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1月2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难忘的印象
林默涵
阳翰笙同志是我的老师,是我十分敬重的老作家,又是我的一位直接领导者。他今年已届85岁高龄,从事革命文艺工作也已整整60周年。他为党和人民的事业所作出的和还将作出的贡献,将会记入文学史册,不可磨灭。
我没有资格来介绍翰笙同志的全部成就,只能说一点我同他接触中所得到的印象。不过,仅从这些印象,也可以显示翰笙同志的人格和风貌。
我说翰笙同志是我的老师,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对长者的称呼,而是因为我确实亲聆过翰笙同志的课。这件事,肯定翰笙同志自己也不知道。1929年下半年,我在上海艺术大学旁听,当时最吸引我的是华汉和黄药眠老师讲的文学课。他们的音容笑貌,一直留在眼前,从未忘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华汉就是阳翰笙。推算起来,那时他才20多岁,在参加了北伐战争、南昌起义,经历了火与血的战斗洗礼之后,依照党的决定,他弃武从文,到上海从事文化工作,参加了“创造社”。执教“上海艺大”,就在这个时候。
在华汉、黄药眠等老师的教导、影响下,“上海艺大”的许多学生,倾向革命,富于革命热情。当时,日本政府无理拘捕我国留日学生,消息传来,“上海艺大”的学生极为愤慨,为了声援留日学生,发起罢课,并组织宣传队到其他学校串连,有的学校也参加了罢课,还到驻上海的日本领事馆前抗议示威。有些同学被抓上囚车,我们就冲上去夺回来。我虽然是交不起学费的非正式学生,却也积极参加了这一活动,因此被选为学生会干事。翰笙同志在他的《风雨五十年》的回忆中,几乎没有讲到他在“艺大”教书这件事,可能在他看来,这是无足轻重的。他不会知道,他的讲课,对于当时象我这样的一些青年,产生了多大的影响。他是引导我更加走向革命,更加接近革命文艺的一位启蒙老师。
大家知道,翰笙同志是一位著名的剧作家,写过很多很好的剧本。但许多人却未必知道他还写过许多小说。1957年夏天,我同杜埃同志一起到汕头去。在一家旧书铺里,我发现了一批署名华汉著的中短篇小说集子,大约有十来种,我想这一定是从过去喜爱华汉作品的读者那里收购去的。我很高兴,把它们全部买下了。在旅途中,我看了这些小说,大多是写劳苦人民的生活和斗争,写作者自己投身革命和革命遭受挫折后的艰难处境与心情。回到北京后,我把这批书送给了翰笙同志,因为我想,他自己也恐怕未必还藏有这些书。
我看过翰笙同志编写的好些话剧的演出,其中,《李秀成之死》《天国春秋》《草莽英雄》等,都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随着抗日战争的胜利,中国将往何处去,是大家关心的问题。这时在我国影坛上,陆续出现了史东山编导的《八千里路云和月》、蔡楚生编导的《一江春水向东流》和阳翰笙与沈浮合作的《万家灯火》,这些影片反映了人民对于旧中国的憎恶和对于新中国的渴望,可以说是到此为止达到高峰的最佳影片,受到广大观众的欢迎。《万家灯火》表现了抗战胜利后我国社会阶级更深的分化与矛盾,描写了小资产者在官僚资产阶级压迫下的悲惨命运,指出他们只有同工人阶级结合,才有出路。这是一部具有积极的主题思想、强烈的生活实感和朴实无华的艺术特色的少有的好片子。迄今几十年了,影片中一些人物的形象和遭遇,那蕴藏着即将爆发生与死的决斗的万家灯火的都市景象,仍历历如在眼前。
文如其人。的确,翰笙同志的文章,具有一种自然与朴素的美。这同他自己为人的真诚与朴素的风格,是密切相关的。
我直接同翰笙同志一起工作,是在解放以后。1949年9月,我从香港回到北京,正好赶上了毛泽东同志向全世界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伟大日子,这是永远不能忘记的最喜悦最幸福的时刻。接着,我就被分派到政务院文教委员会工作,翰笙同志是文委的副秘书长,是我的领导者之一。在经常的接触中,我越来越感到翰笙同志是一个非常和蔼可亲的领导者。他丝毫没有官架子,对于被领导的同志总是循循诱导,从不疾颜厉色、使人不敢接近。第二次文代会后,他主持全国文联工作,我在中宣部工作,常有联系,有时协助他处理文联的一些事情,遇到意见分歧,翰笙同志总是按原则办事,严格分清是非,决不模棱两可。翰笙同志的这种作风,是十分值得学习的。
1987年11月21日(附图片)
苗地画


第8版(副刊)
专栏:影视窗

意蕴浓厚情思奔腾
——电视剧《潮》观后
侯琪
屏幕上第一次生动地表现了台湾儿女与祖国同命运共患难的主体意识,使电视剧《潮》(上、下集)较之以往描写海峡两岸同胞一般的悲欢离合和思念之情的影视作品,显然进入了更高的境界,应当说,它是对同类题材的一个突破。
台湾自甲午战争后即沦为日本的殖民地。具有爱国主义传统的台湾人民与日本帝国主义的殖民统治进行了艰苦卓绝和不屈不挠的长期斗争。1937年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后,许许多多的台湾青年离家渡海到大陆参加了抗日战争。而这一可歌可泣的史实,影视作品中几乎还没有反映过。《潮》的出现,使观众从不同的角度看到台湾儿女的美好的感情世界。梦云出入枪林弹雨抢救伤员,梦涛与日本侵略军肉搏,都形象地展现了台湾同胞在抗日战场上的风采。在保卫祖国神圣职责面前,他们发自肺腑地喊出:“我是中国人”,其感情的炽烈和真挚,可以让人感奋战栗。我想,《潮》剧这一立意不仅在台湾同胞中间,而且在我们全民族中间都将引起强烈的爱国主义共鸣。
《潮》在艺术上的探索,使这段历史得到诗化的表现。它的容量不可谓不大(描写台湾同胞对中华民族的贡献);历史跨度不可谓不长(近半个世纪),如果按照传统的叙事方法,在短短的篇幅里是无法叙述清楚的。因此编导采取情感的流动、意识的流动为主线,用多时空闪回的结构以及充满诗情的画面、强效果的音响画外音和时空的巧妙转换等艺术手段,把故事说得跳跃而清晰,变化而自然。剧中还有两组镜头似乎是游离题外,实是含而不露的点睛之笔。一组镜头是一群天真活泼的孩子踏着海浪在奔跑,如海潮向你迎面扑来;一组是满怀激情的小云在弹钢琴,思念着从未见过面的远在台湾的父亲。无疑,涛声和琴声中透出的是海峡两岸同胞希望祖国统一的心声。类似这些镜头的运用无不有助于展现内容的广阔性和增添全剧的文学性。《潮》在对历史作诗的叙述的同时,很重视真切感人的细节描写。梦云要和一批台湾青年奔赴大陆抗战,是瞒着母亲的。而母亲从女儿反常的言行中感知了什么。她理解和支持女儿,深夜为女儿做行前的准备,尤其不忘做女儿最爱吃的黏米糕。这些细节处理得极为妥当。从小处透露出母女情和祖国情的统一。女儿悄悄离家时,那一步三回头的依恋之情,最后竟“扑通”一声在浅滩中向母亲跪别的细节也催人泪下,强化了这种特有的母女之爱。30多年后,梦云和大东夫妇在香港相聚。当他们为久别重逢而干杯的时候,竟要了三杯香槟酒。此时,屏幕上一片寂静,但观众一定意会到这第三杯酒是告慰梦云的哥哥、在太行山壮烈牺牲的梦涛的,同时,也是告慰那千千万万在抗日战争中壮烈牺牲了的中华儿女的。正因为这些细节真实,根植于生活的土壤,因此,剧中的诗意才能象鸟儿乘着气流张开翅膀,飞腾起来。
据说《潮》剧的主创人员平均年龄不到30岁,他们年轻,用他们特有的眼光、特有的思绪,带着对祖国未来的严肃思考,拍摄了这部成功的电视剧,让人感到可喜。这部电视剧带给人温暖,人们将从中听到海峡两岸人民的向往交流、向往统一的热情呼唤,并为它的感召力而震动。


第8版(副刊)
专栏:舞榭歌台

独放异彩的“安木多”风格
——藏族舞剧《塞·顿月顿珠》赏析
梁依群
当红叶缀满金秋的时节,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歌舞团《塞·顿月顿珠》剧组,带着草原晨露的清馨,为首都观众增添了几分“安木多”藏区(泛指甘肃、青海、川北藏区)艺术情趣。
《顿》剧是根据藏族八大传统剧目之一改编的。编导紧紧抓住原作中爱与和的蕴涵,透过宗教世界对现实世界的折射,去挖掘其进步的社会意义,展现了人间的母子之爱,兄弟之情。
《顿》剧的编导和作曲在舞蹈动作及音乐素材的选择上,采用了甘南藏区的两种不同的音乐舞蹈语言,以表现剧中两种不同的风俗。全剧的地方风格十分明显,既统一在“安木多”藏舞的总体风格之中,又展现了甘南藏族牧区、半农半牧和林区的“卓”、“再柔”、“拜格尔”、“罗罗舞”等不同的特色。
在雄健的“弓舞”中,编导沿用“卓”舞刚柔交织的特点,把射猎的姿态融会于跨腿腾转,变换利落的“鹰步”之中,有力地表达了藏族青年的机智强悍。当舞蹈进入华彩部分时,又运用长排面的调度,以单击音的节奏和轻盈的跺步,使整个段落颇具雄健之美。
“猴舞”是表现一群猴子与顿月、顿珠二人嬉戏的舞段。编导扬弃了戏曲舞蹈中猴子缩脖抠腕的模式,巧妙运用两臂自然垂摆的动势,设计出双腿空中快速扭胯的动作,表现出猴子的调皮机灵,是形象化、性格化的一笔重墨。
以双跪颠颤的上身前匍后仰,形成交错起伏叠浪似的“罗罗舞”。舞蹈强调了内在的韧性感觉和外抻的韵味,以白描的手法勾勒出祈雨的人们迫切虔诚的心情。当剧情转入“喜雨舞”时,舞蹈又以四分之四拍节奏的欢快情绪,与前段“祈雨舞”形成鲜明的对比。
具有白龙江流域风格的“马铃舞”,奔放、洒脱却又细腻。在八分之五节拍的托步跳跃中,拉开了欢腾的圆形场面。丁当作响的马铃声里,连续的“拉腿蹦子”,似两只矫健的雄鹰翻飞。热情、轻捷的“马铃舞”将整个舞台气氛推向高潮。
民族舞剧应该具有鲜明的民族风格,舞蹈语汇的选择也应特色独具。可以说,《塞·顿月顿珠》的编导一方面准确地掌握了两个人物摒弃王位、珍爱友情的性格特征,另一方面也运用了带有强烈色彩的地方艺术风格的舞蹈语言,才创作出这样一组绚丽的草原故事画。
8年前,当甘肃省歌舞团《丝路花雨》剧组在京演出时,曾给首都观众留下了难以忘怀的丝路大漠风采。但愿今天的《顿》剧,又给人们在记忆的深井中注入来自九曲黄河第一曲的雄浑激流。


第8版(副刊)
专栏:

执著
唐大同
他是一位老水利专家。
他在大厅演讲,为长江呼号,为长江的事业呼号……
语言的波涛,汹涌、澎湃。那滔滔不绝的气势和飞扬的神采,犹如大江东去……
他的事业的风帆,命运的风帆,理想、意志和毅力的风帆,决不回头,决不回头!宁愿在礁石上碰个粉身碎骨,也不愿爬上岸去躲进安乐窝。他的人生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经络,都紧紧系着母亲的河流啊。
他要奔流,要奔流,不停息地奔流,永远不停息地奔流……
——我们都成了他演讲的俘虏,胸中喷涌着因他而掀动而翻卷而飞翔的自尊自信的波涛;
——江河都成了他演讲的俘虏,滚滚水流都因他而欢呼雀跃而蜂拥汇合到一面开拓的旗帜下,准备向着通向下一个世纪的闸门发起冲击。
他在大厅演讲,为长江、为属于长江的民族的尊严呼号,为长江的事业、为扛起长江事业的祖国的神圣呼号……
虽然从小就酷爱大江,命运却逼迫他过早地跨上战马。戎马倥偬,几十年硝烟弹雨,使他成了赫赫有名的将军。象指挥无数个战役一样,在新的战场上,过去的伤痕在他而今决不回头的执著上闪闪发光……
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心灵的目光却更明亮锋利;断了又接上的手掌,更增加了不犹豫不徘徊、指挥若定的份量。
自尊、自信,不仅来自祖先留给自己的血液,来自弹火硝烟赋予自己的性格,也来自对于各种科学数据的熟练驾驭,来自对于地球上各条大河脾性和各种大坝建设的了如指掌的洞察……
有战士的心灵,更有科学家的思维,热情与理念的结晶。
他的演讲是一颗赤子之心的忠诚表白。
平庸、胆怯、自卑与无所作为,被他语言的流水冲刷得无处藏身;
嫉妒、挑剔与卑劣的诽谤,被他语言的长桨劈斩得落花流水。
他是在向我们的整个民族,我们祖国所有的河流、世界所有的河流演讲。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为长江、为长江的事业、为长江代表的民族的尊严和祖国的神圣呼号……
语言的波涛,汹涌、澎湃。那滔滔不绝的气势和飞扬的神采,犹如大江东去……


第8版(副刊)
专栏:

关公 夏小希摄
青年女摄影师夏小希,专以舞台演出和戏剧家为拍摄对象。这张照片选自最近在北京举行的“夏小希舞台摄影展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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