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2月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历史文化名城

编者按:中华民族有着悠久的历史和文化,国务院先后两批公布的我国62个历史文化名城,可以说是62个各具特色有生命力的博物馆。我们特意开辟专栏,以散文形式,介绍这些名城。通过作者各自的角度和情思,使读者能窥见古城风貌之一隅,增添对祖国河山的热爱之情,从而引起对历史踪迹的追索和对现状、未来的思考。
秦淮灯大石头城
  碧森
我偏爱南京。屈指诸多名城,漫步四大古都,令我心弦颤动、思绪奔涌的,首先是这龙盘虎踞之地。这里山水的明媚、居民的善良,最易抚平游子心灵的皱褶。而历代遗留的名胜古迹,弥漫传统文化的浓郁氛围,置身其间,不禁会遥想中华民族走过的漫漫路程。
南京悠久。追溯至新石器时代,就有原始居民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用石制农具耕种、收割水稻,从事狩猎、捕鱼、制造陶器等活动。
南京博大。登临石头城,你可以想象当年紧靠着的长江浩渺无际的气势。徜徉在烟波迷茫的玄武湖,虽然现在的面积仅剩了原来的1/3,仍可感受到帝王检阅水军之中心和贵族游宴射猎之地的广阔。甚至几处陵墓,也给你阔大无朋的印象。
南京灿烂。从东吴、东晋到南朝宋、齐、梁、陈都建都于此,六朝京都有过空前的繁华。秦淮河畔,画栋飞云,倚窗丝幛,舟楫穿梭,灯船毕汇,商贾往来,显贵云集,当然更成了红粉佳人荟萃之乡。政治的中心与经济的发达,为文化的兴盛提供了条件。范缜的《神灭论》在此写成;计算出精确圆周率的祖冲之在此生活过;谢灵运的山水诗、沈约的音韵学、刘勰的《文心雕龙》、钟嵘的《诗品》、萧统的《文选》,都在这时焕发出了光彩……
南京,确有适宜做帝王之都的土壤、氛围。怪不得秦始皇东巡路过当时称为金陵邑的南京,要令人“凿钟山断金陵长陇以疏淮水”,来破“王者之气”,据说秦淮河就是这样诞生的。他还将金陵邑改为秣陵县。怪不得诸葛亮特地骑马到石头山观察金陵山川形势,回去后对孙权说:“秣陵有钟山龙蟠,石头虎踞,帝王之宅也。”刘备也劝孙权移都秣陵。后来孙权的孙子孙皓想从已改称建业的南京迁都回武昌(今湖北鄂城)时,遭到朝野一致反对,甚至有民谣流传:“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
不过,历史知识浅陋的我,尚不知哪位帝王以南京为据,完成过统一中国之大业。在这里滞留的,似乎多是偏安之王。南朝的最后一个朝代陈被隋灭亡后,秦淮河畔依然歌簧丝竹,酒色喧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庭犹唱后庭花”,杜牧的感叹可谓撕人肝腑。南唐扩建都城金陵,也提倡农耕,还收罗了不少画家和文学家到京城,却不思进取以图往北发展。那位以词留名于世的南唐皇帝李煜,只落得在敌国的牢狱中悲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南京城也迎接过重振雄风想有所作为的人。明朝开国之主朱元璋,废了在家乡凤阳精心构建了六年的中都,在南京登基。明代的南京城垣,是他听取谋臣朱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策略的体现。太平天国建都南京,改称天京。孙中山先生领导辛亥革命成功后,将南京作为临时首都,给这座古城注进了革命的血液。不过,蒋家王朝也是以南京为中心实行其反动统治,而终以溃败结束。
色彩斑斓的历史,给南京涂抹了特别浓重的“王者之气”,是幸耶,是悲耶?
秦淮灯火在历史的尘埃中熄灭了,代替它的是满目疮痍,或许秦淮河的开凿早规定了这样的必然?所幸,南京市从1984年起制定并实施了恢复秦淮河风光带的蓝图。河上的画舫、游船、灯影、曲桥,岸边的雕栏、画槛、碑坊、庙宇,可让今日的游人领略“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的意境。你会沉醉其中呢,还是会有所思而奋发呢?
(本栏目刊头设计:雷猛)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人啊,人!》书名翻译
  李治华
戴厚英的《诗人之死》、《人啊,人!》和《空中的足音》是表现中国当代知识分子命运的三部曲。第四部长篇小说《水滴》现已脱稿。我在译完《红楼梦》、巴金、老舍的代表作之后,又受巴黎门槛出版社之约我译《人啊,人!》。
戴厚英由一个人道主义的批判者经过反思转变为拥护者,经历了一次炼狱般的否定之否定,写出了为中外文学界瞩目的《人啊,人!》,1985年被译成英文在美国出版,曾轰动一时。今年初,德文、荷兰文和日文版相继问世。现在法文版已由巴黎门槛出版社出版发行。这个译本是由我和内子雅歌·阿雷扎艺思与巴黎第七大学中文系李平副教授3人合译的。
在翻译过程中,书名的翻译颇为棘手。我们围绕《人啊,人》三个汉字,绞尽脑汁拟出了七八个名称,但没一个令人满意。因为直译出来不但音节刺耳,且缺乏意味。我们请教门槛出版社主编,他让我们在小说的词句中另选一个题目。于是我从原著作者后记中找到一个既概括全书精神且富有诗意的句子:“我写人的血迹和泪痕,写扭曲了的灵魂的痛苦的呻吟,写在黑暗中爆发出的心灵的火花。”采用其中《黑暗中的火花》作为法译本书名。获得出版社同意之后,我又征求作者的意见。她今年9月17日来信说:“《人啊,人!》除日文用原名,都改了名,我很同意。只是英译本题名《墙石》很叫人费解。《黑暗中的火花》太文雅了,也好。”
据我的理解,日本与我国文化十分接近,而且日语也使用不少汉字,所以翻译这个书名并不困难,可以直截了当采用原文。但是译成西欧文字就比较麻烦了。比如英译本的书名为《Stones of the Wall》,若再译成《墙石》,似乎有欠正确,应译为《长城石》才好。因为这里“Wall”特指中国的长城,而非一般的墙壁。这个书名也是由原著词句中产生的:“长城上的每一块砖,都好象是一个人……烽火台上几乎每一块石头上都刻上许多人的名字……石头就是我们的花名册。”(44页)《长城石》指的就是中国人。用它来代替《人啊,人!》岂不恰当?可见英译者在选择书名时也颇费了一番心血啊!
1987年11月2日
于法国里昂


第8版(副刊)
专栏:

  是“论敌”,也是战友
  郝新文
1986年3月26日《人民日报》登了李泽厚同志写的一篇悼念朱光潜先生的文章,对朱先生敬慕至深,怀念之情恳切感人。然而,他们在学术上一直持不同观点,至今仍属不同学派,正如李泽厚所说:“我和朱先生是所谓‘论敌’,50年代激烈地相互批评过,直到朱先生暮年,我也不同意他的美学观点。”
1957年时只有26岁的李泽厚,在百花竞放的激烈争论中,异军突起,发表了《论美的客观性和社会性》的文章,既不同意朱光潜先生“主客观统一”的美学观点,也不同意另外一些专家们“美是典型”的说法。文章“言词凶厉”,口气和调门也不低。作为当时美学界老前辈的朱光潜先生,尽管不同意他的观点,对这篇文章却很赏识,在给贺麟先生的信中,为美学界新生力量的崛起而高兴,称赞这是批评他文章中最好的一篇。
几十年来,朱先生和李泽厚都有坎坷的经历,虽至今学术观点不同,但他们为着繁荣、丰富、发展美学,互相学习、切磋、探讨,私人来往甚密,是感情至深的忘年交。1980年朱先生专为青年同志写的《谈美书简》一书出版后,特地赠送给李泽厚,并在扉页上题写小诗一首,末了两句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翻新自有后来人。”表达了先生对后起之秀的推崇与厚望。现在朱先生仙逝,李泽厚同志在悼文中说:“如今,一声惊雷,哲人萎去”,朱先生“勤勤恳恳,数十年如一日地写了、特别是翻译了那么多东西,造福于现代中国美学……这是我望尘莫及而想努力学习的。”
任何人都有局限性,人们对事物的认识都有一个不断深化的过程。在学术问题上的不同见解是正常的,通过争鸣、讨论,才能得到启发、补充、丰富、发展、完善。对待学术问题的探讨,既可以是“论敌”,又可以是战友。
我记得1956年7月1日《人民日报》改版社论中有一句名言:“害怕讨论的人,是可笑的人。”朱先生德高望重,有真才实学,所以他不怕后生挑战,欢迎讨论,喜爱争鸣,这正是他在学术界受到尊重的原因之一。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

  家,甜蜜的家
  朱世达
我从哈佛大学所在的剑桥乘火车,不到一小时便到波士顿西北小镇康科德,1775年在这儿的北桥响起了第一声反抗英国殖民统治的枪声,又是19世纪美国思想的摇篮。我是特地去造访美国著名散文作家、思想家爱默生的故居的。
那是一幢白色的两层楼建筑,静静地立在一棵巨大的欧洲七叶树下。楼前有一小块草坪。草坪外面围着矮矮的白色的栅栏。门廊边上爬满了长春藤,枝蔓已经快爬到两层楼的窗口了,轻柔的嫩枝在门柱前摇曳。屋后的草场依然还在,但养牛和鸡的谷仓已没有了。远处传来落叶松林里云雀和小鹟的鸣啼声。
这就是爱默生所说的“俭朴的生活,高尚的思想”的地方吗?当他1835年刚与莲蒂恩结婚搬来这里住时,他曾经在一封给哥哥威廉的信中这样描述这所房屋:“这是一个简陋的地方,要种上树和花,给它一种自己特有的性格,这才会成为一个好住所。但我们在这屋里放上许多书籍和文稿,如果可能的话,再请些聪明的朋友来作客,那它就是一个有无穷智慧的场所了。”我望着这幢曾经负载过那么多智慧的小楼的屋顶,三座红砖砌的烟囱立在浅绿色的木瓦片上,我已经找不见1872年那场险些将作家毕生收藏的书籍和苦心经营的家付之一炬的大火的痕迹了。
那年7月24日清晨五点半左右,爱默生被寝室墙上剥剥啪啪的响声所惊醒,只见火燎将至。他赶紧跳下床,奔到楼下,冲出大门,在大雨中狂喊。邻居们很快赶来,不久,康科德救火队也到达。这时,爱默生的书斋已经充满黑烟,人们用湿手帕蒙住嘴和鼻孔,排成一行,赶紧抢救爱默生的书籍和文稿。到八点半,当大火终于熄灭之时,屋子陡剩茕茕四堵墙,屋顶已成灰烬了。
爱默生夫妇去母亲的“老牧师屋”暂住。爱默生的另一位朋友巴伦·拉塞尔医生在友好之中募集了1.2万美元的款项资助爱默生。拉塞尔医生隐匿其名,是通过法官霍尔将这笔款送交爱默生的。爱默生开始拒绝接受,但法官霍尔使他相信,如果他不收,他将使他的朋友们失望和难受。
爱默生当时已经69岁,受了这一次打击之后,病倒了,咳嗽,低烧,感到疲乏。不久,在朋友的催促下,他由大女儿陪同去伦敦、巴黎、罗马、开罗旅游休养。第二年5月25日当他70岁生日时,他正在回美国的“奥林匹斯”船上。他的朋友爱略特·诺顿赠送给他一首诗:“您,还有许多日子在前,但即使到归时仍将是一个青年。”第二天,他们看见了波士顿海岸——爱默生降生的地方。他们乘的火车驶到瓦尔登湖边的树林中时,便开始鸣笛。火车一开进康科德站,爱默生发现车站上聚集了一大群人,好象送人上战场似的。他询问旁人今天是什么节日?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欢迎他的。他一下火车,铜管乐队便奏起《家,甜蜜的家》(Home,Sweet Home)。还没等他有时间与妻子莲蒂恩拥抱便被簇拥上一辆敞篷的四轮四座马车。兴高采烈的欢迎的人们沿着镇上的大街一路走到爱默生的家。屋前竖起了一座巨大的用春天的鲜花搭起的拱门,就跟新英格兰的5月一样的新鲜。爱默生夫妇穿过花之门,孩子们唱欢乐的歌。大火劫余归来的爱默生走进家里看见书斋里一切还按原样陈放,楼梯墙上还糊上他大女儿喜欢的菠萝图样墙纸,在客厅里英国作家卡莱尔赠送的铭刻着“曙光女神引来黎明”的沙发还放在原来的位置,好象一切的灾难都没有发生过。他又走了出来,站在门阶上,被这鲜花,这《家,甜蜜的家》的音乐,这人的友情感动了,他感谢邻居和朋友们,“为了表达他们对一个归来的年迈的游子的同情所施的这一花招。”
在归途上,当我坐在火车的厢座里,望着窗外宁静的草场,火一般的树林,一池碧水的瓦尔登湖,我仿佛听见康科德的空中仍然回响着《家,甜蜜的家》的音乐,我不由想起太平洋彼岸我的朋友和我的家。那儿也正是金秋,那也是甜蜜的,对于一个游子。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骗术的“现代化”
据《中国青年》第十期载,在短短三个月中,有三万名中学生上当受骗,将三十八万元人民币汇给一个骗子,邮购什么“记忆灵”。
骗子这行当看来很难绝迹,而且招数翻新,很能跟上“时代步伐”,真是令人惊叹。从古代为秦皇汉武找寻不死之药的方士,到近代意大利米兰伪造达·芬奇、毕加索名画的地下工厂;从沙皇俄国的《钦差大臣》,到我们的土产《西望长安》,看那些骗子手段的灵活,确乎令人惊愕,难怪这行当总是风水不错,市场吃香,与那些受到破产警告的行业相比,似乎称得上是景气的风险行业。在现代化的大趋势下,这行当也在向尖端发展。你看那招牌就够
“科学”:“宇星微电脑公司”;你看那广告就更加吸引人:“该产品是八十年代现代化的学习工具,荣获国家专利保护,填补了国内空白,比日本同类产品有效率高出二倍,打破了人类原有的翻阅书本的旧框框,是自学成材和中学生高考必备之物……”这招牌和广告简直是一项社会学、心理学、实用广告学诸学科综合运用的“系统工程”!
也许是造物主特意要保持这世界的复杂性、多样性吧,连天堂里也不仅有天使安琪儿,还有魔鬼撒旦。鲁迅有句名言,“睁了眼睛看”。固然不应把世界看得一团糟,也不能把世界看得十全十美;既不能鲁莽灭裂,也不应畏葸不前。吃一堑长一智,在求实中前进,在前进中求实,这样可以不受大骗,不上大当。人们的知识与经验丰富了,骗人的行当自会宣告“破产”。张再新


第8版(副刊)
专栏:

  帆·锚
  钟毅岗井口那方形的天空,骤然关闭黑夜。罐笼离地表沉入岩石壁垒的世界而他一动不动头戴矿帽靠在寒色的罐壁上腿感受轻轻摇晃。脚插在胶靴里,象踏在船上向往在飘荡,挂一面心帆矿山的铁船下沉站着志愿申请下井的青工他不是脚踏两边船的(下井却为了返回地面)尽管他有电大毕业的文凭尽管他有当矿长的父亲然而他的心又象铁锚不再漂移,为了岗位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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