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5月1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被迫“摆谱”
南补天 文
江帆 画
报上批评如今摆谱之风盛行,要求大家办事从简。我看人们是会赞同的。应当谢谢仗义执言的同志。然而,我想:有人无心摆谱,他有没有不摆谱的自由?
不才有幸参与过几次外事活动,对此小有体会。比如来了两三个外宾,咱们出的人加个翻译招待便餐一顿,又省钱又省力。可是你去问问,一些大城市象样的饭店不包整桌的宴席他干不干?包整桌宴席标准低了他接不接?你不能领着外宾站在别人桌后等座位吧,告诉您:现在凡环境、卫生稍好些的饭店,一个人25元至30元的价钱是小意思(当然,有后门除外)。即便肯花,也要说好话、托人情、送香烟、拉关系才定得到席。因为还有人在包每人80—100元的宴席。
大家对“吃”上摆谱谴责多,殊不知在“住”上也有被迫“摆谱的”,不知何时兴起,一些大饭店有了住3天房给4天钱的陋规。客人2号到,房子必须从1号付钱。我们曾试作斗争。一次来了几位客人,从德国到北京,乘了十几小时飞机,到了饭店就没有房;原来说好有的,到时没了,只好请客人进酒吧喝咖啡,喝了5个小时,直到表示以后一定乖乖从头一天付费,才让客人进去。还说:“这是照顾你们。”德国人很天真,问翻译:“我们下了飞机只想睡觉,为什么你们一个劲儿的让我们喝咖啡?是中国习惯吗?”
公家宴会如此,私人吃饭可否省点呢?我的亲戚千辛万苦,从台湾绕道第三国回大陆来省亲,三个人去某大烤鸭店吃烤鸭。服务员叫他们要两只,他们说:“一只就够了。”服务员问他们:“你们吃得起吃不起?”亲戚问我:“你们天天受这种气,怎么过法呵?”
拿公家钱装大爷,这种人理应受批评。但是只批评这些人,只在财务、规章上限制他们怕很难杜绝摆谱。可惜报纸上至今还很少见批评某些饭店、旅馆、旅游业的制度和风气的,这方面不改革,摆谱之类很难绝迹。
你想节约点,少请点陪客也不易,得罪了哪一行哪一界都要给你好瞧。我有个朋友主办一次宴会,少请了某些人,结果惹起轩然大波,连领导也认为他办事不力!于是道歉、作检讨,弄得不可开交。到头来一想:何苦呢!又不掏自己腰包?从此醒悟,凡可摆谱时,则大摆特摆之,与协作单位关系也改善了,领导也满意了,群众也喜欢了,他本人将来分房、提级、调薪也不会有人作梗了!
要实现双增双节,改变“摆谱”之风,须要改革的陋规多着呢。若只批评几个主办宴会的主儿就能改变现状,怕这风气早好转了。(附图片)
挂炉烤“客”


第8版(副刊)
专栏:

“丹心难写是精神”
——钱钟书论读书治学札记
陈子谦
四、学与术
尼采曾说:“人最后在事物中找出的东西,只不过是他自己曾经塞入事物的东西:找出,就叫科学,塞入,就叫艺术……这两件事即使本身就该是儿戏,也应该继续搞下去,鼓足勇气搞下去——一种人去找出,另一种人——我们这种人!——去塞入!”(《西方现代资产阶级哲学论著选辑》)不管尼采的话本意如何,这里有可供体会的方法论意义。一个对科学和艺术乃至世界历史的行程,多少抱一点悲观态度而又不回避这悲观的人,也许说的不一定是假话,但我们仍然要毫不迟疑地抛弃他的“一切都是假的!什么都可以做”的愤世之论。在人们不断“找出”和不断“塞入”、而不知“找出”和“塞入”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我们宁愿相信我们前人的话:“苟举世皆误,则举世不误”。这样,我们就能愉愉快快地生活,孜孜兀兀地读书。
我不敢说世界上的读书人是否都是在干“找出”或“塞入”的营生,但我不怀疑读书治学也是一门“艺术”。正象钱先生几十年前所说过的,“自己有了道德而来教训他人,那有什么稀奇;没有道德而也能以道德教人,这才见得本领。有学问能教书,不过见得有学问;没有学问而偏能教书,好比无本钱的生意,那就是艺术了。”(《写在人生边上》)这种“艺术”当然与尼采所说的“艺术”有别,所依据的“方法论”不是“塞入”,而是“混入”。譬如说,不懂文学的人,不能鉴赏诗文的美丑高低,却偏偏以文学为职业,这就“恰等于皇帝时代,看守后宫,成日价在女人堆里厮混的偏偏是个太监,虽有机会,却无能力!”(同上)这自然不值得奇怪,因为“无错不成话,非冤家不聚头,不如此怎会有人生的笑剧?”(同上)
然而人生的笑剧是容易演成人生悲剧的。而在一个科学昌明的时代,如果只有“混入”的“艺术”,那就只有滑稽了。这滑稽的美学韵味,颇类似于《魔鬼夜访钱钟书先生》里那个魔鬼的自白:“对于书本也曾用过功夫,尤其是流行的杂志小册子之类。因此歌德称赞我有进步的精神,能随着报纸上所谓‘时代的巨轮’一同滚向前去。”(同上)
钱先生说:“吾国见事素迟,落人甚后,亦不乏随声附和者。”将“随声附和”动不动说成“社会思潮”或“时代巨轮”的推动,而又推动着“时代巨轮”或“社会思潮”“滚滚向前”,没有比这更骗人更可笑的事了。这其实也是一种“传统文化”和“文化传统”。在文化思想史上,大凡标异创奇,总要伴着一阵阵紧锣密鼓,呼啸呐喊,俨然大官出巡,前呼后拥,乡宦纷纷出迎,小民“肃静”、“回避”。传统“事功”之学的发扬,正待此时。“术”有专攻者,学有“别才”者,或以“乡曲”相逢,或以“知音”相遇。沸沸扬扬,正是名利双收的好气候;唱和应随,正是开宗立派的好时机;而以“时代潮流”相标榜,又正是随声附和的好借口。“谁敢‘螳臂当车’,必将被‘时代的巨轮’碾得粉碎”(“四人帮”时候的口头禅)!
这种人为的“社会思潮”或理论思潮,在历史的河床上重新泛起虚浮的泡沫,没有给人们什么真实的新鲜感。正如有的同志所说,跟着理论的紧锣密鼓,出场的原来是“隔壁的老王”。“钱”的意识历来是被有钱人所不齿的,现在不忌言“钱”字,固然是观念上的一个进步,但重新拾起“金钱万能”的钥匙,“一切向钱看”,以为就可以一举打开人类密封的宝库,从此都成百万富翁,却又荒唐。钱先生在《管锥编》里早拈出晋代鲁褒的《钱神论》,该论有曰:“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处后,处前者为君长,处后者为臣仆,君长者丰衍而有余,臣仆者穷竭而不足;《诗》云:‘哿矣富人,哀哉穷独!’岂是之谓乎!”何劳“时髦思潮”的教诲,又何劳“现代意识”的提醒,才能唤起人性中钱神的悟性呢?(六)


第8版(副刊)
专栏:

“卧游”之乐
冠西
游而有记,这是我国文化史上的优良传统之一。若从古代最有价值的游记东晋法显的《历游天竺记传》、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算起,游记题材和体裁的著述,已经有了一千四五百年的历史。在我国游记著作中,不乏传世的名著、名篇,至今在我国文化史上闪耀着灿烂的光辉。明朝人徐宏祖所著的《徐霞客游记》,近年已被奉为世界十大名著之一,和《圣经》齐名。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游记著作在人类文化生活中所享有的地位;同时也可以看出,旅游这种赖以认识客观世界的重要活动方式,在人类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建设中所处的地位。
人总是希望更多地接触、了解周围的世界的。眼界总是和胸怀、才能、气质、文化素养等等成正比例的。爱国思想的形成,也总是和对自己国家的山川风物、历史文化的接触、了解、体验分不开的。要有所建树,必先有所认识。
许多国家都把修学旅行,作为学校教育的重要科目之一。在我国,近几年来,有识之士也已经看到了旅游和德育、智育、体育以至美育之间的密切关系,不再把“游山玩水”一概斥之为地主、资产阶级的闲情逸致。这也是对外开放、对内搞活以来,人们的眼界较前开阔、观念较前进步的一种表现。
旅游对方位、路径、游程、景点、景观以至食宿交通等等的引导固然需要;但还应在地理、历史、艺术、经济、民俗等方面,给旅游者以咨询帮助。有了这些帮助,旅游者所得到的,就不只是自然风光的陶冶,而且还可多方面得到知识和文化的营养。
人的一生有限,一生所能去的地方、所能得到的知识也是有限的。但人的求知欲往往是无限的。从旅游方面来说,好的游记,正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这些“有限”的缺憾。古人所谓一卷在手,卧游山川,说的就是从阅读游记中所得到的乐趣。
祝愿这本《天堂游踪》,不仅能给来浙江旅游的人以帮助,而且能给那些还没有来游的人,增加一点“卧游”的乐趣。
(按:这是作者为《天堂游踪》一书写的序言。本报有删节)


第8版(副刊)
专栏:美学杂俎

狮子与垃圾
陈幸德
动机想美化,例如这几年时兴起来的狮子垃圾箱,叫人把果壳秽物往狮子嘴巴里塞进去,箱体外表又是金龙与彩凤嬉戏呈祥,效果如何呢?大家看法不会一致。写文章应当旗帜鲜明。那末,我看是很滑稽的。
滑稽虽说也是一种肯定性的审美评价,但此滑稽非彼滑稽。主观不准备滑稽结果弄成滑稽,乃是美的创作的失败。通常言谈中的所谓滑稽,正是一种否定性的丑的评价。
从狮子垃圾箱的大走红运,遍布好多大中城市的主要街道,这里所反映的审美观的问题,并不仅仅是设计者的。社会的需要,千百万人的认可和默许,才是最厉害的,它是一种潜文化。潜文化是一切作品借以生存繁衍的空气与土壤。
成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为世间一类表里二致、文质乖戾的荒诞东西写形传神。早先,马桶比饭桶漂亮,活人反而比死人穿得朴素。《宋朝事实类苑》载:赵匡胤进兵四川,发现后蜀主的溺器竟是一副七宝美玉镂成。并非说不堪入目的物事应当赤裸暴露,而是说封建时代的文化在遮丑方面的技能特别巧妙,很会动脑筋,千方百计以美遮丑,而且欢喜用高贵的外衣(金玉)掩饰低贱的里子(败絮),这就可笑。所谓贴金,所谓文饰,所谓绣花枕,例子是不怕没有的,以写文章、说话到办事情、做人,都可见到此类情况。其实,看一个对象美不美,不是看外表,而是看内在。文与质、表与里,外与中,形式与内容、装饰与被装饰之间,后者是矛盾的主要方面,决定着对象的性质。所以有些东西不是我们想要美一下就能美得起来的。垃圾箱总是垃圾箱,不因饰以龙呀凤呀狮呀熊猫呀而改变人们对它的基本印象。我最近出差广州、深圳,看到南国设计的垃圾箱就简洁、实用、平淡、牢固。我以为这是很明智的。并非广东人无能,我想他们懂得在垃圾箱上刻意装饰是没有多大意思的。与其弄巧成拙,不如平实简单,看起来倒顺眼、协调。何况实用工艺美术崇尚繁复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雄狮与熊猫,在人们心目中已是国威与国宝,它们不会说话,也不可能理会辱没与亵渎是何意。但用它们的形象来设计垃圾箱,在国人心中已有的崇高圣洁的形象,是否受到了骚乱和扭曲呢?
这已是旧话重提了,但我以为还有必要。市政设施,讲求怎样的趣味,其影响不可低估,它既可潜移人们的情趣向高尚发展,亦可默化人们的视听变得麻木低俗,甚至如入鲍鱼之肆,久闻不知其臭。因此光有美化愿望不够,还须研究对象,注意方法才行。


第8版(副刊)
专栏:

海南岛
莫文征台风撕毁过她的容颜狂涛击哑过她的声息争夺在每一个秋恋决战在每一次春意这土地,是母性的土地有多少劫难就有多少崛起有多少孕辰的渴望就凝结多少哺育的思虑山垄起她丰满的曲线河展出她梳妆的明镜浪喉唱着摇篮曲雨针刺绣着彩衣橡胶树挤出洁白的乳汁喂养着一个久渴的传奇椰涛传送着她的柔声讲述着梦幻的丰硕世纪任苦咸的浪去了又来甜美的雨来了又去毕竟告别了不能受孕的岁
月迎来了母爱的佳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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