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1月27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微风赋
高占祥
自然界有各种各样的风:狂奔怒吼的暴风,如刀似剪的凄风,邪气逼人的阴风和翻江搅海的龙卷风。也还有催红呼绿的春风,沁人肺腑的清风,提神送爽的秋风以及温柔脉脉、拂而不觉的微风。
对于不同的风,人们怀有不同的感情。
对狂风、飓风、旋风、阴风、凄风,人们是嫌恶的。这些风,“起于青萍之末”,逐渐发展,进而“蹶石伐木,梢杀林莽”,摧得百花凋谢,搅得世间不得安宁。然而,人们对风灾并非“逆来顺受”。“风搅长空浪搅风,鱼龙混杂一川中”(《全唐诗·渔文》),表达了人们对狂风恶浪搅得周天混沌的一种精神上的抗争。十年动乱中的“横扫风”,可谓“朔风吹飞雨,萧条江上来”。
狂风越造孽,人们越喜爱微风。朱自清把春风喻为“象母亲的手抚摸着你”;英国作家毛姆把夏夜从窗口徐徐吹进的微风,喻为“如同一个吻”;屠格涅夫赞美:“爽快、清凉的微风吹拂着大地,而且恰到好处地呼啸着、舞动着,把一切都吹动了,却又什么都没有扰乱。”我最欣赏的,还是杜甫的诗句:“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好一幅充满天然情趣的欢乐图。
如今,人们谈“风”的领域已经扩大,常把那种忽左忽右、忽冷忽热、忽高忽低、忽上忽下、忽放忽收、忽进忽退、忽行忽止的作法亦称之为“刮风”。这种“风”,已成为触动人们神经,引起人们情绪波动的一种可怕的力量。
历史是人类最好的教师。从我们走过的历程来看,在解决人民内部矛盾时,凡采用疾风暴雨式的方法,得到的往往是一枚苦果;凡采用和风细雨式的方法,人们如沐春风,心情舒畅。法国作家拉封丹写过一则寓言,讲的是北风和南风比试的故事,看谁能够把一个行人身上的大衣脱掉。北风先猛施寒威,一上来就拚命刮,企图一下子把行人的大衣掀掉,哪知,风越吹,行人就把大衣裹得越紧。南风则不同,它徐徐吹动,顿时风和日丽,行人渐觉身暖,始而解衣敞怀,继而脱下大衣。这寓言深刻地启示人们,说服往往胜于压服,温和友善往往胜于强力风暴,用泰戈尔的话说,即:“神的巨大威权是在柔和的微风里,而不在狂风暴雨之中”(《飞鸟集》)。
要使微微惠风长存于我们生活之中,就要克服“风暴式”的思维方式:胸中无定盘星,听风就是雨,人云亦云,东摇西摆,霹雳闪电,飘忽不定。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十三大胜利的春风为加快和深化改革开辟了新的前景。我们要以十三大制定的党的基本路线为定盘星,做一个能够辨别风向和风级的开拓者。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雅俗谈

沙龙——治学新课堂
仲富兰
我晚间一般不爱出门。夜深人静时,坐在家中唯一的方餐桌前,展开书卷,万般情感都沉浸在书本或稿纸上,荣辱皆忘,感到人生的莫大享受。友人几次邀我去参加他们的“艺友沙龙”,我都一次次谢辞了。对我自己习惯的生活方式,我怀疑过,也焦灼过,可是到傍晚掌灯时分,还是将思绪消磨在这面壁而坐的漫漫长夜之中,到底是积习难改啊!
然而,我终究未能战胜“艺友沙龙”的诱惑。因为,对我来说,“沙龙”为何物,始终是个谜。不错,我对它有一鳞半爪的理性知识,那是从书本上得来的,“纸上得来终觉浅”。我最终还是去了。
当我置身于“艺友沙龙”,在朦胧的灯光下,与一群质朴可爱的青年朋友探讨交流时,才真正感受到“沙龙”的特殊魅力。这群从事不同职业的青年,为了探求艺术的真谛和人生的价值,自由组合,每月一次相约在一家僻静的咖啡餐厅聚会,交流信息,畅谈业余创作的甘苦,或者请专家学者谈最新研究成果。在这里,思想的火花不断撞击,并在这撞击中得到锤炼而变得成熟起来。“忽见千帆隐映来”,智慧正是在这平等的交流中才放射光芒的。
我坐在那里忽发奇想:当代青年在8小时外自发形成的各种“沙龙”,不正是民间文化的一种新的创造吗?它既是老一辈人上茶馆消闲习俗的演变,又在深度和广度上比之茶馆有了新的开掘。将来大批优秀的人才恐怕要从这民间“沙龙”里走向社会,从而成为我们民族的栋梁之才。
我这奇想又非异想天开,我所熟悉的组织还不到两年的“艺友沙龙”,已经有一批意气奋发的青年崭露头角。这个沙龙的组织者的“书法作品集”已经问世,不仅引起了国内众多书法大家的注意,而且饮誉海外,标志着这位青年书法家在艺术追求的道路上,迈出了坚实的一步。“艺友沙龙”成员有的是建筑公司的统计员,有的是区医院的产科医生,有的是工厂企业的工程技术人员,还有正在艺术院校攻读的学生。这些艺友在“沙龙”中汲取了营养,开阔了视野,又进一步丰富和拓展了自己的创作题材。不久前,这几位艺友应江苏省某县文化局的邀请,在江苏名胜“水绘园”联袂举办了作品展览,以听取书画界老前辈的指点。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次展览是“沙龙”的艺友们对自己的实力作了一次小小的检阅和总结。我相信稚嫩的幼苗是会长成参天大树的,如果努力和坚持不懈的话。
夜深了,在回家的路上,我不停地在思索:新一代人治学从艺、难道也非要心如枯井、独自皓首穷经吗?其实,世上的道路宽广得很,8小时之外,应当是一个色彩斑斓的广阔世界。沙龙,不也是青年治学从艺的新课堂么?


第8版(副刊)
专栏:

永安“一线天”记
谢大光
永安市郊有胜地,人称桃源洞,不知得名于何时。此洞非洞,实为一山水相谐之丹霞景观。今夏,随参加闽西北旅游文学研讨会诸友同游此“洞”,始识其妙。
适逢雨霁初晴,碧空如洗。入洞即见赤色峰岩立于路畔,平地突起,高百二十米,上杵云天,下临清流,雨后朝阳映照崖顶,碧水丹崖,蔚为壮观。极目仰望,崖壁刻有“桃源洞口”四个朱红大字,下缀七律一首,赞道:“介破巉岩一涧流,探奇乘涨弄扁舟。悬崖高削千寻玉,出壑寒山六月秋。点岫烟云闲去住,忘机鸥鸟任沉浮。武陵人远桃空在,临眺踌躇意未休。”诗意平平,却点破桃源洞名出之典。
自靖节先生作《桃花源诗》,并以诗前小记传之于世,后人好事者多以“桃源”二字称名于山幽水秀之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在天津所居住的地方,既无山,亦无水,更无桃花,位于通衢闹市,惟见高楼林立,竟然也名之为桃源村,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永安桃源洞倒是不同。进洞已觉几分仙气;从洞口缘溪前行,山渐幽,水渐曲,树渐稠,石渐奇;至跨虹桥,则四面云山,雾霭缥缈,远山近树,青翠欲滴,更令人不忍遽离。
细观此地山形水貌,颇似武夷神态。依地理论,武夷、桃源同属丹霞地貌,自然有异曲同工之妙。难怪宋相李纲在此题有诗句:“栟榈百里远沙溪,水石称为小武夷。”
“小武夷”之名原是褒称,然而,山水性情与人相通,相似者往往缺乏个性,失去独立存在价值,褒中实寓贬意。以“小武夷”之名评说桃源洞风光,纵然山美、水美、树美、石美,堪称全璧,到底少了一点特色。
主人闻此言笑而不辩,只是加快脚步,引众人盘山而上。至半山,忽见绝壁迎面,几无去路。达壁前,方知巨石中尚有一罅,狭如刀劈之痕,直透崖端。旁书三个大字:一线天。
至此别无它路,惟有奋力向前。石罅上窄下宽,宽处仅容一中人,钻隙必缩腹束手,目不旁视,稍有转动,即觉两壁逼肩,擦衣有声。自入口沿石级斜上,愈深愈暗,愈暗愈逼,前不见出口,后不见来处,脚踏青苔腻滑无靠,头顶滴水触体生寒,一瞬间意识陷入混沌一片,几乎失去走通的信心。茫然中,仅能机械挪步向前试探。所幸前路竟无阻隔,三五步后,勇气倍增,心神复苏,肩头生力,左摩右撞在所不顾,脚下亦步步生根,倒象是峭壁本无罅隙,全凭双肩破开一条通路。偷暇俯耳石壁,间有所闻,似岩石乍裂之呻吟。望前方,远远一团光圈朦胧可见,头顶现出一线蓝天。至此,犹如历经人生险壑危峦,过去与未来同在,艰难与快感并生,正所谓有万般滋味在心头。
走出峭夹,即是崖顶,复得丽日蓝天,山明水秀如故,林翠石奇依然,回首俯望脚下,174级石阶历历在目,已觉恍如隔世。沿山路转下,又遇棋盘石、凤冠亭、象鼻岩等景观,皆大同小异,不觉其胜。若论山水之胜,百美不如一绝。桃源洞自有造化所赠“一线天”,堪称天下之冠,余景皆拱列其后,何足多叙。当年徐霞客过此,曾留下“余所见‘一线天’数处,武夷、黄山、浮盖,曾未见若此之大而逼、远而整者”的评价,经过亲身体验,方知此言并无半点虚夸。
奇怪的是,如此绝妙去处,又有徐霞客史笔流传,竟默默无名,鲜为人知;而各地僭称“一线天”之处,纷纷扬扬,名噪一时,皆不得望其项背。自桃源洞返住处,同行诸友纷论不已,均为此打抱不平,激昂者欲立即上书有关部门,为永安“一线天”申请专利。我独予此中根由耿耿于怀,百思不得其解。
回津后,偶翻名胜词典,见所列“一线天”条目,俱附于黄山、峨眉、武夷等名山之后,其名声并非自身价值所致,皆获于所依山名,而永安“一线天”,因所在栟榈山名气不够,不得入其列。可叹世间攀龙附凤、鸡犬升天之习,殃及山水。造化何辜!
思至此,心中虽有所悟,不平之气益甚,乃追记桃源洞之游,摒“桃源”、“小武夷”诸名不附,直呼“永安一线天”。
永安地处闽西北,居鹰厦线中段,不只山水偕美,民风尤淳朴,“一线天”屈此无名,亦和当地人平日不喜争绝斗胜有关。读者诸君如有存疑,尽可前往一游。


第8版(副刊)
专栏:文苑轶话

濮舜卿的书
余时
蹇先艾同志《也谈“鲁迅和斯诺谈话纪录”》一文(载11月13日《大地》),谈到他忘记女作家濮舜卿剧作集的书名,我乐于在此补上一笔。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这本书名为《人间的乐园》,它作为“文学研究会通俗戏剧丛书”的第七种于1927年初版,1933年还重印过。书中收了《人间的乐园》(三幕剧)和《爱神的玩偶》(四幕剧),还有一个独幕哑剧《黎明》。
这位女作家爱用神话传说的人物和拟人化的角色出台。比如《人间的乐园》便取自《创世纪》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而生活在人间的故事。既富象征意味,又是通俗易懂的,传达出“五四”时代争取自由的呼声。大家宁可赶走上帝也要把“智慧”留下来,追求人间的快乐。《黎明》是写“女权的黑暗时代到光明时代”,出场的人物除女子外,主要是仙女和“礼教魔”、“工厂魔”、“舆论魔”等虚拟的人物。最后,还是那位“智慧”女神重新点燃了“自觉”和“女权”的明灯。《爱神的玩偶》全为写实的人物,揭示的是“强不爱以为爱”、“有爱而不能爱”的悲剧。1926年她写完了这个剧本,当时由上海长城影片公司拍摄电影。当然,这是一个具有反封建意识的剧本。
此外,她还写有讨论妇女问题的剧本《光明之路》,证明她是一位关心妇女运动的女作家,显示着“五四”时代青年们的要求。
1935年,洪深先生为《中国新文学大系》编辑“戏剧集”时,选入濮女士的《人间的乐园》,作为新文学第一个十年的成绩之一。
濮舜卿一名俊,在南京东南大学读政治经济,兼学文学。她曾与同时代的剧作家侯曜等人组织过东南剧社,并饰演剧作中的女主角。有趣的是长城影片公司出品的《弃妇》,女主人公采兰亦是由她扮演的。
新文学史上瞬息而过的作家颇为不少,想不到竟引起斯诺夫妇的注意,并向鲁迅先生提及她。鲁迅先生没有具体回答,也许是因为她以后不曾再发表过什么重要的文学作品吧。


第8版(副刊)
专栏:

献给营林人
周纲
一卷阳光跌碎!
洒一地
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
鸟听风吹笛,夜露湿花裙。
赞美生的开垦。
满目青山,
再无攀附的藤,
拦路的荆;
再无猥琐的纠缠,
高大的嫉恨。
啊,好一群出类拔萃的桦!
啊,好一群顶天立地的松!
我唤营林人,人在林深处。
随风传来,
声声“知——了!”
山也在和,水也在应……
这是树的语言吗?
一只不会唱歌的鸟,
落在北纬五十二度弦上,
拨弄生命的竖琴:
我的,我的中国心!


第8版(副刊)
专栏:

奋发 振兴 争光
李醒滔 梁照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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