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3月22日人民日报 第5版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望妃台
骆文
兴山城我住处的对面,是一座妃台山,林帘中耸立着昭君台。建筑年代不算很远,斗拱攒尖的八角亭显得斑驳了,可有让人用心灵记着的风韵。时浓时淡的烟岚飘然于上,不一会掉雨点了,我没能拾级攀登。我估量我的体力是能上得去的,即便累了,红橙果香也会给人鼓舞;歇在铺满针叶的棕壤,醉秋的乌桕籽会打在脸上,它,也能策励我爬到顶端去幽对群峰。
我不知道筑台的来由。只听说当年这里有过庙。是宜禅观空的古丘吗?晚秀朝云带过野寺梵钟,想来是取情于山、结缘于神的做法了。神无疑就是王嫱。僧人智空说,众生尊崇昭君,昭君也能度脱众生,于是他虔敬她觉行圆满,发愿为她塑造了坐像。这是村男村女、山翁野老思想驱使的神圣选择,他们觉得只有昭君才是他们的精神支柱。如果你反问他们的主张是什么,他们会执著地回答,哪有什么土地爷、保民官能赢得为之建寺造像的本心愿望?他们选择了真、美和贤德的化身。这座山贮积着不只是孤苦的僧人,而是万户千家兴奋、炽红的心上的情爱。
也有这样说的,当她重回家乡时,是在这里礼拜天地,向父老乡亲俯首示敬的。那么她进宫后好象是回来过的了。
史书上只记载汉元帝时王嫱“以良家子选入掖庭”。什么是掖的含意?原来她是从宫垣旁门进入宫嫔居住的地方的。可考的材料不多,甚至她的生卒该是何年也没有定论。鱼腹(现在的奉节)有个传说,巫山城西三里地方,也有昭君村,那里的庙址和几块碑志(该有不少刻石文字)早已废掉了。而烟墩坪王嫱老家(今兴山宝坪),“惨淡晚云水,依稀旧乡园”,事实是旧的乡园也无法辨认。老人们说,许多事都讲不清了。就象红萍根子在哪里呢。老人又说,可我们这里真是个荒僻地方,断壁接到云外,峻岭乱转四围,要不是环山中兴起一座城,谁会来我们这山骨架里停车泊船?古时候,谁晓得谁把王家女娃抛掷在台地?谁又晓得谁把这娃抛掷到君门?
可是她是我们农村人不能错,高高的仙侣山推是推不掉的。好象星星月亮在洪荒年月出现时候起就传下来了:她聪敏,识文断字,手脚勤,憨厚。喜欢揩眼泪又喜欢笑的小人儿,就能和这么大一片村子的父老通心。
有一天家里人拉下她的背筐,硬要她换掉青衫,容不得一点素净颜色;要穿红,红得象火塘里的明火。可这两只脚呢,上惯了羊肠小路,上惯了挂坡田,能穿么样子鞋?这一双手呢,山河乱绝之世,摘那秕不成粟的包谷,挖那筋筋绊绊的苕块,一挖就是一面坡,茧子能比制钱厚,能细巧到哪里去?爹妈说,这回不再趟水了,不再走山了,要一辈子踩红木地板。宫院里挂的绫罗,铺的绸缎,只是一去就得受管受制。给皇帝老头请安。就是说见了龙颜不能不毕恭毕敬。她想不出么样的龙颜,有雨四方暗,天边那点亮色地方挂龙了,都说一个龙鳞大过一个磨盘。这是梦,多魇人心口的梦!
眼泪越揩越多。
叫上船了。不想上也要上。船到了土山前(这山往后才叫妃台山),她磕了头,象对千佛万佛屈膝长跪。碧水绿石的山溪越走越远。这里的素鲤,这里的花鱼,这里的网渔人再也见不到了。喊山山不应。空谷里回几声也都没有了。撑篙的大伯,颠来簸去可是到了峡口?好不好拽拽这篷;拉纤的哥哥,好不好松松篾绳,让我看看河,我濯过衣,我在岸上缕过草,我们家要一年扇一次房檐。往后哪里再能跟我河水镜子照照面?而船在急遽奔腾的水里直上巴山,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滚过来,叫你只能朝着汉宫。因风而送的船歌颤抖着。“一夜子规啼到晓”,那不过是深峡树上的枉叫,止不住风帆涨满。
没过上几年,一天月吐三更时分,她就准备早朝。心跳得厉害。载得起贻安百世的想头吗?烟霞未及挂树,她就游心于边塞。不,真的上路了。里程数千逾万?去家越远。丢不下的溪水边砧杵之声。倏然想起帐里帐外,峭兀、幽旷?还是又富丽又怕人的朱门?南郡人能食羔羊之肉?接过的酒盏会是马奶醇醪,我只好啜祭四方。莫勒紧马的嚼辔,莫让马骑蹬抵疼了马肚;临到深深草棵了,临到马肚拨开百草的大路了,心上已不耐行走。她并不眷念玉宇琼宫,只可心自己丰腴的青春不能随意流逝……猛然见并辔而行的单于,须眉威武,安闲而热烈地望牧人招臂相呼。就是他自愿婿汉。我也自许结成民族姻亲。一下子,她象是及于政事、及于国家的大人了。胸次若烟火之焰的姑娘,是她的意识多层次的感觉吗?不要怀疑、推倒我们民族的心态,美好的伦理之情吧。
朔漠风起,沙尘飞跃走流不定。霎时间,余辉红雾变成萧萧瑟瑟的冻云,随即大雪萦天,好白的寒雕杳杳上冲而又下宕。她抖开她的披风想紧裹起自个身子,蓦地,如同附随在上面的东西,叫白茫茫草原在呼啸声里铺撒开艳阳似的红花幻影,隐子草、针茅、羊眼睛花象着了露水一样鲜润,大地被春天生命唤醒了。牧人说,金碧马上的红披风扇走了妖魔。欢天喜地的单于下令,就在这额济纳河河渍扎营。是雪水?麦黄水?还是青草草汁在河弯里汩汩地流淌。牧人没有忘记她;笳声结伴的赞马歌没有忘记她;草甸草原忧伤而粗犷的大手大脚没有忘记她,而对她的珍爱在人们心头不断增长,增长成一座山丘——今天的青冢……这座特木乌尔虎仍然迷漫着历史的感情气息。
王嫱在时比诗人屈原晚一些。这说的是二十个世纪前的事了。她不是大家,她不是哲匠,也不能说是上天赋才吧。早先,她看过乡村父老,乡村姐妹;嗣后,她见过朝服、官宦,绀殿、御河、辇道;她还识见了律令、禄位和权贵。她有没有觉察到豪强黩武,供边巨费?勒逼贡献,大贾大商蓄田害民?叫人嗟叹的纷繁物象。残忍的现实难以名状。漫不经心吧,可是心头发怵,紧张至极。做了宫阙嫔妃其情景当如何?多少姐妹,自少及壮,不过是奴婢;为耽乐淫欲所陷的犯人;受监人钳制的女囚;不论长衣、短衣穿着,茜草染的红色的,或是朱砂华彩的吉服,能不都是囚衣吗?(怎会象戏上那样:雍容非凡,都是紫绡软裘的盈盈女。)但是她一双星星样明亮的眼睛,却从众生相中悟出了大理。心智得之于人生,得之于岁月。这多记载(虽然是零散的),这多故事和它衍生出的故事至今不废,证明她懂得征戍之难,懂得边塞之情,深知国家民族的忧患,抱婉壮而雄浑的贤操。一个姑娘成熟了,成了一代独绝之才,历史能不加以释断。
当然,她不会想到如此久远地现代世界,一弯香溪水,涵养昭君村。兴山的水好:四十六条溪流,既营造了龙一样的多条水道,又从它的落差得到六百六十多万度电能输出母线。能源的形势还会发展的,首先将带来一茬一茬庄稼的播种收获和种植的科学变革。兴山的林好:两百多万亩宜林面积,已有一百多万亩林带。绿色植被会漾成更好的人间大气。蓄好更多的水源。满树春花的珙?,植物学典籍称为“中国鸽子树”,“毛衣新成雪不敌”,苞片十分纯净。人们说,某一年塞外昭君遣来几对白色信鸽,偕飞久久,才把叩安家书递到古夔。后来它就栖息在珙?枝头,幻化成玉洁冰清的花朵。这更增加了对一个人的美好的情思了。难怪昭君台下刻有碑碣“乡人念昭君,筑台望之”。一条望不断的金线呵……
1986年10月下旬,兴山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哦,小白点
张凤雏
小小土丘,蔓草离离。陪同我采访的怒江支队李同志告诉我,在片马边防检查站,曾经埋葬着一只黑熊,也埋葬着一个小故事。现在,知道它的人已经没有了,他也是当新兵时听老兵们瞎咧咧的。
那年,片马六连——边检站的前身——补来三个昆明兵,叫什么名字,我已无可考证。他们一到片马就发牢骚:喝,这算掉到井里了,熬吧!
三个昆明兵多么想家呀!但是,年轻人的可塑性是很强的。他们很快发现,大森林里野趣横生,拾核桃、摘野莓、找菌子,看傈僳人用弩弓狩猎和下各式各样的扣子,凡此种种该有多大的吸引力呀!特别是傈僳人的射箭技术叫人百看不厌。他们把铜钱贴在树上,弩弓啪地一下,竹箭射进钱孔,多准!几只弩弓伏在山腰,待猎狗一路吠着把林莽间的动物赶上来,嗖嗖地射出毒箭,多神!
就在一次闲逛的时候,他们在山洞里拣到一只小熊崽。它只有猫那样大,还没睁眼,小嘴寻觅奶头,肚子瘪瘪的发出无力的呻吟。它的母亲准是中了毒箭,回不来了。他们把它抱回营房。
为婴儿取名往往是父母的赏心乐事,但也是伤脑筋的事。现在,三个小兵要为他们的“婴儿”取名了。
“叫黑豹吧!”
“不,重名:支队那头警犬就叫黑豹。叫冬冬怎么样?”
“娇滴滴的,象小熊猫。干脆叫傻熊。”
“它一点也不傻。”
商榷再三,最后决定叫“小白点”,因为它的右前腿上有个铜钱大的雪花斑。贵就贵在这雪花斑上。遍身幽黑,一点雪白,多美!
他们在床头给它搭了个小窝。可是,把它放进去,它用鼻子直哼哼。他们用手轻轻地抚摸它的头,抚摸了十来分钟,它停止了呻唤。原来,它象婴儿那样需要母爱。三个战士一商量,决定在它睁开眼以前偎在被窝里。果然,在战士的腋窝里它甜甜地睡着了。可是,它拉屎拉尿,坑得三个战士每天一早轮流洗床单。第七天午后,它终于睁开了眼睛。黑眼珠圆圆的,亮亮的,还不能很快地流盼,但却在注意观察眼前的景物了。
它看到三个保护人:一个高个子,一个矮个子,一个胖子。从这一瞬间起,它就对他们有特殊的感情,似乎它偎在暖被窝里时就用灵敏的嗅觉、触觉和听觉熟识了他们。它看到枪架上的步枪、冲锋枪,丝毫不觉得可畏,而林中野兽见了枪就逃之夭夭的。它看到了许许多多凑得很近的和蔼的面孔。在他那笨拙的脑袋里产生的头一个念头是人类多么可爱。
“瞧,小白点自己会吃奶了。”矮个子保护人笑眯眯地说。它懂了,吃的叫奶。也懂了“小白点”这个称呼和自己有关联。
小白点不需要吃奶粉了,可以吃饭,但忌盐,对肉类选择性很强,吃猪肉会坏肚子,只能吃牛肉。片马自然没有牛肉,只好托人到县里州里去捎。
小白点拴住了战士们的心。自由活动时间,节假日,战士们把它围起来,手里拿着糖果、苹果、甘蔗之类,教它做各种动作:
“小白点,打个滚!”
“小白点,敬个礼!”
开头,它对诸如此类的学问毫无所知,做出哲学家那种思辨的样子。熊崽毕竟是熊崽,教它学任何一个动作都要反复比量、示范,稍有进步就给吃点什么。笨虫比智者学东西要慢、要难,但却牢固,一经学会就永生不忘。小白点学艺充分显示了这个特点。等它长到小牛犊那样大的时候,学会了敬礼、打滚、拍球、拿大顶、过翘翘板、蹬坛子、钻铁环……
小白点诚然可爱!毛不噜嘟,胖墩墩,前腿短后腿长,能站起来姗姗漫步。战士们下了哨巡逻完回来,放下枪就要逗它一会。出差的,探家的,不论路程多远,不论是从公路上乘车还是从古驿道上跋涉,总要带点它喜欢吃的点心、水果,就象是给一位老战友带礼物似的。时间久了,小白点成了习惯,喜欢从归队战士的提兜里翻东西吃,就象孩子翻外出归来的父母的包。
小白点半岁的时候,三个保护人到六库去集训,一去就是一个月。前几天,它象着了魔一样,找遍了营房的角角落落,夜间也不肯睡觉,轮流地站在三个战士的床前,凝视着没有挂蚊帐的空荡荡的铺位。三个昆明兵返回片马营房时,还没见到人影,单从脚步声它就准确地判断出来,立即撒了欢儿一般迎出去,用鼻子碰每个人的手,围着转圈,翻筋斗,别提有多亲热了。
严冬到了,小白点进入冬眠期,如果野生的话,它会爬到树洞里,终日蜷伏,直到开春才拖着羸弱的身体走出来。但家养条件好,它就不需要受那份罪啦。不过,这期间它食欲大减,往往几天才吃一顿饭。为了哄着它吃点东西和运动运动,用它最喜爱吃的鲜果引着它,叫它一边吃,一边一步一步跟着走。
哦,小白点,它为我们的边防战士带来了不逝的春天。
可是,随着小白点的长大,脾气逐渐发生变化,有时要耍性子,有时甚至发脾气。过去,战士们逗它做游戏,它重复做几次给它一块糖吃,它从来都傻头傻脑的不厌其烦。现在不行了,做完一个动作,你要是举着糖果再逗,它就嗷地一声跑过去夺,有时抓破战士的手。它的掌上已经长起铁钩似的利爪,轻轻一抓就会出血的。
而且,它的个头也使人感到可怕了。它站起来比人还要高,腰围更是惊人,体重怕有好几百斤了。和这样一个庞然大物闹着玩,不免叫人惴惴不安。
“看来,野性难移呀!”战士们议论着。
围着它玩的人日见其少了。它的窝自然移到室外,而且,人们往往绕着走过去。三个昆明兵也不敢象它小时候那样为它梳理绒毛和洗澡了。
领导担心出事,研究怎样安置它。有人建议送到城里动物园去。
三个昆明兵很费踌躇。送到动物园关进铁笼子,它还有什么自由?它从小就自由惯了的,不行。继续留在连队,真的某一天野性大作,造成伤人事故,问题就严重了。他们最后决定,送它回到它的祖先生存繁衍的大自然去。
星期天早晨,伙房特意为小白点加餐。饭后,大家为它送行。它傻头傻脑地摇晃着大脑袋,跟着三个保护人向森林走去。
四个老朋友翻上一座大山,站在分水岭上。分水岭的那一漫坡,向无穷远处延伸。只要叫小白点顺着这一面坡走下去,一直走到沟底,它就无法找到回头路。为了叫它顺坡而下,三个战士特意带来小白点平时玩耍的旧篮球、一个大苹果,只要把篮球抛下去,把苹果举起来,它就会尾追而去。这只篮球将带着它去为生存而竞争。
三个战友无声地依次和小白点贴了贴脸,小白点还乖觉地吻了他们的手,战士们毕竟还很嫩,都默默地流下泪来。这一瞬间,他们想起来小白点给他们带来的欢乐,想起了头痛脑热卧床不起时小白点守候在床前的样子,想起了阔别后相见时的热烈场景……
临了,举着球的战士把脸转过去,向山下一抛,篮球开始滚得缓慢,但很快连蹦带跳地沿坡而下。第二个战士颤抖抖地举起了拿着苹果的手。第三个战士说:
“小白点,把球叼回来!”
小白点象听到将令似的,兴高彩烈地向山下追去。它从来也没看到过篮球滚得这样快,追着追着,索性收拢四肢,把身体缩成球状,和篮球一样向山下滚去。这个动作,把三个小兵惊得目瞪口呆。
在片马林区,流传着老熊跌膘的故事:老熊爬到十几丈高的树上,从梢头跌落,或者爬到陡坡上,象滚木擂石一样滚落。据说,这是为了检验肥膘的厚度,为进入冬眠做准备。为了达到摔不痛的程度,它要贪婪地吃下大量食物。老熊最爱吃包谷棒棒,为了查明哪里有包谷地,它爬到高树上,四处张望,当瞄到目标,就傻乎乎地向那个方向伸出前半身,咔嚓一声跌下去,它从地上站起来,沿着身子指的方向寻觅而去……从高处跌下来,是熊类求生存的一个法宝。小白点睁开眼以前就到了营房,当然没见过同类的特技表演,可是它也会!这使三个战士得到慰藉。他们坚信,回到大森林,它的祖先所有的生存技能,全都能够在它身上复苏。
三个战友放心地踏上了归程。
可是,这天黄昏小白点叼着篮球也回到营房,当它走到营房门口的哨位时,高兴得直立起来,举起右前掌,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第二个星期天,他们打上绑腿,带上干粮,翻了八道梁,趟过八条溪,走进人类未涉足的原始森林腹地,先把小白点支走,再顺溪下行,叫流水带走身上的气味,突然钻进一个枯树洞。
过了一会儿,他们听到小白点到处乱蹿的脚步声,被撞倒的朽树的倒地声,被蹬翻的石头的滚动声,这些声音响了足足有一个钟头,接着便是小白点的引吭长嚎。那声音十分悲哀,三个战友全都不忍听下去,不约而同地用手掌捂着耳朵,捂着,捂了很久很久,都象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不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愿意第一个松开,直到耳骨发痛,才都一点一点松劲,唯恐听到小白点的哀嗥声。他们终于放下了两手,只觉得松涛阵阵,溪水呜咽。此后,他们再也没有听到小白点的声音。
他们走出树洞,只见密不透风的森林浴在一派斜晖里,沟沟岔岔升起一绺绺岚气,肥厚的山积土铺满蕨类植物,目力所及,全是一个景色,真有置身于八卦阵之感。别说是一头熊,就是人倘若不借助于指北针,怕也要在林中迷路的。
他们往回走时,发现几百米内到处都是小白点散乱的脚印、踏倒的蕨草、撞断的枯枝朽木。
三个城市娃娃心情太沉重了!他们永远也忘不了小白点最后的悲鸣,和为了寻找主人在林中横冲直撞而造成的景象。
小白点在片马消逝了。开头还有人谈到它,惦着它在大森林的生活。但时间长了,议论越来越少。时间的长河是能湮灭一切的。
小白点离开的下一年,三个昆明兵两个当了班长,一个复员回到四季如春的昆明去了。
又一年,二班长亦复退役,只剩下一班长超期服役,带第二茬新兵。
一天夜里,北风呼啸,夜色如墨,一班长带班,一班的一个新兵站门岗。这个新兵突然发现,一个庞大的黑影向他移动,移动。他悄悄地顶上子弹。这个黑影在哨位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住,站起来。这是一头熊!它把右掌举到与眼睛成一线的位置,直对着他。他利用熊举掌静立的一瞬,扣动了板机。
枪声召来了带班的一班长。他用手电往地上一照,立即扑过去,拉起刚才还举到眼角线上的那只右前掌,看到了腿上的小白点。
纪清远插图(附图片)


第5版(文学作品)
专栏:

春讯〔水粉画〕  铁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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