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5月14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旋风
——致聂卫平
卢祖品 诗
方成 画
一当风暴从隔岸卷起激溅的浪花洒落脚下攥紧的拳头悄然无声准备着 热烈而镇定四周的树尖全不见丝儿风影一旦催动波涛便以每秒十亿立方的流
量压过去
二愿你纵横驰骋轻捷如飞燕愿你雄视山林气势如猛虎率领威风凛凛的一群愿你在荣誉的顶峰勿忘深谷时时忆起崎岖与艰辛愿你从昨天脱颖而出大踏步前走旋风般推进
三冰封的大地终会柳絮飘飘被幽禁的时间总会爆开花束奇峰静默傲岸地挺立隧道 没有出现大塌方——千万双眼睛隔海眺
望同政治局委员一起敬礼凯旋的列车驶进人民大会堂
四孔祥明辗转反侧梦中也惦挂沉思的目光用什么向你表示心意?啊,她的心意就是你的愿望匆匆东去又匆匆回归五指护定一座城池象守护怀中的婴儿衰老了的河流新鲜起来寂寞的小溪活泼起来于是骄傲与光荣重新定格在显影液歌唱着走过的光洁的版面上空气甜甜的翕动着她的心微微颤栗着
五爆竹——闪光的主题明年暮春还会提醒一次?——哦 在你面前还有很多风波很多战阵
(附图片)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坛风景线

回忆,不仅为了过去……
——黄源剪影
钱宁
老人往往喜欢沉湎于回忆。对于老作家黄源来说,30年代初与鲁迅先生共事的那段不寻常的经历是难以忘怀的。“那时,文艺界有了事情,先生总能察觉其中的底蕴,并会马上写文章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回忆说,“我总是将先生的意见尽快地转告巴金他们……”
这位当年被鲁迅先生称赞为“向上的认真的”青年,现在已是一位年逾八旬、行动有些迟缓的老人了。他穿着厚厚的棉衣,戴着绒线帽,坐在小火炉旁对我款款述说着往事。这是杭州3月里一个细雨蒙蒙的上午,葛岭山上分外清幽静寂。从老人山中的住处向下眺望,那本该桃红柳绿的西湖现在完全消隐在一片空蒙的雨雾中……
50多年前,黄源曾协助鲁迅先生编辑《译文》月刊,通过介绍国外进步文艺来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文化围剿”,并在鲁迅先生战斗生涯的最后三年里,一直与先生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前不久,黄源将当年鲁迅先生写给他的38封书信一一做了回忆和注释,编成《鲁迅书简追忆》一书。现在,他正忙着整理自己的文集。从里屋,他拿出编好的目录让我看,我发现,其中又有不少文章是对鲁迅先生的追忆和缅怀。
“30年代我们面临的境况是相当严酷和复杂的,文艺界有许多问题,但那时因鲁迅先生在,问题在文艺界内部就能得到解决。鲁迅先生是战士,而不是‘领导’,他的威信是建立在他对中国社会历史和现实的深刻观察和剖析上……”
老人的话顿住了,静静地坐着。火炉上的一壶水烧开了,“嘟嘟”冒着蒸气……
上了年纪的人的确容易怀旧,他们对自己生命中的那些最能磨练人的时刻永远是充满眷恋之情的。但是,他们回忆往事难道仅仅是为了追思那些已经逝去的时日吗?
窗外,仍然是细雨如丝……


第8版(副刊)
专栏:

“丹青难写是精神”
——钱钟书论读书治学札记
陈子谦
既然史有“不能尽书”者,则必然书有“不能尽信”者。一西方人士说,历史乃哲学用以教人之实例。“实例”正是“事”与“迹”。有人则干脆把历史看成“掌故”或“故事”,这在具有“科学性”的史家看来,当然是十足的浅薄,但钱先生援引了很多在“不尽信”史的人看来未必不是深刻的见解:“诺法利斯(Novalis)认为‘历史是一个大掌故’(Geschichte ist eine grosse Anekdote),那种象伏尔泰剪裁掌故而写成的史书(Cine Geschichte in Anekdoten)是最有趣味的艺术品(ein hochst in teressantes Kunstwerk)。梅里美(Mérimée)说得更坦白:‘我只喜爱历史里的掌故’(Je n’ai- medans L’histoire gue les anecdotes)。”(《一节历史掌故、一个宗教寓言、一篇小说》,《七缀集》,上海古籍出版社)。钱先生说:“实际上,一桩历史掌故可以是一个宗教寓言或‘譬喻’,更不用说可以是一篇小说。”(同上)古希腊大史家希罗多德在他的《史记》里就采入神话、传说、趣闻,只是他“已抱有批判的态度,并不一概采用,正象咱们的司马迁在上古‘轶事’里,只‘择其言尤雅者’,才写入《太史公书》。”(同上)神话传说入“史”,会不会有从“神话”中编造出来的“鬼话”呢?“布瓦洛论事实是真而写入作品未必似真;普罗斯德论谎话编造得象煞有介事就决不会真有其事”,但“文艺里的虚构是否成为伦理上的撒谎,神话是否也属于鬼话,这是道德哲学的古老问题”(《林纾的翻译》,《七缀集》),这里一时难以分辨。我们需要注意的是,“即使在满纸荒唐言的神怪故事里,真实事物感也是很需要的成分”,但对于历史来说,“真实事物感”并不是“真实事物”本身,它们仿佛“‘虚幻的花园里有真实的癞蛤蟆’(imaginary gardens with realto-adsin them)虚幻的癞蛤蟆处在真实的花园里”(《一节历史掌故、一个宗教寓言、一篇小说》)。
40年前,钱先生即批驳了一种所谓古代无诗,诗即记事之史,史即诗的本质的谬说;40年后,钱先生有感于“流风结习”的难以变更,就史与诗的关系再度详加论辩,对于为何不可尽信史,也不可尽信诗,大可启示读者的神智。钱先生说:
史必征实,诗可凿空。古代史与诗混,良因先民史识犹浅,不知存疑传信,显真别幻。号曰实录,多事虚构;想当然耳,莫须有也。述古而强以就今,传人而借以寓己。史云乎哉,直诗(poi?sis)而已。故孔子曰:“文胜质则史”;孟子曰:“尽信则不如无书,于武成取二三策。”王仲任《论衡》于《书虚》之外,复有《语增》《儒增》《艺增》三篇,盖记事载道之文,及言志之《诗》皆不许“增”。“增”者,修辞所谓夸饰(hyperbole);亦《史通》所谓“施之文章则可,用于简策则否”者。由是观之,古人有诗心而缺史德。与其曰:“古诗即史”,毋宁曰:“古史即诗”。此《春秋》所以作于《诗》亡之后也。史与诗就这样结下了不解之缘。如果我们“于诗则概信为征献之实录,于史则不识有稍空之巧词,只知诗具史笔,不解史蕴诗心”,那就是“尽信”书,或叫“死在句下”。特别是那些“名以文章著”者,常常“弄笔狡狯”;即使忠良正直的人,一旦“记言记事”,或创造出某种理论来,也难免如章学诚《古文十弊》之三所讥笑的“事欲如其文”,而非“文欲如其事”。因此,钱先生反复强调,读书求真,应当“披沙拣金”,而决不可“食笋连竹”。(三)


第8版(副刊)
专栏:

睫在眼前长不见
辽沙
在旅途上闹眼睛,一天几次翻眼皮,点眼药,有时候还照照镜子,这就发现了经常被我忽略了的睫毛的存在。
于是想起晚唐杜牧的一句诗:“睫在眼前长不见”。
杜牧的诗,颇有些脍炙人口的名句。过去人们津津乐道的是什么“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近些年政治生活中,杜牧的诗句也多次被移用,比如“九一三”事件林彪坠机以后,一时传诵“折戟沉沙”;“四人帮”的余孽影响犹存,清醒的人曾惊呼“江东子弟”“卷土重来”的危险!
有人诗多而不传,象乾隆皇帝一生存录御制诗两万多首,可有谁记得其中一句半句呢?有人诗没有那么多而流传人口、经久不衰的篇章警句不少,杜牧就是一个。此中消息,大堪玩味。
“睫在眼前长不见”,出自《登池州九峰楼寄张祜》一诗,据说是同情张祜没受到应有的赏识。脸上的痣也“长不见”,而睫毛不同于痣,它是有护眼的实用的。我们不是也曾经惯用“象爱护眼睛一样”来要求爱护我们认为珍贵的东西吗?睫毛,无论长短,恰恰是时时刻刻在保护着眼睛,只有眼皮合上,睫毛才得休息。其功不可没。自然,现在化妆用做睫毛,仅是为了好看,没有守卫眼球之责了。杜牧那时候只兴画眉、贴黄,还没有假睫毛,他这句诗中寄慨于睫毛之不见重,我怀疑或许同他不久后所写“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的诗心相通的。不过,蕴寓哲理的好诗常会超越原有的寄托,而取得普遍的意义,读者不妨从不同的侧面去揣摩领会。
在眼前而“长不见”的,又岂止是睫毛?人有所蔽,往往昧于知己;自己的弱点、缺点、短处,就在眼前,偏偏看不见,不正象人们看不到自己的睫毛一样吗?但是,通常人们虽看不到眼前的睫毛,却未必看不到远处的东西,甚至看得很清楚;而完全看不到自己毛病的人,若能看到别人的优点和长处,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至于在这样的人眼中,别人的弱点、缺点、短处是不会看不到的,但那究竟是不是真属于弱点、缺点、短处,怕又还很难说。
秦兆阳长篇小说《大地》序诗中说:“最应该记住的最易忘记/谁记得母乳的甜美滋味”,“最应该感激的最易忘记/谁诚心亲吻过亲爱的土地”……睫在眼前长不见,我想,也可以解作:最应该看到的最易视而不见,越是眼前的越容易忽略吧——这是与“明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或“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同一系列的,也是一种认识上的障碍。一个时期来人们爱谈人类的弱点,这大概也就是人类的弱点之一。
还是古代的哲人说得好: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第8版(副刊)
专栏:艺文谈片

珍惜观众的时间
李克因
“黄金时间”一词,是指电视收看率最高的那段时间。据说,这段时间内的电视广告收费以秒计。几秒,几十秒,一次花钱成百上千。从经济效益的意义上来说,堪称“寸时寸金”。
对于这贵重的“时间”,本应备加珍惜。有时却不然。一个极普通、也常为人所议论的例子,是有些电视片片头过于繁琐。片名之后,一大串名字:原著、改编、导演、美工、灯光、服装、特技、作曲、剪辑、制片、监制等等,自然还有演员表和配音人员名单。就象戏曲角色登场那样,一个个上,一双双上,然后又一批批上,加在一起,总要费去几分钟时间。剧终后还没完,又推出一大串赞助或应予鸣谢单位的名字。如果是多集,则往往每集必重复,使人看得心烦。
一切参与制片工作同志的劳动,无疑都应受到尊重。片上有名,应该。但稍加变通,略事精炼,似也不难。其实观众急于要看的是片子内容;而即使片头打了那么长时间,毕竟因包容太多,对观众来说,大抵都成“过眼云烟”,看清的不过是几个平日熟悉的名字而已。片子内容,也并非无可议之处。有的明明三、五集可解决问题的,定要拉成八集、十集。稍加交代即可明白之处,也要“拖拖”。
联想到电视连续剧《红楼梦》。看得出,导演倒是不想拖拉;许多地方是跳跃着前进的。黛玉进荣国府后,由邢夫人领着去见贾赦,在垂花门口刚上车就刹住,接着就是在贾赦厅中,丫头传话大老爷怕彼此伤心,就不见面了。此类地方,如果对原著不大熟悉,就不易弄明白。尽管如此,这种简洁毕竟比那种繁冗好些。一切文艺作品都是这样,如鲁迅所说,不可把速写的材料拉成小说。若不然,至少难以向读者与观众交代。纸张与胶片固然金贵,人们的时间也不好浪费。光阴一去不复还。


第8版(副刊)
专栏:

矿灯姑娘 〔中国画〕 杜玉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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