不是吗?那个出口公司连出口货物的一些具体要求也没弄清,就将货带到纽约,反正到了纽约就差不多,结果被人家扔到白宫海关仓库关了一年半的“禁闭”。货找不到了怎么办?报损吧,国家这么大,多几万元少几万元,差不多。还有那个“乌”字与“鸟”字,不也差不多吗?
生活中的“差不多”先生还不仅是这些。比如,新来的大学生的安置,你是学经济管理的吗?那好,到伙房去管帐,反正都搞经济,差不多;到医院看病,你要打青霉素吗,他给你注射连霉素……这些个“差不多”,是要埋没人才、置人死地、误人子弟的呀!
“五四”时有篇小说叫《“差不多”先生传》,主人公到最后患病卧床,叫家人请镇上的汪大夫,结果,家人见汪大夫不在,把牛医王大夫请来了,病急乱投医,“差不多”先生一想,王大夫与汪大夫不也差不多吗?于是,就接受了王大夫用治牛的方法的治疗,结果是病人一命呜呼。
张心阳


第8版(副刊)
专栏:

敦煌壁画再现于方寸之间
姚振亚
为了反映“东方艺术宝窟”——敦煌莫高窟这不朽的千年画史,《敦煌壁画》邮票已于五月二十日面世。设计者是吴建坤、任宇两位邮票设计师。
这是准备发行六组的系列票,现发行的为北朝第一组特种邮票一套,共四枚(见下图)。第一图选的是北凉·《供养菩萨》。第二图选的是北魏·《鹿王本生》,即著名的九色鹿的故事。第三、四图选的则是北魏·《天宫使乐》和《飞天》。同时发行的特种小型张一枚
(见上图)是《萨埵饲虎》的故事。
这套邮票艺术画,我感到有以下特色:
一是精心选材编辑、突出艺术精品。季米特洛夫说得好:“邮票是国家的名片”。敦煌壁画足有四万五千余平方米,小小邮票怎么容纳得下?设计师决定了“以时代为线,突出艺术”的设计方案。这样不仅可以了解各朝各代的艺术风格,更重要的是对千年画史有较系统完整的反映。人们通过邮票能了解我国古代的文化、历史和民俗,而且可以从中得到美的享受。
二是保持文物原貌,求得真实再现。
三是坚持“以一当十”,单纯中求丰富。邮票乃“方寸艺术”,必须考虑到印刷缩小后的效果。设计师用心良苦:在四千多身飞天中只选了那个翱翔身段的整身飞天。又如把掩没在画卷中的鹿王突出地安排在邮票的醒目位置,以及在四十身供养菩萨里只截取十身作为邮票图案。既未损伤原作,更使主题突出,形象生动,构图完美,寓意深厚。
四是注重装饰韵味,求得精美之效,求得完美统一,而在统一中又有变化。
据笔者了解,《敦煌壁画》计划发行的六组票:北朝两组、隋一组、唐两组、五代宋元一组。每年一组,六年出齐。“集邮迷”们将翘首期待着新的敦煌美逐年展现在我们面前。


第8版(副刊)
专栏:

母子峰
徐建成旋转的日月双轮上亮着温馨的启明星母爱的山脊负着探索者的童年走向木马、跷跷板走进大森林去听小白兔和大灰狼
的故事血红的灯亮了碧绿的灯亮了她从轻盈的少女长成负重的母亲希望从她怀里长大在她肩头长高从她背上走向有很多故事的人生晨雾、晚风为她塑一座像吧——在楼房的峡谷中飞来了母子峰


第8版(副刊)
专栏:

烛火
王尔碑
那夜无星无月。
他擎起烛火,颤巍巍地站在石门外,为我送行。
我走了好远好远,回过头来,他依然站在门外。风吹着,烛火徬徨,飘起飘落的徬徨。他站着,站成一棵树。
最后一次回望时,微明的烛火熄灭了。迎接我的是茫茫的夜,高而冷的石梯,石梯下面灯的河流……
今晚,小巷被春雨洗过了,到处洁净、明亮。
梧桐树下,我看那些老人安详的脸。石桌上的棋盘,兴奋的、颤巍巍的手指……蒲扇,轻轻扇着摇篮里的梦。
每户人家灯光洁白。蜡烛绝迹了。
我没有找到那古老的石门。没有找到那个为我擎起烛火的人。
也许,他已走进另一个世界?
他的路也很黑吗?谁为他擎起烛火?
他那双枯瘦的手,也许在那个夜晚已被烛火灼伤了?他能为自己点起蜡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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