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月9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长风破浪会有时
蒋元明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太白诗人感叹的是人生道路的艰难。
其实,又何止是一个人呢。如今,单是社会主义国家,几乎都面临着“行路难”的问题,因此,或先或后,实行改革,探索前进。长期以“老大”自居的,也在厉行改革。
1986年的这个时候,从另一个世界——美国传来消息:美国《时代》周刊评选1985年最突出的人物作为该刊的封面人物,被提名的有包括苏共总书记戈尔巴乔夫、美国总统里根等在内的著名人物,最后中选的则是中国的邓小平。接着,邓小平又被总部设在美国的“千年盛世协会”评选为1985年世界十位最杰出的人物之一。
不论国外是杂志还是协会,他们自有他们的评选标准,我们且不去详细评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邓小平的中选,是他在中国的改革中所具有的影响起了作用。
中国的改革,引起世界的关注,舆论不一律。有说是对社会主义“模式”突破的,有说是“已冲击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的。美国小说家戈尔·维达尔在伦敦发表演说,断言“太阳已在我们西方下落,再次从东方升了起来”,等等。
然而,在中国倒是冷静得多了。有不少人不满足,认为不如人意的地方太多了,失误的地方也不少。不满之声,牢骚之声,甚至“骂娘”之声也能听到。奇怪吗?不奇怪。已不是大跃进“放卫星”的年代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地,十亿人口,几年工夫就要使人人如意,事事如愿,那是不现实的。何况,没有不满之声,没有“骂娘”的地方,还用得着改革,用得着前进吗?“不满是向上的车轮”,这是鲁迅的名言。一个民族,如果总是知足长乐,平和中庸,是不会有希望的。
只是有人怀疑了:社会主义搞了几十年,到头来还要改,还要革,是不是走这条路有问题,或者说本不该走这条路?
几十年算什么!哪一个被称为社会主义的国家不是搞了几十年?搞了快七十年的苏联,如今不是也在大喊改革吗?!
社会主义搞了几十年算什么!资本主义搞了几百年又怎么样?美国,不是有的人心目中最理想、最发达的“民主、自由”的王国吗,它又怎么样?远的且不去说,就说近的。里根连任两届总统,从舆论机器所显示的图象看,颇有点“民族英雄”的派头。也就是他,前几年挨了黑枪差点丧命不算,目前又被类似“水门事件”的事件搅得坐卧不安!被誉为有“回天之术”的美国著名企业家李·亚柯卡,许多人催促他竞选下届总统,“一个好莱坞明星可以当两任总统,当过两个大汽车公司的总经理的亚柯卡为什么不可一试呢?”一个总统比起一个总经理,对于一个美国人来说当然更有诱惑力。但据路透社1986年12月28日透露,现任美国克莱斯勒汽车公司董事长的亚柯卡,不打算作1988年的总统候选人。因为,“他预言美国经济有许多导致严重麻烦的因素,要是他当总统,他也不知道如何对付这种麻烦。”
这真是: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走资本主义的路——前人经过近百年的努力,花了无数的鲜血和生命告诉我们:此路不通!模仿别人搞社会主义——多少年的挫折和教训告诉我们:此路也不通!
走自己的路,创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尽管是一条布满艰险、曲折的路,一条需要开拓、探索的路,但却是一条生存之路,发展之路,繁荣昌盛的康庄大道!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太白尚且不悲观,我们自然应当更加乐观。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坛风景线

于不静中求静
——访“静虚村”主贾平凹
刘梦岚
“静虚村”,乃贾平凹的书斋号。听说他崇尚老庄,追求静虚玄远,遂以“静虚”名其书斋。
我想,这“静虚村”定是个偏僻、幽静的去处,不想它却坐落在西安的闹市中心。这是最普通的居民楼里的一间小屋,约有七八平米,窗子临街,不时传来汽车喇叭声和小贩的叫卖声。我问贾平凹,“静虚村”的来历是否真与老庄有关?他笑道:
“我刚从山里搬到西安时,住城北方新村,地方虽小,却很安静,我就起名‘静虚村’。静是心静;虚是心宽,包容要大。哪里想到什么老庄?后来有人偏要那么解释,也只好随他去了。搬到这里后,还是叫‘静虚村’。”
正是在“静虚村”里,贾平凹写了大量的作品。目前已发表的作品有四百多万字,已经和即将出版的各种集子共有二十一部,他的作品曾多次获奖。贾平凹出了名,头上也多了几个“官衔”:中国作家协会理事、陕西省作协分会副主席、西安市文联副主席、商洛地区文化局副局长等。小小“静虚村”变得不静了,经常人来客往,高朋满座。
可贾平凹却不喜欢这种“热闹”。他说他自小好静。他的许多清丽优美的散文,都是他静观自然之所得。他多次远离闹市,回到商山,静观、静忆商州的风土人情,写出了《商州初录》、《商州又录》等作品,使人们从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听到了新世纪现代文明的脚步声。
“现在杂事多,来往的人也多”,贾平凹有些无可奈何地说,“有人从外地来,打电报要我去接。一看我是骑自行车去的,直笑我迂。他们还以为我有小汽车呢!客人要走,我又得排队或托人买票。我也是普通的人……”
“这么乱,你怎么还写了那么多东西?”我问。
“乱中求静。环境乱,但心要静。”他答。
去年,他在不静的“静虚村”中,完成了一部以商州为背景、反映农村现实生活的三十三万字的长篇小说《浮躁》,还写了一个中篇、两个短篇及不少的散文、随笔。
写完长篇,他因患肝炎住进了医院。出院后,他仍是每天开会、学习、读书、写作,忙个不停。但他还是打算离开闹市,再回山里过一阵真正“心静”的日子。
记得有位作家说过:“一个热衷利禄、心气浮躁的人是不能接近自然,也不能接近生活的。”巧的是,我在“静虚村”里,看到了贾平凹写在与妻女合影上的几行题记,仿佛正是这句话的印证:“……为人为文,作夫作妇,绝权欲,弃浮华,归其天籁,必怡然平和,家窠平和,则处烦嚣尘世而自立也。”


第8版(副刊)
专栏:

书林记幸
柯 灵
《柯灵散文选》初版问世,约莫一年光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季涤尘同志就通知我,可以考虑重印了。为了表达我的喜悦,我和他相约,要写个再版前言。但这事一晃就拖了两年,原因是我莫明其妙地忙,又遇到了出版事业的低潮,出书难,卖书难,说也奇怪,同时又是买书难。
近年来我每一浏览图书室,面对书架林立,册籍成行,心里总是不觉升起一种压迫感。那么多的书,那么多知名不知名的作者和作品!我辛苦经营的结果,在这无穷无尽的书阵里,是否能占一席地,博得几许读者垂青,而又能免于与昙花齐寿?我感到肃然悚然而又怅然。
曾有报刊向我提问:你为什么要写作?我没有应征,因为无由置答。对我来说,这比数学测验题还难,而且我以为动机和效果并非总是一致的。有些气壮山河的答案,我也不大相信。我少年落拓,偶然涉足文场,好比“误闯白虎堂”,并没有清醒和庄严的自我意识。倒过来检阅一下我的全部作品,也许可以清理出一些线索;但是,值得这样郑重其事吗?我常想,创作很象母亲生孩子,从怀孕到临盆,既幸福,又痛苦。这是一件很自然,也很庄严的事,不是游戏人间。至于诞生的是不是宁馨儿,前途是祸是福,为贤为不肖,多半由不得母亲作主。我曾经拜访一位朋友的母亲,她已过八十高龄,我的朋友也已年近花甲。她絮絮叨叨,谈她儿子少时的种种琐事,如醉如痴,活象一位作家在阐述自己的得意作,因为她的儿子在事业上有了成就。但人世有多少母亲,为儿女偃蹇的命运锥心泣血,老泪纵横!更不用说那种祸从笔出,变生不测的悲剧了。
感谢上帝,《散文选》是个幸运儿。它生逢其会,得以顺利降生,免了过分的阵痛,乍涉人海,又不期而获得读者错爱,朋辈谬许,有的还不惜口角春风,写了评介文章,给以温暖的嘘拂;直至最近,还有读者因为买不到这本小书而表示遗憾。这使我不能不感到欣幸和感激,觉得必须再版时有所表白。这话说得很有些小家子气,但我不想掩饰真情,故作矜持,更无法忘却纠缠了我大半生的文字灾难。我想起《围城》序言中的一句话:“大不了一本书,还不值得这样精巧地不老实。”这又有点攀比不当之嫌了,——随它去吧。
再版中除了改正几处误植和笔误,内容一仍其旧。只是《伟大的寂寞》一文,我偶然对照祖本,发现有不少改动,主要是删节了如下的两小段:
“有谁曾经身受这种寂寞,而且自甘于寂寞的吗?如果有,那么他对于人生,一定可以以他沉潜的生命的光辉,给我们更深澈的见解。
从殡仪馆出来,我的眼前出现了一幅幻景:万里平沙,一天黄云,有一个单身的过客,挺直身腰,踏着坚实的脚步,悠然向远方走去,终于杳杳茫茫的在天边隐没。”
略一回顾,就想起来,这是我在编《遥夜集》对自己动的手术,其时间是五十年代中期。根据当时的气候,这种描写自然显得调子过于低沉,因此我很“自觉”地实行刮骨疗毒。现在坠绪重拾,恢复旧观,却并非敝帚自珍,舍不得割弃,而是想为时代的变化留下一些印记,并祝愿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麻烦。
在“史边剪影”一辑中,增补了一篇《如果上海写自传》。这是《上海画报》约写的应时文章,我期待也能邀读者的一顾。(本文是《柯灵散文选》的再版前言)


第8版(副刊)
专栏:文苑轶话

鲁迅珍藏的一张条幅
——关于弘一法师题字真迹
杨燕丽
鲁迅为中外友人题字颇多,由于有印刷品作媒介,其中不少流传甚广。可是鲁迅收藏的名人字画往往鲜为人知,弘一法师的题字即其中之一。
北京鲁迅博物馆收藏的鲁迅遗物中,有一宽六十八点六厘米,高二十六点二厘米的白色宣纸条幅,正中横书苍劲有力的“戒定慧”三字,左边竖写了两行小字:“支那沙门昙昉书”。下方一枚红色印章“弘一”,右上方系坐佛印章一枚。整个条幅布局协调、严整。
条幅上签属的“昙昉”,即我国早期话剧活动家、艺术教育家和佛学家李叔同先生。李叔同(1880——1942),名文涛,别号息霜,浙江平湖人。1918年三十九岁在杭州虎跑寺削发为僧。出家前,擅长书画篆刻,工诗词。1905年——1911年留学日本,在东京学习西洋绘画和音乐,为中国话剧先驱。并是中国最早研究西洋绘画音乐之一人。归国后,先后任浙江两级师范及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绘画音乐教师,对中国早期的艺术教育进行了大量的启蒙工作。出家后修行净土,弘扬律宗,戒行精严,被佛门学子尊为“重兴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师”。在日本和南洋各地佛教界影响甚广。大师法名演音,号弘一,别号很多,常见的有一音,昙昉等十几个。
条幅上签属“支那沙门昙昉”。“支那”,指中国;“沙门”,是佛教名词。“昙昉”及印章上的“弘一”均系他的法号。条幅正中书写“戒定慧”,即佛教术语,此三者称为三学。戒者防身之恶,定者静心之散乱,慧者去惑证理也。
《鲁迅日记》1931年3月1日记载:“从内山君乞得弘一上人书一纸”,即指此幅。从简短几句的记载中,可以看出鲁迅极为敬仰大师的书法及才学,因而“乞得”珍藏之。
在鲁迅逝世五十周年之际,北京鲁迅博物馆文物珍品展览中展出了这幅真迹,使观众得以一睹风采。


第8版(副刊)
专栏:艺文谈片

名山与名人
毛书征
山东青岛境内的崂山,早已蜚声中外。崂山的出名,不光因为它山奇,水奇,花木奇,石头奇,风景秀丽,还与许多奇特的名人轶事和风物故事有很大关系。崂山素有“神宅仙窟”的美称。
近读一篇研究崂山轶事、民间故事的文章,才较详细地得知:“秦始皇登劳盛山,以望蓬莱。”“汉武帝太初四年,幸不其山,祀神于交门宫。”郑康成晚年曾在崂山讲学注经。李白游览过崂山,并写下了赞美崂山风光的佳句“我昔东海上,劳山餐紫霞。”全真教创始人之一邱长春,在崂山修道时留下了大量诗词刻石。蒲松龄久居崂山太清宫,在这里写出了《崂山道士》、《香玉》等小说佳作。清末革新派代表人物康有为,也在太清宫的巨石上写下了讴歌崂山的长诗。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公平地说,这些历史名人为崂山的风光添了彩,崂山的风光也为这些历史名人增了色,两者相得益彰。这些历史名人来崂山的目的不一样,或为隐居,或为修道,或为著书立说,或为开阔视野,或为游山玩水,或为寻仙访药,当初都不曾想到借崂山之光留名于后世。秦始皇想求不死而死了,许多文人不求留名而留了名,这种历史和自然的辩证法不是很耐人寻味么?


第8版(副刊)
专栏:

怀素画像〔中国画〕  军 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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