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4月1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河滩上的芭茅花
刘敏
倘若在紧张工作后的秋天的黄昏,踩着晚霞飘逸的散曲从城市的街巷游离到这一大弯坦荡荡的河滩,就会有一种柔曼洁白的野花象中午的白云絮被将你托起来,飞起来,升到一种格外恬静、惬意的境界里去。在那里,如果你身心里某一部分已经疲倦或者正在麻木、僵硬,那你准会感觉那使你痛苦、烦恼的东西会象壳一样被一双双无形却感觉分明的柔软的手剥落。
……呵,河滩,风一般散放开去的芭茅花哟!几年前你还远远站在河滩翘首也望不见的山乡间,当夏日狂暴的激情以暴雨和洪水的形态尽情冲刷河滩丰厚的泥沙时;当清澈的河水被泥沙搅混得浑浊沉重时,风中,空气中就传来你倔强的根紧紧抓握泥土的震响。于是,解放军战士来了;学生、机关干部们也来了,他们满怀希望地把你刀砍不死,火烧不绝,种一棵长一片的根深深地,牢牢地埋在了河滩上。那些日子,河滩瘦削嶙峋的身体上承接了多少生命创造的信心与欢乐呵!以至此刻,人可以完全自在地呼吸这被绿色、白色过滤了的清新芳香的空气;目光游动于每一处大自然的美景……
噢,在紧张工作一天后的秋天的黄昏,难道还有比悠然散步在羽毛般摇曳着的,轻盈盈的芭茅花丛中,听江水远走、云霞远走,而明月近来,温馨近来的更美好的景致么。
你的心一定被什么东西激动着,那是一种理智的激情么?


第8版(副刊)
专栏:

桃花年会
秦牧
年岁大了,事情繁了,对于什么“雅集”、“诗海之会”之类,我已经没有很多的兴趣参加。但是有一个集会,我不管怎么忙,一接到请柬,就总得摒除一切,依约前往。这个会,不是别的,就是广州市北郊石井区(著名的三元里属于这个区)一年一度的“桃花年会”。“桃花年会”这个词组是我杜撰的,实际上,每年春节之前,桃花盛开之际,这个区就必定邀请广州的作家、诗人、画师、书法家聚会一次,观赏桃花,品尝农村盛宴;然后,绘画的绘画,写诗的写诗,而且,还馈赠每人一株桃花。这样的集会已经举办了五年。我年年都依约到会,也就是说,前后已经叨光五次了。和这个“桃花年会”发生感情,那是因为:它的格调、情趣特别令人喜爱。从我的青年时代到中年时代,当我和农民在一起的时候,尽管我当时还颇贫困,但是和农民比较起来,总是显得我手头宽松,他们生活很紧,因此,和他们相处,我总是宁可多给,不愿妄取。农民也很难慷慨地宴请或给我们什么赠礼。只有近几年,情况起了很大的变化,相当一部分农民(特别是珠江三角洲的农民)和我们在一起时就显出他们比我们阔绰得多了。这部分农民的房子、家具、年入都比我们好,因此,情形就根本改变过来,我们常常受到农民的宴请和赠礼了。郊区公所的主持人实际上也都是农民,他们是代表郊区农民宴请我们的。这样的“桃花年会”能够举行,而且连续举行了五年之久,今后还将持续下去,这就可见他们生活状况改善的一斑和对于前景的乐观程度了。
我每年必定摒除一切,前往参加这个“桃花年会”,主要是因为:石井区(从前曾经叫做“三元里公社”)管辖的这片土地,就是鸦片战争时期,三元里等一百零三乡累千村民大败英国侵略军的战场。140多年前,侵略军在清廷投降派的纵容下,侵入广州,无恶不作,激起群众的民族义愤。乡民们在三元里古庙誓师,宣称“旗进人进,旗退人退,打死无怨。”终于举起了三星旗,持着刀、矛、枪、棍,杀声震天地围歼侵略军,第一天把他们打死200多人之后,第二天又聚众上万围困他们于四方炮台。如果不是投降派的广州知府胁迫绅士们给予解围,这批侵略军也将被全歼的。侵略军当时自认“情况恐怖到极点”。他们本来想盘踞广州的狼子野心终于被迫收敛了。一百多年的时间象波涛般滚滚逝去,现在港澳归还祖国的问题,已经局势明朗。我们和当代的英国人晤面,也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但是历史却是不能忘却的。看到这片曾经是古战场的地方,今日经济欣欣向荣,农民纷纷富裕起来,你就不能不格外的高兴,并从心底里热爱它。
这一带有各种著名的农村土产,石马乡一带则以盛产桃花著名。看到这里,宛似云霞,仿佛火焰一样的灼灼桃花,不禁令人产生一种幻觉,仿佛它们是英雄的鲜血灌溉出来的。
我们每年一次前往盘桓,吸引的魅力,自然也还由于桃林的旖旎风光。一丛丛的桃树,错落有致地直伸向天际。绿树上闪着银色,枝头上缀满毛茸茸的红蕾和盛开的红花。象云霞,象胭脂,花光映人。一阵疾风吹过,花雨便扑簌簌地飘洒一地。这里的绯桃,有一年栽的,也有两年栽的。接枝后栽上一年的,是准备让人家插瓶;栽两年的,就准备供应大宾馆的厅堂了。这些年驾摩托车来买桃花的人逐渐增加,所以园林旁边,也时常是熙熙攘攘了。
桃园里还时常间种着鸡冠、银柳、菊花、大丽一类的花卉,这就使得桃林中更是一片姹紫嫣红。在桃林旁留连,欣赏着那一派冉冉降临的春光,“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啼鸟有时能劝客,小桃无赖更撩人”这一类的诗句,会突然来叩击人们的心扉。
除了这里是古战场,这里的桃花娇艳明媚之外,还有什么能够吸引人呢?有的!这就是此地一年好似一年的光景。我们每次到来,区里的负责人总要为大伙介绍上一年生产结算的状况,它和前一年的对比,以及新一年的打算。我备有一个小本,专门记载这些数字,下一年又拿来核对一番。根据经验,主人的叙述是十分老实的,计划也每年都基本实现了。这个区有农民5万人,居民2万多人。工农业总产值,1984年是1.1亿元,1985年是1.8亿元,1986年是2.3亿元,正象登上楼梯似的“芝麻开花节节高”了。每人年平均收入现在已达1700元。全区人口中,万元户也就有了一个相当的数目。该区有些从前去香港打工的人,现在也羡慕起家乡农民的生活,表示准备回来定居了。
和经济的发展相适应,区里栽种的桃树逐年增加,去年也达到18万株了。一个小小的新桃花源已经涌现在广州北郊。
广东的桃子,个头和滋味远逊于北方的桃子。但是广州城北的这一片美丽的桃林,倒是值得向外地的人们介绍的。
因为我年年都参加这个“桃花年会”,有时也在心头诌一首小诗。积少成多,也就有好几首了,趁着写这篇小文的机会,就顺便附录在这里吧!
三元古里访农家,
喝罢醇醪又喝茶。
百四年前鏖战地,
行人驻足赏桃花。
春光是岁姗姗来,
北郭观桃花半开。
移取一株多绛蕊,
回家择地向阳栽。
仙子乘风下九垓,
枝头笑绽醉红腮,
芳林订下桃花约,
青鸟一年一去来。
1987年3月
(附图片)
卢平图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西齐弗劳动”
叶昌柱
一个神话说,西齐弗在人间犯了罪,受到了神的惩处。他被迫终生从事一件毫无价值的劳动:把一块笨重的石头吃力地搬上山顶,然后,把它滚下山去;再把石头搬上山,又滚下山,循环往复,以至无穷。
“西齐弗劳动”的特点:重复、无目的、无价值。它是惩罚性劳动的别名。
现实生活中,叠床架屋的重叠机构所进行的劳动,有相当一部分是重复的、无效的。还有一种“没事找事干”的说法,“找事”的本身带有相当成分的打发时间的味道,这样“找”来的“事”,究竟有多少是有目的的劳动就很难说了。不同之处,西齐弗是被迫接受惩罚;而“找事”者则是自找惩罚。
热爱事业和能从中看到它所具有的重大社会意义的劳动,才能使人精神振奋,使整个生活涂满鲜艳的色彩和高亢的情调;在这种特别活跃的氛围中所进行的劳动,才能使人摆脱任何意义的惩罚,当然也才能卓有成效。
我们的事业不需要“西齐弗劳动”。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河水与河岸
毛荣富
滔滔河水自由自在地日夜奔流,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美好与自由的欢乐。与之相比,那默默挺立着的河岸就不那么引人注目了。其实正是由于它对河水的管束和限制,才使它有了真正的自由和一路欢歌。世上的事总有个界限。正如法国启蒙思想家孟德斯鸠所说的那样:“自由是做法律所许可的一切事情的权利;如果一个公民能够做法律所禁止的事情,他就不再有自由了。”在今天,真正的自由是每一个人都对社会和历史负责,按道德、法律、纪律的要求行动。
毫无疑问,河中的暗礁应该炸毁,淤积的泥沙应该清除,但是哪一天有人忽然把河岸也视为羁绊,要将它炸毁、清除,恐怕不是无知妄语,就是头脑发昏。在幼时,我曾亲见家乡的父老们每逢汛期就要在河岸低洼处加筑堤防。他们严肃的神情、急促的脚步告诉我:那长长的河岸线乃是有形而无价的生命线啊!


第8版(副刊)
专栏:

“把粑粑捏圆”说
苏天生
“就是这么些粑粑,僧多粑粑少,只好一方面请大家体谅领导的困难,另一方面领导想法子尽量把粑粑捏圆,让大家大体上满意。”
每当遇到分房子或其它有关职工福利的事,有的领导同志常这样开导职工。分房子之类的事,过去欠账较多,如今条件有限,需要与可能之间存在差距在所难免,照顾到方方面面的情况,比较妥善地协调各种各样矛盾,尽量把粑粑捏圆,这是有道理的。推而广之,把粑粑捏圆的本事,不失为一种领导艺术。因为善于处理各种关系、矛盾,能够把一班人马捏拢来,是领导者不可缺少的一种素质、风度和成熟的标志。然而,“把粑粑捏圆”的领导艺术,弄得不好也很容易变成八面玲珑的圆滑,一味地折中、调和。
比如,提拔干部不看德才差异,熬了差不多同样年头的干部一起上、排排提,生怕漏掉了会捏不圆;有的领导身边的秘书放下去当什么长了,其他领导人的秘书一放出去也都得安个相当的职务;明明没有实职位置了,但张三经照顾安排个虚职,李四、王五也都得安排。报载,仅是县级企业的兰州第一毛纺厂,竟有八个地级领导和三十七个县级领导。原因是,撤销了的上级公司留在这个厂的地、县干部都无一例外地保留了原级别。
更常见的是在调派工作上,不敢放手启用有才干的人,而是不管能力大小同等使用。这次重要任务交给张三,下次得换李四,再下次是王五,轮番上场,机会均等。搞起表扬来,也得人人说一点,份量还得相对称,谁也别想突出,谁也不用担心沾不上,大家彼此彼此。这一个的成绩太显著了,得按一按,给他泼点凉水,以免目中无人;那一个差距太大了,得多给他点容易出成绩的事情做,以免他闹情绪。在那些庙小菩萨多、人多于事的地方,不是想法子开辟新局面,而是搞“就是这么点粑粑,大家分着吃”,谁也不忙着,谁也不闲着。
这看似“把粑粑捏圆”了,其实是把千差万别的个人一起套进了互相攀比待遇、互相掣肘、没有生气的圆圈圈里去。我们有许多事业是靠团结协调干出来的。但是,象上面列举的这种“把粑粑捏圆”的协调,是只顾维护群体的相安无事,忽视充分发挥每个人积极性与创造性的协调,是没有建立在个人进取和竞争基础上的凑合式的协调,是好好先生式的协调。这种协调,不是让大家都尽力挑水,而是一桶水几人抬。
要使“把粑粑捏圆”真成为有较大聚合力的协调,那么,光“捏圆”还不行,更重要的是要“捏活”。如果给“捏圆”赋予妥善地调处各种关系和矛盾的正确含义,就要承认差别,倡行你追我赶、同心协力、争挑重担的协调。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坛风景线

春天的鸟音
曾伯炎
王尔碑的诗,出现于40年代时,曾有人猜测:这作者是不是一个老头儿?谁也没有想到那些呼唤光明的诗歌,是一个女中学生写的。今天,她的诗集《美的呼唤》、《行云集》相继问世后,又有人议论:准是一位纯情少女的作品!有位老诗人叹道:写得好嫩气呵,多象小姑娘的童音。临到见面,却是年届花甲的人,惊讶不已。有诗评家称她是“铁树开花一般的诗人”,也有评论说:“她大概是不受年代限定的一颗孤星吧!”
她的诗,为什么没有老化的痕迹?这似乎是一个谜。
她有过许多不幸,她的心,却永远磨不出皱纹。诗友们向她打听这个秘密,她说,是诗神引她走向一个新奇、无极的世界。于是,对诗的探求与发现,耗去她大半生,但她仍痴于诗书,还是信奉从青年时代就倾心的笛卡儿那句名言:“忙的蜜蜂,没有悲哀的时间”。
也许,钟情于缪斯40余年的漫长,才使她的心灵永远葱绿吧!为此,她却淡漠了多少常人的情趣。几十年间,她不曾做过一件时装,轮到要去参加一次隆重的集会,才着急了,竟然傻气地说:天下雨降温多好,我那件粗呢大衣就可凑合穿上了。人们用于服饰的心思,被她用于诗歌了。有朋自远方来,她寒伧的家也引人吃惊,待客没有多的坐椅,室内的小床与小桌,也是公家的,从50年代一直用到今天。别人营造窝居的功夫,她也用于诗歌了。这难免不引起好心的劝告或不理解的嘲讪,她总是报以天真的一笑。
她对艺术近乎宗教的虔诚。可是,她从不把自己封闭在狭小的天地里,她的一颗心,不疲倦地随泰戈尔的“飞鸟”翱翔,也随李白云游浪漫。她的朋友,有唤她为娘娘、婆婆的孩子,也有称她为诗姐诗妹的老人。他们相互交流心音,也相互审判新作,青年诗人傅天琳、廖亦武等,也曾是她的小老师。也许,正是这些真挚、年轻的声音,绿化着她的心灵。去年,她离休了。写诗,写散文诗,写诗论,也写散文,并以《童年的朋友》、《孔雀抒情》及《鸟儿的节日》等组诗,进行新的试验。晚年她犹如此执著,以生命畅游于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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