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0月17日人民日报 第2版

第2版(经济)
专栏:

改革应怎样深化?
本报邀请部分省市的同志座谈纪要(下)
武汉:市场结构由单一向多元化发展。今后需尽快建立“政府调控市场,市场引导企业”的新体制框架。
方先铭(武汉市体改委副主任):
武汉是中央确定的第一个经济体制改革试点省会城市。几年来武汉最突出的变化是市场结构由单一向多元化方向发展,社会主义市场体系在逐步建立。从以下几方面可见一斑:
消费品市场日趋活跃。武汉现有各类批发零售商业、饮食、服务网点32600多个,呈现出多种经济形式、多种经营方式、多条流通渠道的“三多”局面。
生产资料市场已现雏形。钢材、机电、木材、建材、煤炭、汽车等物资有行有市,敞开供应。企业人员说:“现在买普通钢材,象提着篮子上街买菜一样方便。”
金融市场初具规模。现已建立五个层次的资金融通网络和武汉市资金市场、城镇资金拆借市场等4个不同规模的资金市场,开展资金拆借、票据贴现、证券交易、外汇额度调剂等业务活动。
技术市场正在发展。现已有各类技术服务公司、技术商店和技术开发机构400多个,科技交易活跃。从1981年到今年上半年,共签订合同17063个,成交额达2.8亿元。
此外,我们试办了劳务市场,已着手筹建建筑市场、房产市场、信息市场等。各类市场的建立,冲破了封闭、分割、画地为牢的旧流通体制,大大扩大了市场容量。
经济体制改革就是要建立新体制,首先要把这个新体制的框架建立起来。现在有个提法:政府调控市场,市场引导企业。我很赞成这个提法,因为它恰当地反映了企业、市场和政府职能的相互关系,是对新体制框架的具体化。但从武汉的市场体系建立和发展看,我想有三个问题需要考虑:
一、市场如何发育?市场功能如何健全?现有的市场发展不平衡,即使发展较快的也只处在初级水平上。真正成为市场体系,就要使市场的功能大大增强;它是完备的,不是残缺不全的;是开放的,不是封闭的;是竞争的,不是垄断的;是反应灵敏的,不是呆板的。现在的市场可以说都不够格,因而要采取经济措施,搞好市场建设,尽可能使服务功能完善和提高。同时,还要建立和健全市场管理和监督体系。
二、政府如何调控市场?我们是有计划的商品经济,政府应加强税收管理、价格管理、市场法规建设,有效地调控市场。
三、如何实现市场引导企业?市场体系的建立能为搞活企业提供较好的外部环境,企业必须树立市场观念,注重市场信息,不断研究经营战略,才能顺应市场需要,提高经济效益。
浙江:僵化的“眼泪”阻挡不住所有制改革的浪潮,以公有制为主导的多种经济成分并存的格局正在形成。
章荣高(浙江省体改办副主任):
九年改革期间,我们坚持了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一切从实际出发,大胆突破单一的所有制结构,积极进行所有制改革。以温州为例,全地区人多地少的矛盾十分突出。1978年多余180万劳动力。出路何在?具有长期经商传统的温州人民,怀着发展商品经济的强烈内在冲动,发展以家庭工业为主要形式的多种经济形式,经济迅速发展。温州的所有制改革使社会主义的物质基础更加强大了。
目前,从全省范围看,以公有制为主导的多种经济成分并存的格局正在形成。到1986年,我省工业总产值中全民经济比重,已经从1978年的65%下降到41%,集体经济从35%上升到57%,个体经济从零上升到2%。在社会商品零售总额中,个体商业比重从1978年的4.1%上升到1986年的24%。个体经济在整个经济生活中正在发挥不可缺少的补充作用。
改革的实践证明,所有制结构的变化促进了我省经济活力的释放。但是,在这个问题上,我们认识是有个过程的。50年代,我省某些同志因率先提出包产到户,被当作走资本主义道路批判。此后不少干部心有余悸,总认为一大、二公、三纯、四同才是社会主义。1979年农村改革时,我省比较消极,不少农村干部沉痛地流着眼泪说:“辛辛苦苦三十年,一下回到四九年。”但解放生产力的浪潮却是任何僵化的“眼泪”都阻挡不住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广,使我省农业迅速发展,使我们恢复了突破传统所有制模式的勇气和胆略,多种经济形式如雨后春笋争相萌发。
现在,温州个体经济和联户经济的产值已占到工业总产值的35.8%。有人提出如果这种趋势发展下去,究竟是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根据马克思主义关于所有制是生产关系的总和、生产关系归根结蒂要适应生产力发展需要的理论,我们认为:第一,我们要坚持以公有制为主导,而这并不意味着要求每一个地区不顾实际情况,公有制在比重上一律要占绝对优势,应当允许不同地区有适当的差异。第二,以公有制经济为主导,不仅有量的标准,更重要的是有质的标准。那些与国计民生密切相关的行业、产业和部门掌握在国家手中,是公有制占主导地位的重要标志。第三,公有制经济的构成也在变化,在发展。目前,除国有经济、集体经济以外,包括股份经济、合作经济、联合经济在内的各种混合经济,只要有公共积累和劳动分红,都应当看成是公有经济。随着商品经济发展,现在温州的众多经济单位正逐步向联合经济、股份经济发展。第四,个体经济、私营经济在接受社会主义国家宏观控制这个大前提下,与社会主义公有经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与资本主义私有经济具有差别。关键要通过国家间接调控,既承认其合法收入,又注意调节过份悬殊的级差收入,鼓励经营者把收入的绝大部分投入再生产。因此,那种认为温州经济会过渡到资本主义去的担心是不必要的。
江苏:横向联合迅猛发展。参与联合的企业在所有制、隶属关系、财政上缴渠道方面的“三不变”规定应有所改变。
柏苏宁(江苏省体改委副主任):
江苏省在改革中打破了单一的纵向的联系方式,不同层次的横向联合得到较快发展。到去年底,全省已组建各种形式的经济联合体7700多个,参加企业达17700多个;组建企业集团282个,参加企业2542个。全省通过横向联合新增产值和税利占新增效益的1/4左右。
近几年,我省横向联合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城乡一体、共同发展的趋势加强了。到去年底,我省乡镇企业发展到10万个,总产值达524亿元,占全省总产值的1/3。在激烈的竞争中,乡镇企业要解决上质量、上技术、上管理、提高经济效益的问题,主要靠联合。他们通过“小船靠大船”——依靠与大中企业的联合来提高自己;通过“小船连成串”——乡镇企业间进行联合形成较强的竞争能力。“竞争中间搞联合,联合起来搞竞争”,成了家喻户晓的口号。
当然,我省在横向联合中仍存在一些问题,如“所有制不变、隶属关系不变、财政上缴渠道不变”的规定,已成为进一步冲破条块分割的障碍;在宏观管理上,缺乏地区经济和行业发展规划的指导,使联合存在一定盲目性;利益分配上也存在不合理现象,一些大厂依仗自己产品、技术优势,分利过多,侵占小厂的利益;等等。要解决这些问题,我们认为下一步应着重做到:
1、横向联合的发展要与扩大企业自主权结合起来,增强企业在横向联合中的决定作用。要使企业集团特别是大型企业集团,在资金投入、对外贸易等方面有更大的自主权。除中央外,省市也可对企业集团实行计划单列,逐步摆脱部门的直接管理。
2、横向联合的发展要与企业经营机制的改革结合起来。股份制是联合的高级形式,通过掺资入股,可使联合企业成为利益更加紧密的共同体。当前出现的企业租赁企业、企业承包企业,是横向联合的延伸形式,我们将在这方面加强探索。
3、横向联合的发展要与加强宏观管理结合起来。政府管理部门应搞好行业规划和地区规划,制定产业政策,运用经济、行政、法律手段,引导联合体的微观经济活动与宏观经济发展的要求一致起来。还要认真研究解决企业集团的领导体制问题,探索既讲求整个集团的效益,又能发挥各企业积极性的组织管理形式,以期各得其所,共同发展。
西安:中央直接管理一批大城市,赋予城市必要的自主权,有利于按照经济规律发挥城市的综合服务功能。
朱宏凯(西安市体改委副主任):
九年的改革,使古城西安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国民经济持续稳定发展,全市社会总产值年均递增率为11.5%,年财政收入由5亿元增到9亿多元,人民群众得到的实惠明显增加。
尽管改革成果有目共睹,但真正实现按照经济规律发挥中心城市作用,城市综合体制改革仍需解决如下难点:
条块分割。城市生产、流通与建设不能形成统一体。目前西安的企业分三大块:中央部属一块,有104个企业;省属一块,有77个企业;第三块是地方企业。这三大块各干各的,不仅生产、流通不能统一安排,在基本建设上也各行其是,造成重复建设,互不配套,浪费资金,影响了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大城市、小财政,使城市基础设施长期超负荷运转,影响大城市综合服务功能的发挥。以旅游为例,西安旅游资源丰富,古迹较多,但重点旅游点的旅游收入和旅游设施都掌握在中央、省的手里,地方只管打扫卫生、维持秩序。这样怎么能调动地方的积极性?
经济管理权限不明确、不落实,城市难以运用经济杠杆,实施间接控制。目前,除中央、省外,城市没有立法权,只能出问题后突击检查整顿。这实际上仍是用搞政治运动的办法来管理经济,往往失之过严或过宽。
在发展社会主义商品经济中,城市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与作用。我认为,从提高社会效益考虑,中央应当直接管理一批大城市,依靠城市的辐射力与吸引力,自然形成没有壁垒的经济网络,按照商品经济的客观规律来组织和带动整个经济的运行。还应给予城市必要的自主权,增强城市的间接调控能力。在财政上城市应有一定财权,采取包干或递增包干的办法,对中央和省承担财政上缴任务。在保证国家财政收入的前提下,依靠经济发展增强城市的财力。在经济调节上,城市应有综合调节权,统一规划和安排城市的生产和流通。此外,还应拥有必需的地方立法权。不解决这些问题,发挥城市的经济综合功能将遇到很大困难。
佳木斯造纸厂:利润递增包干使企业活力大大增强。今后要科学地制定利润递增率、工资和效益挂钩比例。
程鹏(佳木斯造纸厂副厂长):
自1983年初,我厂学习首钢经验,实行利润递增包干。4年的实践,使我们体会到,“大包干”是正确处理国家与企业分配关系的一种形式。“大包干”明确了企业对国家承担的经济责任,包死了上缴财政的一头。我厂包干前26年,企业和职工年平均所得,与国家年实际收入相比为1∶5.29。包干后4年,国家基本上不再投资,企业和职工年平均所得,与国家实际收入相比为1∶8.55。
“大包干”有利于调动企业积极性,增强企业活力。我们厂实行大包干后,企业留利部分以7∶2∶1作为积累与消费比例,即70%用于发展生产,20%用于集体福利,10%用于工资奖励。4年间,我们依靠自我积累完成71项技术改造项目,使关键主体设备达到国际70年代水平。
“大包干”有利于企业眼睛向内,挖掘潜力,搞好双增双节。实行“大包干”,使企业既有动力,也有压力,既有激励,也有风险,置之险境而后生。如去年仅因人民币对美元汇率下浮,我们引进的板式蒸发器和三号纸机二期改造设备就多支付近2000万元。面对这种情况,我们制订了高于国标的产量、质量、消耗等经济技术指标,包干后群策群力地完成,从而消化了减利因素。
“大包干”有利于实现责权利三统一,调动职工积极性。“大包干”后,我们在厂内实行10种形式的承包经济责任制,把分厂、处室、班组以至职工个人的经济利益同经济责任挂起钩来,使职工自我激励,不断进取,争做贡献。拿1986年与包干前的1982年相比,职工平均收入每年递增4.2%,人均创利税每年递增19%。
我厂实行大包干的时间不长,从目前看还有几个问题需要认真研究解决:
1、我厂实行“大包干”,只包上缴利润,今后应把技术改造明确列入承包范围。
2、应制订工资总额增长与上缴利润增长挂钩的科学比例,既充分调动职工积极性,又控制消费基金不合理膨胀。
3、上缴利润递增率不能定得太高。我厂前3年为7%,后5年为10%。随着上缴利润的不断增长,基数越来越大,而企业的能力有限,以后完成这个数字难度较大。建议递增幅度应根据行业和企业的实际情况科学地加以制定。
第二重型机器厂:搞活大企业难度很大,需要从外部和内部同时深化改革。
王业坤(第二重型机器厂副厂长):
我们厂是国内规模最大的重机厂之一,有职工近两万人,拥有从科研设计、炼钢、铸造、锻造、焊接、热处理、机械加工,直至发运的成套生产能力。今年我厂开始全面实行承包经营责任制后,各分厂、公司正逐步成为自负盈亏的独立经营者,大企业的活力得到了增进。今年上半年与去年同期相比,工业总产值增长54.4%;销售额增长28.6%;利税增长24%。
搞活大企业难度很大,一方面需要进一步搞好内部改革,以保证承包经营的实施和发展,另一方面还需要通过深化改革继续创造外部条件:
一、价格体系需早日理顺。现在价格体系搞双轨制,对企业影响很大。钢材、矿石、电力、重油等原材料、能源价格放开后,价格成倍上涨;而我厂产品是国家指令性产品,价格是指令性价格,不能变。高进不能高出,企业难以消化。
二、物资市场应尽快形成。现在原材料搞的也是双轨制,一部分国家分配,一部分自己去找。我们承担的指令性计划,原材料分配部分只能保证30%左右,70%要自己去找,但又没有市场,需要的原材料到何处去买?听说国家明年要进行物资体制改革,即使形成物资市场,我们也有个担心,很多原材料需求量很大,供给量太少,国家如果调控得不好,会给企业增加更大的困难。
三、资金微薄,企业难以自我改造和发展。我厂建成近30年了,设备更新改造任务很重。近几年我们在热加工方面引进了技术,“七五”期间还要对冷加工进行配套改造,资金很紧张。承包经营应实行“两保一挂”,可我厂现在只有一保,就是保上交税利,定的增长比例是每年递增9%,这在重机行业是很高的,而技术改造却排不上队。
四、企业办社会负担过重,来自四面八方的摊派太多。凡是大企业都是“小社会”,现在“小社会”越办越大。除解决住房外,还要办学校,办医院,办公安局,办法庭,办交通警。办这些事业都是靠挤占国家利润。若工厂不办这些,效益肯定会高。还有摊派,现在普遍将滥摊派美其名曰“合理摊派”,企业成了各级政府和诸多单位的“金库”,这样下去如何得了!我们希望对摊派要搞个法律,不能随心所欲,要什么钱就得给什么钱。
五、政府各职能部门要配套改革。现在改革的步调很不一致,两种体制的矛盾在企业表现得较为突出。有的部门在改,有的部门没改,有的部门又在收紧。象劳动、计划、财政、税收、物资、物价、金融、投资、工资等等部门,因改革中章程不协调,在企业里经常互相“打架”。我们建议,在新体制取代旧体制之前,政府应成立一个协调部门,在政府各职能部门相互“打架”时帮助协调,给企业排忧解难。
六、应给大企业对外经营权,赋予企业直接谈判、签约、结汇的权力,使企业的产品有条件打入国际市场。现在我们有些产品可以进入国际市场,却因外贸体制问题难以冲出“国门”。
如果在上述这些方面国家能给企业创造必要的条件,加上企业内部配套改革,搞活大企业是完全可能的,大企业的优势就会发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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