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1月13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包子什么味?
立雪
新时期文学创作大繁荣,新作家大量出现,作家协会的会员数猛增。按惯例,作家协会发展的会员都是健在者,“追认”的一个也没有。今年却出现了奇事,通过电视屏幕,从“红楼晚会”里获得了新的信息:200年前的林黛玉竟然以诗人的资格加入了作家协会。作协有了“死魂灵”,新鲜;贵妃元春卖包子,更神!过节逗趣,无可厚非。
林黛玉是大观园里的才女,诗人。她的《葬花词》颇令贾宝玉“悲恸了一回”,“菊花诗”“魁夺”获“一等奖”。她虽然未出版过诗集,但就凭那几首至今连红学家也没全读“懂”的诗参加作家协会,大概还是满够格的——诺贝尔奖肯定拿不到,因她写诗时诺贝尔尚未出世!
林黛玉何时参加的作家协会?谁介绍的?不用打电报或电话询问,恐怕连她的苏州同乡、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的陆文夫也不知道。但我敢断言,林黛玉能在80年代参加作家协会,其中自有哑谜。
50年代中期,有位文艺界的老同志谈到贾宝玉、林黛玉的形象时,说了句玩笑话:他们当时都是进步青年,到了现在,大概入不了青年团。50年代后期,他又说:贾宝玉、林黛玉若碰上“反右”,肯定会成为“右派”。当到处“抓右派”的时期,林黛玉进不了作家协会;当到处横扫“牛鬼蛇神”的时期,林黛玉也进不了作家协会——已经被“砸烂”了。想当年,林黛玉
“哭的好不伤感”:“天尽头,何处有香丘?”如今电视台给她找到了“香丘”——作家协会。下一步会不会出国或登上宇宙飞船?化“千红一哭”和“万艳同悲”为破涕一笑,真令人哭笑不得。
“红楼晚会”的这样设计,也许是为了增加情趣,别致地向观众介绍“红楼梦电视剧组”的人员。若果真如此,那么,同欣赏《红楼梦》及电视剧的情趣是否协调?让原书死了的人物复生(不是以“鬼魂形象”在艺术中出场),不论是参加作家协会,还是当电影导演、卖包子等等,都不过是逗人一笑,在笑中消失悲的重压。自从《红楼梦》以未完之书问世后,种种续书都玩过这类逗笑的把戏,而且玩得相当热闹,诸如林黛玉率海军征东,薛宝钗带家兵征南,“闭眼胡说一通”,以图过“团圆”瘾。把戏玩来玩去,实在翻不出多少新花样,至本世纪40年代而绝迹。
红学权威曾痛斥高鹗、程伟元“钞成”的后四十回为“狗尾续貂”,以此类推,其他则“狗尾”亦不如矣。然近十几年来,“红学”“探佚”之风甚炽,作为学术研究,尽管有少数想入非非者,但仍不失其苦心。同“探佚”相伴而行,新的续书亦有出世。电视剧所演《红楼梦》八十回后之情节,亦当视为另一种新形式的续书。女娲补天,功大无边,天仍有“倾”;晴雯补裘,心灵手巧,“到底不象”。“狗尾续貂”固不足取,貂尾续貂,依然两截。雪芹之书,“豹尾”“迷失”,千古遗憾!定要补憾,无乃痴迷,“团圆”瘾的积淀太深。既然新续之作能得到“首尾全龙第一功”(此话本身就不通)之誉,那么,让怡红院中人参加作家协会,岂不更能一鸣惊人?林黛玉讥笑贾宝玉续“南华庄子文”是“无见识”,能倒背红楼的续书者对此却了无所悟,何陷迷津如此?
曹雪芹曾慨叹其著作“谁解其中味”?红楼研究和改编工作,归结一点,即力求“解味”。每人味觉不同,所感亦不一致。但现在居然“解”出包子“味”(羊肉的?猪肉的?狗肉的?还是天鹅肉的?)来,可见他的慨叹仍未过时。
觅知音难,解味也不易,更何况遇上闹着玩的!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化雅俗谈

小饭店里的“妙联”
李春林
我曾路过一座小茶馆,门上的对联吸引了我。“为人忙为己忙忙里偷闲喝杯茶去;为公苦为私苦苦里寻乐拿壶酒来。”这副对联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9月份,我从贵阳去镇远,碰到从镇远回贵阳的国家文物局的一位高级工程师。他向我推荐,去镇远的路上,一定要到“小江南饭馆”欣赏对联。
小江南饭馆的门墙上排列着本馆的十大鱼菜谱,两边写着“闻香止步,知味停车”。光靠这大路货的广告,想让我们“止步”或“停车”似乎还远远不够,使我们觉得车停得不错、步止得值得的,当是店里的几副对联了。
廊柱上的第一副对联是:“‘世上无比酒’酒与谁比?‘天下有名楼’楼在何方?”。做生意广告同做学问一样,提出问题便能引人入胜。
正门上的对联是:“奇也铁索风雨百年不生锈;怪哉泉水飞流千载自间歇。”饭馆靠近一座铁索桥,故有此联。铁索奇,泉水怪,“小江南”的饮食大概也有不同凡响处吧?
过堂的两面墙上分别挂着苗乡独特的艺术品蜡染花布,并标上“非卖品”三字。录音机里播放着《春江花月夜》,整个“小江南”弥漫着浓郁的文化气
息。
过了过堂,凭江的雅座门上却是半副对联。门的右边是:“‘清萍竹舍’竹舍清平愿天下人清平求渡”,门的左边是“求下联”三字。空气一下子活跃起来,我们一行几个人,文化程度有高有低,但对下联的积极性一样高,连只有初中文化的司机也请教“平平仄仄”的规律,然后摇头晃脑,振振有词起来!
我开头也是搜肠刮肚,苦思冥想,但不久便恍然大悟。主人的用意、“小江南”的魅力,也许正在这“求下联”的本身,一旦有人对出下联挂上去,岂不是煞了风景?但雅座的对面贴着一张“征迹小启”,内容如下:“本店有对联三幅
(已被多家报刊登载),拟制作镏金匾联装饰店堂,供往来宾客品评鉴赏。店主苦于书事拙笔,力不从心,特请过往书家慷慨留迹,小店备有文房四宝恭候。”这是否又是主人的虚晃一枪?但愿如此。不错,“小江南”的对联红纸黄字,土气十足,字也写得横不平竖不直,正草行隶都不是。不过,谁都知道,“雅”和“拙”相夹有时也是一种美,如果这些对联,真的变成名家真迹、镏金装饰,那么最起码在形式上已和大城市的许多商店招牌差不多,还有吸引力吗?
这几年,“饮食文化”方兴未艾。
作为一门学问,研究者的眼光总是向
后看,盯在历史上。现实的饮食文化何处寻?大宾馆里当然有。那里有壁画、挂毯、名人墨宝,有舞厅、保龄球等等。但一方面我总感到这种文化味道不那么醇;另一方面,绝大多数人大概也光顾不起大宾馆,有的甚至一辈子也进不去一次。对普通人来讲饮食文化只能“礼失之而求诸野”,即到小饭馆里去体味了。因此,我想,如果各地的小饭馆都能借鉴“小江南饭馆”的经验,因地因业制宜,百花齐放,那么,当代的饮食文化便能既有味又有趣了。


第8版(副刊)
专栏:

爱的浮沉
赵秀杰
“殡葬馆”整容室里,她静静地等待,等待着“业务”和“业务”一样的恐怖与沉默。
一辆奶油色的太平车推来了,推来一颗永远冷却的心脏,一具用“舍己救人”雕成英名的纪念碑!遥远处,那落水脱险的孩童的哭声,便是祭奠给他的安魂曲。
她的心立即降下了半旗,一种由衷的敬意升向了太空,青春的情绪在十分的感动中编织着五彩的花环。
轻轻地,她拉开了他的脸罩,蓦地,一场黑色风暴卷入她的眼帘……
她和他相识在一个偶然的机遇。黄昏的垂杨柳拖一鞭晚霞,金甲虫浅唱一支和谐的散曲。
眼睛与眼睛倾慕一轮燃烧的夕阳,两颗心碰撞出默契的誓语,接着便是悄悄话,轻盈如一片洁白的羽毛。
她的体态妩媚出铃兰般的风韵,流泉一样的眼睛淹没了她的理智;他的谈吐抒情诗般的优美,早已俘虏了她的真诚。
于是,浓荫下,手臂与手臂交错了,矩形的校徽与心形的项坠相碰一起。夕阳用山的盾牌挡住了视线……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的职业竟和恐怖连在一起。他听到她的工作,就象听到了鬼敲门,全身的汗毛都竖起了旗杆。
在拳头击响胸脯的同时,他果断出一个男人忘情负约的决心。
他怎么也不愿再忆起垂杨柳掩映下的过失。他的情感被舆论教唆成一种顽固的偏见。他发誓永远不再见她。
十二分的沉痛咬伤她青春的自信,渐渐地,她以冷漠代替工作热情。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职业在报纸上是崇高的,生活中却被人臭得一文不值。她恨自己当初不该有这样荒唐的选择。
梦,湿了荷花枕,湿了寒夜,湿了远方妈妈忐忑不安的心……
是老馆长一番春风般的话语,叩开她关闭了一冬的心,阳光斟给她一杯浓浓的镇痛剂。在白眼与孤独的夹击下,她开始坚强起来,坚强得象个虎胆英雄。
把偏见、忧郁和失血的记忆,统统扔进化尸炉,她相信黄昏沉沦去的,定会在朝霞中升起。
不过,她想向他说清楚,一个大学生和一个整容员之间不应有的误会,并送他一句伟人的格言作别礼。可他却象躲瘟疫似的躲着她。
到底他们还是见面了,一个躺着,一个站着。
他微闭的眼,收敛去关于人生的种种疑惑——似乎在向她请求谅解。那两片半开的唇,力图道歉着生前的愧疚。
她拿过一方洁白的纱绢,揩去他脸上沾附的泥沙,然后,操起刀架、梳子、眉笔,开始为他做一次嫁郎般的精心妆理。
就这样,一个烈士的英容笑貌在她手上定影成一幅不朽的特写。但,谁也不知道,此刻,她的心里破裂一瓶五味醋,谁也不知道,生与死有着一场不和谐的邂逅——一个整容员和一位烈士一段没有公开的隐衷。
他留下一个微笑走了,她沉默一番良久的思索。


第8版(副刊)
专栏:

“析疑”小补
——也谈“鲁迅和斯诺谈话纪录”
蹇先艾
最近先后读了《新文学史料》1987年第3期上安危译写的《埃德加·斯诺采访鲁迅的问题单》、《鲁迅同斯诺谈话整理稿》、《鲁迅和斯诺谈话的前前后后》和人民日报《大地》上唐弢同志的《读“鲁迅和斯诺谈话纪录”析疑》(他肯定了“纪录的真实性和重要性”)。“谈话纪录”确实说明了鲁迅对从“五四”到30年代的文坛了如指掌,并对一些作家作了简洁而深刻的评语。我完全同意唐弢的看法:(一)“问题单”是海伦提出来的;(二)“问题单”上所列的作家大概是她从报刊上搜罗所得和燕京大学学生口述的;有些名字很陌生,可能是由于安危对二三十年代的作家和作品并不太熟悉,对作家的名字的音译不免有些错误。还有某些不尽符合事实的,唐弢在他的文章中也作了部分纠正,但是仍有遗漏。我在这里稍作一点补充(我认为“纪录”中如有其他瑕疵,知情的同志们还可以继续指出)。
在“问题单”中,海伦曾问到签名文学研究会宣言的那12位作家的情况,还举了其中的9个人。凯郁这个名字,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由多面手后来成为戏曲专家的赵景深是20年代初才加入文学研究会的。既搞创作又翻译过几本外国名著的李霁野是未名社的社员。当年发起文学研究会的12位作家是:周作人、朱希祖、耿济之、郑振铎、瞿世英、王统照、沈雁冰、蒋百里、叶绍钧、郭绍虞、孙伏园、许地山〔见《新文学史料》1979年第3期《文学研究会(资料)》〕,并无赵李两同志。
于正泽是于成泽的误译,即于毅夫,已经去世。
戏剧方面的蒲顺经女士,系濮舜卿的误译,20年代她曾在商务印书馆出版过一本戏剧集(书名我已忘记),从那以后,就没有再看见她的作品,而且消息杳然了。
“问题单”中把有些作家归入这一派,有些归入那一派,也不完全准确,而且漏掉了某些有成就的作家。


第8版(副刊)
专栏:艺文谈片

戏中人与史中人
李克因
京剧《打金砖》,说的是汉光武刘秀成大业后,滥杀功臣,把“中兴二十八将”一一搞掉,这些鬼魂举着金砖向刘秀“索命”的故事。所以又称“二十八宿归天”。
这是据民间传说编的了。传说是可以凭想象恣意为之的,越“拿人”越高明,反正当事人都没有发言权了。谦虚的不可能说:“我实在没有那么好”;“蒙冤”的也毫无办法推倒强加在他头上的“不实之词”。
据范晔的《后汉书》所载,汉光武不但没有杀功臣,而且用一种特殊的办法来“爱护”他们,君臣因而得以相始终。这办法就是“不以功臣任(实)职”,只给以爵号和封地。封地也不多,几个县而已。若有军事行动,便召了来让他去打仗,打胜了再增加几百户领地。范晔认为这个办法好,刘秀是总结了先朝经验才这样干的。
中兴二十八将以邓禹、寇恂居首,铫期、马武等都在后面。现在的京剧中,有为铫期
“立传”的《姚期》,有以马武为主角的《取洛阳》等,邓、寇二先生反没什么戏,刘秀则成了暴君。戏与史不是一回事,但离得太远总不太好。既然写的这个人,总要大体符合他的情况。不少人,甚至包括一些文化很高的,是从舞台和小说来认识古人的。曹操是个阴险的
“奸臣”,诸葛亮真的设过空城计,诸如此类。过去的长已矣。今天编写历史剧和小说,似乎有必要照顾这一点。否则,随便取个名字好了,何必非借用曹操、诸葛亮的大名不可呢?


第8版(副刊)
专栏:

给一位归来的台胞
林祁你真能再次跨过深海的阻隔这片梦中长大的土地祖父叨念的祖籍此刻就握在你的手里惊异拇指大的茶盅溢不尽浓浓的乡情呵 安溪茶 故乡水呷一口也能溶化三十八年风霜所给的那份陌生那份愁这个中秋夜天上月儿不明我只是定定的望着你的笑容感觉年轻得发亮的目光唤醒我心底外婆的遗嘱月辉透过了心海的深幽


第8版(副刊)
专栏:

水乡情〔版画〕 戈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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