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1月21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鲁迅才是男子汉!
舒芜
“举出你心目中的男子汉来!”
当代少男少女们大概会举出一长串的名单:高仓健、马拉多纳、杨在葆……(这里其实是我在代答,我只举得出这三位,只好以“……”凑足之。)
“鲁迅才是男子汉!”忽然响起这么一声。
大家一怔。一个又矮又瘦,满面病容,满头乱发,满口黄牙的小老头,他居然能代表中国男子汉?开玩笑吧!
一点不玩笑,这是北京大学中文系一些学生的严肃的言论。他们听了钱理群副教授的“鲁迅研究”和“周作人研究”两门课,比较二周,得出这个观感。他们因此更喜欢鲁迅些。
我曾说过:鲁迅杂文极“阳刚”之美,周作人散文极“阴柔”之美。最近,在北京鲁迅博物馆等三个单位召开的“鲁迅周作人比较学术讨论会”上,听到钱理群的介绍,觉得他的高足们这个说法,比我深刻多了。“阳刚”只是文章之美;“男子汉”则是整个的人格之美,比文章之美广大丰富得多。这种人格之美,不是脱离身体形象的,而是寄寓于身体形象之中的。如果身体的形象似乎相反,它就征服了相反的形象,更顽强地表现出来。中国画家常常画那位丑怪的锺馗,创造出别一种妩媚,正是这个道理。所以说鲁迅是男子汉,并不仅仅是指他的精神形象而言,而是说,当你面对着这位矮小老头时,你就会觉得:这才是个男子汉。
记得一位老友说过:“鲁迅是纯然男子的。有一点点妇孺软弱性的人,便不可能理解鲁迅。”这话是30多年前说的,我一直觉得此见未免偏颇,鲁迅也有柔韧的一面;近些年来逐渐体会到那偏颇之中的真理,或者可以说也是一种“深刻的片面性”吧!
对了,据钱理群介绍,他的学生更为欣赏鲁迅的原因之一,也就是欣赏鲁迅的“深刻的片面性”,认为这高过周作人的冷静的、理智的调和与中庸。有“深刻的片面性”,而后才有行动性,这是“男子汉”的最主要的东西。
我自幼敬仰鲁迅,50年来,自以为对鲁迅的伟大略有所知。前几年忽然吹起一小股否定鲁迅的冷风,使我愤怒,惶惑。又听说当代青年很多不懂鲁迅,不喜欢鲁迅,有的转向周作人,大有以弟代兄之势。好在我也自幼便对周作人有兴趣,这两年便专读周作人,想亲自系统地彻底地将二人比较一番,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尽量充分论证了周作人的一切贡献之后,指出周作人的中庸主义和鲁迅的反中庸主义,是二人始合而终离的根本分歧。我相信中国青年在新时期经过自己比较之后,终于会选择鲁迅的道路。这次参加了“鲁迅周作人比较学术讨论会”之后,完全证实了我这个信心。钱理群的学生们对鲁迅的理解,已经比我深刻得多了。他们在今天的青年中也许还是优秀的少数,但他们是代表未来的。钱理群在会上说得好:“周作人是十七八世纪的。鲁迅才是二十和二十一世纪的。当代青年比我们这一辈人更能够理解鲁迅。鲁迅的心是与当代青年相通的。”
中国的改革愈深化,理解鲁迅的人将会愈来愈多。
1987年10月25日


第8版(副刊)
专栏:实习小记

蛇口无闲人
北京大学 江创旭
到蛇口的街头随便走走,有时好久都碰不到一个人。偶尔见到一个,又是骑自行车一驰而过。是蛇口人口密度过低吗?不是。在这弹丸之地便聚居着3万多人口。蛇口没有闲人,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而且必须拚命工作。
来到蛇口工业区的“神经中枢”——招商大厦,这座九层的现代化办公大楼耀眼地矗立在工业区的中心,集中了工业区上至董事会、总经理办公室,下至各科室,包括工会、共青团、妇联等机构。这里的所有办公人员包括董事长、总经理在内,当初只有几十人,现在也不过百多人。一个萝卜顶一个坑,没有谁是多余的。内地常见的“清茶泡报纸”的现象在这里销声匿迹。
前不久北京的一家通讯社发表了一个调查报告。据对北京各机关的出勤率的抽样调查,迟到人数之多令人咋舌。在蛇口呢,招商大厦的门口装有电脑打卡机,每个工作人员在上班前必须先在自己的卡上打上到达时间。自实行这个措施以后,没有一个人迟到过,而且全部办公人员的平均上班时间提前了,总经理常常是来得最早的人。
好逸恶劳并非人类的天性,我们中华民族向来是一个勤劳的民族。环境塑造了人的性格,闲人是某种经济制度和文化环境的产物。为什么内地的闲人到了蛇口就变成忙人呢?为什么同样是960万平方公里中的一部分,那里人浮于事,相互扯皮,这里却没有闲人呢?因为蛇口是“特区中的特区”,开放的政策和特殊的经济体制融化了封闭型文化环境和大锅饭体制下积淀的惰性,解放并激发了人的潜力和积极性,提供了一个完全靠自己的才能谋生的环境。你想不干活吗,那你便没有钱生活;你想偷懒吗,你少拿工资;你没有专长的知识和技能,招工便会被刷下来;你没有领导和管理才能,请你当个好职员;你这个经理不称职,那么对不起,请你让贤。有一个从东北申调来的处长对我们说:如果你想过安稳生活,最好不要到蛇口来;如果你没有真正的才能,也不要到蛇口来。在蛇口,青年的学习气氛非常浓厚。每到晚上和星期天,培训中心大楼装满了人,各种各样的学习班,如电脑、会计、外语、秘书,学员常常是超额的,还有多少人在门外眼巴巴地等着下一期的招生呢。不少青年自费参加深圳大学的夜大学习。对他们来说,学习不仅是充实精神的需要,更重要的是谋职的需要。
用不着去宣传观念的变革,环境和现实自然会在每一个人身上不知不觉地发挥其驱动力,一切都是逼出来的。在与香港隔溪相望的蛇口,每一个从内地乡镇招来的青年工人都曾发生痛苦的心理冲突,或者经过困惑之后如鱼得水,或者怀着希望而来,带着失望而归。当我们访问一个外资企业的女工时,有的告诉我们,她们希望能在蛇口定居;有的留恋家乡,嫌这里的生活太紧张。谁是宠儿,谁是弃儿,蛇口是无情的。我想,中华民族也面临着选择:是“闲”民族还是“忙”民族?


第8版(副刊)
专栏:

飘逝的秋思
姜丽莉
从能分辨四季的年龄开始,我便对秋有一种奇异的感情。爸爸说:这是因为我出生在秋天。
儿时对秋的眷恋是单纯稚朴的。
秋的天空无际的碧蓝,秋的河水清澈透明,一味地单纯、坦荡,就象我们的童年。
秋的颜色又是浓重丰富的,且一天比一天温暖。枫树红了,银杏黄了,草地染上一层浅浅的熟褐。有的绿意尚未褪尽,有的早已满冠金黄。
在这样的时节,走进路边的小树林,别有一番情趣。树木密密的生长着,从路边往里走不了几步,就仿佛与世隔绝了。这里阴暗潮湿,阳光要费很大的劲儿,才能从树叶的缝隙间伸进它金色的手指。这是一个让人沉醉的乐园。
秋天还是一年中瓜果最多的季节。对我最有吸引力的要数老玉米和白薯。北京的冬天,大街上照样买得到苹果、鸭梨,倒是这些粗粮要赶个鲜口儿。无论在哪儿玩,我总是竖着耳朵细听可有卖玉米的吆喝声,一旦听到,便飞也似的跑回家去,拿了小筐,跑到卖玉米的农民跟前,很熟练地拣些大个的玉米。
捧着本书,坐在煮玉米的锅前,伴着蒸汽撞击锅盖的声音,一页一页地读着书。直到玉米煮熟,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夹出一根,扔到事先准备好的凉水盆里降温,然后捞出来滤干水分,一颗颗细心地剥下来吃。
白薯那时由粮店供应。买白薯的队伍总是很长,但总能买到。同院有很多象我一样大人不在身边的小孩互相协作,一麻袋白薯,七八个人你推我拉,抬回家去,然后拣几个用水冲净表皮的泥土,一人一块就啃了起来。
我还跑到姑姑家把奶奶请来,帮我晾白薯干。白薯干是我的骄傲!偌大的院子,上百户人家,只有我家有白薯干。如果我对同院的孩子说:“到我家玩吧,我有白薯干。”他们就会跑来。我们嚼着白薯干,玩着,聊着,度过临睡前漫长的时光。
在童年,秋是快乐的,醉人的,温馨的。我总不相信秋是一个没落的季节。大概因为童年是个一往无前的年龄吧?
慢慢的长大了,懂得了秋的萧瑟,懂得了秋的凄清,懂得了许多童年不懂的东西。我想:在这样的时候,还能以稚童的纯真、赤子的情怀来看待秋天,对待生活,这才是真正的成熟吧!


第8版(副刊)
专栏:

巍巍太行歌一曲
秦基伟
太行山,是我战斗、生活过的地方。读了孟范连、谭士珍两同志合著的长篇小说《太行儿女》,感到格外亲切。
《太行儿女》以日寇对我抗日根据地进行封锁与我们进行反封锁斗争为背景,叙述了发生在太行某地区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抗日敌后根据地创办太行版《新华日报》,急需采购印刷机器。故事紧紧围绕着买机器、运机器、夺机器以及机器上山后印刷出来的报纸和其它宣传品在敌后所产生的巨大影响等一系列波涛起伏的斗争展开,着力塑造了游击队长石磊、“老头兵”冯智忠、我党地下工作者胡殿春以及子弟兵母亲刘大娘等一批英雄的太行儿女形象,热情描绘了一幅人民战争的壮丽画卷。
我们的对敌斗争是文武两条战线。在过去描写敌后斗争的文学作品中,着重写武装斗争的较多,这当然是必要的。但浓墨重彩描写意识形态斗争方面的文学作品较少。《太行儿女》真实而形象地告诉我们:在烽火连天的八年抗战期间,乃至整个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中国共产党在领导武装的革命同武装的反革命的斗争中,始终是十分重视政治宣传工作的。这本书所展示的太行儿女在敌后政治战线上的斗争精神,对于我们今天振兴中华的宏伟大业,对于在建设社会主义物质文明的同时,大力加强精神文明建设,是很有现实意义的。
革命历史题材是我国历史长河中一座灿烂辉煌的丰碑,是文学宝库中的瑰宝。我们的革命战争规模之大、范围之广、时间之长、斗争之艰苦卓绝,都是世界少有的。亲身经历过革命战争且有一定写作条件的同志和文学家、艺术家,努力从事革命历史题材的创作,是一项非常有意义的工作。《太行儿女》的作者,在这方面做出了优异的成绩,这是值得我们钦佩和祝贺的。
孟范连同志在旧社会没进过学校,是位扛活出身的老八路。在艰苦的抗日战争时期,他坚决执行上级的指示,在敌后开展群众性的游击战争,多次立功受奖。可是,在十年内乱中,竟受诬陷,受尽折磨。他怀着对太行人民及战友的深厚感情和对敌人的深仇大恨,在磨难中冒着风险动笔创作。粉碎“四人帮”以后,他与谭士珍同志亲密合作,共同奋战,几经努力,数易其稿,终于完成了《太行儿女》的创作,1983年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
该书问世以后,他们又广泛征求意见,现在重新修订出版。这种锲而不舍、刻苦创作的精神是非常可贵的。他们要我为该书作序,作为在太行战斗过的一位老战士,写了如上文字,对该书的出版,表示热烈的祝贺!对英雄的太行人民,致以亲切的问候!


第8版(副刊)
专栏:大地漫笔

健啖
据周密《癸辛杂识》载,南宋偏安小朝廷第二代皇帝孝宗赵昚,拜了个丞相叫赵雄,是个“健啖丞相”,“其饮啖数倍常人”。一日,孝宗在便殿赐食,赵雄连吃了一百个馒头、一二十升酒。外出领兵,他也念念不忘痛饮痛啖,而且为找不到旗鼓相当的对手而郁郁不快。一次,有人推荐一位“大肚子”军官陪他吃饭,从早到晚,两人各吃了五斤猪肉、五斤羊肉及其它一些食物,直到把皮革肚带撑断了才作罢。
“健啖丞相”不过传为笑柄,值得注意的是,今天有没有“健啖干部”?
笔者曾到某基层单位调查,那里的负责人向我诉说,每年他们小小单位仅招待上级有关单位和部门领导的吃喝费,就要逾万元!由于该负责人肠胃不好,不善饮酒,因而每次上面来人,均要命本单位二三善饮之人作陪。不然,上级领导没了酒兴,心情不好,那是要“煞风景”的。但跟某些地方比较起来,这还算“小巫”。
应该说,人的胃囊有大小,不好强求一律。肚量大,吃自己的,喝自己的,无可非议。但倘若吃公家的,喝公家的,大吃大喝,就要认真管一管了。不然,让这支健啖队伍再健啖下去,壮大起来,我们的国库是要被“健啖”者吃空的! (郁楠)


第8版(副刊)
专栏:诗画配

雕凿
谢翔雕塑
韩作荣配诗
水 是无法雕凿的 黄河
你裙裾般流动的
少女躯体一样起伏的
一万头牛也拉不直的 黄河哟
风 雕凿着岩层
浪 劈砍礁石
黄河 比岩石还古老的黄河
你雕凿了一个民族的性格
立于岸
如一柱厚重而坚实的浪
被岁月凿成
一头牛 一位少女
和一柄连接两个时代的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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