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1月6日人民日报 第8版

第8版(副刊)
专栏:

容貌若愚与好表现
聂定华
中国历史上的封建伦理道德观念,象一条粗大的绳索,捆绑着整个社会,也束缚着每个人的思想,扼制人才的发展。比如,古人就讲过:
“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史记·老子韩非列传》)。那意思是说,学博德高的人,外表上好象什么也不懂,显得十分谦虚。这一直是人们称赞的美德。
说学博德高的人,才不傲众,形不露色,表现谦虚,自然值得崇敬。但是,设若反问一句:对“敢于露智”者,是否就要视为骄傲不驯呢?那就未必见得。
按照马克思主义的观点,人的需要分为三个层次:生存、享受、发展。发展是人的高级需要,而发展的需要则要通过发展自己的潜能、完善自我来实现。人最重要的欲求就是把自己的潜能发挥出来。既要发挥,就要表现,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因此,是不是容貌若愚,不应看作是判定谦虚或骄傲的标志。
我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有感于长期以来我们对“容貌若愚”式的谦虚过分偏爱,而对“敢于露智”的人物往往斥之为“好表现”。在这样的气氛笼罩下,有为之士自然难以冒出来。这大概也就是毛遂之类的人物寥若晨星,让人钦羡并传为美德的一个缘故吧。
其实,即使是古人也并非都恪守这样的戒规的。当年,刘备“三顾茅庐”,诸葛亮先是避而不见,第三次客人到来还仰卧草堂几席之上,即至刘备请他“曲赐教诲”时,他还一再推辞,“亮乃一耕夫耳,安敢谈天下事?”“将军奈何舍美玉而求顽石乎?”可是,凡是熟悉“三顾茅庐”故事的人都知道,此乃诸葛亮对刘备的试探。一旦摸准了对方的诚意,诸葛亮便将自己长期以来对时局潜心观察的见解和盘托出,显露出非凡的才智。一席“隆中对”,万古千秋名。这可说是敢于露智的表现。
历史的车轮进入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呼唤着千千万万个“诸葛亮”——各种人才。现代的诸葛亮们也应顺应时代的潮流而增强现代意识,走出自己思想上的“茅庐”(某些传统观念的束缚),去一显身手。如果说这就是敢于表现的发展欲、成才欲的话,那么这种“欲”非但不应禁忌,而应肯定。我们不但要从舆论上倡导这种风气,而且还应从制度上加以保证。如果没有这样一个良好的人才生态环境,敢于表现才者是难于露头的;即使露头,也不会有好日子。
当然,这并非一概否定“容貌若愚”式的谦虚。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对于某些表现为“容貌若愚”的谦谦君子,应当认真考察一下他究竟是学博德高呢,还是“腹内空空”,抑或是以虚名而捞实惠的伪君子,于此不可不详察。


第8版(副刊)
专栏:美学杂俎

自然美的开发
严昭柱
近几年来,九寨沟、张家界等自然风景区得到开发,一些地区新发现了许多诸如瀑布、石林、溶洞等自然奇观,黄河旅游区也主要依靠群众的力量正在建设中。如果说,过去“忧心忡忡的穷人甚至对最美丽的景色都无动于衷”,那么在今天,不但欣赏自然美正成为群众普遍的精神需要,而且,保护和开发自然美也正在成为群众的事业。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尊重和运用自然美的规律,就不仅是一个理论的问题,而且更是一个实践的问题了。
对于自然风景区说来,景点是大自然画龙点睛之笔。峨眉天下秀,它更因金顶佛光而平添神奇的色彩。泰山天下雄,它更因四大奇观(旭日东升、晚霞夕照、黄河金带、云海玉盘)而增加无穷的魅力。所以,我们首先要谈谈与景点的开发有关的问题。
宋人苏辙有一篇《黄州快哉亭记》,说未建此亭之前,人们面对气势磅礴的长江往往“动心骇目,不可久视”。有了此亭,则江流之胜、诸山之色皆“得玩之几席之上,举目而足”,因而它称得上是“快哉亭”。实际上,这提示出景点开发的两条重要原则。
首先,“快哉亭”之所以值得称道,是它为游人提供了一个极佳的视点,使游人能将美妙的景色尽收眼底。显然,如果没有对风景区自然美较深刻的体认,就找不到这个极佳的视点。可见景点的开发首先是对自然美的发现,也是为了帮助后来的游人发现和欣赏自然美。因此景点位置的选择是以客观存在的自然美为根据的,而景点的建设就是为了突出自然美,其建筑的规模和形式都应该取决于自然美的特点并与之协调。如泰山雄伟的南天门、峨眉山麓“一线天”的蜿蜒曲折的栈道等等,都由于尊重和运用自然美的规律,收到了加强自然美的效果。而有些风景区滥造亭台、修建洋楼,甚至密布电网、烟囱林立,“自然的人化”倒有了,但自然美却遭到了严重的破坏。
其次,“快哉亭”的好处还在于,它提供了适当的安全感,从而帮助游人进入审美心理。这犹如坦桑尼亚的国家森林公园,园内有包括猛兽如狮子之类的许多动物在自由地活动;游人则坐在汽车里通过玻璃窗欣赏它们。这封闭的汽车就是一个活动的景点,它也以适当的安全感帮助游人进入审美心理。可见景点的开发还要依据自然美的特点和审美欣赏的特点,为游人创造一定的审美条件。
上述原则显然适合于自然风景区的整体开发。即是说,应该根据风景区自然美的总体特点,来进行风景区的整体开发。有同志指出,以秀丽、幽深为特点的风景区,建筑物宜在深谷密林之中;以雄伟、险峻为特点的风景区,建筑物宜在峰顶或悬崖之上。这是不错的。古人又曾从欣赏者角度说:“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这当然也值得我们在风景区的整体开发中参考。
自然美的开发还必然带来旅游事业的发展。在这里又会发生英国学者鲁宾逊提出的矛盾,即旅游设施的建设会改变风景区的面貌,而风景区则必须竭尽全力去保护天然的景观。随着我国旅游者的日益增多,现在许多风景区不得不大盖旅馆、饭店,有些单位也以各种形式到风景区建立长驻据点。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加强整体的规划性,根据风景区自然美的特点来决定旅游建筑设施的布局、规模和样式等等。否则,随着无计划的“人化”的急促步伐,自然美的横遭破坏、自然风景区的丧失就会很快变成令人痛心的现实了。


第8版(副刊)
专栏:

哭黄克诚同志
李锐
可以交心人永诀,
难于握管我伤情。
忘年道谊师兼友,
忆昔狂潮醉共醒。
九畹贞凤当世及,
一身正气有公评。
从今不复聆教诲,
当代何堪失直声。
黄克诚同志病危时,曾两度隔窗探视,盖多种器官皆靠医疗手段维持,不得近前。医云,独心脏坚强,尚能搏动。隔约半月,十二月廿八日正午,忽得噩耗,赶赴医院,入病室,始见瘦削面容。伫立久之,不禁悲从中来:近四十年来可以交心的人,从兹永诀!夜半梦醒,吟成八句,以寄哀思。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廿九日


第8版(副刊)
专栏:品书札记

书账一页
舒 芜
一年已尽,该结结一年来收到的赠书账。大概几十种,数目不多,却没有随时登记,现在已经归类的分归了各类,没有归类的乱堆在一起,要把今年项下的捡出来,实在不易齐全了。只好就时间近、部头大一些的,举出几种来。
朋友们以其自著书见赠者,有四种部头较大的,按赠送时间先后,是刘再复的《性格组合论》和《刘再复论文选》,季红真的《文明与愚昧的冲突》,王富仁的《中国反封建思想革命的一面镜子——〈呐喊〉〈彷徨〉综论》,这都是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专著。好象听谁说过,这三位作者都已经不能算最新的人物,另有更年轻的一代起来,宣称这三位都过时了。我不知道其中详情,可是从我这落伍的眼光看来,这四部书的出版,已经是1986年时代步伐的记录了。《性格组合论》1986年成为一时之显学,季红真的书,谢冕在序言里说:“她完成了从社会的批评到美的批评的过程。”王富仁的书,翻开《引论》,一眼就看到:他指出从五十年代开始,对《彷徨》《呐喊》的研究,是“以对中国社会各阶级政治态度的分析为纲”,分析了这两部作品的政治意义,较先前的研究远为广阔。但是,“它与鲁迅的小说原作存在着一个偏离角”。例如《阿Q正传》原作中,阿Q精神弱点本是主要的,他要求参加革命只是次要的;阿Q革命之中,消极意义本来很突出,积极意义本来很有限;我们的研究中全都颠倒了过来,“这与鲁迅原作的艺术构成在整体面儿上有了很大不同。”王富仁的这些话,说了人人共见的明显的事实,大家久已习惯了按照某个“纲”来裁剪事实,来给自己“提高认识”,久已习惯了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眼见的事实,现在有人把事实老老实实地说出来,“盖叙述皆存本真,闻见悉所亲历,正因写实,转成新鲜”(鲁迅语)了。其实,刘再复说人物性格都不单纯,季红真为批评找到美学上的位置,何尝不是这样“转成新鲜”的?
今年由出版社赠送的,可以举出岳麓书社送的《曾国藩家书》和《知堂书话》。曾国藩、周作人,单是两个名字就吓人一跳,他们的书居然能公开出版,还印得这么漂亮,世界确实变了。
其实还是这个世界,不过大家都活得更象一个正常的人罢了。曾国藩教子,并非句句都在教怎样“剿平发逆”。周作人谈书,更没有篇篇都在谈如何应该当汉奸。据载陈独秀、胡适作为教育家的传记也公开出版了,这是自信心的有力明证。
书报是一个人一个国家通向世界的重要的窗口。一页书账让我看到,今年我们国家的生活实在有很大很大的变化,这正是中国人民多年来梦寐以求的。祝愿明年继续这样变下去。
1986年12月13日


第8版(副刊)
专栏:

藏族传统艺术开新花
卓 如
《甘孜藏族唐卡画展》最近在京展出,它以独特的艺术形式、浓郁的民族风格和强烈的时代感,得到了首都观众的称赞。
藏族是中华民族中历史悠久文化发达的少数民族之一。“唐卡”(藏语)是藏族绘画艺术中富有独特风格的形式之一。“唐卡”起源于公元7世纪初。随着佛教的传入,“唐卡”便应运而生。藏族历史同宗教有着相当紧密的联系,传统的“唐卡”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在题材的选择和画面处理等方面受到宗教的直接影响而具有一定局限。
近年来,特别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随着党的文化政策和民族政策的进一步贯彻落实,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甘孜藏族自治州一批中青年藏汉族画家,开始对藏族艺术进行抢救、发掘、整理和发展的工作。他们分析藏族人民几千年形成的文化素质、审美心理,通过拜访老艺人、临摹残壁古画,吸取传统唐卡绘画艺术的精华,致力于古为今用,创作了一批反映现实生活的作品。这些作品受到了藏族人民的广泛喜爱,他们高兴地说:“我们又看到了自己真正喜爱的作品。”
这次在京展出的八十六件作品中,有表现藏族人民现代生活与民情风俗的,有表现藏族历史人物与历史风情的,有表现神话与幻想的,也有极富象征意义的新的藏族花鸟画。《岭格萨尔王》将藏族人民家喻户晓的民族英雄搬上了画面;《雪山儿女》以藏族古老历史为背景,突出塑造了现代藏族人民的形象,表现其精神气质,既不失传统藏画的特点,又具有强烈的时代感;《九月的市场》、《新居》、《古艺新花》等现实生活题材的作品,都反映了三中全会以来新的变化;还有革命历史题材的《1936年朱德会见格达活佛》;反映藏族优秀历史人物的《唐东杰布》、《松赞干布》等。这些题材丰富、形式多样、技艺精湛的绘画作品,反映出藏族人民的生活和藏族文化的进步,为祖国的文艺百花园里增添了奇葩。
我国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每个民族都有自己丰富悠久的文化艺术遗产,各民族的文化艺术应该加强交流,互相理解,互相促进,使整个中华民族的文化艺术共同走向繁荣。


第8版(副刊)
专栏:诗画配

木马推荐书
刘 征诗 苗 地画
踏破铁鞋寻觅,
哪有马能千里?
工夫不负苦心,
而今找到一匹。
一是为人老实,
决不咬啃跑踢;
二是作风正派,
总是眼顺眉低;
三是步伐稳健,
最讲安全第一;
四是使用顺手,
由你推来拉去。
阅尽腾骧万马,
唯它可靠无比。
理应破格提拔,
推上领导岗位。
(附图片)


第8版(副刊)
专栏:文史小品

烽火报平安
史明迅
我国古代,边塞戍卒在高台上燔柴报警之火,称为烽火,亦称烽燧。有寇夜至,即举火相告,曰烽。昼则燔烧薪草或狼粪,望其烟,曰燧。烽火除作报警之用而外,尚有报平安之制,然则鲜为人知。
宋人周辉《清波杂志》卷二记载:绍兴初年,准江东安抚大使李光所请,“沿江烽火台,每日平安,即于发更时举火一把。每夜平安,即于次日平明举烟一把。”这种烽火须定时燃放,炬数颇少。用以报警的烽火信号与此不同。比它稍早,唐代已有烽火报平安的规定,平日无警,放烽一炬以报平安,时人谓之“平安火”。唐人李筌《烽式》云:“每昼夜报平安举一烽。”故唐诗人姚合《穷边词》咏道:“沿边千里浑无事,唯见平安火入城。”


返回顶部