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2月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艺术与人生
  赵鑫珊
有人说,人生是个谜,艺术是个谜。所以艺术与人生便是两大谜的叠加。这双重的谜是美学家和哲学家永远要去琢磨、探究的对象,恰如艺术家面对海的波涛、春的微风和秋的飘叶永远会怀着一种诗的激情。
春天白桦林萌发出第一批嫩叶芽,或第一只白天鹅初次归来在湖面上缓缓悠悠地划圈圈,都会对你的灵魂产生一股巨大的美学的冲力。同样,一首好诗,一幅好画或一首优美的曲子,也会有这般奇异的效果。
我主张,不论你是干哪一行的,或工程师,或医生,或银行职员,或某公司经理和某市市长,当你每天就寝的时候,请你读一首好诗或一篇好散文,或听一首好曲子。我认为,这是净化灵魂、铸造一个人的气质和造就年轻心理结构的秘诀之一。据说,梁武帝非常推崇谢眺(字玄晖)的诗,说:“三日不诵玄晖诗即觉口臭。”由此可见,艺术净化灵魂的精神价值。
艺术气质是一种非常可贵的元素。这种元素同任何一种职业相遇,相碰撞,都会使该职业发生某种质变,并把它提升到一个意想不到的高度。
你以为搞理工科的就可以不要艺术气质吗?不。按照我的理解,所谓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就是人同大自然对话的高超艺术。在我的心目中,库伦、卡文迪许、焦耳、密立根、卢瑟福和查德威克等物理学家,在某种意义上说也是艺术家。因为他们设计的实验所显示出来的精巧、和谐和优美,堪称人类理智同大自然对话的艺术杰作。库伦为了建立有关电力和磁力的定律,发明了用于测量的电秤,他很自信地说:“无论物体所带的电量有多微小,均可用它精确测量该物体所处的状态和所受的电力。”依我看,库伦的实验就是充满人类智慧的自然哲学,也是一件极富有诗意的艺术精品。单就艺术美和想象力而论,我们把它同十九世纪法国风景画并列在一个层次,也许是完全公正、毫不逊色的。在库伦实验的后面,该要有多么丰富、多么精微的想象力啊!其实,音乐、绘画和诗歌的价值之一,正在于拓展一个人的想象力。没有想象力的人只能活一辈子,只能生活在一个平淡的一维世界;有丰富想象力的人则远不止活一辈子,还生活在遥远的过去和未来的世纪,生活在奇异的多维世界,从而大大提高了生命的容量。
德国杰出物理学家海森伯一生热爱音乐,经常弹奏贝多芬和莫扎特的钢琴曲。他的艺术气质和素养无疑有助于他的物理学研究。其实,他所发现的“测不准原理”和在晚年孜孜不倦追求的“世界公式”,就境界和情趣来说,也流泻着纯正音乐所特有的“绝对美”,而且同唐诗宋词的幽深、空灵和淡远有异曲同工之妙,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政治家也需要艺术气质。作为一门科学,作为哲学思考的对象之一,政治学原就是力图把人与人的普遍关系确立在公正和平等原则基础之上的艺术。就这一点而论,伟大的政治哲学家必定是一位政治艺术家。不久前,当我第一次看到恩格斯在青年时代创作的七八幅漫画的时候,我是深为叹服的。不仅如此,他的艺术气质和才华还表现在对音乐的感受力和理解力上。21岁的恩格斯在写给妹妹的一封信中曾这样谈到贝多芬的《命运》:“昨天晚上演奏的是真正的交响乐!你一辈子也没有听过这样的交响乐。……在第一乐章有完全绝望的苦难,在徐缓乐曲中有悲歌式的忧伤和温柔的爱的申诉,而在第三和第四乐章又有用长号吹奏出来的坚强有力而又充满着青春气息的对自由的欢庆。”
恩格斯的这种审美意识几乎浸透了他的一切论著。《共产党宣言》开头第一段便是作者用优美的文笔陈述一种崭新的政治信仰的典范:“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可见,即便是政治宣言,一旦同艺术元素相遇,也会迸发出特殊魅力。
也许,艺术的最大功能在于助你心灵建设,造就一个博大的心胸。一个真正热爱艺术的人,是懂得真善美的。我深信:人们多懂一点艺术,也就多一分相互理解和感情相通。因为文化艺术是人类加强理解的一个坚实的基础。


第8版(副刊)
专栏:

  寓言二则
  黄瑞云
  金鱼和水仙
圆圆的透亮的金鱼缸靠着水仙钵摆在窗台上。水仙开着花,静静地散发出清香。
金鱼在缸里游来游去,不断地发出感叹:“唉,这些人呀!房子都做得歪歪的,连窗棂也不方正,窗外栽的树也歪来扭去。这个世界真不象样子!”
水仙很奇怪。这一切并不是那个样子,金鱼怎么会有那样的观感呢?
太阳光射进窗来,照得金鱼缸一派通红。
金鱼又说:“说什么太阳是圆的,明明是扁的嘛!”
水仙忍不住了,问道:“情况并非如此,大嫂子,恐怕是你的眼睛出了毛病吧!”
“我的眼睛都长过了脑袋,看得清清楚楚,什么毛病也没有。”金鱼说,“我的小姐,人们说你是如何的清秀,我看你这么歪歪扭扭的,看样子就不正派!”
这使水仙大吃一惊。它觉得自己是否清秀,这无须计较,但至少不是歪歪扭扭的,为什么金鱼会有这样的看法呢?
一阵风来,金鱼缸泛起了波澜,阳光也随着晃动,在圆圆的金鱼缸上映出半圈弧形的亮光。水仙一下都明白了。
“世界并不都那么歪斜,”水仙说,“因为金鱼老生活在金鱼缸里,它所看到的外部世界的一切都是扭歪了的,所以在它看来就都是歪的了。”
  沙漠里的寻找
沙漠,辽阔无边,是那样地诱人,大家都想在那儿寻求点什么。
苍鹰飞来了。它掠过长空,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荒凉,它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把自己的影子掠过沙原,飞走了。
来了一群狮子。它们纵横驰逐,撩起满地沙尘。它们同样什么也没有得到,只有悻悻地离去。
漫长的岁月,来过多少匆匆的过客!
后来飘来了一些草籽。它们不声不响,扎根在沙里面,不畏艰辛地探求沙底的水分。它们找到了,它们欢乐地冒出纤纤的嫩芽。感谢沙漠母亲的赐予,它们给沙漠母亲带来了春天。


第8版(副刊)
专栏:舞榭歌台

  汪派琵琶有传人
  ——听李光祖琵琶独奏音乐会感怀
  林石城
最近,我们有机会在北京音乐厅听了李光祖琵琶独奏音乐会。值此流行音乐风行一时之际,听到这种形式简朴、乐风纯正的传统音乐反而感到非常亲切和新鲜。
琵琶自清代以来,先有南派、北派之分,后又有无锡派、浦东派、平湖派、崇明派等,近代又有汪派。李光祖的父亲李廷松先生是汪派创始人汪昱庭先生嫡传弟子中之翘楚。
旧社会不重视文艺,琵琶处于自生自灭状态。有志学习者,如无名师指点,又不具一定文化知识与艺术修养,且苦于谋生,无暇习练,即使酷爱,也难有成。清末,上海辟为商埠,人口顿增至数百万众,文艺也较发达,其中有文化艺术修养而又有学习条件的人,以来自小城市和农村的为多。当时,由于汪老先生热情好客,广收门徒,不计贫富;所以,汪氏入门弟子较多。世人称誉汪氏琵琶艺术为“汪派”。
新中国成立后,民族音乐备受重视。各音乐学院开设了琵琶专业课,琵琶表演艺术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光祖在这有利环境中八岁起就从父学习琵琶,十一岁在全国少年儿童音乐比赛中演奏琵琶名曲《霸王卸甲》、《浔阳夜月》,获得优秀奖。后在总政歌舞团、解放军艺术学院、中央乐团等任独奏演员,曾出访朝鲜、拉美六国和美、日等国。整理出版有《李廷松演奏谱》的乐谱及录音带,保存并继承了汪派琵琶的独特演奏艺术。
这场音乐会比较系统地展现了汪派琵琶的八首名曲,且无大小乐队合作演出,全由一人独奏。难度较高,负担极重。可是听众并不因单个乐器独奏而感到乏味。相反,在或气势磅礴、或刚柔相济的生动演奏中,始终被优美乐声所感染,安静得很。甚至在音乐会结束之后,观众还是不想离席。我想,这既是光祖的琴声感染了观众,更是土生土长的民族音乐征服了人心。
发扬我国的民族音乐,是我们当代人的责任。要发扬炎黄子孙代代相传的音乐,如果不从保存继承的基础入手,没有扎实的传统基础,不脚踏实地地去整理总结,归纳分析,不去区别好的坏的、有用的与不适用的;那么,在发展、创造、改革中国音乐的工作中,就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因此,象这样能完整地介绍一个流派的独奏音乐会,作为一个品种、一种方式,也有着一定的实用意义。音乐会之所以能达到成功,其原因可能就在于此。


第8版(副刊)
专栏:

  汲水的女人
  熊育群青山和她的影子一起沉到河心她第一次看山这样近俯身下去就能汲一桶山里的鸟声她象河水一样不能平静思念着她的源头山外边那个遥远的世界年轻的时候大山从河源走了下来石头一样壮实的他第一次扰乱她的心她汲水 从此有着一种甜蜜汲不尽山那边的思念汲不尽悠长悠长的岁月一辈子 那个壮实的影子也没有捞起今天 她觉得太快活了从那远处的河湾里正飘来一阵昂扬的滩歌掀动她那一桶清清的溪水
 ……


第8版(副刊)
专栏:

  窑工
  陈惠芳木桶摇摇晃晃吊进黑洞去没有一丝阳光愿意尾随窑工的声音顺着摇轮的绳索爬上来苍白而黝黑没日没夜的锄头拚命与煤层对话没有时间生锈


第8版(副刊)
专栏:剧谭

壮美·优美·和谐
——评晋剧刀马旦高翠英的表演艺术
李紫贵
在观众的印象中,梆子戏往往高亢粗犷有余,悠扬婉转不足。尤其是刀马旦,大都重打不重唱,宜刚不宜柔。而当你看了晋剧刀马旦高翠英的折子戏专场演出后,你会觉得她唱、做、武功并优,刚健美与婀娜多姿的柔媚美融于一身。
高翠英是山西省太原市实验晋剧院著名的刀马旦演员。1981年随团来京演出,她主演《三关点帅》中的穆桂英,曾得到首都观众的好评,并由“西影”搬上了银幕;1983年在文化部主办的“演员讲习班”学习,她的角色创造能力得到了飞跃的进步。此次来京演出前,她又在表演艺术方面,做了一些新的探索,除了自己的代表剧目《凤台关》外,又为首都观众献上了一折优美动人的抒情戏《赠剑》。这两出戏表明:高翠英已突破了师徒传授模式,进入了真正的艺术独创的境界。
《凤台关》是已故晋剧著名表演艺术家张宝魁(艺名筱吉仙)的师传。高翠英初演这出戏时,只注意到了梆子戏刀马功猛、准、狠、帅、稳的功架特色,实在说,还主要是模仿式的演出。后来她向阳友鹤、尚小云、班世超等名家学习,懂得了艺术必须博采众长,而不能独尊一派、固步自封,使自己在角色创造上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她审慎地对她常演剧目的每一个角色创造进行思考。比如《凤台关》“巡城”一场,过去她着重把握了张秀英这一守城将领纯朴、刚健、豪放的表演与机警心理特质的和谐,当她深入角色创造之后,她把对郭彦威的警惕和对三娘的疑虑、慕容彦超的担心等几重心理矛盾,融会在她的圆场表演和“巡城”身段中,时而如行云流水,时而如战马奔腾,内忧外患,使她忐忑不安,但又不失为一个巾帼英雄的沉着风度。“酣战”一场:“火光四起帅旗倒,杀声震天哭嚎啕”。激昂奔放的唱腔,准确地表达了张秀英悲壮凄怆的内心世界。当她发现丈夫慕容将军带病御敌,摔下马来时,她一个翻身下马,跪步上前,把张秀英在酣战中那种焦急心情,充分地显示于观众面前。特别是将气息奄奄的丈夫扶上马来这段精彩表演,高翠英把张秀英在患难中对丈夫情真意切的感情,表演得细腻逼真,感人肺腑。最后开打中,她的“靠旗打出手”特技功,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常使观众赞不绝口。
《赠剑》是一折抒情戏,其柔媚抒情美,与《凤》剧的悲壮美形成了强烈反差。两剧一起演,相反相成,显示了高翠英的角色创造能力。《赠剑》是郭汉城、寒声根据《百花亭》旧本重新创作全本《青萍剑》中的一折。他们为了保存精华,巧妙地把“赠剑”的大部传统结构保存下来了,江六云化名海俊,却非奸细,而是私访,与百花结合,又出于振兴大元、解民倒悬而同气相求。高翠英为了开拓戏路,她选中了这个本子。这折戏演出,对于百花公主的要求,初以元代一位藩王公主的威严与大将风范融于一体,继以柔情脉脉,转化为情窦初开的青年女子的形象出现,但又不失为元代藩王公主的身份。高翠英在这折戏的表演,始终将人物融注于这种美的氛围中,她用既含蓄又充满感情的语调、多情的眼神和优美的舞姿、曲折流畅的线条,以表达内心细微的变化。她充分地显示了百花识人的眼力和纯真的爱情,给观众以强烈的美的享受。
优美是《赠剑》的主体,但并不排斥壮美,高翠英正是通过最初发现有人深藏于自己的百花亭中那段剑刺搏杀的壮美表演,方才更好地反衬了后来柔情似水的优美。《凤台关》壮美中蕴藏着优美,《赠剑》以壮美反衬优美,这就是高翠英表演艺术魅力之所在。(附图片)
  高翠英在《凤台关》中饰张秀英。
晓月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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