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1月18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相逢
伍锡芸
风和云在这里相逢
相逢成一弯山间小路
咱俩的目光,倏地碰在一起
碰撞成一座思念的高原
汩汩地涌流出
两道清亮亮的江河
你南我北,走向各自的流域
还会再度相逢吗?
且把这瞬间的微笑
种在山间小路
永远倾听河水唱着最初的歌


第8版(副刊)
专栏:

这一片静默而又喧腾的土地
陈志泽
没有街市。没有房屋。没有树木。没有行人。
一行整齐笔直的电线杆没有尽头地延伸。
一只被呼伦贝尔染得翠绿的云雀倏地射向辽远的天空。
被开掘的小小的角落,裸露着,在阳光下发酵,溢泌出油来……
啊,这无边无际的静默无声的土地!
就在这一片静默的土地下面,绵长的矿井蜿蜒起伏……
矿井里奔腾着多少蓬勃的生命,跳荡着多少强有力的心脏?矿工兄弟不息地在黑色的煤岩上抒写着磅礴的诗行,不息地踩着煤浆急匆匆地行走——大水靴下面飞起一支支动人的乐曲。而矿灯,格外明亮的矿灯啊,不断地组成星座,又不断地飞动开去;奔驰的运煤车掷下串串春雷远去了。采煤机的笑声不息地激荡着煤岩的溪流,腾起欢乐的浪花……
啊,当我从地下矿井回到地面,我更觉得,这一片土地啊,惊人地静默可又惊人地喧腾!


第8版(副刊)
专栏:

望月
——寄向海峡对岸的思念
郭辉(壮族)
中秋前夕,收到远在南国壮乡的母亲的来信,告诉我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你在台湾的舅舅,托人辗转从美国捎来了亲笔信,并附有一张彩色照片,那是他和你舅妈在日月潭边的合影……现将舅舅的信寄给你看。”
字缝间,分明闪动着母亲的欢悦与激奋。
孩提时就常听母亲絮叨舅舅的事。他是解放前夕从桂林乘飞机离开大陆的。那夜是中秋节,月亮金黄金黄……如今一晃,38个年头了。
那以后每年的中秋节,母亲总要按照故乡的习俗,在清朗的月光下摆一方桌。桌中央的花瓷盘里对角摆8个月饼,取八方亲友来相会之意。桌角放有两个酒碗,两个黄澄澄的柚子和一些山梨。尔后,母亲端起水酒,用食指蘸酒向靛蓝天幕中的那轮明月扬去、扬去。据说,这样便能感动月宫中的神仙,使分离的骨肉重逢,团圆。年复一年,月亮的银光已经染白了母亲的鬓发,可是舅舅,你在哪里呢?……
呵,晃晃悠悠的月亮又升起来了。今晚的月亮分外明,象一个漂浮在海水中的玉球,几片白云飘过,把它擦洗得滴溜溜地转动。越擦越白,越洗越亮……莫非世间悲欢离合的坎坷,真与月亮阴晴圆缺的变化联系在一起?莫非月亮懂事,它知道今年中秋舅舅来信了,就在佳节里圆圆满满,祝福亲人们早日团圆?
“咫尺天涯,有情难诉,卅余年来,无日不在思念姐姐和外甥。朝朝暮暮,月落月出,望白云而肝肠寸断,睹枫树而泪雨挥干,何年何日,才能和亲人团圆……”38年后,舅舅,你终于来信了!你知道吗,母亲捧着信是怎样的放声恸哭……海峡两岸的亲人同胞,终有一天会甩掉历史因袭的包袱,挣脱精神的枷锁,团圆在中秋月下。
古人喜欢模拟月亮美丽的形象,为它取了许许多多的美称:婵娟、金蟾、玉兔、桂轮……可这时,我却愿取辛弃疾的词句:“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是的,舅舅,今晚的月亮分明是一面明镜新磨,从这一面,我们看见了你思念故乡,思念亲人的泪眼;从那一面里,你当然也能听见骨肉同胞对你的充满深情的呼唤……


第8版(副刊)
专栏:艺文谈片

出书与文化积累
王玉树
谁都晓得书籍的重要性,称它是“人类文明进步的阶梯”,“一本书象一艘船,带领我们从狭隘的地方,驶向无限广阔的生活海洋。”事实也正是如此,大文豪高尔基,政治家丘吉尔,还有不少自学成才的科学家如富兰克林、瓦特和华罗庚等,莫不是以书籍作为进取的途径,达到了各自事业的光辉顶点。
我所说的书籍,不仅是指一般供人消遣的闲杂书刊,更是指反映一个国家民族文化高度的学术著作和文艺创作。只供愉悦的精神消费品固然需要,它如同生活所需的五谷杂粮,但难以同增长知识、陶冶情操的文化佳品媲美。两者不仅有文野之分,而且有久暂之别。牛顿有句名言:“无智识的热心,犹如在黑暗中远征。”重视与发展文化事业,乃是一个文明社会的主要标志。但是时下一些只讲“生意经”的出版部门,因怕赔钱拒绝出版学术性的专著,似乎形成一种反常现象。
据了解,全世界的学术著作都赔钱,美国各大学的出版社“专门出版一些专业性强、学术理论价值较高的著作”,亏空由学校补贴。有的国家是由各种基金会来解决出版经费,每年都能出版一批学术著作。而我国只有少数大学拥有出版社,大多数学者、教授就很难出书。这类书又是文化界知识积累和科研的新成果,代表着一个国家的文化水平,不能付印,就谈不上保存与流传。窃以为,衡量某个出版社的工作成就,先要看出版了多少有价值的好书,它的声誉也与此相关连。当年北平的北新、未名这两个出版社,就是因为专门出版鲁迅先生的著述而闻名的。鲁迅在一首杂咏诗里曾讽刺了只为赚钱的时弊:“世界有文学,少女多丰臀;鸡汤代猪肉,北新遂掩门。”
幸而“出版难”的问题已经引起人们的关注,象北京市人民政府专门拨款资助出版《朱湘研究》一事,深得海内外学者的赞扬。但愿大家都能为繁荣社会主义文化多栽花育苗,为我们的子孙后代留下更丰富的精神财富吧!


第8版(副刊)
专栏:

京剧:从荧屏上看到的希望
俞琳
全国瞩目的“1987年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选赛”闭幕了。从11月2日到14日先后向全国直播了六场决赛实况,吸引了亿万观众在荧屏前欣赏来自全国的各种行当的51位青年演员的精采表演。利用电视举行这样规模的决赛演出,盛况空前。电视节目主持人程之、刘长瑜等的现场解说,更为普及京剧,争取青年观众,做了有益的尝试。观众来信称赞这次演出是“万紫千红,美不胜收”。看了演出,也真令人欢欣鼓舞。京剧艺术人才辈出,后继有人,确实是大有希望。
由中央电视台和各省、市、自治区电视台、中国戏剧家协会和各地分会、《中国农村经营报》联合举办的这次“大选赛”,为我国戏曲界做了一件大好事,对京剧艺术是一次大推动、大促进。消息传开,演员们奔走相告,纷纷报名参赛,掀起练功、排戏热潮,沉寂局面被打破了。在各地举行的初赛,参赛青年演员达到1350名之多,这是何等浩荡的一支京剧艺术的大军,这是集中国戏曲艺术之大成的京剧艺术的骄傲。
经过各地初赛、推荐,把节目摄成录像,选送北京参加复赛的293名青年京剧演员,在艺术上各有千秋,其中很多是已在地方上初露头角的知名演员。他们是全国京剧青年演员中的精英,当之无愧地是“大选赛”的“荧屏奖”获得者。
根据比赛规则,要在参加决赛的51名演员中,按行当再评出“最佳”与“优秀”。表演艺术的鉴定。这本来就不容易,在演出成绩非常接近的情况下,更是难办。其差别是在铢两纤毫之间,难分甲乙。从整体上说,应该为这次决赛出色的演出祝贺。
我们也清楚地看出,这次演出中不少配角演员为演出增色,恰如红花绿叶,相得益彰。艾世菊的张撇古、李光的任堂惠,陈真治的李逵等等都是令人难忘的。至于乐队、舞台队以及组织这次演出的工作同志,理应受到尊重,也都值得表扬。
这次“大选赛”也暴露了京剧艺术存在的一些问题,应该引起重视。一是上演剧目不够丰富。从参加复赛剧目的统计数字来看,剧目重复的现象十分严重。武生行当报送《挑滑车》的11人,报送《战冀州》的6人,报送《伐子都》的5人;老生报送《打金砖》或《汉宫惊魂》的7人,报送《文昭关》的6人;武旦报送《扈家庄》的7人,报送《盗仙草》的6人;旦角报送《放裴》或《李慧娘》的5人;小生报送《叫关》的6人;文丑报送《下山》的4人。不重复的戏仅8出而已。二是过分重视技巧表演而忽视技与戏的结合,这是很不好的倾向。老生、武生、武旦的扑跌摔打是硬功夫,但脱离剧情过分炫耀,效果会适得其反。尤其是一些危险技巧,如摔“元宝锞子”,不能提倡;各类硬僵尸、上高台“倒插虎”、“云里翻”要有所控制。对演员应该保护,免生意外。三是继承流派艺术还不够扎实,也不够全面。青年演员当然要继承传统、学习流派。从这次演出看来,演员在功力上差距不小,更谈不到发展流派了。突出的是老生,对谭、余、马三派的继承都不够;旦角中真正学好梅派的也还是少数;丑行中袍带、方巾都是缺行;称职的铜锤花脸还不多;肯于用功学架子花脸的人更少。长期下去,很多好戏都将演不出来了。四是报送现代戏剧目的人极少,这是十分遗憾的事。这些问题,都需要采取有力措施,逐步解决。希望在今后举行的此类比赛活动和舞台艺术实践中有所改善。
我还要坦诚奉劝获奖的青年京剧演员们,切切不可骄傲。15分钟的比赛演出是不能注定会成为戏曲艺术名家的。希望尊师重艺,更加刻苦练好基本功,扎扎实实地继承传统,多学戏,多演戏,全面提高文化艺术修养,为革新与发展戏曲艺术事业而努力奋斗。振兴和繁荣京剧艺术的希望,正寄托在你们身上。


第8版(副刊)
专栏:

六十年来
  ——巴金文学创作生涯60年展览感言
曹禺
昨夜便惦记一早起来和方子去看芾甘的60年创作生涯展览。没想到,在宽敞宁静的展厅里,我望见了那么多青年人,那一张张沉思的严肃的脸,使我心中感到温暖。早秋的阳光铺满了地上。
一进门,我望着巴金温和可亲的面容,望了许久,脑子里有多少事情闪过。我的好多朋友告诉过我,他们是读了巴金的书才参加革命的,才义无反顾地冲破封建思想与情感的锁链。他的那颗心从那时候起就照亮着人们的路。我尤其喜爱他晚年在沉痛的深思中写出的《随想录》。在十年动乱中他受了无可言诉的折磨,他的身体和心都伤了。他的文章使我愤怒,使我禁不住流下眼泪,也使我清醒。我看到他在暮年,在病床上,在他的小书桌前,用解剖刀一点点地剖析自己,对一切都不留情。他想的是什么,为的是什么,他的希望又是什么?我想,答案是再明白不过的。一颗赤诚的心,从年轻的时候,到83岁的今天,从未变过。
我忆起初见他时,是由靳以作的介绍。那时的我是个清华的学生,很渴望见他。见到他后,他和我一样还是大学生的模样,很亲近人。开始说话不多,却使人感到衷心的信任。后来常见面了,他们住在北海三座门一个简易的小院,我进城常住他们那里。他的四川口音很浓,又说得快,我与他谈话,时常不得要领,便由它去了。现在我老了,变聋了,每次见面,两人多是静坐。我倒是觉得他比从前爱说一些,但我还是听不大见。他便用力讲,重复一两遍,实在听不清,就只有仍由它去了。然而我从他的文章中,感受到他的热情、他的勇气和从前一样。我明白他、热爱他。我羡慕那些不耳聋,又听得懂四川话的朋友,可以和他好好地谈谈天,多么快乐。
这次展览,使我最惊喜的是看见了从未看到的许多照片。芾甘的第一个老师,教他读唐诗,为他讲故事的慈爱的母亲。他才4岁,立在母亲的膝旁。还见了他的大哥,启发他写了《家》中觉新的人。还有一张我多年前常见的蕴珍的照片,使我念起那么多往事。她和善亲切的大眼睛,她的爽挚天真的天性,忽然一见这张照片,我都记起来了。她是一个多么可爱的人,一生勇敢地傍偎着巴金,无论在任何时候,她都献出了她自己。我每读巴金忆萧珊的两篇文章,就读不下去,泪水模糊了眼睛。这次站在她的照片前,我想着她的生与死,我真正感到芾甘的无限的坚强。在她死后,他无畏地正视那残酷的人生遭遇,写出他的一片真心。这是中国人、中国的作家应有的精神。
巴金目前的衰弱的体力似乎不能再写文章了。他曾经说,我要搁笔了。然而,我觉得巴金活一天,他的笔总是搁不下的。
他的心是火,是爱,是恨,是真诚的是非感。这些就不允许他搁笔。(附图片)


第8版(副刊)
专栏:

晚潮(版画 ) 梁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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